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蒼天

遙遠的蒼天

1

那個女人,倒在一個很不妥的地方。

說它不妥,並非是指它奇怪,而是說那地方不適合躺下身體的。那個女人,就躺在女士洗手間的地上。

白色的襯衣,外套一件藏青色的背心,一條藏青色的休閑褲,穿着時裝鞋,還背着一個小包,小包里裝得脹鼓鼓的。

凌亂的長頭髮散落在地上,下半身不自然地扭曲著。不會是躺在洗手間的地板上睡覺的,當然是屍體。發現屍體的人大吃一驚,差一點兒一屁股坐在地上。

「哇!」

發現者也是一名女性,還很年輕,長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令人覺得她還涉世不深。她在這家會館後台口的管理辦公室里工作,偶爾起身去附近的洗手間小解。

會館坐落在九州的佐賀市,位於佐賀市內的偏北部,南下通往長崎本線佐賀車站,北側有長崎公路貫通,回到南邊,可以背靠佐賀機場眺望有明海。

會館與佐賀縣綜合運動場夾着國道對立而坐。這一帶作為市區用地得到開發以後,經過的年份還不長,但絲毫也感覺不到以前偏僻城鎮的氣氛。

所有的建築物還留着「新」的殘痕。雖然有商店,但不繁華,當然也不是那種房子成片、臨街散發着家庭氣息的住宅區。從整體上看,好像大多是公共設施、工房和公寓。

也許是因為有礙視野的高層建築不多的緣故,所以給人一種天空開闊小樓簇擁的印象。坐落在其中的佐賀國際文化會館的建築樓就顯得氣派非凡,一直延伸到馬路,院裏的樹林茂盛,到了開花的季節,這裏是一片花的海洋。

佔地面積有3萬平方米,建築面積9700平方米的會館就鎮坐在中央,簡直就像是一座宮殿。登上正面的階梯,就可以看見能夠停放400輛汽車的停車場。

地面四層、地下一層的會館主建築,是一個巨大而豪華的大廳。一至三層共擁有1800個席位的大廳,是一個以音樂為主的多功能廳。有着814個席位的中廳,是以演戲為主的多功能廳。

一樓的展示廳可用於供500人參加的招待會、宴會和展示會等各種用途。每一樓層都設有舞台、樂池、練習室、排練室、化妝洗手間等。

大廳的舞台上幾乎每天都有各種演出,從演奏會、歌劇、演唱會到演講、戲劇、相聲,豐富多彩。而且,演員全都是來自東京的大腕明星。來這裏的觀眾或聽眾能夠盡情欣賞,滿意而歸。

這天8月9日,國際文化會館舉辦家長玲子的演講會。光是家長玲子的演講題目「心病」就讓人興趣倍增,雖然離開講時間還早,但慕名而來的人已經蜂擁而至。

家長玲子知名度甚高,馳譽全國,是受到日本民眾尊敬和信賴的醫學專家,原來在生和會醫院的心血管外科工作。

大約五年前起,她連續撰寫出版了四本專著。雖然都是醫學書,但內容通俗易懂,具體生動,所以一讀起來就會被其中的內容所吸引,而且讀後得益匪淺。

她的書內容都是圍繞精神衛生方面的,如《緊張和你的生活》、《心病比其它病更可怕》、《大腦信息》、《現代人的心病》。這四冊專著的發行量刷新紀錄,成為市場上超級暢銷書。

家長玲子一躍而成為傳媒的寵兒。於是,家長玲子以此為契機從生和會醫院辭職,設立了一個兼有事務所性質的心理健康研究所,自己成為一名心理諮詢專家,忙得不亦樂乎。被傳媒追着採訪,對席捲而至的雜誌約稿也只能婉言謝絕,而電視台和電台的演講倒是不得不接受,家長玲子已被聘任為兩檔電視節目和一檔電台節目的正式主持。

作為嘉賓客串也不少,而且都是演講。來自日本全國各地的邀請信像雪片似的向她飛來,從九州到北海道,望穿秋月的人們都想親耳聆聽她的演講,明年也好,後年也行。其實,她的行程已經排到了後年。

如今,她作為外科醫生只是徒有其名,只能算是醫學評論家,心理諮詢專家,或是以寫書為職業的作家。除此以外,說她是一名演員的話,那真是恰如其分。家長玲子的確有表演的天賦。

家長玲子年齡39歲,丈夫46歲,有一個讀小學六年級的兒子。可是,她好像不是屬於那種賢妻良母型的女人,打扮得不入俗套,給人有一種高貴之感。

思路敏捷,氣質非凡,笑起來媚人可愛,表情豐富,一點不做作,沒有一點惹人討厭的感覺,總是很純樸,舉止大方,穿着也無暇可擊。

並非是穿金戴銀的時髦打扮,從來不濃妝艷抹,也從來沒有裝模作樣或盛氣凌人之感,完全給人一種平易近人,自然謙虛的感覺,真可謂綽約多姿的大美人,連女人們也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家長玲子又是一個做事乾脆利落的人,走南闖北,也不帶一個秘書或管事,就是去很遠的地方演講,也是自己一個人去。今天來佐賀國際文化會館也是如此。

因為大紅明星要來佐賀市,所以非得隆重接待不可。主辦方自然不用說,先得安排下榻的賓館,預訂了佐賀新大谷飯店的貴賓套房,接着去機場迎接。

家長玲子乘坐的455航班的班機預定是下午4時10分到達佐賀機場。接待人員充分考慮到出機場所需的時間,又考慮到飛機多少可能會誤點,再考慮了機場到佐賀市區的路上堵車情況,以確保家長玲子能夠趕上在佐賀國際文化會館舉行的演講會。

「我們派了三個人去機場接機,這三個人早已熟知家長玲子老師的臉,所以不會走岔的,請您不用擔心。」

主辦方的籌備組長向東京的家長玲子事務所打電話說道。

「來機場迎接的事能不能取消呢?」

電話那頭像是家長玲子事務所的秘書小姐說道。

「為什麼?」

籌備組長迷惑不解。

「老師總是這樣的。演講接待單位要來迎接的,都被老師謝絕的。老師說來接的人等在機場或車站裏太引人注目,會招徠很多要求老師簽名的人,這是老師最感頭疼的。」

「那是真的。像家長玲子老師這樣有名的人,的確會被人追着要求籤名的。」

「還有,老師喜歡一個人隨意地去陌生的地方,觀賞那裏的景色。嘿!就是坐在出租汽車裏也喜歡觀賞車窗外的景觀。」

「她不帶別人,喜歡自己一個人輕輕鬆鬆地旅行,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吧?」

「是的。」

「那麼,就請家長玲子老師自己從機場坐出租汽車來吧。」

「就是這樣打算的,所以到佐賀機場來接的事,請你們不要費心了。」

「那太有失遠迎了。不過,老師希望這樣的話,我們也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所以我們就不去機場接她了。」

「真是拜託你們了。」

秘書像是在求對方一樣。

「太抱歉了。」

籌備組長掛了電話以後也沒有感到絲毫的不妥。

不大張旗鼓,來去自由,高大又純樸的平民形象,籌備組長更加仰慕家長玲子了,籌備組的職員們也可以鬆一口氣。演講會上主辦方代表的發言,主持人對演講人物的介紹,這方面的排練工作也順順噹噹地完成了,一切就緒,只欠東風。

聽眾人場是下午5時30分,6時開始正式演講。但是,從5時30分左右起,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隊,黑壓壓的一片,把會館西側的大門擠得嚴嚴實實。

要求聽講的有220人。大廳里18OO個席位,不到15分鐘就客滿了。這樣的壯觀是很罕見的,人們只能驚訝家長玲子的人氣之旺。然而,家長玲子卻柵柵來遲。

籌備組的人員從5時30分起就列隊迎候在正面大門口,翹首期待家長玲子乘坐的出租汽車出現,但是左等右等也沒有看到一輛像是她乘坐的出租汽車。籌備組長為了保險起見,又打電話向機場方面詢問。

佐賀機場的回答是455航班的班機晚到10分鐘,也就是在16時20分到達的。如果家長玲子沒有趕上455航班的話,按理說東京的家長事務所應該來電話的。

如果沒有來聯絡,就說明家長玲子已經乘上455航班的班機。家長玲子在下午4時20分可以到達佐賀機場。因為不必趕路,所以會慢悠悠地走出機艙。

在通道上也不用奔跑,取行李時也不用着急,也不用急着趕乘出租汽車。家長玲子從從容容地坐上出租汽車時,應該是4時40分左右。出租汽車如果按通常的路線行走,到佐賀市中心用不了3O分鐘,如果花時間要在市內遊覽一下,也就需要一個小時。

籌備組長計算著時間,估計家長玲子可以在5時45分到達佐賀國際文化會館。他的判斷非常正確。只是,家長玲子不是在西側的正大門下車的。

載着家長玲子的出租汽車停在了背後面朝東的後台出入口門前。家長玲子付了車費後走下出租汽車,頭也不回就徑直從後台出入口走進會館內。

走進後台出入口就是後台門廳,右側是後台辦公室,從後台辦公室里走出來的女職員差一點兒與家長玲子撞了個滿懷。女職員低伏着眼睛,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家長玲子。

這名女職員名叫「小池政江」。她預感到對方也許是家長玲子,只是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因為此人很像家長玲子,還戴着淡紫色的太陽眼鏡,戴着醫用口罩。

「請問您是家長玲子老師嗎?」

小池政江鼓起勇氣問道。

「對,我是家長玲子。很抱歉,我來晚了。我怕時間來不及,就跟司機說想快點到後台。所以,司機就把車開到這邊的出入口了。」

女人摘下太陽眼鏡。

眼見為實。摘下太陽眼鏡的女子無疑就是常在電視或報刊上露臉的家長玲子。小池政江正因為年輕,所以感到頭腦一下子亂了。

家長玲子一身與眾不同的打扮,淡粉紅的襯衣,外套上衣有百合圖案的刺繡,緊身褲也是淡粉紅的,鞋子是珍珠白的中跟鞋,鞋跟上銀色的裝飾條閃閃發光。

頭髮是染成棕色的長發,發尖很講究地卷過,戴着一頂法國式小姐帽。

為了讓那頂海藍色的帽子服貼地貼住頭髮,還用了帽針。帽針是鉑金做的,帽針頭部還鑲著鑽石。耳環是象牙雕刻製成的。手上挎著個鱷魚皮形的漆皮時裝包。大號的兩用旅行包,背帶可以拆下,適應一兩天的短途旅行的需要,款式也像是眼下流行的。

