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章 囚室探視 轉

廿三章 囚室探視 轉

「押回的人自然先要關上幾日來消磨起意志,」夏若一襲素衣玉釵,低眉去看手裏的茶盞,那埋於沸水之底銀針似的茶尖漸次鑽出來,怡然至極,「且放入天牢施刑一次,之後再來回稟本宮」

天牢是皇家關押重罪之人的私密之處,就算是皇帝欣喜之餘為示皇恩大赦天下,天牢的囚犯不論罪行輕重緩急,一律不許釋放

田雙河聽令退下,殿門被外頭宮侍合力緩緩拉上,只余了夏若與林嗣墨二人

光束似線聚於殿柱之側,柱上蟠龍張牙舞爪卻也是見慣之後不再可怖,她以手曳裙直身前行,似能透出玉色瑩白的手如今也是瘦削,骨節都要突出來,她逶迤著裙擺的身形忽然頓下,迎著殿內極少的光線抬起手痴痴看了半晌,淌淚無聲,「容顏易逝,還是會老的啊……」

林嗣墨呼吸靜靜淺淺,似新柳的容色依舊是無暇,卻失了生機幾許,顏如雕刻鐫在時光之里,始終不改

「嗣墨哥……」她立在他榻前看他極久,連眼眸都不曾挪動半分,「我總算找到了救你的法子,」她半蹲下身將臉偎在他肩上,「讓白朮一直以葯來續命,此種權宜之計,實在不配用於你之身,總算,一切都能好了」

她一直依着他,直至宮人於殿外請示是否燃宮燈,她驚覺抬首,竟是沉沉睡至此時,日斜西山,殘陽景勝血,如畫一帛

田雙河候於殿外,「稟娘娘,董氏已受刑,且等娘娘吩咐」

夏若踱出殿外,卻又站住了對身邊的宮婢道,「先去本宮殿裏,換身別的顏色衣裳」

這身衣裳太素,去見終被擒住的董氏,總得以盛裝來耀眼才是

宮婢喏喏應下,提了宮燈於前引路,田雙河跟在夏若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夏若突地出聲,「田侍衛長年方几何了?可有意中人?」

寂靜的黃昏殘涼,夏若只覺身後之人似屏住呼吸不敢回話,她偏頭去看,田雙河本是俊秀眉目,此時不知是宮燈照了顏面,泛紅得緊

她極少見着這男兒有這等羞怯神色,竟是不自覺笑了出來看他,「有意中人並不是怕羞之事,直說無妨」

她似繁花春水般潤物一笑,正要出言時卻察覺田雙河的臉色愈發地紅透了,愣怔之時卻如有電光火石之音敲擊不已,她忙撤了笑,斂了眉目匆匆別過頭,「田侍衛長一直隨侍在陛下身側,忠心當真日月可鑒」

田雙河的身影被後頭尾隨的宮侍手中之燈拉長在地面之上,有過一瞬的停頓,迴廊重重深深,夏若蹙眉再未停頓,抿緊唇疾步往前走了,掠過的風帶着蘇合幽香,與昔日皇子殿下的氣息別無二致

他跟上前,目光再不敢直視那個從來都是美入骨髓的女子,晚風送愁入懷,終是幾縷幽思了斷,自此無尋處

夏若著了宮人新制的宮裝,錦緞金線鋪就,步搖環佩叮咚,宮人伺候她梳了雲髻高聳,仰首闔目,柳眉點櫻唇,不施粉黛的女子顧盼生姿吐氣如蘭,淺笑也是致命的媚毒

她與鏡中瞧見田雙河垂首站於殿門之外,想必方才一番尷尬不好化解,便轉身對他道,「去太後宮中,將小王爺接出來,待會與本宮一齊去天牢探視」

田雙河低頭退下,一直沉默著的忠心從不張揚,夏若垂眸不再看他,再次去比對了鏡中容色

華燈初上,夏若舉步出了宮門,鳳輦未用,卻是步行而至

她緩步走着,牽着董氏那個似是極為乖巧的孩子,這番用意,想必董氏自己清楚

手似被那孩子搖了搖,稚氣幼嫩的童聲在這蕭索的夜裏平添了幾分柔軟,「皇后姐姐,我這次果真能見到母妃啦?」

夏若輕輕一笑,「姐姐自然不會騙你,只是你母妃她似乎不願意看見我,待會便讓後頭的侍衛哥哥帶你進去可好?」

「母妃人很好的,為何不願見你?」

「她說她討厭我呢,」夏若眉頭微蹙,看向他正望來的淺金瞳眸,果真是皇室林家的血脈,「她還說,不止討厭我,還討厭你皇帝哥哥,所以她下了毒,你皇帝哥哥到現在都不能好起來」

