第二章 三十年河西

第二章 三十年河西

1

費溪自嘲地笑了,幾年之後,他兩手空空,轉了一圈又回到了起點。這一圈他賠大了:工作丟了,家散了,房子沒了,父親含恨去世了。

費溪走了,離開了他和易蕭蕭幾年拼搏換來的房子。房子現在已不屬於他,屬於易蕭蕭和他的孩子,他現在就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他從老家奔完喪回到麥城,第一時間處理掉了車子,第一時間分配了賣車款。他還清借易蕭蕭家親戚的錢,剩下的就和易蕭蕭做了個平分。他又從他自己那部分里取出一些寄回了老家。

「爸。」

費溪還不習慣改口,他聽到蕭蕭爸的聲音張嘴就喊了出來。

「嗯。家裏的事都處理好了?」蕭蕭爸語氣平靜地說着。

「處理好了。」費溪感覺有什麼東西堵在嗓子眼,多餘的話他一句也說不出來了。他眼裏噙著淚水,知道今後他們將是熟悉的陌生人。

「那就好,那就好。我們也沒去你家看你爸最後一眼。你也別怪罪我們……」蕭蕭爸動情地說着。

「爸,我理解。你們的心意已經到了,錢我也取出來和我媽說過了。」費溪在電話這邊已經泣不成聲了。

「孩子,你別難過,日子總是要過的。什麼事都得想開些,以後……」蕭蕭爸憐惜地勸慰著費溪,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爸,我要走了。」

費溪冷不丁冒出的話,驚住了蕭蕭爸,他不知道費溪說的話的意思。他擔心費溪承受不住離婚和喪父的雙重打擊,一時想不開自尋短見。他心裏僵持不下,是不是告訴費溪,他和蕭蕭媽不同意他們倆離婚。

「你要走了?去哪裏啊?」

蕭蕭爸想了半天,終究還是壓下了他繞在心頭的話,沒有把握之前,他不想再傷害費溪。

費溪沉默了片刻,沒有正面回答蕭蕭爸,他覺得事已至此,多言只能徒增傷感。

「爸,蕭蕭在家嗎?」

然後費溪聽見了蕭蕭爸喊易蕭蕭接電話的聲音。

「蕭蕭,我走了。車我賣了,請你原諒我擅自做主把車處理了。我把欠你家親戚的錢和屬於你和孩子的錢都放在一起,放到……」費溪不無傷感地做着他離開前的安排。

「你走?你要去哪裏?房子你先住着就行,我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易蕭蕭別有一番心意地說着。

費溪似乎沒有捕捉到她話語背後的那層意思,他被悲傷和痛苦浸泡著,失去了清醒的判斷和思維,腦子一根筋地做着最後的安排。

他說:「不用了。孩子就拜託給你了,我會遵照協議上寫的。多保重。」

曲終人散。易蕭蕭呼之欲出的話還沒說出口,費溪就掛斷了電話。

她哪裏知道,他是不想再給自己心軟的機會。他覺得父親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他還在深深的自責中拔不出來。

落日的餘暉以瑰麗的粉紅色髹染著天際,費溪背着行囊拉着旅行箱行走在行人路上,一如幾年前他初到麥城時的樣子,這一次他的步伐沉重並遲緩了很多。

黃昏再一次光顧這個世界,西方天際的最後一抹晚霞也湮沒在夜色里,找不到殘存的丁點痕迹。費溪就是在這個時間出現在了他剛租住不久的小區里,陌生的環境讓悲苦不已的他心生了些許生疏的安全感。他期望有一天他會從這裏開始笑着生活。

2

老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人活一輩子總會有那麼幾道坎,過去了生活依舊,過不去那就不好說了。

一個人待在牆壁斑駁的房間里,費溪心裏說不出是個啥滋味,他想起和易蕭蕭一塊租房子的情形,也想起了蒙曉瑞以及其前女友陳琳娜。

他們倆當初就是因為沒有房子,就是因為蒙曉瑞不願意做上門女婿而一念之差分了手。

後來呢,他和蒙曉瑞還不是迫於現實的壓力各自妥協了。他父母為了讓他在城裏有個家,去銀行貸款幫他湊齊了首付。蒙曉瑞心裏一百個不樂意,但現實能使人學會妥協,他最終還是做了上門女婿。

