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僧妙手(上)

第一章 高僧妙手(上)

明朝嘉靖三十年(公元1551年),南直隸廬州府城合肥東門外壩上街上,有一家字型大小為「廖裕豐」的糧店,坐落在二道河東岸,面對二道河流入南淝河的入口處。wWw.(明代稱直隸京師北京的地區為北直隸,簡稱北直,亦可稱京師;稱直隸南京的地區為南直隸,簡稱南直,亦可稱南京。南直隸的範圍包括今江蘇、安徽、上海兩省一市地區,相當那時的一個省。)

壩上街為南北向,東是店面房舍,西臨二道河。站在廖裕豐糧店門口,放眼越過壩上街,可以看到南淝河、二道河上的大小船隻,川流不息地駛向東西南北。這南淝河、二道河是合肥集散貨物的水上通道。二道河口上有一座拱形石橋,名曰「鳳凰橋」,由此可以通向城裏。

壩上街街東店面是糧店布莊,酒樓茶館。街西沿河擺着各種攤販,有土產陶瓷,竹木鐵器,茶葉藥材,水果乾果,肉類蔬菜。還有打拳賣藝的,說書唱曲的,測字看相的,玩猴雜耍的,三教九流,無所不有。

這天,壩上街上照常貿易興隆,人流熙攘。忽的,從鳳凰橋上,走來一個鬚眉皆白的老和尚。只見他從容地穿過人群,行至廖裕豐糧店門口停下,就地盤腿打坐。

老和尚坐定,從肩上輕輕取下木魚,放在地上,又在木魚前放一個缽盂,於是眼皮下垂,一面敲打着木魚,一面口念「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意為「尊敬的」,南音「那」字的陰平,無音「膜」;阿音「婀」),看樣子是來化緣的。

糧店的夥計見狀,對老和尚道:「這位大師,今日店主家裏有事,請到別處化緣去吧。」

老和尚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依然敲擊那木魚。夥計無奈,只得向缽盂里丟了三個銅錢。老和尚並不理會,毫無走開之意。

夥計很是氣憤,指著老和尚道:「你這和尚好生無理,已同你說過了,主人家有事,不要在此打擾。現下你緣也化了,怎的仍賴著不走?」一時圍了許多人,指指點點,甚是熱鬧。

老和尚充耳不聞,仍是敲擊那木魚,於是夥計走上前去,欲拉他走路。但見老和尚慢慢地抬起眼皮,拾取缽盂中的三個銅錢,信手拋去,只聽得「當、當、當」有節奏的三響,那三個銅錢已從三寸厚的木門楣中,魚貫穿過,落入店堂,整整齊齊地疊置在地上。夥計與圍看的人們,個個呆若木雞,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此時,從糧店內步出一個儒冠儒服的中年人。他面容蠟黃,雙眉緊鎖,操著嘶啞的聲音,拱手言道:「這位大師,在下因犬子重病纏身,一時來遲,待慢之處,還望海涵。若大師不嫌舍下簡陋,請至寒舍一坐。」

老和尚舉目而視,見眼前站着一個談吐不欲的儒士,便起身還禮道:「老衲冒昧攪擾,請施主寬諒。施主事體繁忙,何慢之有?」收起缽盂,背上木魚,隨那儒士進入糧店。

二人來至第三進與第四進正屋間的北首書房,分賓主而坐,書僮獻上茶來。那儒士復抱拳道:「在下廖志經,系本店店主,不敢請問,大師修行於那座名山寶剎,法號尊稱?此番來敝處有何見教?」

老和尚雙手合什,口念佛號,說道:「老衲乃青陽縣(今屬安徽)九華山化城寺法慧是也。此番雲遊四方,路過廬州,聽市井傳說,令郎在包河有所奇遇,刻下病勢沉重;老衲未聞其詳,特造次府上冀能一睹,或有回春之術,也未可知。」

廖志緯長吁一聲,道:「犬子母親早喪,在下便益加憐愛,凡事百般依從,以致釀成大禍。」遂詳細敘述其子得病始末。

包河與南淝河南、北環抱合肥城,交會於東門水關,與城西的黑池壩一起,構成了合肥的護城河。包河東南有小包村,是北宋龍圖閣直學士、樞密院副使、權知開封府尹事包拯的故里。包河中有小島名「香花墩」,是包拯曾經讀書之處。香花墩上有「包孝肅公祠」,祠內有包拯塑像,像兩旁有副對聯:「理冤獄關節不通自是閻羅氣象,賑災黎慈悲無量依然菩薩心腸。」祠東有井曰「廉泉」,相傳不廉者飲井泉則頭痛不已,廉者飲之則味冽而甘美。又因河底土質肥沃,包河還出一種「雪花藕」,潔白勝雪,香嫩可口,食之無絲,聞名遐邇。合肥有句俗話:「包河的藕――無絲(無私)。」老百姓說,包河的藕所以無絲,是緣因包公鐵面無私所至。故而,包河為廬州名勝之一。