「不會的,」小孩的心腸總是不會轉彎,認定了她母妃是好人便再不會改初衷,「母妃一直對宮人都很好,怎麼會下毒給皇帝哥哥,一定是有人冤枉她」

他眼眸睜得圓且大,盈盈怯怯地望着她,她撇過頭去笑了笑,「總有她的理由的,你還小,不懂的事情太多,若是不信,待會便問一問你母妃,她如有半句停頓,那必是在哄瞞你」

小孩子撇了嘴,鼻尖一抽便哭起來,瑩亮的淚水似珍珠滾落得衣襟滿處,「姐姐你誤會我母妃了,她很好的,從來不會騙人的」

她抬手抽了絲絹與他細細拭淚,「那你覺得姐姐好不好?」

「好……」他抽泣得連路都不肯走,「連太后都並不願睜眼看我,只有姐姐那次與我說話,肯照顧我……我母妃也願意照顧我,她對我很好,姐姐,你不要定母妃的罪她好不好……」

「我對你好其實也是有因由可講的,這世上,哪來的無緣無故的對你好,」她將他繼續牽着往前走,遙遙指了前方一處守衛眾多的地界,如絲滑過的聲線低語,「你看,你母妃就在那裏面,待會進去了,你可得勸她好好說話,不然若是洗不清她謀害你皇帝哥哥的罪狀,那可就難辦了」

他連連點頭不已,將臉挨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我就知道,姐姐的心很軟的」

她愣怔了下,腳步停頓之後更加大步地邁向前去

便似走過的路途不可再回頭重走一般,心軟之事,也似是極久之前的了,如今說起這二字,倒還有幾分懷念的意境

夏若心中不似從前那般容易暖起來,涼過之後,如雪化冰,融都難融掉

林顯季與董氏並不是被關押在同一處,她著田雙河帶了董氏之子在外候着,自己先領了幾名侍衛進去,這一身國色之妝,自然是要那人見到的

當初枉費之藥效也不過如此,一箭刺心以痛來憶,如今雖不知董氏是使了什麼法子讓林顯季盡忘前塵之事,還能在喉間以劍重創之下保全性命,總之若是儘快培養起他熟悉自己的感覺,也應是不難的

卿卿算計幾許,無非不過是,與手握江山之人並肩而立的悲哀

天牢囚房分輕囚室與重囚室,林顯季被恩寬一等,下放至輕囚室,夏若廣袖斂裾而入,陰暗濕冷的寒氣似被攪動竄起一般盡數撲面而來,生生讓人打了寒噤

她止住朝別處看去的視線,快快地直視前方疾步而行,夜裏本是陰寒,她一路行去帶起風嘯嘯而響,前面引路的獄卒見她行得如此之快,慌忙地加快步調引至她所言之處

一些被囚了半生的蓬頭垢面的囚犯被鑰匙插入鎖眼的敏感之聲驚動,紛紛起身將許多年都未清理修剪的雙手伸出來對夏若哀號

聲聲慘不忍聞,盡皆是息訴冤屈,她連看也不看,舉步便進了關押林顯季的那間囚室

他似已閉目而眠,直著身子背靠在牆皮都盡斑駁的磚牆之上,聽見聲音他略微睜開了眼,見是那日捉拿自己的女子,一時有些戒備

夏若面無多餘神色地盯視住他,良久緩緩地舒展笑起來,沉魚之貌在這按不見天日的囚室里盈轉生光,她微啟唇噙了一縷莫測的笑,「公子當真忘記我了?」

林顯季有些驚疑不定,連往後直縮了幾下,夏若神色晦暗下來,「你果真忘得一乾二淨?」

「你不是皇後娘娘么?」他似怕得不行,哆嗦著發問還不忘將眼垂下不敢看她,「我不過一介平民,怎會與娘娘高攀……」

他頓下思索片刻,抬眸帶了繼續討好的笑,全是一副市儈嘴臉,「娘娘定是記錯人了……」

夏若咬牙,上前便將他脖頸死死扼住抵在牆上,眸內儘是明滅的怒火,「林顯季,你也有今日?!當初陷害嗣墨又逼我委身於你,后讓見放慘死在羽箭陣內,做了這些你還不滿足,竟讓我唯一的親弟弟吞下枉費盡忘前塵,進而離間我們,林顯季,你安的好心!」

他抖索著顫慄不已,喉間被扼得臉色青白交錯,夏若卻突然放手,冷冷挑唇一笑,「忘了又如何?總之,我是未忘的,你今時落入我手,我便讓你後悔當時所為!」

他扶住牆大力地咳嗽,連血絲都咳出許多來,夏若逼近他咬牙切齒,「若讓我發覺這一切都是你佯裝出來,且等着你的下場!」

她拂袖重步走出,獄卒戰戰兢兢將鎖落好,等著這位近來愈發喜怒無常的主子先行,夏若隔了柵欄狠狠盯視他,牢牢看了半晌,才終於恨聲道,「每日將他鞭笞一百,記住,每二十鞭停半個時辰,只不要將他命弄沒了」

獄卒連連應下,腿都幾近軟掉

林顯季依舊驚懼地看着她,縮在牆角動也不敢動,夏若斜唇走上前幾步,拿指尖遙遙比上他的心輕笑道,「若是有可能,我還真想將你的心剖出來,問問你當初昧著的良心去哪了」

夏若說完猶覺不足,立於原地狠狠看了他極久,冷哼一聲便轉身離去

正邁步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她側耳去聽,方才連說話都在抖的人居然輕狂了許多,「阿若,既是連我裝着忘卻都不能除你之恨,那也毋須再瞞了」

她回身去看,他緩緩站直了身子,「不錯,我刺喉的那柄劍之前經由了董氏之手,她於劍鋒之上抹了枉費的汁液,卻不知我先前試過枉費的解藥,正是抵消了,」他挑眉似從前,「她想控制我,從而拿我當她兒子篡位的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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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盡天下終成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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