他想自己和蒙曉瑞還有些同病相憐,他雖然沒做上門女婿,但也不比蒙曉瑞好到哪裏去。甄玉強最初的預言終究還是實現了,當時他就勸告過費溪,他說易蕭蕭是個孔雀女,他們倆結婚早晚要出問題。

現在問題已經出來了,易蕭蕭的猜疑脾氣和強烈的佔有慾若是他們客觀因素,那麼甄玉強設計的圈套就是直接的誘因。

他是不是應該恨甄玉強呢?他是不是應該埋怨易蕭蕭的爭風吃醋呢?還是他應該怨恨冷歆萌,抑或蒙曉瑞?

費溪無語地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似乎忽然大徹大悟,到了不嗔不恨不喜不憂的化境。

夜晚正在他無奈地搖晃中開始華燈初上,習慣了和易蕭蕭吵吵鬧鬧的日子,現在突然間冷清下來,費溪從心裏感覺到了不適應。從老家回來到現在他滴水未沾、粒米未進,他似乎覺不出渴和餓來。夜晚滋生出的蠱似乎起效了,費溪眼前不斷浮現過往的歡樂,甚至曾經的痛苦此時亦變成為一種快樂。

他想,不管自己曾經怎麼和易蕭蕭吵得死去活來,至少還能有個人鬥嘴,現在呢,只能一個人面對着黑暗、面對冷冰冰的牆壁。突然間,他進門前壘建的自信倒塌了,他似乎聽到了牆壁不堪重負歪倒的聲音。

他突然間承受不了這份孤獨和煎熬,異常地想易蕭蕭和孩子,想到淚流滿面,想到哭出聲音,想到自己抽了自己兩個脆響的大耳光。他不安分守己了,他想知道易蕭蕭在做什麼,想知道孩子睡了沒,他更想知道他還能不能反悔。

他竟然恨自己了,恨自己的不爭氣,恨自己的懦弱,不敢承受寂寞和孤獨。他恨完自己,編好的短訊終究沒有發出去。這是他新換的手機卡。他忍住了,想找點什麼事做,或者找個熟人說說話,或許這樣才能讓心裏好受一些。

他翻遍了舊手機卡里存儲的手機號碼,很頹敗地丟掉了手機,找不到一個足以讓他信賴的人可以聊天。他被巨大的挫敗感籠罩着,突然間異常地想工作、想加班,想讓自己忙碌起來。他似乎堅信讓腦子和身體忙起來,就會什麼都忘卻了。

他蜷縮著身體悵然若失地坐在床上,胡思亂想着,猶如一塊掉進湍流里的浮木,被埋伏在河床里的暗石撞來撞去,直至擱淺在淺灘上。

費溪起身了,他不想任由寂寥且寧靜的夜晚恣意煎熬,逃似的走出了空空如也的房子,像一隻流浪狗一樣徘徊在喧囂的都市街頭,開始複製著天天晚上買醉的生活。

3

2007年的8月來了,費溪和易蕭蕭離婚三個月了。他逐漸適應了一個人的生活,但卻不適應無所事事的日子。這段時間,他參加過多家公司的面試,結果卻屢屢失敗,依舊高不成低不就地做着無業遊民。

這天一早,清爽的微風吹散了幾天的乾燥,給麥城送來了一個涼爽的好天氣。三兩個老人站在街頭的讀報欄前認真閱讀著當天的報紙;上班的人們步履匆匆,不少人手裏還拎着剛買的早點;公交車站候車的乘客們靜靜地等候。

費溪從冷歆萌的房子裏衝出來時,開往他住處附近的公交車正緩緩駛向公交車站。他跑了起來,沒跑幾步就氣喘吁吁了,但他卻依然跑,瘋狂地跑。

冷歆萌穿着睡衣和拖鞋追了出來,她顧不上梳理鬆散著的頭髮,就看見昨天和她同床而睡的男人逃命似的擠上了公交車,從她的視線里消失了。

大街上已經忙碌了起來,柏油路兩邊的店鋪還有的沒開門,公交車車廂里已經滿滿當當地站滿了人。費溪坐在車尾臨窗的位置上,他看着熟悉的街景一站又一站地掠過,等到八點半酒吧的招牌出現,他的身體兀自打了個哆嗦。

