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2節

第50-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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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佳!梅佳!」林志飛狂叫兩句,沒有迴音。他茫然四顧,四周一片寂靜,梅佳的單車還停在樹下。樹上的葉子在風裏簌簌抖動,發出活潑的聲音。

林志飛又轉向水面,看到靠近湖岸的水面上,有一團暗暗涌動的水花正漸漸沉寂下去。他遲疑了兩秒鐘,對準那團水花,一頭扎了下去。

米朵費了不少周折,才找到大學時講授心理學的黃教授。和米朵估計的差不多,黃教授已經退休了,並且沒像有些退休下來的人一樣,再接受一份工作以發揮餘熱。

黃教授家是一個十足的小農莊,院子並非用圍牆、而是用柵欄圍着,老遠就能看見裏面高高低低搭起的架子,還有簡易的白色薄膜做成的拱形小溫室。黃教授正蹲在一個薄膜溫室前,掀開薄膜觀察着什麼。米朵原以為黃教授根本不可能對自己有印象。當年在學校,米朵只是一個安靜沉默的女生,默默無聞,不引人注意。而黃教授自己,也是個性格稍嫌古怪的人,大家都知道他是獨身,但沒人了解細節。

出乎米朵意料,在做了自我介紹以後,黃教授卻記起了米朵這個人,雖然他的確不知道米朵的名字。

「我知道你是哪個學生了。」

黃教授和藹地說:「你是那個害怕被催眠的女學生。」

如果不是黃教授提醒,米朵自己都把這件事情忘了。那天黃教授做過催眠試驗,米朵有種躍躍欲試的衝動,在人少時主動接近黃教授,問了許多細節問題。可當旁邊同學提議她也接受一次催眠時,米朵卻被嚇退了。

從容貌上看,黃教授已經有些老了。

可他身上卻散發着一種從容悠閑的氣度,目光溫和、毫不銳利,卻似乎能夠看穿別人的內心。

黃教授從容地說:「上課時我就注意過你,因為你眼睛裏明明白白寫着:這是一個受過創傷的女孩子。後來有一次,我給你們做催眠試驗,你很好奇,問了我很多問題,有個學生慫恿你也試試,你的眼睛裏又寫出一行字:我害怕心裏那個秘密被挖出來,它是可怕的。」

米朵張口結舌,幾乎有些汗毛直立。

黃教授講授的心理學在學生中廣受歡迎,但他如此銳利地看穿了當時連米朵自己都不清楚的心事,這真是不可思議。

「你的表情說明,我的判斷基本沒有錯誤吧?」黃教授微笑,目不轉睛地看着米朵的眼睛,這目光雖能穿透人心,卻溫暖得如同冬日陽光,令人不由自主放鬆身心。看到米朵無語地點頭,他又說:「你這次來找我,是想解決什麼樣的困擾?」

米朵決定直截了當、全無保留,把此行的目的告訴黃教授,除了信任之外,她忽然間就充滿了信心。

方英這些天重複的惡夢,米朵講得很詳細。講述過程中,她注意地觀察著黃教授的反應,看到黃教授一臉專註的表情,隱隱流露出一絲興趣。「教授,您願意幫幫這個孩子嗎?」最後,米朵懇切地問。黃教授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凝神思索了片刻,然後緩緩地說:「這裏面有很多問題還不清楚,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她。不過,可以見見這個孩子再說。」

黃教授神態安詳,問米朵:「你覺得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最讓你感到安心?」米朵略一遲疑,坦然說:「看到自己的病人恢復健康。」黃教授微笑地點頭,看着自己的「農莊」說:「對我來說,是種植和收穫。」

普克趕到醫院時,梅佳經過一天的搶救,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但她的身體十分虛弱,睡在病床上,閉着眼睛,臉色蒼白得幾乎和白色床單融為一體。

這是個單人病房,普克輕輕推門進入時,看到病床邊有一個人趴在床沿,看不見面孔。也許是陪護累了,已經睡著了。梅佳的母親此時正在家裏,為女兒準備一些容易消化的飲食,也正因為此,普克打電話到梅佳家中時,才從梅佳母親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然後便匆匆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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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克站在床前,低頭看着睡中的梅佳。他還是第一次如此認真仔細地觀察這個女孩子。平心而論,梅佳長的十分漂亮。兩彎天然的黛眉微微蹙著,鼻樑秀氣挺拔,嘴唇雖然失去了紅潤,但飽滿豐盈的唇形,依然有着女性的嫵媚。