面對如此的珠光寶氣,小池政江看得人都發獃了。

「快抓緊了!我要將行李放在後台,還要借用一下洗手間,然後馬上登台。」

家長玲子催促小池政江說道。

「知道了。請跟我來。」

小池政江走在前面。

走進左邊的走廊,有好幾個後台圍着排練室。再向右拐,就到大廳的背後,那裏是男士洗手間和女士洗手間。小池政江自然不會預測到女士洗手間里會發生什麼事情,她自己朝正門口走去,籌備組的同事還焦急地等在那裏。

家長玲子將大包放在後台的一間房間內,連小包也沒拿就走進了女士洗手間里。

2

今晚,國際文化會館里除了家長玲子的演講之外,沒有任何會議或集會,就是說來這裏的聽眾都是沖着家長玲子來的。這麼一個演講會竟然能夠吸引近兩千名男女老少前來洗耳恭聽,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比預定時間稍微晚一些,6時零5分,主辦方的代表開始在台上致詞。籌備組長要對演講者作介紹,已經等候在舞台的一側。約兩千名的聽眾已經就坐,氣氛如同已經開始演講一樣。

聽眾恭恭敬敬地等待着家長玲子的到來。因為空調冷氣很足,所以也沒有人使用扇子,將近兩千名的聽眾鴉雀無聲。這樣,也使得整個會館顯得格外寧靜。

除大會場外,其他地方沒有一個人影。通道、樓梯、門廳。休息室、後台等其它地方都如同無人一般。小池政江和籌備組的同事一起穿過休息室返回大廳的後台。家長玲子站在後台的洗手間門前不時地留意著時間。

「您辛苦了。」

「看來時間還來得及。」

「您不喝點茶或飲料就上場,行嗎?」

籌備組的人一個個恭恭敬敬地鞠著躬,遞上名片。

「遲到的責任在我身上,請不必多費心。」

家長玲子脫下了口罩。

「我脫下口罩沒關係吧?」

家長玲子摘去太陽眼鏡和口罩以後,小池政江更加領略了她那媚人的風采。

「快到達佐賀機場時就有點咳嗽了,所以一到佐賀市區就趕緊去藥房買了口罩。俗話說,夏天感冒連狗都會食欲不振。真是的,8月份還會感冒,真讓人笑話。」

家長玲子將口罩摺疊起來,放進前口袋內。

「沒關係吧,您已經很累了,還要演講……」

小池政江朝大會場的舞台後面瞥了一眼。

因為她聽到鼓掌響起,是主辦方代表的致詞結束了。

「不能戴着口罩演講吧,聲音都會不清晰。你們能不能在講台上放一把椅子,如果我感到身體不舒服的話,可以坐在椅子上講……」

家長玲子笑着對籌備組的一名職員說道。

「知道了。」

年輕的職員向舞台邊走去。

「行李交給你了。」

家長玲子向小池政江托咐道。

「放心吧,就交給我。」

小池政江的兩頰泛起紅暈,她感到很幸運。

剛才家長玲子還是向上盤起的髮型,頭上還戴着法國式小姐帽。但是現在,家長玲子將長發技散在肩膀上,抽掉原來插著的帽針,讓長發恢復了自然形狀。

這是因為家長玲子擔心在那麼多的聽眾面前,盤著長發還戴着法國式小姐帽,身上珠光寶氣有欠慎重。如果不戴口罩,那麼髮型也應該很普通。這打動了小池政江的心,加深了對家長玲子的崇拜之情,同時也令她感到非常激動。

家長玲子跟隨籌備組的職員走進舞台左側的後台,站在暗處的主辦方人員總算鬆了一口氣。在舞台右側,籌備組長仍在麥克風前介紹著家長玲子的情況。

叨叨絮絮的介紹,也許是因為該講的都已經講完了。這時,一張便條傳到手裏,告訴他一切都已經就緒。

籌備組長的嗓音突然變得興奮起來。

「那麼,接下來就請聽家長玲子老師的精彩演講!家長玲子老師,請!」

說完,籌備組長退進舞台右側的幕後。

同時,家長玲子從舞台的左側上場。觀眾席分成三層,屋頂簡直像天空一般高。觀眾席和舞台的寬敞,也給人一種頗為壯觀的感覺。

放在舞台中央的大講台顯得很小。講台上準備着水壺、杯子和手持式麥克風。考慮到家長玲子在演講時可能會坐下或站起,還準備了手持麥克風。在講台前還放着一把椅子。

椅子兩側的桌子上,放着絢麗的鮮花。家長玲子坐在椅子上,講台和左右兩邊生氣盎然的鮮花形成烘托的氣氛。家長玲子的背後幕布上掛着一條表示今晚演講主題的橫幅「心理和生理疾病同治」。

觀眾席上傳來雷鳴般的掌聲。人們瘋狂般的鼓掌,掌聲一直持續到家長玲子走到講台前。時間是6時15分,還不能算遲到,但按預定是演講一小時三十分鐘,演講時間將延續到7時45分。於是,家長玲子發揚著奉獻精神走到了講台上。

「我是家長玲子。」

家長玲子手持話筒說道。

鼓掌聲漸漸地停下來。

「我今天好像是患上熱感冒了。如果站着演講的話,也許我堅持不了一個半小時,因此請允許我在開始時就坐在椅子上。對於我的失禮和隨意之舉,還望諸位多多原諒。」

家長玲子向全場聽眾致禮后,拉過椅子坐了下來。

那是一把沒有扶手的椅子,座墊和靠背都是合成革面。雖然不是新的椅子,但用過的椅子坐着反而感到很舒服。

會場里安靜得有點出奇,一千八百餘人的目光都彙集在家長玲子的身上。不僅僅是她那嫵媚動人的容貌,有不少聽眾是被她那帶有鼻腔的甜美嗓音所吸引,帶着好奇心來的。

「雖然疾病與人的精神有關,但說健康是由良好的精神或心理因素支撐著的,對現代人來說,這反而更容易理解。難道不是嗎?」

家長玲子的演講終於開始了。

小池政江想聽家長玲子的演講,但是她不能。家長玲子委託她照看行李,那兩用型的大旅行包還擱在後台的房間里。小池政江將那隻大包搬到後台辦公室里。

小池政江悄悄地離開舞台的左側,向右拐去,再向左拐,那邊並排有三個獨立的後台房間,家長玲子的行李包就放在最裏面的房間里。

隔着走廊的對面有男士洗手間和女士洗手間,小池政江順便想用一下洗手間。她推開女士洗手間的門,這時,一副可怕的情景映入她的眼帘。

在洗手間的地上,仰天躺着一個女人,穿着白色襯衣,藏青色背心,與背心同樣顏色的褲子,穿着時裝鞋,還背着小包。小池政江愣愣地望着女人身上的衣着。

凌亂的長發披散在地上,下半身不自然地扭曲著,胸脯好像已經沒有了呼吸,年齡約莫有25歲,但她的臉不像是活人的臉。

已經死了——小池政江顫抖著,雙腿發軟。她連連後退著關上了洗手間的門,她已經顧不上家長玲子的行李,朝着籌備組長所在的舞台右側跑去。

「在後台女士洗手間里,有個女人死了。」

小池政江湊近籌備組長的耳邊輕聲說道。

籌備組長大吃一驚,但他沒有吱聲。籌備組長離開舞台邊,和小池政江一起趕往後台那間出人命的女士洗手間門前。為了不沾上手印,籌備組長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着拉開了洗手間的門。

倒在洗手間里的女人,姿勢與小池政江發現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籌備組長大驚失色,大步走向後台辦公室,用辦公室里的電話打110報警。

「我們是國際文化會館,我們在後台女士洗手間里發現了一具女性的屍體。今晚我們會館在舉辦家長玲子老師的演講會,將近兩千名聽眾都擠在會場里聽講。如果讓大家知道出事的話,肯定會5!起混亂的。等演講完畢,聽眾全部離開估計要到8時以後。所以你們來這裏的話,請不要拉警笛,汽車停在東側後台的進口處。」

「明白了。」

得到警方肯定的回答,籌備組長才掛斷了電話。

5分鐘后,一輛警車悄悄地停在後台出入口門前。警車不僅沒有鳴響警笛,連紅色警燈也關閉了。這時,大約有十名籌備組的年輕人集中在後台辦公室周圍。

其中有人將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帶往女士洗手間。警察只是打開洗手間的門看了一眼屍體,並沒有走進洗手間。他們是為了不久將要進行的現場勘查而趕來保護現場的,不一會兒,一名警察用對講機向佐賀警署報告情況。

○洗手間的地面採用的是防滑塑料地磚。地面不會淋濕,也沒有滑倒的痕迹。就是說,不能認定是因滑倒而造成的死亡事故。

○從現場狀況分析,也沒有自殺的可能。

○雖然初看既沒有出血也沒有外傷,但可以斷定是他殺。

以上是報告的內容。穿制服的警官初步判斷為他殺。如果有「兇殺」通報,佐賀警署搜查一股和勘查部門馬上出動。接着,接到佐賀警署發出的通報,佐賀縣警本部搜查一課和勘查課立即趕往國際文化會館。

後台出入口附近成了一個停車場。昏暗中,警車、轎車、警務車輛默默地排列著。會館內與後台相通的所有通道上都拉起了禁止入內的布條。

在案發現場女士洗手間里,縣警本部的勘查課和佐賀警署勘查股的人員正在進行現場勘查。在勘查工作結束之前,警員不起任何作用卻又礙手礙腳的,所以搜查員也被禁止進入現場,連搜查一課的課長也不能隨意察看現場。

會館方面為警方人員安排了後台辦公室里的四間房間。因此,警員們只好一邊喝茶,一邊等候勘查部門的進場許可。負責偵查的頭目們則在最前面的那間房間里碰頭開會。搜查一課課長石川、管理官古賀、勘查課長小笠原、佐賀警署刑事課長加山等各有關部門的首腦,其中還有水木警部補。警部補不屬於幹部階層。但是,水木警部補作為取證警官擁有幫助偵破19起殺人事件的實績。

因此,大家稱水木警部補是「取證大王」。這一美稱至今還帶有現實的意義。對於「取證大王」來說,一項首要的任務就是詳細調查案件的來龍去脈。基於這一原因,管理官古賀常常要將水木警部補拉到現場來。

隔着桌子,坐着小池政江。據說小池政江走出後台辦公室時曾和家長玲子撞個滿懷,在會館的職員中,小池政江是第一個接觸家長玲子的人。

而且,小池政江是屍體的第一發現者。警方當然希望從她那兒得到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但是,小池政江堅持說自己一無所知,一副萬般苦惱的神情。

「家長玲子老師是位很了不起的人物。不僅僅是我,還有許多人崇拜著家長玲子老師。那麼好的人,怎麼會和殺人事件扯上關係呢?」

小池政江用抱怨的語氣說道,接着便一聲不吭,無論警方問她什麼,她都一個勁地搖著頭。

雷鳴般的掌聲宣告演講的結束。水木警部補看了一眼時間,8時已經過了5分。家長玲子的演講比預定時間晚結束20分鐘,水木警部補對此覺得不可思議。

「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們有什麼理由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要馬上回酒店……」

房門一打開,聽見一陣憤怒的叫喊,和剛才家長玲子演講時的甜美聲判若天淵。

搜查一課課長石川和全體人員都站起身來,鞠了一躬。大家都在電視上見過家長玲子,因此就連見多識廣的警官們對這樣一位大明星也不敢怠慢。

家長玲子背後站着兩名年輕的刑警,就像兩名隨從一樣。水木警部補在胸中再次感到納悶,他暗暗思索家長玲子為什麼要將演講時間延長20分鐘呢?