他想起「英雄救美」,想起了「酒後亂性」,想起昨天凌晨他和冷歆萌在柏油路的狂奔。他懊悔昨天去酒吧買醉,或者說他不該去八點半酒吧。八點半酒吧是麥城唯一一家交友酒吧,每天晚上八點半準時開門,去那裏喝酒的大多是性情男女。

費溪出現在八點半酒吧,算是一個意外。他曾聽甄玉強說過這間酒吧,也知道它的性質,他就是那樣被好奇心和買醉的意念驅使著走進了酒吧。他喝了很多酒,喝得醉眼矇矓,卻依然喝着,一直喝到酒吧的互動遊戲開始。

他索然無味地瞟了幾眼舞台上即興的表演,就搖晃着身體準備買單離開,因為他覺得這裏不屬於他的生活。可他卻鬼使神差地看到了冷歆萌,她正被一個好色的醜八怪糾纏着,醜八怪對她動手動腳。她將杯中剩下的雞尾酒抄起來潑到了那個男人的臉上,那個男人抹了一把酒水,像甩汗水一樣甩在了地下,然後笑了起來,色迷迷地哈哈大笑出了聲。

看到這一幕,費溪感到自己氣血上涌,轉身拎起兩個空酒瓶走了過去。

費溪是在那個老男人拽扯著冷歆萌的胳膊不撒手的時候出手的,老男人的腦袋沒像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樣露出鮮紅的瓜瓤,他醉意濃重的眼睛裏流露着很大的失望。

他還想繼續敲碎手裏的另一支酒瓶,冷歆萌卻拉着他逃出了八點半酒吧。他隱約地記着他們倆拉着手瘋狂地在馬路上跑了一陣后,隨手攔了一輛過路的的士逃去了冷歆萌的家。

後來的事,他記不太清了,他好像把冷歆萌當成了易蕭蕭,他拉着她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再後來,她好像吻了他,他也吻着她,吻着他的易蕭蕭,和她倒在了床上……

費溪情不自禁地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後腦勺,他懊悔昨晚做的一切,昨晚的一切斷了和易蕭蕭重歸於好的路。他沉浸在懊惱中時,鄰近他坐着的女孩詫異地躲開了。費溪看了她一眼,她躲閃着他投來的目光,心神不寧地擠著去了別處。

費溪笑了笑,想她是把他當成精神病了吧。就在他琢磨那女孩的心思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看陌生的來電號碼,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喂,你好,是費溪嗎?」

電話里傳來陌生的女性聲音,通知費溪面試通過了,可以隨時報到辦理入職手續。

「好的,那我過去找誰呢?」

「你過來后直接找我,我姓何。」

她一說自己姓何,費溪想起來,幾天前他去這家IT培訓學校應聘過。

費溪經常安慰自己,他說生活向他關上了一扇門,總會給他打開一扇窗,現在窗子打開了。

4

清晨,太陽剛剛睡醒,還沒露出大大的笑臉,空氣也濕漉漉的,濕得能擰出水來。費溪騎上自行車出門的時候,樓道里正瀰漫着濃濃的蔥油香味,他有很長時間不下廚房了,似乎習慣了起床就走回來就睡的生活。

昨天,房東給費溪打來電話,提醒他該交房租了。

費溪逼迫着自己連軸轉了兩個月把這個事給忘了。他今天出門前看了看空閑的房間,想該找個合租的了,這樣晚上回來房間里還有活人喘氣的氣息,不至於太冷清。

「喂,你好,是你出租房子嗎?一個月多少錢啊?」

費溪交完房租,兜里的錢就所剩無幾了,這兩天他一直等著要租房子人的電話。他貼在小區附近牆上的廣告沉寂了快一周了,今天可算是聽到那麼一個迴音了。

「房子是合租的,目前就我一個人住,裏面有簡單傢具,床、飯桌、廚房,還有寬頻和有線電視。寬頻是裝好的,接根線就能用,有線電視要想看得現去開通。你打算租多久,幾個人住?」