夢中的梅佳忽然動了動身子,輕輕呻吟了一聲。這聲音馬上驚動了伏在床邊的那個人,條件反射似地抬起頭來,下意識地用手去抓梅佳沒有扎針的手。看到梅佳並沒有醒過來,他鬆了一口氣,這才注意到站在床前的普克。

兩人都微微吃了一驚。林志飛驚訝地問:「怎麼是你?」普克也說:「真是你?」

雖然在此之前,普克也曾猜測梅佳所說的林志飛,和林伯森的大兒子林志飛正是同一個人。但在這個猜測沒有得到驗證之前,普克還是提醒過自己,不要將希望寄托在一個巧合之上。

之所以這樣提醒自己,是因為這種巧合如果成立,意味着普克正在調查的嫌疑對象中,有一個心腸冷酷、無情無義、甚至在性問題上存在變態心理的林志飛。那麼在綠園小區兇殺案中,那個用銅像重傷年輕女子、並在其並未死亡的情況下,便將她連同兇器及重物一起沉入湖底的兇手,似乎便和林志飛建立了相對明確的聯繫。

這種聯繫對於偵破人員來說,當然提供了調查上的便利。在一群毫無特點的嫌疑對象中搜索罪犯,自然不如對一個明確的嫌疑人展開深入調查來得簡單。當然前提必須是,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此人身上確實存在嫌疑。

正因為這樣,普克在親眼見到兩個林志飛是同一個人之前,不想主觀地認為,梅佳所說的林志飛身上那種殘酷的個性,也同樣可能存在於林伯森的兒子林志飛身上。這就等於把林伯森的兒子林志飛做了一個標誌,標誌上寫着:此人具備殘酷和變態的性格。這樣的話,林伯森的兒子林志飛,便會在所有毫無特點的嫌疑人當中顯眼地冒了出來。

而此時,眼前的場面幾乎已經證明了,普克曾有的那種猜測並非出自主觀,而是現實。這樣一來,接下來和林志飛的相處交談,則變得有些微妙。

普克看到林志飛在最初的驚訝后,很快就平靜下來,表情顯得有些淡漠。也許因為照顧梅佳比較辛苦,他的眼睛裏佈滿血絲,看上去十分疲倦。手背上也有一小塊烏青,像是輸液后針口沒有保護好造成的。

一瞬間,普克想到,梅佳為什麼會自殺?是不是又因為這個林志飛?為什麼沒有其他人在此陪護梅佳,而只有林志飛一個,是不是因為除了梅佳的母親,只有林志飛一人知道此事?如果只有林志飛知道梅佳自殺,他自己手背上也有輸液的痕迹,那麼是因為林志飛正巧在醫院看病、遇到被送醫院施行搶救的梅佳呢,還是因為梅佳根本就是林志飛送到醫院的?

來之前,在電話里,普克就從梅佳母親那裏知道了,梅佳是跳湖自殺后被人救起,送往醫院搶救的。難道梅佳是被林志飛救起的?如果真是林志飛救了梅佳,就說明梅佳跳水自殺時,林志飛就在她身邊,那麼是否說明,梅佳的自殺又是和林志飛有關呢?

普克正想着,病房門輕輕一響,有人走起來。扭頭一看,是梅佳的母親提着一個保溫飯盒走了進來。伏在床上的林志飛也聽到了聲音,抬頭見是梅佳母親,站了起來。

普克小聲對梅佳母親說:「伯母您好,剛才我給您打過電話,我姓普。」梅佳母親是位看起來很堅強的女人,雖然眼睛裏流露出淡淡的悲傷,但言談舉止卻維持着平靜。普克做過自我介紹后,她對普克點點頭,說:「你好,謝謝你來看佳佳。我聽她提過你的名字。」