水木警部補初步斷定,如此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時間對她絕對寶貴,她不會僅僅只是發揚奉獻精神而延長演講時間的吧?

3

5分鐘后,家長玲子的態度變軟了,肯定是接過搜查一課石川課長他們的名片以後,她的心境才發生了變化。看到搜查一課課長、管理官、勘查課長、刑事課長的頭銜,家長玲子頓感不安,她意識到他們決不會為了小事來找她。

這樣的對手,靠吵架不能解決問題。她能夠察覺到警察已經介入進行調查,只有耐心地和警察合作,儘早脫身才是上策。最後,水木警部補看出家長玲子又恢復了人們所評說的那種淑女的氣度。

家長玲子坐在被安排的椅子上。小池政江在她的邊上,顯得很沮喪。正因為是在這樣的場合里,所以小池政江也許還有着一種良心上的譴責,覺得是自己出賣了家長玲子。

「什麼,連我行李包也檢查過了?」

家長玲子的目光轉向桌子上的大旅行包。

「哪裏的話,我們沒有擅自進行檢查。這個包是你委託這位小池政江君保管的,所以就帶過來了。」

管理官古賀無奈地笑了一下。

「你就叫小池政江君?謝謝你了,幫了我很大的忙。」

家長玲子窺望着小池政江的側臉。

「不用謝。」

小池政江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不過,你們檢查一下也沒有什麼關係,裏面沒有放什麼重要的東西。」

家長玲於將大旅行包拉近身邊,將裏面的東西往外拿。

連衣裙、放在塑料包裝袋裏還沒有使用過的新內衣、化妝品小包、兩本心理學方面的書、筆記本、還有放着太陽眼鏡的眼鏡盒,都一一排列在桌子上。

接着,家長玲子拉開大旅行包里三個內袋的拉鏈。第一個內袋裏放着梳子和催眠用的眼罩,第二個內袋裏放着筆記本和筆記用具,第三個內袋裏放着裝在小袋裏的戒指、耳環和項鏈。

最後,家長玲子將小包也掏空了。從小包里拿出來放在桌子上的,是錢包、小錢袋、鑰匙、圖章、口紅、連鏡小粉盒、手帕。紙巾。

家長玲子甚至還將錢包打開來讓警察們看。錢包里放着將近有五六十張一萬日元的紙幣和一千日元的紙幣,還有飛機票。家長玲子又從大旅行包外側的手機袋裏取出手機,而且,又將旅行包翻了個底朝天,用力抖動幾下。

「我帶的東西,再有就是……」

家長玲子從上衣的前口袋拿出摺疊著的口罩和幾張名片。

家長玲子攤開摺疊著的口罩,顯然裏邊沒有夾任何東西,只是一個普通的口罩。幾張名片全都是到這裏以後「家長玲子老師演講籌備組」的有關人員給的。

「我還是需要說明一下,演講費是通過銀行匯款,不在我的手上。」

她帶着厭惡的口氣補充道,隨即又露出媚人的笑容。

「謝謝你的合作。」

「並沒有請你這麼做,太不好意思了。」

管理官古賀和搜查一課石川課長再次表示歉意。

「演講結束后,剛才兩位刑警等在幕後,硬把我帶到這裏來,這是為什麼?」

家長玲子開始將攤在桌子上的東西裝回到大旅行包里。

也許是性格倔強的緣故吧,她死鑽著這個理不放。小池政江在一邊幫助她將首飾放回包里。

「這東西,請你辨認一下。」

古賀遞上裝在膠袋裏的駕駛證。

這是勘查課取到的被害者惟一的攜帶物品,即死者的駕駛證。為了搞清死者的身份,這也是警方希望儘早得到的東西。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勘查課的人特地將它裝進膠袋裏。

作為線索,沒有比駕駛證更便於查明被害者的身份了。駕駛證上不僅明確記錄着國籍、原籍、住址、姓名、出生日期,還貼著臉部照片。

「姓名叫里見味美。」

家長玲子湊近駕駛證看了看上面的照片。

「根據出生日期計算,現在是26歲。」

古賀那犀利的目光審視着家長玲子的眼睛。

「住在名古屋市西區名冢町……」

家長玲子微微感到納悶。

「玲子老師,這個人你認識嗎?」

古賀並沒有指望出現家長玲子會認識的奇迹。

「『里見味美』這個名字,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名古屋那裏我也沒有什麼朋友或熟人。這張照片上的臉,我見也沒有見到過。」

家長玲子果然聲明與照片上的女人毫無關聯。

「那麼,她去過東京的研究所嗎?」

古賀平靜地收起駕駛證。

「如果作為顧問而見,只要是見過一次,我都能夠認出來。」

「有沒有通過電話的可能?這『里見味美』的名字,也許會通過幾次電話?」

「電話都是打到事務所轉接給我的,事務所的人不會將每一個來電者的姓名都告訴我。而且,接到騷擾電話也不少,所以對方意圖不明確的電話,在事務所就掛斷了,當然不會轉接到我這裏。」

「其實,這位里見味美君已經死了。」

「你說她死了?……」

「是已經死了。」

「呃?」

「在玲子老師放行李的後台房間斜對面,有一個廁所吧?」

「男廁所和女廁所排在一起……」

「在那間女士洗手間里,發現了里見味美的屍體。」

「有那事!……」

「自殺或事故死亡的看法不能成立。我們認為里見味美君是被什麼人殺害的。」

「到處拉着禁止入內的橫條,又有大批的警察,如此興師動眾,難道就是為了那起殺人事件?」

「是的。」

「所以你們連我都想要扣留?……」

「不是扣留。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情況。」

「兩名年輕刑警不問情由就突然將我從幕後硬帶到這裏來,而且你還問我與里見味美是不是認識,這不是在懷疑我嗎?」

「嘿!你聽我說,行嗎?這一塊區域都是後台,一般外來人員都不會到這裏來,而且不會有人捨近求遠沒有事情跑到這裏來用廁,觀眾用的洗手間就近有好幾個。因此,出事的洗手間只限於在這一區域活動的人使用。但是,今天後台的人沒有使用過,除了後台辦公室,這裏是沒有人的。據說從傍晚時起,不要說人影,就連人的氣息都沒有。」

「是啊。」

家長玲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泄了氣一樣。

「那麼,里見味美進那間洗手間是什麼時間呢?」

古賀繼續解說里見味美的死亡推斷時間。

後台辦公室里有一名男職員、兩名女職員。其中兩人在會場里聽家長玲子的演講。在去會場的途中,女職員順道去過洗手間。

那時是5時45分,洗手間里沒有任何異常。廁所里沒有人,女職員用完廁便徑直去了會場。後台辦公室里只留下小池政江一人。

然而,5時45分左右,有一輛出租汽車停靠在後台進口處。小池政江慌忙站起身來,她預感到會是家長玲子。小池政江跑出辦公室和家長玲子推開後台進口處的房門幾乎是同一時刻。

兩人相互打招呼,接着小池政江將家長玲子領進後台的一間房間,夾着走廊的對面就是出事的洗手間。家長玲子說要用一下洗手間,所以小池政江特地選擇這間房間。

小池政江急急地趕往會館正大門,想將家長玲子已經到達的消息告訴等在那裏的執行委員們。小池政江帶了三名青年人回來時是6時零2分。家長玲子已經摘去帽子,換了一個髮型披着長發等在那裏。

家長玲子與三位青年人寒暄之後,接過名片后,將口罩也摘了。家長玲子要求工作人員準備椅子,然後走進舞台左側的幕後,這時是6時10分。

不久,家長玲子開始演講。小池政江想起家長玲子托咐給她的行李,於6時20分離開幕後,在去家長玲子放東西的房間途中,順便想用一下廁所。

因此,小池政江成為屍體的第一發現人。如果要將這一段時間排列成表,里見味美的死亡時間和作案時間就受到嚴格的限定,即5時40分到6時20分之間的短短40分鐘里。

「因此我們將小池政江君也請來,希望得到她的協助。」

古賀繼續搖動着右腿。

「我不是第一個發現者,什麼也不是。」

小池政江嚴肅地說。

家長玲子依然不動神色。

「在推斷為作案時間的45分鐘時間裏,從5時52分到6時零2分的10分鐘內,後台區域是根本沒有人的。在那裏的,只有玲子老師你一個人。」

古賀抱起了手臂。

「你還是懷疑我是兇手。簡直是無稽之談,佐賀的警察會被全日本的人恥笑的。」

家長玲子面無表情,正是感情受到傷害的證明。

「正是如此。將天下聞名、倍受尊重的老師和犯罪聯繫起來,也許會被人們恥笑或受到全日本人的抗議吧。但是,該做的事就一定要干到底,這不就是警察嗎?」

「那是你們的事。不過,至少應該用常識來分析吧。我為什麼要大老遠地跑到佐賀縣,來殺一個素不相知的人呢?」

「聽說今天晚上你住在佐賀的新大谷飯店吧。」

「對的。」

「明天一早去長崎?」

「對的。」

「在長崎市內,10點鐘開始演講?」

「你們連那樣的事都調查過了?」

「演講結束后,從長崎機場飛回東京,對不對?」

「是的。」

「能不能請你改變一下行程,在長崎演講完以後,再到佐賀來一下?」

「那不行。我很忙,日程安排都擠得滿滿的。佐賀的演講結束了,不可能再來。」

「是嗎?那麼,今天從機場出來乘坐的出租汽車,是什麼公司的?」

「車身上寫着是中央出租汽車公司。」

「中央出租汽車公司,佐賀市裏有這家公司。」

「你們聲東擊西地提問,我很不愉快。對不起,我要走了。」

家長玲子站起身,背起大旅行包。

「我們不是詢問,只是向你了解。」

古賀放下手臂解釋道。

「我沒有必要應盡這樣的義務吧!那麼,我告辭了。」

家長玲子努力使自己保持着輕盈的步態走了出去。

小池政江猶豫着是否要緊跟在後離去,但她終於只是目送著家長玲子的背影。

4

現場勘查完全結束以後,警員們才被允許進入現場。警員們走進現場,但是他們也沒有什麼事可做。勘查員無論是一根發毛還是一粒塵土都沒有留下。

如果牆壁上有一點點污斑,也只能成為攝像的目標。就連線頭那樣大小的垃圾,勘查員也決不會放過。以屍體為主,與本案有關的任何東西,都悉數被攝進數碼相機里。

在洗手間里,地面、牆壁、窗門、甚至天花板上,都用高科技的清掃機清掃了幾遍。警員只能在屍體位置、手腳彎曲情況等方面反覆觀察,企圖獲得新的線索。

被害者背着的小包也已經被勘查員帶走了,不久屍體也會用白布包上被裝上勘查車運走。勘查部門的指紋員、腳印員、攝像員的汽車陸續開走了。接着要在縣警本部的勘查課和科學搜查研究所里對取證物進行分析,因此大家都急着趕回去。