費溪走出了辦公室,詳細地向房客介紹了房子的情況。

「我打算長期住,可能兩三年吧。平時就我一個人住,有時候我男朋友可能也會過來。這房子是你的還是你租下來的?」

費溪感覺這個聲音似曾相識,但他想了想隨即否定了自己,看着遠處的法國梧桐自嘲地笑了。房客和他約好今天中午去看房子,他推辭掉了,說他午飯後要參加單位的會議走不開,要看房子只能下午。

費溪以為自己花了眼,一隻手扶著自行車把,一隻手使勁揉了揉眼睛。他確定自己沒看錯人,站在小區門崗等着他的房客就是戴菲菲。

戴菲菲也發現了費溪,她詫異於在這裏碰見費溪,臉倏地一下子紅透了,像秋天掛在枝頭的蘋果一樣嬌艷。她想起了幾年前的事,他們倆在賓館赤身裸體相對,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戴菲菲,還真是你啊。上午接到你的電話,我就感覺聲音怎麼那麼熟悉。當時,我還想你在北京怎麼會到麥城來租房子。」

費溪推著車子走到了戴菲菲身前,看着她紅透了的臉頰,似乎也想到了幾年前的賓館事件。

他們倆站在小區大門口,一起沉浸在見面后的羞愧中,似乎忘了要去做的事。小區的門衛大爺和小區里的人們,怪怪地看着他們倆,各自在心裏猜測着他們的故事。

「小費啊,她在這裏等你老半天了,還向我打聽你和房子的事。這姑娘租房子心可夠細的啊,呵呵。早知道你們認識,我也就不說那麼多話了。」門衛大爺善意地替費溪解了圍。

「戴菲菲,走吧。既然來了,不管住不住,都去房子裏看看、坐坐吧。」費溪看着她應允了后,就領着她走進了小區。小區人們關注的目光,一直跟到他們轉過拐角才無奈地放棄了。

戴菲菲跟在費溪身後,她看着他蒼老了很多的背影,說:「費哥,你的聲音變了,像四五十的,你也變老了。我們才兩年多沒見吧,你怎麼老得這麼快啊。」

費溪轉回身看了看戴菲菲,被她心細如髮的察覺力感動了,說:「一言難盡啊……我離婚了,兩月前的事。房子我給了你嫂子,不,是易蕭蕭。你侄女現在由她撫養,我們是協議離婚。」

戴菲菲哭了,哭到黃昏才止住了淚水。她說她想不到費溪心裏藏了這麼多的事;說甄玉強太操蛋,陰損到破壞別人家庭,早晚會得報應;說易蕭蕭太過愚蠢,竟然相信了別人的鬼話;還說費溪不應該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她勸費溪想開一些,更不要再自責……

這一個下午,他們倆說了很多話,似乎把兩年欠著的話都說完了。也是在這個下午後,費溪做了二房東,戴菲菲做了費溪的房客。

遠在老家的易蕭蕭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知道了費溪和戴菲菲一塊合租的事,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在公園裏坐了一天,她起身離開之前,感覺自己聽到了心碎的聲音。

她想她和費溪已是兩條平行線,已經誰也不欠誰的了。

5

宋鴻羽離家出走了,他和女朋友吵架了,負氣躲到了費溪的住處。

進門前他就對費溪吆喝着,他說再也不想看到那個庸俗的女人,嘴裏除了房子和錢就沒別的東西。

費溪聽着他信誓旦旦的話笑了。他覺得年輕人就是願意較真,愛爭論個你死我活。他說:「你現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現在想找個吵架的還找不到呢。別等到失去了才想着去珍惜,到時候就晚了。」

宋鴻羽看了看鐵將軍把門的隔壁房間,壞壞地笑了,說:「你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嗎?你還想捨近求遠啊?我看你們是乾柴烈火一點就著。費哥,怎麼着,你們著過火嗎?需不需要我給你拉拉線啊。」

