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9）涅槃之書

關於紅衣村的歌謠，我聽過幾次，但也分幾種情況。第一種是我的小時候，僅僅有幾句，孩子們跳繩的時候會唱，琅琅上口，不過聽起來還是挺溫馨的。

紅紅衣，花花轎，裏面坐着美嬌嬌。

美嬌嬌，坐花轎，眼裏只有情人笑。

金山銀海都忘了，子孫滿堂才最妙。

我們聽到的版本到這裏也就結束了，我不知道是流傳之後丟失了，還是大人們把兒童不宜的版本一代代省略掉之後大家都遺忘了，反正古村的人只知道這三句，或者說是只知道第一段。

第二段之後，我聽到的版本是侏儒說的，從侏儒的描述中可以知道他也是收集了很多年，費了很多心血才把後面的找到，而且在我的推測中，這也不是完全的版本，它至少卻了兩句。

當然還有一個文字無法描述的差別就是，我們說的第一段都是說出來的，孩子的童謠大概就是那麼一個調調，說不上是乾巴巴地說，但也絕對算不得歌唱。

侏儒的版本是唱出來的，有音有調。

一個侏儒唱歌不稀奇，問題是現在神婆說的這段歌謠，居然也是唱出來的。音調跟侏儒有差別，但卻有相似的地方，絕對不是說出來這麼簡單。

我為什麼說說出來會比較簡單？

因為這個歌謠我寫下來了，什麼人都可能看到，就算是有心人背下來，那麼也是只知道字，不可能會唱出來。

但神婆自然而然地唱了出來，這意味着一個大問題。

那就是神婆早就知道這首歌謠。

接踵而來的第二個問題就是，她是誰。

我對神婆不了解，她在這個團隊中並不顯眼，好像是湯裏面的蔥花一樣，隨隨便便就給忽略了，思瑤說她叫申樂，外號神婆。這個外號也是有來歷的，她整天神秘兮兮，裝神弄鬼，在她的口中說自己是搞星座的，家裏人是出馬的。

這些說法到底可信與否，我不清楚，她跟拜火教什麼關係，我也不清楚。

我現在最關心的就是，這個歌謠能不能救神婆的命。

侏儒看了神婆半天，他最後一個數字並沒有查出來，他在那裏站了站，沒有第一時間走到神婆的身旁，而是似乎在想着什麼事兒。

過了半天，侏儒走到了神婆的面前，對她說，你是誰？

神婆說，你覺得我是誰？

侏儒說，東西給我看看。

神婆猶豫了一下，然後站了起來，在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個項鏈，那是紅繩串著的一個吊墜，吊墜是一個鮮紅的火焰，並沒有反光，而是呈現出磨砂般的感覺。我大概見過這種材質，不是紅寶石之類的礦石，而是紅珊瑚。

侏儒接了過來，看了看，居然還給了神婆。

神婆站在那裏，低着頭，對侏儒說，如果你是教徒，請放我們走。

侏儒乾笑了兩聲，然後說，你真的是這一代的聖女？我還以為拜火教早就斷根了呢。

神婆說，拜火教的確是斷根了，只不過這個聖女還是代代傳了下來，只在我們家中傳著，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也就是個符號吧。

侏儒說，如果我是教徒，我真的該放了你們，畢竟你是聖女，你的話對於教徒來說就是神諭。只可惜我不是。

神婆說，我看你在這裏尋找遺物，還以為你是教徒。可你為什麼會知道……

侏儒哦了一聲，然後說，祖上姓劉。

神婆說，姓劉？你不是姓張么？

侏儒說，我外公姓劉可不可以？

神婆啊了一聲，然後說，如果你早說你姓劉，我或許就猜到了。當年劉慈讓我們拜火教斷了香火，可以說把我們連根拔起，這時候我們見面，還真的是緣分了。那你殺了我吧。

侏儒說，我不會殺了你，既然你是新一代的聖女，那麼你肯定知道遺物藏在哪裏，對吧。

神婆說，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侏儒說，你會說的。來，把那個女孩帶過來。

侏儒指的是思瑤，思瑤被人硬扯了過來，按在神婆的身旁，神婆看到思瑤趴在地上，四肢鋪開，好像是一條將死的野狗一般，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聽到這一聲尖叫，我就知道神婆扛不住，她沒有我這種大條神經。

侏儒對神婆說，我只給你五個數的時間，這一次我不會停下來了，除非她也是聖女。五……四……

神婆說，你想要知道什麼？我也是過來找東西的，我不知道具體的地點。

侏儒冷冷地看了神婆一眼，沒有搭話，而是繼續查到，三……二……

神婆高聲喊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麼儘管說，你儘管說出來，我會告訴你的。真的，求你別殺她。

