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番外二

簡寧哲其實並不喜歡譚海，也不是很喜歡簡菱悅，他大概骨子裏有着遺傳自林政平的冷血和自私，對於自己的血脈並不期待，同樣的，對於收養的孩子也是沒有什麼感情。

可譚飛揚喜歡，曾經程明義就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他曾經想要好好結婚生子，寵自己老婆孩子一輩子，哪怕自己打工累死都捨不得讓老婆孩子累到一根手指頭。有時候簡寧哲會忍不住懷疑，如果譚飛揚有生育能力，他一定會選擇去代孕一個孩子，給原本的譚飛揚留下血脈，養育一個流着自己血脈的孩子。

如果譚飛揚真的去代孕，簡寧哲覺得自己會表面上表現得十分喜歡這個孩子，愛他超過自己的生命，可是實際上內心深處巴不得將這個世界上與譚飛揚關係最親近的孩子從世間抹殺掉。

他內心深處一直有着自己都探不到底的黑暗。

簡寧哲將黑暗用光明的表面包裹起來，外人面前溫文爾雅的影帝，其實從根上都已經腐爛了。

無數次厭惡譚海，卻逼着自己溫柔地將譚海抱在自己膝上，耐心地教他學習，將自己表面上能夠展現出來的光明全部教給譚海。這是譚飛揚喜歡的孩子，他要盡全力對譚海好，將他養育成一個正直、無私、善良、知恩圖報的孩子。

簡寧哲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對譚海好是如此，領養簡菱悅亦是如此。

譚飛揚還想領養一個女孩好好寵著長大，自己不願去代孕，譚飛揚這個內心傳統的人始終心裏不舒服。於是簡寧哲便去領養了簡菱悅，並且特意選擇了一個有自閉傾向的孩子。

是的，簡寧哲在領養前見過簡菱悅一面，他一眼就看出簡菱悅與普通孩子不太一樣，不哭不鬧不笑，漂亮的眼睛下是封閉的自我。然而簡寧哲還是領養了她，並且也下定決心盡全力去治療簡菱悅的自閉。

他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是同情還是想要通過養育簡菱悅來證明自己很高尚，或許都有，或許都沒有，總之他將這個孩子抱回，卻並不是十分喜歡她，但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

表面上，簡寧哲對譚海比譚飛揚還要上心，譚飛揚只會陪孩子玩，而簡寧哲則會認真教育譚海；譚飛揚會想盡辦法逗簡菱悅笑和哭，簡寧哲卻會為她聯繫心理醫生。

他們出櫃后並公開了兩個孩子后，所有人都稱讚簡寧哲是個好爸爸，對兒子嚴厲教育，對女兒極盡寵愛。譚飛揚像個大孩子，而簡寧哲則是一個人帶了三個孩子。若不是譚海越來越大頗有簡寧哲的風範，照顧妹妹陪爸爸玩一把抓，幫簡寧哲分擔了不少，簡寧哲可能會累死。

然而只有簡寧哲自己知道，他內心深處是誰都不喜歡的。大概在程明義去世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變得冷硬，願意為譚飛揚溫柔只是為了追憶過去的自己，其餘的，他誰都不愛。

不過他演技好，演了很多很多年，等譚海和簡菱悅都長大了，他還是他們溫柔可親博學多才的簡爸爸。

簡寧哲的學習能力似乎永無止境，大部分孩子到青春期都會有叛逆期，發現原本無所不能的父母其實也不過如此，而等孩子徹底長大父母老去后，已經成人的孩子就會超越父母。

可簡寧哲身上永遠都不會發生這種事，譚海初中時大部分同學都嚷嚷着自家老爹老娘有多煩多討厭多無能時，簡寧哲如巍峨的高山般，他所掌握的知識和能力讓譚海望不可及。到了留學時，國內很多和譚海家境差不多的孩子，都想着自己出來創業，父母那套老傳統不行了，早晚要被自己超越。可譚海沒有，一來他的專長不是演藝事業，與簡寧哲的職業沒什麼衝突的地方，二來簡寧哲的事業正是巔峰期，他拍攝的電影一部部拿獎，已經快超越老一輩藝術家了，他的電影在腦殘片遍地的時代簡直就是一股清流，他的一些經典作品被稱為華語電影的巔峰之作，這個時候，譚海就算去拍電影，也完全比不上簡寧哲。

同時為了充實自己，簡寧哲看過的書的數量非常可觀，從歷史到政治，從地理到生物，從數學到經濟，從文學到哲學，似乎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似乎沒有他不能聊起的話題。

這樣的父親是用來仰望的，不是用來超越的。

他們一直都和諧的一家，那些陰暗都埋在簡寧哲的心中，從來沒有暴露出來過。簡寧哲自認演技極好，從未有人發現過他的虛假。

等譚海回國，簡菱悅也已經是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了，年幼時的自閉症沒有在她身上留下陰影，她成長成了位美麗漂亮又知書達理的少女，稍微比同齡人安靜一些，不過這樣更顯得她嫻靜優雅，和同齡一些叛逆期的女孩子不太一樣，是男孩子們心中的女神。