初秋時節,天尚暑熱,包河勝區涼亭依水,綠樹成蔭,荷花盛開,遊人不絕。廖志經有兩個兒子,長名展英,年方十五,次名展雄,年僅十二。三天前,廖展雄見別人家的孩子都去包河遊玩,於是也鬧着要去包河遊玩。廖志經想道:鳳凰橋至包河勝區不過三、四里,河邊生長的孩子,水性極好,倒也不會溺水。便命管家沈大陪伴他去包河玩耍。

廖展雄與沈大坐一隻小木船,沿南淝河向包河劃去。划至香花墩附近,但見一片紅荷綠蓮,陣陣香氣襲人,廖展雄大喜,便叫沈大在岸邊小亭等候,自個兒在河中划船遊盪。他時而攀荷折蓮,時面擊水戲蛙,玩至樂處,捧腹大笑,童心獨厚,天真無邪。

西沉的夕陽透過彤紅的雲彩,灑下萬道霞光,在包河遊玩納涼的人們,已漸漸離去。然而,廖展雄的一葉扁舟,仍蕩漾於紅荷綠蓮間,忘返流連。沈大再三催返,他卻似未聽見一般,繼續在做他的遊戲。

正值廖展雄樂趣濃厚之時,倏忽,一條碩大無朋的黃鱔躥上船來,把他纏住,張開血紅的大口,咬住了他的肩頭。

廖展雄一時驚恐萬狀,嚇得面色蒼白,但他出於本能,強忍疼痛,兩隻小手緊緊扣住黃鱔的頸項,張口咬破了黃鱔的咽喉,吃奶似的,**著黃鱔的血漿。

沈大聽到恐叫聲,泅水趕至船旁,此時廖展雄已是一動不動地躺在船上,但雙手依然緊扣那黃鱔的頸項。沈大見此情況,大驚失色,連忙爬上船,兩手綽起木漿,箭也般向回劃去。穿過鳳凰橋,小船靠了岸,沈大抱着廖展雄與那條黃鱔,急急跑回糧店。

廖志經聞迅趕來,見廖展雄躺在床上,全身紅腫,奄奄一息;地上有一條七八尺長、茶杯口粗細的大黃鱔,早已血盡氣絕。廖志經遍請遠近名醫,皆謂聞所未聞,搖頭嘆息而去。廖志經急得飢不思食,渴不思飲,悲痛欲絕,然則無濟於事,唯有憂慮唉嘆而已。

廖志經講完廖展雄包河奇遇后,說道:「今逢九華高僧駕臨寒舍,小兒的病**有救了,莫不是蒼天有眼?」

法慧禪師笑道:「老衲並無把握,待看了病狀后,才能知曉。」

廖志經道:「大師,請隨在下去看小兒。」

二人起身到了書房對面的廂房。跨進門去,法慧禪師看見房內大床上躺着一個小孩,床邊守着一個清癯老者。那老者聽到腳步聲,轉過身子,見廖志經領來一個老和尚,年約古稀,鬚眉如霜,卻是面色紅潤,二目有神,知是廖志經請來的高僧,便站了起來。

廖志經紹介道:「這是家父。」又道:「這位是九華山高僧法慧大師。」

老者施禮道:「久仰。老朽廖清源。」法慧禪師連忙合什還禮。

廖志經指著床上那小孩,道:「此乃犬子雄兒。」

法慧禪師走近床邊,但見廖展雄雙目緊閉,全身紅腫如故,便伸出三個指頭,切住他的左腕脈門;須臾,又顧首旁觀,看了看地上那條七八尺長、茶杯口粗細的大黃鱔。接着,欠身將大黃鱔提起,端詳一番,只見那黃鱔兩側分別有一根金黃色的線,從腮邊直貫至尾;又見它喉頭已破,凝血紫紅,知是廖展雄咬的傷口,不住地點了點頭。

廖清源十分焦急,問道:「大師,此兒病勢如何?」

法慧禪師道:「脈象無異狀,唯微弱耳,無甚大礙,施主不必擔憂。」

廖志經道:「敢問大師,不知小兒何以致病,是不是這鱔血有毒?」

法慧禪師道:「這黃鱔兩側有金錢,名『金絲鱔王』,看光景是宋代遺物,足有五百年氣候,極是罕見的。這鱔血雖無毒,但力量甚大,令郎飲了之後,消化不了,因此全身紅腫。待老衲施行按摩,打通周身**道,很快就會好的。」廖清源父子聞言,喜見於色。

法慧禪師揭開被子,駢指如筆,在廖展雄任脈的七處大**上一一點過,接着將他翻了一個身,又在他督脈五處大**上一一點過,然後在他四肢上各點三**,共點二十四**。其出手之快,猶如閃電。廖清源父子壓根底兒就沒看清他是怎麼出手的,嘖嘖驚嘆不已。