現場還留有勘查三員大將,即勘查課長、勘查教官、驗屍官。倉持教授沒有要走的意思,所以三員大將也不得不留下來。

倉持教授和勘查員一樣戴着帽子,身穿當作工作服的制服,褲腿塞進長統靴里,雙手戴着橡皮手套。不過,他並不是警官,而是佐賀醫科大學法醫學教研組的教授。

倉持教授受佐賀地方檢察廳之託,任法醫鑒定。今天晚上也是縣警本部通過檢察官請倉持教授對屍體進行檢查的。也許佐賀醫科大學離現場較近的緣故,倉持教授來得很早。

趕到現場以後,倉持教授一直觀察著屍體。倉持教授平日很愛說話,今晚卻一言不發。屍體已經被拉走,但教授還是悶悶不樂。

「死得真奇怪啊!教授。」

搜查一課的石川課長站在教授的身邊打破了沉默。

「是啊,總覺得死得很離奇。」

倉持教授打量著洗手間的四周。

這個女士洗手間的面積不能算狹窄,地面全部用塑料地磚鋪就而成。牆壁是白色牆磚,右側分隔成四個用廁位。

對面靠裏邊有一個儲藏室,儲藏室前就是盥洗處,面對着鏡子設有一個2米長、60厘米深的盥洗台,盥洗台上嵌有三個臉池。

除此之外,枱面兩側牆壁上設有裝着手紙的箱形容器,盥洗台下還放有供客人扔手紙的垃圾桶。

「你覺得死者死得很奇怪嗎?」

搜查一課的石川課長問道。

「現在還不能確定致命的原因是什麼。死因不明是最讓人擔憂的。」

倉持教授的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出為難的表情。

「你說是死因不明……」

石川課長皺緊了眉頭。

「的確是死了。但是,究竟是在哪裏、怎麼樣被殺的?現在還是一個謎。」

倉持教授撫摸著下顎沉思著。

「真奇怪啊!」

搜查一課石川課長搖著頭。

「兇手是猛然用力將被害者置於死地的。被害者是撲出去雙膝着地額頭撞在五厘米厚的盥洗枱面邊緣。」

「枱面是硬質人造大理石,所以造成對頭部很大的衝擊力。」

「但是,這還不是致命的。死者的額頭的確有紅腫,四周有出血斑,但與圓形腫塊沒什麼兩樣。而且,枱面邊只粘有一根頭髮,死者也許只是昏迷過去吧。被害人仰天暈倒后,兇手才動手殺人。」

「最便捷的就是絞死或勒死吧。」

「沒有發現那種痕迹,死者的頸部很光澤。」

「絞死和勒死需要時間。兇手沒有那樣的時間了。」

「絲毫沒有導致致命傷的出血。不要說刀傷,連擦傷都沒有。」

「會不會是毒死?」

「既沒有嘔吐的現象,也沒有喘不過氣來的模樣。看不出有服毒的反應,不過這要等待解剖的結果。」

「還有就是頸椎斷裂或腦震蕩……」

「這也要等待解剖結果。除了額頭上的腫塊之外,看不出有何外傷現象。」

「是啊,這種不能斷定被殺方法的案子在殺人事件中是很罕見的。」

「在這裏干著急也沒用,一切都要等解剖結果出來。」

「希望解剖結果能快點出來……」

「被你們警察追趕着,我當然也想儘快出來啊。明天下午無論如何應該出來了吧。」

倉持教授催促着助手離開了洗手間。

「拜託您了。」

石川課長對着倉持教授的背影鞠躬道。

載着屍體和倉持教授他們的勘查車朝佐賀醫科大學駛去。留下的勘查員和警員用的車輛也向縣警本部急駛而去。

包括小池政江在內的後台辦公室職員以及家長玲子演講會籌備組的有關人員也全部回家去了。除了保安員之外,沒有人留下。

晚上10時起,在空閑着的後台門廳處召開新聞發佈會。搜查一課石川課長和管理官古賀出席了發佈會,他們只是向記者通報了目前所掌握的一些事實。

新聞必須趕在明天的晨報和明天一早的電視早新聞中進行報道。發佈會開得時間很緊,記者們沒有多餘的提問,會見記者的時間僅用了30分鐘就結束了。

記者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石川課長和古賀向保安員打了招呼,和還沒有離開的警員一起走出後台出入口,消失在黑幕中。

國際文化會館籠罩在靜寂之中。

翌日,從早晨起就極其繁忙。首先,以縣警本部刑事部長為本部長,在佐賀警署內設立了里見味美被殺事件特別搜查本部。以百名警員展開調查的勢態,來自縣內各警署的警員們陸續趕到佐賀警署彙集。

上午9時開始,召開以碰頭會為主的搜查會議。會上,搜查一課課長詳細介紹了案情,點名決定各自的分工。

「現場是一般人不會出入的洗手間,作案時間估計是七八分鐘。被害者所帶的現金沒有被搶,所以搶竊作案大致可以否定。可以推斷殺人動機會不會是泄憤等人際糾紛引起的。」

搜查一課課長結束了講話。

「家長玲子也與這起事件有牽連,但對手是個大名人,所以不能輕舉妄動,和她接觸時請特別注意這一點。」

這是管理官古賀的發言。

會議進行到最高潮的時候,家長玲子打來了電話。水木警部補去接電話。

「我是從長崎的演講會場打電話來的,長崎的演講會和懇談會一結束,我馬上就回佐賀……」

家長玲子一開始就是一副憤懣的語氣。

「有什麼情況嗎?」

水木警部補緊張起來。

「昨天晚上,我打電話到東京的家裏去,把在佐賀遭受的不白之冤告訴了丈夫。不料女兒千秋打給我一個回電,說明天要來佐賀。我不讓她來,怎麼訓她都不聽,最後我只好認輸了。想想正好是暑假裏,沒有辦法,所以我就同意了。」

「你女兒為什麼突然想要來佐賀呢?」

「聽我丈夫說我遭受了不明之冤,女兒也在為我擔心吧。」

「那麼,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我女兒千秋是乘坐8時45分的班機,到達佐賀的時間是10時半左右……但是即使到了佐賀機場,她也不知道怎麼走。所以想請你們去佐賀機場接她。我在長崎鞭長莫及……」

「你女兒是一個人來嗎?」

「是的。」

「名字叫家長千秋。」

「是的,12歲。」

「有什麼特徵?」

「聽她說從帽子、衣服、到鞋子全都是白色的。」

「知道了。我叫水木警部補,昨天晚上給過你名片的。」

「就這樣。」

家長玲子粗暴地將電話掛了。

「10時半,還來得及嗎?」

水木警部補也把聽筒扔在電話機上。

水木湊近古賀的耳邊,悄悄地轉告了家長玲子的電話。古賀露出欣慰的表情。水木警部補快步走出會議室,半途中,大河原刑警追了上來。

「管理官要我和你一起去,說也許能起什麼作用……」

大河原說明道。

水木沒有表態。說實話,他還求之不得。最近他的眼睛不好使,駕車時也常常為自己擔心。大河原還年輕,只有29歲。

大河原刑警和水木警部補一樣,同屬於搜查一課強行犯搜查二股。大河原雖有些草率,但也非常機敏。水木受任當審訊官時,總是將大河原安排為助手。

「開自己的車去吧。」

大河原向停車場走去。

大河原打開車門。這是一輛新車,比水木的車要高級得多,水木坐在助手席上感覺還不錯。汽車一上路,大河原就提高了速度。

水木還在為家長玲子剛才那種態度生氣。托別人辦事,如此態度,太無禮了。也許她是不願意再來佐賀,所以才使她變得粗暴起來了。

汽車穿過佐賀市區,在川副町內飛快地向機場駛去。

雖然已經過了10時半,但看來還能夠趕得上。

乘客們排著隊從候機大樓里出來了。大河原一個急剎車將汽車猛地停下。

「是那個小女孩吧。」

大河原用手指著一位像是在等人的少女。

白色的短袖T恤衫、白色麻料背帶裙,鞋子也是白色涼鞋,還戴了一頂白色麻料做的包列羅型帽子,肩上背着一個白色的挎包,手上拎着的女用手提包也是白色的,果然是一身白色。

連皮膚都白得像是從來沒有曬到過太陽,而且長著一副可愛的臉,有些洋氣,令人想起歐美的木偶。雖說上小學六年級,但長得像個小大人,有些少女的模樣,是一個連老婦人都禁不住要回頭盼顧的美少女。