侏儒擺了擺手，那個男人放開了思瑤，侏儒說，如果你不知道地點，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

神婆說，這麼多代過去了，對於這個地方，我們只有一個模糊的傳說，大概就是在深山中的荒村，裏面有一座古廟，廟裏面有紅衣娘娘。我們拜火教當年避禍在這裏，被你祖上劉慈告官，幾乎被斬盡殺絕，剩下的教徒避難出去，十幾年之後回來發現這裏面已經物是人非。那時候我們動不了祖上的遺物，只能留下了這個口訣怕子孫後代忘記。但最終我們記住了口訣，可地點忘記了。

侏儒說，你現在不是在這裏么。

神婆說，真的很巧。我本來沒有動心思要找祖上的遺物的，只是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召喚我，讓我來到這裏。剛剛到這裏，我就清楚地知道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僅此而已。

侏儒說，歌謠還差兩句，說出來。

神婆說，我說出來，你會殺了我們的。

侏儒說，你不說出來，她第一個死。

思瑤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似乎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面對這麼多持槍壯漢，我們還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反抗的餘地。

大家其實都認命了。

神婆看了看侏儒，他那兇狠的表情可不像是撒謊，神婆咽了口吐沫，然後說，好，我告訴你。如果我告訴了你，你能放過我們？

侏儒說，我保證不殺你們。

神婆剛要說話，我插嘴說，你也得保證他們不殺我們。

侏儒哼了一聲，然後說，我沒有心情跟你們玩文字遊戲。趕快說。

神婆看了看我，然後唱道：

紅紅衣，花花轎，裏面坐着美嬌嬌。

美嬌嬌，坐花轎，眼裏只有情人笑。

金山銀海都忘了，子孫滿堂才最妙。

老槐樹，破舊廟，月半圓時聽她笑。

與天爭，與地鬧，天地無用鬼神逃。

藏在破廟無人要，處子偏說是淫妖。

美嬌嬌，無人要，月夜懸掛在破廟。

美嬌嬌，掛破廟，負心人兒不知道。

為情而死最可笑，廟中百年恨難消。

為情哭，為愛老，薄情男人似虎豹。

美嬌嬌，不見了，紅衣娘娘鎮古廟。

離情背意筋骨削，位高權重也難逃。

最後兩句出來了，我本來一直都留意這首歌謠，等到最後兩句出來的時候，腦中靈光一閃，我立刻知道這歌謠的含義在哪裏了。

這歌謠明顯地分成兩種寫作形式，「紅紅衣，花花轎，裏面坐着美嬌嬌」這是長短句，「金山銀海都忘了，子孫滿堂才最妙」這是標準的七言。

我在腦海中轉了一圈，把長短句與七言分開，立刻明白這是一首去字藏頭詩。

把所有的七言都摘出來：

金山銀海都忘了，子孫滿堂才最妙。

藏在破廟無人要，處子偏說是淫妖。

為情而死最可笑，廟中百年恨難消。

離情背意筋骨削，位高權重也難逃。

然後首字相連，變成了「金子藏處為廟離位」，離是八卦中的方位，但是具體代表哪個方向我就不知道了。

我看到侏儒面色激動，他抖動着自己的身體，好像是孩子發現了一個心愛的玩具一般，我真不知道他之前拒絕了毒販那麼多的錢留在這裏的一個人，為什麼對一個金子藏處這麼感興趣。

我低聲對神婆說，那個地方藏着什麼？只有金子么？

神婆說，還有我們拜火教的聖物。

我說，是什麼？

神婆說，涅槃之書。

我一愣，然後說，那是什麼？

侏儒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他靠近我們，大聲說，古埃及有三本傳說是神著的書，生命之書與死亡之書都在金字塔中，涅槃之書據說有轉換生死的能力，被當年波斯人偷走，成為了拜火教的聖物。拜火教崇尚的是超脫生死，如同火中鳳凰一般，可以涅槃重生。這書當年被他們跟之前轉移過來的金銀財寶藏在一起。對，我就是在找這本書。這些事情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說，你們還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們。

侏儒的話中透著死也讓你們死個明白的語調，我們全都沉默了。

侏儒似乎意猶未盡，他繼續說道，這本書據說有反轉一切的能力，這紅衣村傳說不能輕易許願，否則會變成詛咒，恐怕也是與它有關。你們還有問題么？

我們依然沉默著。

侏儒拍了拍手，然後說，沒有問題就好，大家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