說話時,梅佳的母親像是有意無意地掃了林志飛一眼,目光里有種複雜的情緒。林志飛遲疑了一下,走上前,對梅佳母親說:「阿姨,你來了,我就先回去。家裏還不知道我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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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佳的母親點點頭,客氣地說:「行,你回去吧。照顧佳佳一整天了,慢走。」

普克敏感地注意到,梅佳母親對林志飛說話的語氣很客氣,也很陌生,同時並沒有感激的態度。從情理上看,對於照顧了自己女兒一天的人,用這種態度說話,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就顯得有些不合情理。

林志飛點點頭,沒再說話,從普克身邊走過去,腳步顯得有些疲倦。等他走出門,房間里忽然安靜下來,梅佳在沉睡,她的母親和普克則都默默不語。

好一會兒,梅佳的母親轉過臉看着普克,嚴肅地問:「聽佳佳說,你是警察?」普克點點頭,心裏不由猜測,梅佳是什麼時候、為什麼要告訴母親這個情況的。

梅佳的母親沉默片刻,說:「但願這次的事兒,能讓佳佳徹底清醒過來。」

普克壓低聲音問:「是林志飛救了梅佳?」梅佳母親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說:「也是他害了佳佳。」

「您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么?」普克謹慎地問。梅佳母親正想說什麼,床上梅佳動了動,睜開了眼睛。看到普克,她臉上露出一絲迷茫的表情。普克對梅佳微笑,走到她身邊看着她。

「你怎麼會來的?」梅佳的聲音很無力,問完,她看到自己的母親,馬上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點點頭,安靜地說:「你真是個負責的男人,我這麼壞,還對我不放心。」

淚水從梅佳眼睛裏湧出來,普克用自己的手背為她去擦,那眼淚源源不斷,很快打濕了梅佳光潔的臉龐。梅佳母親從後面遞給普克一塊毛巾,普克接過來,用它來為梅佳擦淚。

「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女孩兒,卻做這麼傻的事情。」普克微笑着,用輕鬆的證據對梅佳說:「下次記得,跳到水裏之前,一定得弄清自己會不會游泳。」

梅佳含着眼淚笑了,說:「沒想到你也會貧嘴,從來沒見過。」普克收了笑,說:「還是覺得你傻。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新鮮有趣的事兒,你都沒見過呢,怎麼就這麼大無畏地放棄了?」

梅佳說:「你不用再說了,現在我至少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人連死亡都不怕的話,還有什麼現實不敢面對的呢?以後我不會再做傻事兒了。」普克點點頭,說:「好,你這麼說,我就知道你長大了。」

梅佳母親湊上前,要給梅佳喝點兒她剛從家裏煮好帶來的魚湯,梅佳說沒有胃口,暫時不想喝。而且她想和普克單獨聊聊,請母親先回家休息,普克可以陪她。

「行嗎,普克?」梅佳跟母親說完了,才問普克。

普克乾脆地答應了。正巧他心裏,也打算和梅佳好好談談,了解一下這次事情的情況。

看來梅佳的母親對初次見面的普克印象頗佳,剛才在林志飛面前的陌生態度,並沒有用在普克身上。不知是梅佳曾在母親面前說過什麼,還是普克本身留給她的良好印象。叮囑了兩人幾句以後,便留下魚湯離開了病房。

「好了,」母親一走,梅佳就直接對普克說:「也不用你問,我自己告訴你。昨晚我約林志飛到淺草湖邊最後談一次,我就想弄清自己心裏一個謎團,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對我罵出那些不可思議的話。開始他還是不願意跟我談,不過最後沒辦法,只得同意。我把自己想了很久的問題都說出來了,問了他一些,他也說了一些。最後我終於明白了,林志飛那樣對我是很自然的事兒,因為他根本就沒愛過我,也永遠不會愛上我,或者其他任何一個女人。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他這樣,他也挺可悲的。之所以對我那樣,可能還是為了我好,雖然暫時傷害了我,他以為這樣就能打消我對他的感情,從此把他徹底放下。後來我告訴了他一件事,是關於我自己的……這件事兒,如果以後我有勇氣了,我也會告訴你,在這兒就不細說了。他打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等於告訴我,他心裏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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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窺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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