譚海這個沒良心的，出國七年，從大學生一直讀到博士畢業，還和同學們在國外開了個小公司練手，忙得五年沒回家，他剛回國就被依舊活力四射的譚飛揚揍了一頓，然後才被鋼筆爸爸擁抱歡迎。

就連簡寧哲都揍了他幾拳，挺疼的，可這幾拳卻比記憶中膝頭上的學習更加溫柔。

譚海忍不住在飯桌上對簡寧哲道：「簡爸，這些年你變了好多。以前我在你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呢。現在卻覺得自己敢親你一口了呢！」

簡寧哲心中微微一愣，表面上面色不變，依舊沉穩道：「除了剛才在機場，我什麼時候打過你了你這麼怕我。明明這些年我連罵都沒罵過你一句，反倒是飛揚，總是會踢你的屁股。你是抖M嗎？越打反倒越親近。」

「也不是，」譚海微微笑道，「這話以前我肯定不敢說，現在卻覺得沒什麼了。簡爸，我覺得吧，你以前一定很討厭我，我不管怎麼乖乖地討好你，你都不給我一個真心的笑臉。菱悅也是，明明那麼可愛，你看着她的笑容卻總是那麼假，好像一點都不覺得她可愛。」

簡寧哲這一次徹底愣住了。

「哥！」向來沉默的簡菱悅打了一下譚海的肩膀，有些不悅地說，「爸爸很好。」

「我知道簡爸很好，他到現在都是我的憧憬，」譚海意有所指地說，「可是有些毛病，簡爸真該改改。」

簡菱悅皺眉看着譚海。

「我從小到大都有一種感覺，簡爸好像每天都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掐死我，對我都非常克制。叛逆期那會兒不懂事，和同學出去玩差點被人騙去嗑藥，爸爸狠狠揍了我一頓，簡爸卻抖着手，可連摸都不敢摸我一下。」譚海回憶道，「簡爸總是對我們十分克制，連抱菱悅的時候都那麼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會傷害到我們。」

「簡爸，其實你完全不用這麼擔心的。菱悅是小女孩當然要寵著，我是個皮實的男孩子，該教訓就要教訓嘛。」譚海笑着說，但看着簡寧哲的眼神意味深長，一雙眼好像能夠看透人心一般。

「爸爸一直很好，」一直沉默著的簡菱悅說，「我記得小時候我生病高燒不退，譚爸在外地拍戲，爸爸自己一個人好幾晚不睡覺守着我，生怕我半夜發高燒燒壞了。那個時候爸爸為了觀察我的體溫，一直用額頭貼我的額頭。」

可是那之後，就很少抱她了。

「簡爸，」譚海笑着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拘謹啦。」

簡寧哲面色不變，只是為譚海夾了一筷子菜，決定用食物將他的嘴堵上。

譚飛揚看着簡寧哲偷偷笑，也被夾了一筷子菜，不同的是，夾給譚海的菜被放在碗裏，譚飛揚則是直接被塞進嘴了。

可惜菜都堵不住他的嘴，譚飛揚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后說：「快別說了，你們簡爸一大把年紀還害羞呢。」

明明就他說得簡寧哲最尷尬，不過譚飛揚有免死金牌，簡寧哲拿他沒辦法。

不過晚上躺在床上，簡寧哲久違地狠狠折騰了譚飛揚一頓。這幾年孩子們都大了，他們兩個的精力也相對漸漸變差，很久沒這麼激烈了。

「累死了，」事後譚飛揚推了簡寧哲一把，「五哥什麼都好，就是心思太重，生氣不說，開心也不說，什麼都藏在心裏。以為別人不知道，其實孩子們都看出來了。」

相處多年，譚飛揚早就了解到簡寧哲的性格，都老夫老夫了，說話也沒什麼忌諱，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才不管簡寧哲尷尬不尷尬呢。

簡寧哲沉默著沒說話，不過譚飛揚覺得他現在可能挺囧的。

於是譚飛揚將頭靠在他依舊很結實的胸膛上，輕聲說：「別老把自己想像成壞人，一個人好不好，孩子最清楚。你從小到大都很少抱菱悅，她卻一直很喜歡你。譚海也是，雖然跟我比較親，但更崇拜你一些。」

「我並不是什麼好人。」簡寧哲道，「你們都把我想得太好。」

「一個人是不是好人，不是自己評價的。」譚飛揚道，「哪怕你所有的舉動都是有目的的，可是在不同手段中，你選擇了最有善意的那個，你就是個好人。也別總否定自己，孩子身上總有大人的影子，小海和菱悅都是你管的多，他們都變得這麼優秀了。」

「五哥一直都是一個非常好的人。」譚飛揚輕輕道。

簡寧哲緊緊摟住他。

被光明包圍的黑暗，總有一天會被光明滲透，照亮每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