水木從車窗里伸出手揮動着。少女見狀,笑眯眯地奔跑上來。她的笑臉很燦爛。手提包上的裝飾件在陽光照射下閃閃地發光。

「你是家長千秋小姐吧。你媽媽讓我們來接你的。」

「叔叔是警察?」

「是的。我叫水木。上車吧,請坐在後面位子上。」

水木和千秋隔着前門車窗交談起來。

「佐賀的天空為什麼這麼藍呢?用藍天這個詞形容好像還不夠,很幼稚。對了,是叫『蒼天』吧。」

千秋仰起頭,眯起眼睛望着沒有一絲雲彩的夏日天空。

5

千秋坐在後座上,一副無拘無束的樣子,而且還不是那種能簡單地斷定為早熟或老成。

千秋宛如一名少女,天真爛漫,惹人喜愛。她的人生中一定還沒有遇到過什麼挫折,沒有任何痛苦的磨練,洋溢着燦爛的微笑,全身充滿活力,而且知識豐富,伊然像個小大人。

大河原已經開動着汽車,但「蒼天」這個詞使水木心頭一振,揮之不去。現在的小學生竟然有人知道「蒼天」這個詞?就連刑警大河原也未必知道「蒼天」這個詞和它的含義。

汽車迅速地將機場甩在後面,上了一條八公里長的直線道路。黑松、樟樹、芙蓉、楊柳、銀杏在車窗外一閃而過,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水田。

「像北海道一樣大啊!」

千秋的語調中帶有一股孩子氣。

「這一帶是佐賀的糧倉地帶。糧倉地帶,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水木轉過頭對後排的千秋說道。

「知道。」

千秋幾乎把鼻子頂在車窗玻璃上,目光從地上轉向天空。

「千秋感興趣的不是糧倉地帶,還是藍藍的天空吧?」

「這麼藍,這麼高的天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呢。」

「這叫『蒼天』吧?」

「我覺得應該將這樣的天空叫作『蒼天』。東京的天空即使晴天也只是藍天,佐賀的天空藍得好像塗了一層色彩,所以應該是『蒼天』嘛!」

「像『蒼天』這樣深奧的詞,是誰教你的?」

「我父親。」

「你經常一個人乘飛機嗎?」

「到了12歲,機票價格也和成人一樣了,所以應該一個人乘飛機了嘛,一個人飛來飛去,多自在。」

「不過,因為擔心你媽媽,才一個人從東京飛到這裏來,真了不起哦。」

「擔心我媽媽?是怎麼回事?」

「你媽媽昨天晚上打電話回家了吧。你媽媽對你爸爸說,在佐賀捲入了一宗事件里,受到不白之冤。你從你爸爸那裏得知這件事後,馬上擔心起你媽媽來了,所以一定要來佐賀。

「我們是因為你媽媽和我們聯繫,她要我們來機場接你,所以才來的。難道不是這麼回事?」

「我媽媽老愛說謊。」

「說謊?

「媽媽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佐賀的天空真藍,美麗極了。於是我突然想來佐賀看看,但媽媽堅決反對我來,說明天乘坐長崎起飛的末班機回東京。我不聽她的,我說我又不是為了想見你才去的,只是想看看佐賀的蒼天。」

「如此說來,擔心的,還是你媽媽。」

「我媽媽讓步了,說隨你的便吧,還托警察叔叔來佐賀機場接我。她是有點擔心我吧。不過,她並不是一個真正會擔心我的母親……」

「是你的親生母親吧!」

「最近兩年裏,我也從來沒有為母親擔心過呢!母親和我,是一對很奇怪的母女。」

「千秋小姐不太喜歡你媽媽嗎?」

「我討厭她。我喜歡我爸爸。……別指望我想念我媽媽才來佐賀,為了她我會起個大早,到羽田機場等退票?對我來說,比起媽媽來,佐賀的天空要重要得多。」

千秋臉上像開玩笑似的,但還是很清楚地表示她的態度。

「你完全是一個親父親的孩子啊。」

水木望着前方,聽着千秋說的每一句話。

「我總是擔心我父親。」

「既然那樣,和你爸爸一起來佐賀不是更好嗎?」

「這……」

「不便說吧!難道你爸爸和你媽媽的關係不好?是嗎?」

「我爸爸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不過我想他心裏一定很恨媽媽的。因為我爸爸好幾次對我說『克利斯』……」

「克利斯?」

「也可以說『西秋阿西昂克利鐵克』。」

「是什麼語?」

「法語。『克利斯』也好、『西秋阿西昂克利鐵克』也好,都是危機的意思。危是危險的危,機是機會的機。」

「千秋小姐還懂法語。」

「只知道一點點,是爸爸教我的。」

「你父親懂法語吧。」

「在兩年之前,我爸爸一直是大學的法語教授……」

「是搞法國文學的嗎?那麼什麼才是『克利斯』……危機呢?」

「『迪沃路斯』。」

「是法語嗎?」

「是的。」

「請教一下是什麼意思?」

「離婚。」

「有離婚危機?」

「我爸爸說『迪哲斯波瓦爾』呢,意思是絕望。」

「離婚是毫無疑問的了?」

「也許是吧。」

「千秋小姐怎麼想的呢?」

「也沒有什麼。用西班牙語來說的話,就是『開塞拉塞拉維』。」

「是不去管它的意思?」

「順其自然。我爸爸也總是說『塞拉維』,一副毫不在乎的樂觀派樣子。」

「『塞拉維』是什麼意思?」

「人生」

「你爸爸下的結論是不是太斷然了。」

「不是,是我媽媽不好。她老是歇斯底里的,做事經常莫名其妙。」

千秋依然一副很開朗的樣子。

「你媽媽和爸爸之間有過什麼吧。」

水木在嘴裏將「塞拉維」喃語了幾遍。

「是這樣的……」

千秋朝前坐了坐,雙手抓住前排座位的靠背,詳細說了起來。

據千秋毫不設防的述說,家長史朗和家長玲子這對夫妻關係從以前起就不太好,好像是性格不合所致,加上兩年前出了一件將婚姻關係引向毀滅的事件。

當時,家長玲子因為牙床膿腫必須拔掉三顆牙齒,是上排牙齒中的二顆門牙和一顆右側的牙齒。家長玲子對自己拔牙和裝牙的事嚴格保密,在裝上假牙之前和誰都不見面。

上電視台或電台、演講、會見、電話諮詢等等,所有事情都一概回絕,連採訪也被一律謝絕。甚至裝上假牙以後也不想拋頭露面,也不去位於四谷大京町的研究所和辦公室,把自己關在世田谷赤堤的家裏。

不久,家長玲子裝上裝卸式假牙。裝卸式假牙和那種固定式假牙不同,可以簡便地卸下清洗。

而且,假牙還折射出一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件。丈夫家長史朗在走廊與家長玲子迎面走過時,故意裝作很佩服似地支出下顎取笑她。家長史朗平時素愛開開玩笑,做做怪相。

家長史朗真是不識時務,到現在這個時候還跟她開玩笑。家長玲子感到像是在嘲笑自己,心想大概是因為裝上假牙后,樣子很古怪,所以才嘲笑她。對於一向清高的家長玲子來說,裝上假牙無疑和自卑劃上了等號,她老是覺得有人要揭她的短。

家長玲子一下子氣急攻心便勃然大怒。本來,家長玲子就是發起火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性格,只是一直壓着。

「怎麼啦!有什麼好笑的!會取笑人啦!……」

沒等丈夫解釋,就一拳打在家長史朗的胸口上。

家長史朗一搖晃,摔倒在花園的地上,不幸的是那裏正好埋有一塊大石頭,家長史朗的頭撞在石頭上,失去了知覺。千秋見此情景,急忙喊來了救護車。

家長史朗被送進了醫院。當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還算好,腦子只是部分受損傷。家長史朗敷衍地向別人解釋說是自己不小心,在花園裏走路跌倒才撞傷的。所以家長玲子沒有被問罪,事情也就過去了。

家長史朗出院時,玲子只是雙手一攤,說了聲對不起。對此,家長史朗也無話可說。家長史朗因為這次受傷而留下了後遺症,雙腳癱瘓,不可能再康復了,開始了只能靠坐在輪椅上生活的日子。家長史朗割捨了國立大學年輕教授的地位,退職回家。此後,即使家長玲子再怎麼謝罪,家長史朗的心已經徹底涼了。家長史朗在家裏從早到晚忙着翻譯法文書籍。

家長史朗惟一的生活樂趣就是千秋。他和千秋在一起時,才真正感到人生的快樂。這時,家長史朗的話也會多起來,談笑風生,樂滋滋地品味着杯中的酒。

家長玲子收入豐厚,生活寬裕。但是,她已經不像是這個家庭的一員,所以真正意義上的家庭已經不復存在。夫妻之間的芥蒂,可能到死也不能解開了。

不難想像,家長玲子也曾考慮過在保證丈夫和女兒生活的前提下結束這樣的婚姻。

家長玲子的感情肯定已經僵化。連千秋也覺得比起媽媽來,她更愛佐賀的美麗藍天。

水木警部補終於明白千秋的心情。

「就這麼樣,爸爸只能靠輪椅過日子了。他因為害怕坐着輪椅出門,才一直將自己關在家裏,所以這次我不能和爸爸一起來佐賀。」

千秋講了很長時間的話,顯得有點累了。

「千秋小姐和你爸爸一定都很辛苦吧2」

水木想伸手撫摸一下千秋的頭。

「塞拉維。」

因為水木的手碰到千秋戴着的帽子,帽子遮住了千秋的臉,千秋咯咯地笑出聲來。

「這就是人生。說這話對千秋這樣年齡的人來說,還太早啊。」

水木看了一下手錶,還只是11時20分。

汽車開進佐賀市區,已經看得見佐賀警署的房子。水木靜下心來,問題是如何安置千秋小姐,佐賀新大谷飯店內家長玲子的房間還沒有退掉。

千秋有權住宿在那間房間里。但是,家長玲子從長崎回到佐賀大概要到下午5時。在這段時間裏,將千秋關在飯店房間里太冷酷了,萬一千秋髮生什麼事情,警察也是有責任的。

「怎麼辦?」

大河原刑警在佐賀警署門前停下了汽車。

「先去神崎町吃飯,再去遊玩吉野K里,然後去翻山,這樣觀看天空景色是最佳的。翻過山去唐津,帶她去看看七釜。波戶山甲、名戶屋城等,再去伊萬里、有田轉轉。這樣,時間正好差不多吧。」

水木打開了助手席的車門。

「知道了。」

大河原刑警一副不滿的表情說道。

「只要能看到廣闊的藍天,哪裏都行。」

千秋重新戴了戴帽子。

「走吧。」

水木走下車,用力關上車門。

汽車開動的同時,看見千秋坐在車內朝後面揮動着手。出了殺人事件,卻為了陪孩子而離開搜查本部。這即使作為水木來說也會受到上司的指責,他真想感嘆自己的無能。

大河原刑警感到不悅,也是出自同樣的原因。但是,水木警部補不能捨棄這樣的想法:這不是為了遊玩,而是為了盡一個警察的職責。千秋喋喋不休饒有興趣,其中也含有與偵破事件有關的事情。