「你小子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女朋友說得沒錯,你太沒出息了,一個大老爺們還離家出走,說出去你也不怕別人笑話。」費溪起身捶了捶宋鴻羽的肩膀頭。

宋鴻羽不買賬了,心裏不痛快地瞪了費溪幾眼,說:「費哥,我這是在做善事。我看像你這麼老實的男人沒幾個了。大家都是男人,你別藏着掖着,別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戴菲菲以前暗戀的可是你,這是辦公室里眾人皆知的秘密。這話要在倆月以前,打死我也不敢說,現在好了,你是個單身的純爺們兒,怎麼也得有所表現啊,要不怎麼對得住別人對你的抬愛啊。」

費溪心裏領會他說的別人是誰,但他面無表情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天邊紅彤彤的晚霞一點一點消逝在夜色中。宋鴻羽看着默不作聲的費溪,閉上了嘴巴,臉上露出了說錯話的表情。

費溪聽不見身後的聲音了,轉過身就看到宋鴻羽飽含歉意的笑臉,他說:「你怎麼不嘚吧嘚吧地說了。你是不是感覺對不起我了。這好辦啊,你來點實惠的,請我和戴菲菲吃飯就行了。」

「我說大哥啊,你還是殺了我吧。我現在是在離家出走啊,你當我腰纏萬貫地出來旅遊啊。你別說讓我請你們吃飯了,你們倆誰請我不管,但你得贊助我倆錢。離開我老婆前,我得做兩件事,一是和她去醫院給她做處女膜修補術,二是籌點路費回老家去,一個人待在麥城也沒啥勁。」宋鴻羽一本正經地說着,言語間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費溪撲哧一聲大笑了出來,噴了宋鴻羽一臉口水,說:「還真沒看出來,你小子還挺會替你女朋友着想。你說你都打算分手了,還做什麼處女膜修補術?這樣的餿主意也虧你想得出來。我真是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你們就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沒事吃飽了撐的……」

宋鴻羽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伸手抹了抹臉上的口水沫,搶著打斷了費溪的話,說:「這都是我老婆說的。我臨出家門前和我老婆說我不能離開她,我都和她同居了。你知道她原話說啥,她說沒事,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可以花個千兒八百的去醫院做個手術,恢復處女膜。」

費溪看着宋鴻羽惟妙惟肖的模仿,有些忍俊不禁了,他的笑聲吸引著戴菲菲沖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費哥,你們笑什麼呢?說出來,我也分一杯羹,一塊笑一笑。」

戴菲菲站在他們兩人中間,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看他們沒說的意思,嘟著嘴回了自己房間。

宋鴻羽和費溪相互看了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他們的笑聲惹來戴菲菲的一頓奚落。費溪戛然而止了他強顏歡笑的樣子,看着宋鴻羽躡手躡腳地溜到戴菲菲的門前。

宋鴻羽似乎想起了什麼,說:「我算是看透了,我爸媽和她爸媽都是把我們往死里逼。你說將來都是一家人了,非得斤斤計較那個錢做什麼。依我的想法,我們乾脆先把證領了,再請朋友吃頓飯,把事辦過去,看他們怎麼辦?」

費溪撇了撇嘴,坐在凳子上出著神發着呆,一如坐定的和尚,充耳不聞身外事。這個時候,他心裏正翻江倒海地鬧着,痛苦和悲傷、自責和無奈、悔恨和埋怨、思念和眷戀一起在沸騰了的開水裏上下翻滾著。

兩個月的時間,他學會了掩飾自己,他把凄苦囚禁在心靈最深處,只在深夜才暫時釋放他們。這就是費溪在半夜裏時常從驚悸中醒來的原因。兩個月以來,他是多麼的希望易蕭蕭再回來,他們復婚,讓日子重新開始。可是他卻又被八點半酒吧事件煎熬著,覺得已斷了回家的路。

老話說,時間是彌合心靈創傷的良藥,費溪還需要用多少良藥才能讓情感復原如初?