從千秋那裏可以得到啟示,水木警部補對此深信不疑。

這位天真漂亮的少女,可以令人感到一絲無法排泄的悲哀。此刻,這位美少女從水木警部補的目光中消失了。

6

在設為搜查本部的佐賀警署三樓會議室里,用屏風分隔出一個角落,將近有十個平方那麼大,裏面只放了一張簡易的桌子和五六把椅子,就是所謂密談的地方,刑警們將它用來談一些不能大聲交談的機密事情。

現在,管理官古賀和警部補水木就坐在那裏。兩人面對面坐在椅子上,壓低着聲音說話。

水木警部補將剛才從千秋那裏聽來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管理官古賀彙報。接着,管理官古賀則將剛才水木去機場那段時間內得到的情報告訴了水木。

「你們剛離開不一會兒,里見味美的父母就來到了搜查本部。」

管理官古賀說道。

「真快啊。」

水木警部補接過記錄表看着。

「昨夜就和他們聯繫過了,告訴他們女兒被害,請他們來確認一下。作為父母來說當然希望快一點到佐賀來。」

「說起來是的,但……」

「乘7時40分名古屋起飛的班機飛到福岡,到福岡是9時零5分。然後乘坐出租汽車,10時10分到這裏。接着乘坐衣山刑警駕駛的轎車將他們帶到佐賀醫科大學,他們確認是他們的女兒里見味美的屍體。」

「是嗎?」

「聽說在領取遺體送往茶毗之前,他們就滯留在佐賀。」

「是住在佐賀市內嗎?」

「不,聽說有個熟人在武雄溫泉那邊開了一家旅館,他們準備在那裏住。現在這個時候,衣山君的汽車正載着里見味美的父母開往武雄的途中吧。」

「他們在佐賀有熟人?」

「聽說是遠親。」

「即使遠親,如果是父母認識的熟人,里見味美可能也認識吧。」

「據衣山送來的情報,用電話告知里見味美,說佐賀市的國際文化會館將舉行家長玲子的演講會,就是武雄溫泉旅館老闆的女兒。」

「線索漸漸明朗起來了吧!」

水木警部補將目光移向天花板。

「昨天將家長玲子從佐賀機場送到國際文化會館的出租汽車司機已經確定,是中央出租汽車公司的。」

管理官古賀講起另一個線索。

四處奔波的刑警在出租汽車營業所會見了那位叫「小出」的司機,向他了解了情況。小出司機說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便回答了刑警的詢問。

「要說家長玲子,一眼就認出來了。但是她很古怪啊,從離開機場的時候起,手老是捂著嘴,在汽車裏面手也沒有放下過。她說好像是感冒了,我的確聽到她不時地在輕聲咳嗽。而且,一看見藥房,就是在川副時那裏,她就讓我停車,跑進藥房賣了一個口罩回來。她的手機曾經響過一次,是汽車剛進入佐賀市區的時候。她接了電話,但沒有說話,說是好像別人打錯了,就關了手機。接着,家長玲子又要求我開着汽車四處逛逛,但是既不像觀光又不像找什麼地方,是漫無目的地兜風啊。在佐賀市內轉了將近一個小時,她又說去國際文化會館……我看她坐出租汽車到處轉悠是為了消磨時間呢。」

小出司機如此證實道。

以上兩個事實和情報,就是在水木警部補出門的時候得到的。管理官古賀和水木警部補讓人買來了油餅和牛奶,兩人大口吃着油餅喝着牛奶,算是一頓簡單的午餐了。

餐后正在擦手時,縣警本部勘查課來聯繫有關家長玲子指紋的事情。水木警部補特地將電話機上的音量開大,以便讓古賀也能聽到。勘查課的人在昨晚放在演講台上的水壺和茶杯上,取到了好幾枚指紋。

同時,警方從家長玲子昨天向古賀提抗議時那間後台房間里喝茶用的小碗上,也取得了指紋。如果兩處取得的指紋一致,就可以確定那是家長玲子的指紋。除了右手的小指與茶碗上的指紋完全一致之外,另外四指的指紋,水壺和茶杯上都有。

勘查課來聯繫的第一件事項,就是斷定這些指紋全是家長玲子的。而且,家長玲子將大旅行包中的東西全部倒在桌子上時,古賀曾不動聲色地用手帕蓋在滾落出來的梳子上,獲得了粘在梳子上的五根頭髮。

長短不一的五根頭髮都是同一發質,經化驗血型也一致,因此可以斷定頭髮和血型都是家長玲子的。而且,家長玲子的指紋馬上就起了作用。

勘查課將放置在殺人現場洗手間里的那個垃圾桶里的紙屑全部帶了回來。

那個垃圾桶當時放在洗手間的盥洗台下面,裏面全是客人用過後捏成一團扔掉的紙團。

警方從其中的一張手紙上化驗出家長玲子的指紋。家長玲子用過洗手間,所以在手紙上留下指紋,這件事本身並不足為奇,但就在同一張手紙上,還留有稍微的血跡,像是擦上去的。血型和家長玲子的不一樣。

然而,不管怎麼樣,它卻與被害者里見味美的血型一致。同一張紙上既有家長玲子的指紋,又有里見味美的血跡,這就意味着兩者有過接觸。不難推測家長玲子是將沾在手指上的里見味美的血擦在手紙上的。

「情況就這些。」

「太謝謝你了。靠着你們的幫助,我們總算看到了光明。」

儘管對方並不在面前,水木警部補也還是鞠了躬。

水木警部補掛上電話。電話鈴又迫不及待地響起來。

「喂,是搜查本部,我找管理官古賀。」

這次是管理官古賀接電話。

「是古賀嗎?我是佐賀醫科大學的倉持。」

水木警部補也從揚聲器里聽到了倉持的聲音。

「解剖已經結束了?」

古賀冷靜地問道。

「解剖剛開始,但死者的致命傷已經查明,因此先告訴你們一下。……這個致命傷小得就像是用鉛筆尖扎的一樣,在解剖之前還沒有看出來。里見味美的死因是心臟堵塞,日語也稱心臟堵塞插入狀急性壓迫。」

倉持教授的解釋令人難以聽懂。

覆蓋在心臟外側的膜叫做心囊。心囊表面受傷,出血流向心膜腔,這稱為心臟堵塞。心臟堵塞會使得膜腔凝積的血液從四周壓迫心臟,造成靜脈血液難以回到心臟。

這好比用棉塞(棉球)抵住心臟阻止血流一樣,因此造成呼吸困難、血壓降低、休克狀態、內出血而死亡。』O臟堵塞大部分都是因為外傷而引起。

里見味美的心臟被刺,傷口小得僅有鉛筆尖那麼大。然而,離中胸骨左側不足五厘米,在左側乳頭往右呈四十五度角的斜上方位置,肋骨之間,垂直刺抵心臟。

手法相當高超,一下子刺中心臟。用作兇器的東西應該比那種用來裝訂的錐子細,比縫被子用的針稍粗。不難推測那東西頭較尖,長度在十厘米左右,是金屬制的。

「在解剖報告書上會寫得更詳細。」

倉持教授掛斷了電話。

「我回來啦。」

衣山刑警推開一扇屏風走了進來。他將在武雄溫泉旅館老闆的女兒那裏了解到的有關里見味美的情況大致彙報了一下。

據調查得知,里見味美的家在名古屋經營園藝業,家庭生活富足,里見味美是四兄妹中最小的一個,從小受到寵愛,大學畢業后也不去工作。

她自稱是自由職業者,其實卻沒有工作,喜歡駕駛着汽車去遠方旅行,來佐賀縣也很頻繁。每次來,她總會在武雄溫泉的旅館內住幾個晚上。

由於彼此都熟悉,所以旅館老闆的女兒就和她一起到處遊山玩水,兩人也一起去過國際文化會館。里見味美從小嬌生慣養,任性又厚顏,處處以自我為中心,天不怕地不怕,不管出入什麼地方都滿不在乎。

每一次來國際文化會館,她都會到後台的各個房間、排練廳里轉轉,和登台人物隨便交談。倘若如此,不難推測里見味美對後台和那裏的洗手間熟門熟路。

里見味美好像曾是家長玲子的崇拜者,愛看家長玲子寫的書,對家長玲子的容貌和心理分析方面的造詣佩服得五體投地,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沒有家長玲子就夜不成眠日不進食,滿嘴都是對家長玲子老師恭敬之辭。

里見味美一時間也成了家長玲子的「追星族」,家長玲子一到哪裏,她就駕車趕到。但是大約在一年前,里見味美判若兩人,開始討厭家長玲子。豈止討厭,甚至憎恨起家長玲子了。

原因有兩個:其中之一就是里見味美希望每天能和家長玲子會面,但家長玲子沒有理她。里見味美即使打電話給她,她也不接,讓人謊稱她不在。里見味美開始自責當初為什麼會去崇拜她,甚至還自以為是她的弟子。

里見味美如此痴心着迷家長玲子,可她那裏不理不睬,根本不把里見味美放在眼裏,這些成了導火線。從小以我為中心的里見味美感到自己倍受屈辱,從此只要看到或聽到家長玲子的名字,里見味美就會火冒三丈。

家長玲子頻頻在電視上露面更加使得里見味美的心中翻滾著怒潮。只要看到家長玲子的臉、或聽到家長玲子的聲音,里見味美就會罵聲大作:那種便宜貨!自認為是什麼了不起的人啦!那女人真是一個草包!討厭!