6

戴菲菲變了,變得愛笑,也愛說話。

或許這就是熱戀中的女人被幸福燒着的典型癥狀。

戴菲菲錯了,錯在過於熱情,也過於異想天開。

或許這就是戀愛中的女人被甜蜜灌迷糊的正常反應。

戴菲菲還是少不更事,她不知道費溪身處水深火熱中的苦楚,否則她也不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勸說費溪和易蕭蕭復婚。這正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費溪感覺她就是在變相地蹂躪他外強中乾的神經,她嘴裏只要冒出「復婚」這兩個黑洞洞的字眼,他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易蕭蕭和冷歆萌,以及離婚協議書和八點半酒吧事件。

以前,他晚上做的夢總是千奇百怪,先是易蕭蕭淚流滿面地看着他,接着是冷歆萌哀怨地笑着,她們倆站在他對面誰也不說話,直到轉身背向而去。現在,他的夢裏多了一個人,她就是戴菲菲,她和費溪並排站在一起,似乎在勸慰易蕭蕭,又似乎替他澄清著一些事。

這些夢變着花樣如影相隨地穿行在費溪的身體里,它們好像約好了似的,總會在凌晨在他心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讓他從睡夢中突然醒來,掉進過往的漩渦中欲罷不能。

這周末下午,戴菲菲衣袂飄飄地走進了費溪的房間。她站在落日的餘暉里,身體被一層薄薄的紗質光暈籠罩着,像一個從天而降的天使,煞是美麗。

費溪目不轉睛地欣賞着眼前的美景,幻想着他和戴菲菲上輩子是不是有未了的情債,她這輩子來討債或者還債來了。

戴菲菲臉紅了,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她察覺到了他欣賞的眼神,說:「都住在一個屋檐下,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什麼好看的。」

費溪忍不住笑了,他把手掌放在臉上上下來回揉搓了幾下,接上了她的話。他說:「你最喜歡吃什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凍粉裏脊絲。每頓飯都有這道菜給你吃,你會不會膩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給我打預防針,我不會再做說客,我有個事想讓你幫我拿拿主意……」

費溪長舒了一口氣,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懶得屁股都沒有挪動一下:「你不早說,害得我又擔驚受怕了一回。我一個月就一個雙休還休不完整,一會一個電話煩都被煩死了。下周我去接我女兒,到時候你幫我帶她出去玩吧。」

戴菲菲點了點頭,她看着費溪露出的滿意笑容,接話說:「我男朋友還有一年就複員回來了,他說複員後來麥城。現在,他和他家裏人想拿學費讓我學門技術,不想讓我做廣告這行當了。他們說女孩不能靠青春吃飯,不能沒個長久的收入穩定的工作。費哥,你認識的人多,路子也廣,你幫我分析分析,我學什麼好?不過什麼理髮之類的服務行業你就不用替我考慮了,我的脾氣天生就不是伺候人的料。」

「你也不用學那些伺候人的技術。我覺得你就學IT吧。哪裏也不用去,就去我們學校學就行。你學完后,最多一年的時間,你就可以到軟件公司上班了。不過,學費可能有些貴。你如果想學,我到時候可以和校長打聲招呼,減免一點費用。」

戴菲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成功在握地看着費溪,滿眼狡黠地說:「費哥,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我今天就是想測測你的腦子和良心壞沒壞。經本考官的綜合考核,你通過測試了。呵呵。我早已經打聽過了,也去了幾家學校,你們學校是第一個去的。你們的廣告吹得雖然有些過了,但我覺得比其他幾家學校還有那麼點真實,就是學費太貴……」

戴菲菲接受了費溪的建議,放棄了兼職學習的計劃,她想在他男朋友複員前就能學有所成,也想一年後能和他結婚,還想在麥城買套房子紮根落戶,不再飄來盪去。

7

「老費,我投奔你來了。我以後哪裏也不去了,就跟你混了。你看,天都到中午了,你是不是該請我和孫曉霞吃頓飯啊。麥城大酒店就免了,我們都是粗人,那五星級的地方我們命里消受不起,就去它旁邊的魚翅皇宮吧,別的不用點,就點鮑魚和魚翅,再加幾隻海參吧……」蒙曉瑞站在陰涼地里,扯著嗓門大聲嚷嚷着。他這哪是逃難,倒像債主上門討債。