家長玲子好像離她越來越遠,這反而激起里見味美心中更大的怒火。武雄溫泉旅館老闆的女兒打電話給里見味美說佐賀國際文化會館有家長玲子演講會時,里見味美很興奮,咬牙切齒地說,要去那裏看看,不過不是為聽演講會去的,而是要想辦法讓那女人出出醜,讓她在大眾面前哭泣。

衣山刑警彙報完情況,又最後加上一句。

「被害者對家長玲子的情況非常熟悉,但家長玲子好像連里見味美的臉都沒見過。」

這時,屏風那邊傳來了石川的聲音:

「古賀君,家長玲子好像來到接待處了,帶她到哪兒去?」

石川的聲音很輕,大概是因為不知所措的原因。

「她來了?」

「對。」

水木警部補和古賀同時站起身來,不約而同地看了看時間,下午1時10分。家長玲子為什麼要在這時來佐賀警署?水木和古賀一瞬間都感到有些茫然。

「總不能帶她到搜查本部來吧。而且,如果不能逮捕,即使作為重要嫌疑人而帶到審訊室又不妥。」

搜查一課課長石川自言自語地說道。

「帶到署長室怎麼樣?」

古賀走到屏風外面。

「署長怎麼辦?」

石川瞪大了眼睛。

「讓署長到搜查本部辦公室暫避一下,將署長室騰出來,不就行了嗎?」

古賀咬了咬手指。

「好,就這樣吧。」

石川穿好制服走了出去。

「古賀君,讓家長玲子自己來交待吧。在盤問階段就可以讓家長玲子自己吐露真相,你應該有這個信心。」

水木在古賀的身後大言不慚道。

「死者死得很離奇,自己主動來受訊……現在連兇器的去向和殺害里見味美的動機還沒弄清,行嗎?」

古賀轉過身來,一副沒有笑意的表情。

7

一樓的署長室里寬敞明亮。雖然沒有分隔,但房間里有一半用作接待,沙發和扶手椅圍着一張桌子。家長玲子已經坐在靠窗的沙發上了。

對面的沙發上坐着水木警部補和衣山刑警,一名女警官坐在靠里側的扶手椅上。因為老搭檔大河原刑警不在,所以就由衣山刑警代替他。

家長玲子顯得非常憔悴判若兩人,遠看還以為是化妝,但近看簡直就是一個病人的模樣。大概是過分辛勞使她精疲力盡,可以感覺到家長玲子想要自首的那種意願。

「這麼早就回來了?」

水木警部補打破了沉默。

「身體不舒服,所以原定上午10時開始的一個小時演講,只講了30分鐘就結束了。」

「懇談會也沒參加?」

水木警部補讓家長玲子喝水。

「是啊。演講一結束,我就請人將我送到長崎車站,乘坐11時零3分的特快列車過來的。」

家長玲子拿起杯子。

「到達佐賀站是12時20分吧。」

「是啊。我從佐賀站直接去新大谷飯店,但一打聽,女兒還沒有辦理入住手續,我猜想大概在警察那裏吧,所以我就跑來看看。」

「你女兒千秋小姐現在正在兜風呢。」

「太麻煩你們了。」

「接下來,老師打算怎麼樣呢?」

「等千秋回來后回飯店休息,否則……」

「能休息嗎?老師從昨天起還沒有吃過東西,昨夜到今晨還沒有睡過,精神上也沒有得到過休息,所以心情不會好的。即使呆在賓館里,也是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無法擺脫苦惱的呀!」

「精神上沒有得到休息?是什麼意思?」

「苦惱。」

「有什麼苦惱?」

「不安、恐怖、後悔、絕望、迷茫、自責、受良心的責備。」

「你在說什麼呀?我越聽越糊塗了。」

「你既不是一個有犯罪意識的人,也不是一個手段殘忍的重案犯吧。只是偶然出自無法抗拒的原因,導致殺人的結果。像這一類有文化的人一旦犯罪往往會陷入苦惱之中,不能忍受事情發生所帶來的壓力。在那些忍受不了精神壓力的兇手中,有的人會自殺。」

「還說這種話。我像是在接受審訊一樣!」

「這裏不是審訊室,只是把你作為重要涉嫌者向你了解情況。其實,剛才有人通知說你已經來這裏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你是來自首的。」

「為什麼要自首?」

「你否認嗎?」

「當然。」

「被害人的父母已經來佐賀,聽說要滯留在佐賀直到辦完里見味美的喪事才回去。對了!父母兩人還記得女兒的車牌號。現在有一輛平治轎車停在國際文化會館的停車場內,據說這輛車就是這個車牌號。」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

「里見味美曾是你家長玲子的崇拜者,而且自認為是最信奉你的人。但是,你卻不把里見味美放在眼裏。她要登門拜訪你的事務所、研究所、住所,你都找借口將她打發了。打電話到你事務所,又被你事務所的人回絕。」

「我完全不知道。而且我們那裏的確規定,如果不是關係很密切的人介紹,一般人是不接待的。」

「里見味美就是因此而被激怒的。而且,你頻頻在電視上亮相,更讓她冒火。她罵你是草包,對你恨之人骨,從一個信奉者變成一個痛恨你的人。」

「我好心給她們上課,她們反而恨我,我真是冤枉啊。」

「里見味美昨天也去國際文化會館了。但不是來聽你演講的,而是揚言要讓你掉眼淚,想方設法讓你出醜。里見味美對她的朋友這麼說過。」

「不會這樣。」

「不!你不知道吧。里見味美連你的手機號碼都知道,所以可以說是有充分準備的。」

「連我的手機號碼都知道?」

「要得到你的手機號碼並不難,花言巧語,編個故事就可以了,就連事務所的人都會告訴她吧。比如冒充佐賀機場的失物招領處,說家長玲子的筆記本掉在機場內了,現在馬上去取還來得及,但如果事務所與你聯絡后再去取,就會影響她的演講,請將她的手機號碼告訴我們。這樣不就得到手機號碼了嗎?」

「我來佐賀可沒有帶手機。」

「你說謊了。」

水木警部補浮出了笑容。

「啊」

太陽眼鏡從家長玲子的臉上滑落到腿上。

「謊話不攻自破,就等於在不打自招。」

這裏沒有咖啡、飲料、茶水,水木警部補也只好喝白開水了。

「我真的……」

家長玲子拿着太陽鏡的右手微微地顫抖著。

如果是因為恐懼而顫抖,那麼玲子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她的心態如同已經被逼到懸崖的盡頭,已經失去頑強反抗的勇氣。水木警部補確信家長玲子會招供的。

「那麼,出租汽車司機小出君在車內聽到的手機鈴聲,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

「出租汽車進入佐賀市區后,老師的手機響了,你接了電話,但是一言不發,卻自言自語似地說是別人打錯電話了。然後,你又叫司機開着車兜風,毫無目的地在市區內轉了一個多小時,這才叫司機開往國際文化會館。司機小出君證實你不是為了觀光,而是為了消磨時間。我們都看見過你的大旅行包放手機的袋袋中插着手機,你卻說沒有帶手機,難道還想抵賴嗎?」

「不。」

「你承認了?」

「是的。」

「對方是里見味美吧。」

「對方沒有報名字,聽着聲音又很陌生,我不知道是誰。」

「是一個青年女子的聲音吧?」

「好像是的。」

「那個估計是里見味美的女人告訴你見面的地點和時間。地點是國際文化會館一樓南端後台斜對面的女士洗手間。時間是下午5時50分。」

對。」

「為了什麼事,有沒有跟你說?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你會答應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提出的要求嗎?」

「對方說想和我握握手,再要求我在書上籤個名。」

「又在說謊啦。老師,為了那樣的事,消耗你寶貴的時間,和一個毛遂自薦的崇拜者去約會?你老師一遲到,會讓多少人乾等?什麼地方不選,就選洗手間和你握手、讓你簽名,世上有那種人嗎?」

水木警部補的臉色變青了。

「但是,真的就只是握握手、簽簽名,就分手了。」

家長玲子開始轉入抵抗了。

「那種謊話可不是能通用的喲。你在看到里見味美駕駛證上的照片時,說根本不認識她。對一個握過手簽名給她的人,怎麼會在一兩個小時內就忘了呢?里見味美為什麼會死在與你握手又請你簽名的洗手間里?」

水木警部補原來以為家長玲子會主動招供的,但現在有些失去自信了。

「警察一開始就認定我是兇手,所以我的爭辯全都成了謊話,對吧。」

「你的演講延長到20分鐘時,你自己也感到很奇怪。職業演講的人都能在規定的時間內掌握好結束的時間。你是職業演講者中的高手,卻延長了ZO分鐘,這是反常的。你是沒有心思去關注時間了,頭腦里一片混亂,平時演講的節奏已經被打亂。剛殺了人,情緒當然不會馬上鎮靜下來。同樣道理,今天在長崎的演講也是因為心情欠佳,所以30分鐘就結束了。」

「憑你們警察的想像不能成為證據。與我有關的兇器,還有里見味美被害的動機,你們都不明確……」

「你是一位醫生,而且還是心血管外科的專家。向你說明太專業的事情可能會很冒昧,被害人的死因是心臟堵塞,兇器是比錐子細、比針粗的金屬,頭較尖,長10厘米。因此,最先閃現在在我頭腦里的,就是老師你的帽子。」

「警察看過我戴着的帽子嗎?」

「沒有直接看到,但向小池政江詳細了解過。你到達會館時戴着帽子,為了將帽子戴在盤起的頭髮上,還插著一根帽針。小池政江從正面大門回來后,看到你沒有戴帽子,而且髮型也變成長發,披着肩膀。」

「因為我想戴着帽子演講對聽眾是不禮貌的。」

「你在四周沒有人的10分鐘時間裏,改變了髮型。你把脫下的帽子和帽針藏到哪裏去啦?你把包里的東西都抖出來讓我們看時,裏面沒有帽子和帽針。……」

「兇器是帽針嗎?」

「問過專賣店,答覆是:普通帽針的長度是七八厘米,最長的10厘米。根據解剖,兇器的長度推測為10厘米。小池政江的證詞證實你的帽針在10厘米左右。」

「帽針怎麼能當兇器使用?」

「你一定知道的。據解剖結果,胸骨的左側起約5厘米內,左側乳頭的四十五度上方是兇器刺人的位置。兇器在肋骨之間很準確地刺達心臟部位,使心膜造成外傷。」

「是心臟堵塞嗎?」

「如此精確而高明的手法,外行人一般不可能做到。難道會是不懂醫學知識的人所乾的嗎?大多數人只知道心臟位於左胸,這樣心臟悸動厲害時會條件反射似地按住左胸。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心臟位於中央位置,由左右肺夾在中間,並且埋於胸部較深處。大多數人是外行,而你則是專家。」

家長玲子眼看就要癱倒在地,水木警部補趕緊扶住她。

「動機是什麼呢?」

家長玲子的聲音聽着好像已經是奄奄一息的人了。

「你離開機場時用手捂住嘴。半途中又去藥房買了口罩。在出租汽車裏也好,到達會館也好,都戴着口罩,因為熱感冒。但是,里見味美死後,你摘下了口罩。於是,只能認為你不願意讓她看見你的口腔。口腔里有什麼東西?兩年前,你的上排牙齒中兩顆門牙和邊上一顆大牙被拔掉,裝上了裝卸式假牙。事情的始端,不就是可以自由取下的裝卸式假牙?」