「你在哪裏呢?」費溪打斷他,忍着笑說,「蒙曉瑞是誰,他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他還能惦記着我們這些無名小卒,我很是受寵若驚啊。」

「我說你還有完沒完了。你趕緊讓他下來吧,坐了大半天的車,你不覺得累啊。」孫曉霞笑斥的話音清晰地飄進了費溪的耳朵。

費溪忍不住哈哈笑了幾聲,他推斷出他們可能就在公司樓下,於是就打開臨街的窗戶,把身體探出來,看見蒙曉瑞向身後伸出手阻止著孫曉霞的拽拉。看着他們夫妻倆不合拍的嬉鬧,費溪笑得更加歡實了:「我都看見你倆了,你別演了。你再伸手,你老婆對你可就不客氣了,她要擰你的胳膊了。」

蒙曉瑞愣了一下,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還沒看清什麼,胳膊上傳來的疼痛就讓他失聲喊了出來。他轉過身瞪了孫曉霞幾眼,然後躲閃出了她一步遠,擔心會再次遭襲。

費溪接連笑了幾聲,笑到岔氣才收住笑聲。他說:「你躲什麼躲啊,孫曉霞站起來了,你能躲到哪裏去。你省省吧,我這就下去,你們站在那裏等着我。」

「你小子見死不救啊,算你狠。你在哪呢?我怎麼沒看見你。」蒙曉瑞擺動着胳膊,似乎想把繞在手背上的疼痛甩掉。

費溪探出身子揮動了幾下手,微笑着說:「你抬頭看四樓。」

「啊。」蒙曉瑞失語地大叫了一聲,「你太賊了,早看到我們了,還不下來,誠心看我的笑話啊。」

蒙曉瑞告訴費溪他們夫妻倆到麥城避難來了。他說,他父母和她父母吵得很兇猛,把他倆夾在中間兩邊受氣,兩邊都落不到好人。

他說,當初他父母就不該重男輕女,答應她父母生女孩隨母姓的要求。他還說,他父母不該出爾反爾,搞得他和她父母不好處,以前他們一家生活得其樂融融,現在爭孩子跟誰姓成了他們的頭等大事。

「上次,你爸去我家打聽你的消息時,我就勸說過他,讓他退一步,別鑽牛角尖,孩子姓個複姓也挺好。當時,他答應得挺好的,說只要能找到你,孩子姓什麼他就不管不問了,只要是你們老懞家的後代就行。」費溪回憶著,說出了蒙曉瑞爸當時說的話。

蒙曉瑞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暗淡地說:「他說的話根本就不能聽。今天是一個樣明天又是一個樣,你還不知道他那張嘴。我這些年怎麼走過來的,受了多少罪,他根本就不在乎。他要是有我費大伯的一半,我今天的生活也不會這麼糟糕。」

費溪聽出了他的話外音,他至今還不能釋懷與前女友陳琳娜分手的事。也是,雖然物是人非,但走在麥城的大街小巷,看到熟悉的景色,肯定會勾起他蟄伏的往事。

當年,蒙曉瑞就是因為橫遭父母的阻攔,才無奈地與陳琳娜分手了,他們倆要是結婚了,他現在遭遇的事或許能迎刃而解。事情若遂人願,費溪也就不會被他騙進傳銷窩,也就不會有他和易蕭蕭的協議離婚,也就不會有八點半酒吧事件……

目送他們夫妻倆鑽進計程車里,費溪心裏翻湧著悲傷、失落、痛苦和無奈。造化弄人,也沒有假設可言,如果人人都能知曉未來,或許生活就變得枯燥無味了。

幾天後,蒙曉瑞告訴費溪,他在北郊城鄉結合部的村子裏租好了房子,也找到了工作,晚上出去開計程車,接車地點就在他住的那塊兒。

費溪心裏懸著的石頭落了地,他枯萎的生活似乎煥發出了生機。他沒被麥城拋棄,因為他的朋友們先後回到了麥城。生活的轉盤好像把他推回到幾年前的起點上,只是在千頭萬緒的桎梏中,他一時還難以脫身,漸漸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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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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