對水木警部補來說,這是最後的王牌。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情不要說了!」

家長玲子聲嘶力竭地叫喊著,雙手捂著耳朵。

8

家長玲子站起身,卻又倒在沙發里,大哭起來。水木警部補和衣山刑警都默不作聲。這樣的時候,只能等着她停止哭泣,如果有人去勸她,她反而會哭得更凶。

「連假牙的事都知道了,是誰說的?」

家長玲子一邊哭着一邊扭動着身體。

「是千秋小姐。」

水木警部補實話相告,心想還是應該告訴她。

「千秋!……」

也許是因為驚愕的緣故,家長玲子突然停止了哭聲。

家長玲子動作緩慢地重又坐在沙發上,放下捂在臉上的雙手,眼淚也不擦,一副獃獃的表情。「千秋」這個名字對她的打擊太強烈了。不過,這個打擊無疑也促使她幡然醒悟。

家長玲子覺悟到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一旦有所覺悟,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容易下決心。她雙手放在膝上抬起頭來,一副萬般無奈的表情望着水木警部補。

家長玲子作了如下的供述——

我裝了假牙以後,吃過東西后總要將假牙卸下來洗一洗,這已經成了習慣。昨天來到佐賀機場后,也是馬上去洗手間。女廁所里沒有人。

我想這真是求之不得,便站在鏡台前,迅速地脫下假牙。因為我在飛機上吃過航空公司提供的便餐,所以我要將假牙洗一洗。我洗好假牙后,就在盥洗台上攤開手帕,將假牙放在手帕上。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像一陣風似地跑進來,站在我的邊上,接着一瞬間又跑出洗手間,像逃出去似的。

我頓時警覺起來,馬上檢查有沒有少東西,發現放在手帕上的假牙不見了。難道會有專偷別人假牙的小偷?但假牙的確不翼而飛。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我驚愕之餘感到百思不解。

對於我來說,沒有假牙就糟了。又是中間前排三顆門牙,即使不笑,只要開口講話就會暴露無遺。何況又是上排的門牙,怎麼也無法遮掩。我的面容大受影響,將我以前留在公眾眼裏的良好形象一下子改變了。

出了那樣的事,真讓我措手不及,我想死也死不了。反正我一定要把假牙追回來,我趕緊去追趕那個女人。

手帕仍然擱在洗手間的盥洗台上,而且機場大廳里熙熙攘攘非常擁擠。我為了不讓人們看到我的醜態,我只能用手捂住嘴,拚命追趕。我只是在洗手間盥洗台上邊的鏡子裏看到那女人的長相和服飾,而且又是一晃而過,所以只能依靠頭腦里淺淺的印象在人群中搜索。

那女人就是里見味美,當時我估計她可能是自己駕車逃跑了。無奈之下,我只能將行李放入出租汽車內,乘上了出租汽車。

在去會館的路上,我看到一家藥房,便馬上叫出租汽車停下,去藥房買了一隻口罩。我想無論多麼高明的牙科醫生,都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內為我鑲上三顆假牙吧。而且戴着口罩演講,聲音不會響亮。

事到如今,要馬上取消演講會,這是不盡情理的。我陷入了無比的痛苦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時,手機響了,我接過電話,聽到的是一位陌生女子的聲音。

「你什麼也不用說。你總算體驗到想要哭的感覺了吧?我會將假牙還給你的。時間是下午5時50分,地點是在國際文化會館一樓後台最南端的女士洗手間里。」

那女人只是說了這第一句,我掛斷電話鬆了口氣,便讓出租汽車司機開車到處轉轉,消磨時間。出租汽車在5時45分停靠在會館的後台入口處,正好遇上小池政江,於是我向她提出希望用離南端洗手間最近的後台房間。

5時50分時,四周已經沒有人,我便走進斜對面的女士洗手間,眼前出現那個在機場里遇見過的女人。

直到這時,我還以為只是惡作劇。不料那女人用右手指挑着假牙在我的面前晃來晃去,臉上露出得意的嘲笑。看得出她是要當面戲弄我。

「把偷去的東西還給我!」

我不得不先給她一個下馬威。

「偷?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嘛。」

那女人用憎惡的目光省了我一眼。

「不是偷,是什麼?我要報警了!」

我發現那女人好像不想將假牙還給我。當時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你好像還沒有很傷心地哭過啊。好吧,我要讓聞名天下的大名人在演講會蒙受巨大的恥辱。這副假牙,我會寄放在賓館的總服務台那裏的。」

那女人準備走出洗手間。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一下子熱血沸騰。雖然可以呼喊一下,讓保安把那女人抓起來。可是這樣一來,我裝假牙的事情就要讓人知道了。

為了保住我裝假牙的秘密,我不得不自己一個人行動。我揪住她的頭髮用力推她,大概是又氣又急的緣故,當時的我力氣大得驚人。

她一頭栽下去,頭部撞在盥洗台邊,仰天倒下。我騎在她身上,她沒有反抗。這時,我估計她已經昏迷,但還沒有死。如果她醒來就麻煩了,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取下帽針,對準那女人的心臟位置,將10厘米長的帽針插了進去,直到只有鑽石部分的小圈留在她的體外。找准心臟的位置,這對於我來說易如反掌。

我將帽針拔出來。在這瞬間,里見味美的血液沾在我右手指上。雖然只是少量的血,但畢竟是被我殺死的那個人的血,所以我感到很不吉利。我忙用手紙擦了一下,將紙團扔進垃圾桶內。

此後,我在走廊里等小池政江她們回來。仔細洗過的假牙終於又裝在了我的口腔中。這樣,我就不怕了。我在小池政江她們面前也不必戴太陽眼鏡和口罩了。

我將頭髮梳理成披肩的長發,將帽針包在帽子裏放入旅行包的口袋裏。那頂法式的帽子可以疊得像手帕那麼大小。

我登上演講台,坐在椅子上開始演講。這時我發現自己處在一個聽眾們都看不清楚的死角。我前面有講台,我的腰部以下,觀眾是看不見的。

我的兩邊桌子上佈置著漂亮的鮮花,幕布兩側的工作人員也不能看清我的舉動。我的背後是椅子的靠背,根本不會有什麼人。

這時,我想到要設法將包着帽針的帽子藏起來。我試着用右手伸到屁股後面,發現一個可以藏帽子的地方,就是靠背椅子的靠背和座墊之間。

靠背和座墊之間有空隙,手指可以很輕鬆地伸進空隙里。包着帽針的帽子疊好后只有手帕那麼大,完全可以塞進去。我若無其事地試了一下,成功了。

由於是備用的公用椅子,所以我自信不會有人去打掃靠背和墊之間的空隙,也不會有人去窺察那個空隙,那個空隙是一個半永久性的藏匿場所。

……

家長玲子最後不得不供述藏匿兇器的地方。根據案犯的供述,警方如果找到了兇器,就是為結案找到了最重要的物證。

「你辛苦啦。」

水木警部補站起來行禮。

「正式的審訊將在稍後的時間裏進行。在這之前,請你先帶我們去查找你藏匿起來的兇器。」

衣出刑警拿着家長玲子的供述書,打開了署長室的門。

家長玲子和女刑警跟在衣山刑警的身後,後面又跟着四名刑警,朝國際文化會館走去。

在家長玲子指定的那張椅子的座墊和靠背之間,發現了摺疊得很小的法國式帽子和帽針。在物證面前,家長玲子當場被逮捕了。

水木警部補獨自呆在署長室里。他絲毫也沒有迫使案犯招供的滿足感,明天將在審訊室對家長玲子正式進行審訊。如此一想,他感到心情非常沉重。他在署長室里踱著步,為這起因假牙而引起的殺人事件感到嘆息。

在水木警中補的腦海里浮現出這樣的情景:在警署的洗手間里,家長玲子擦洗了哭泣后的淚水,然後化妝。但是,千秋小姐那燦爛的笑臉替代了那樣的情景,使水木警部補的心情變得萬分沉重。

電話鈴聲響了。

「喂!」

水木警部補拎起聽筒冷冷地說道。

「聽說事件基本上已經偵破了。我是大河原刑警,我剛和衣山刑警通過電話。衣山說他很佩服你啊,僅僅盤問了兩個半小時,家長玲子就徹底交待了。」

大河原刑警喋喋不休地說道。

「還有千秋小姐怎麼處理呢?」

水木警部補依然心事重重。

「案發後22小時之內就偵破了。這在殺人事件中也是新紀錄吧。」

大河原刑警顯得很輕鬆。

「你現在在哪兒?」

「佐賀機場。」

「怎麼在佐賀機場?」

「看完山和天空的景色,還沒有到達唐津,千秋小姐說什麼也要回去。千秋原來預定是當天回去的,買的是往返機票。再過30分鐘,也就是16時50分,回東京的飛機就要起飛。千秋小姐必須乘那班飛機回東京,所以我只能送她到機場來了。」

「你讓千秋小姐聽一下電話。」

水木警部補就像是自己的事情一樣着急。

「警察叔叔,太謝謝你們了。我看到了無邊無際的藍天,美麗極了!……」

電話里傳來千秋的聲音。

「為什麼一定要今天回去啊?」

「我爸爸說我心細,是一位優秀的家政員。如果我不在家,爸爸一個人會很不方便的。所以說實話,我來佐賀時買的就是當天來回的機票,沒有打算在賓館里住下。」

「說一句不太吉利的話,你媽媽也許不能回去了。」

「知道了。昨天晚上,爸爸和媽媽在電話里吵架了,說的都是事件啦、警察啦什麼的。」

「詳細情況可能明天告訴你爸爸。」

「媽媽的事不去管它了。我和爸爸在一起就可以了。」

「希望能和你再見面。」

「我也希望和你再見面。」

「你一定要再來這裏看看佐賀的蒼天喲。」

「好的。我無論如何要和爸爸一起來一趟。而且,不是當天回去。一定要好好地看看這裏的蒼天。今天就先和佐賀的蒼天分手了。再見!」

水木警部補還是沒有聽到千秋的笑聲。

「當心啊。」

水木警部補感到鼻子一酸,先掛了電話。

家長千秋告別了大河原刑警,登上飛機。飛機上,一位60歲左右的男士把靠窗的位置讓給了她。千秋依窗向外眺望着。

飛往東京的456班機準時飛離了佐賀機場。

九州的白天相對較長,儘管已經是下午5時,但還是和白天一樣明亮。

今天是酷暑的天氣,但機艙內涼爽宜人。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佐賀的蒼天真遙遠。

獨自回東京的少女心中想着自己的爸爸。爸爸應該不會再有危機和絕望了。飛機上沒有一位乘客會知道她的心事。飛機朝着遙遠的蒼天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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