法慧禪師站在床尾,掌心發出內家玄妙真氣,隔空給廖展雄按摩,自首至足,約一盞茶工夫。又將他翻了個身,仰面而卧,仍然自首至足,按摩了約盞茶工夫。只見他兩掌上下揮動,如揉麵糰一般,廖展雄也隨着他的掌動而左右搖曳。

按摩已畢,法慧禪師就地打坐,調息內氣;有頃,站起身來,口道:「可幸,可幸!」

此時,廖展雄頭上騰騰地冒着熱氣,紅腫漸漸消失,周身三百六十關節啪啪作響,臉上緩緩地泛出常人的潤色,慢慢地從昏迷中醒來,睜開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左右游視着。

廖清源父子見廖展雄紅腫退去,蘇醒過來,拜謝道:「大師可謂華佗再生,扁鵲現世,妙手當今無二。如此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愚父子只有永銘在心。」

法慧禪師笑道:「施主過譽,過譽了。出家人慈悲為本,普救眾生,分內之事,何足掛齒?」

廖志經一面命家人好生照料少爺,一面請法慧禪師至書房歇息。

須臾之間,一桌素宴已在書房擺下,法慧禪師被恭坐上首,廖清源、廖志經父子左右作陪,廖清源的次子廖志緯在下首打橫篩酒。這廖志緯年二十四五,是一個白面書生。

法慧禪師不飲酒,則以茶代酒。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法慧禪師徐徐說道:「三位施主,老衲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廖清源道:「請大師賜教。」

法慧禪師道:「令孫之病,三日內可望復原,施主儘管放心。此番令孫機遇了金絲鱔王,又遇着了老衲,可算是個緣分。令孫小小年紀,竟能咬死金絲鱔王,又吸幹了它的血漿,如此膽大機靈,實是罕見。飲了這鱔王血,不僅能身避百毒,而且將膂力過人。機靈與膂力是習練武功的上好條件,可見令孫是一塊待琢的美玉。老衲雖不敢自稱是琢玉的巧匠,既與令孫有此緣分,故而想收他做個徒弟,不知施主尊意如何?」

廖清源道:「大師之意與老朽不謀而合。老朽本有此意,未便啟齒,大師倒先說出來了,實是我這孫兒的福分。待其病癒之後,即當行拜師之禮。」

法慧禪師呵呵笑道:「這也是老衲取伯樂愛馬、卞和獻璧之意。」

廖志經道:「犬子能蒙大師教誨,為子父者,十分欣慰。」

宴罷,廖志經命書僮收拾書房,服侍大師安歇。

次日清晨,法慧禪師去廂房看廖展雄。廖清源已在房內,見法慧禪師前來,忙打招呼道:「大師一大早就起來啦!夜來歇息可好?」

法慧禪師道:「施主比老衲還早,可見愛孫之勝於子也!」

廖清源笑道:「大師也是如此關切徒兒噢。」

法慧禪師也笑道:「彼此彼此。」便在床前坐下。

此時家人送來米湯,廖展雄略進了些,睜著一對大眼睛,看着祖父與昨天給自己治病的老和尚,嘴唇微啟,想說些什麼,卻感到乏力,說不出來。法慧禪師道:「不要說話,好生休養,三兩天就好了。」廖展雄點了點頭。

法慧禪師對廖清源道:「這金絲鱔王老衲拿去有用。」提了黃鱔,走出廂房。

法慧禪師回至書房,叫書僮找來一個木炭爐,一口小缸,缸內盛滿清水,將缸放在木炭爐上燒煮。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包藥粉,投入水中,待藥水沸騰后,把金絲鱔王盤成圓圈,放進缸內。

足足煮了一個時辰,黃鱔肉已離骨。法慧禪師用木棒將鱔骨挑起,放在桌上,並用絲線拴住鱔尾;然後手拿線頭,騰地一躍身,把絲線穿過二梁,拉了下來,拴在桌腿上,於是鱔骨頭下尾上,筆直地吊起。

此時廖志緯正好路過書房看見,問道:「大師,不知這鱔骨有何用處?」

法慧禪師笑道:「這金絲鱔王骨,堅而韌,寶刀寶劍也砍它不壞,老衲打算帶回山去,給雄兒做一根鱔骨鞭。」

廖志緯道:「大師閱歷淵博,非晚輩之所能及。」

三天後,廖展雄已下床蹦跳,活潑可愛。廖志經選一吉日,在第四進房屋的中堂設下香案,為廖展雄舉行拜師之禮。

屆時,法慧禪師寫了九華派鼻祖華淵禪師的神位,恭敬地放置在香案上,而後領廖展雄在神位前跪下,說道:「弟子法慧為九華派第六代掌門,今日收徒廖展雄,特此稟告祖師,乞望恩准。」言畢,領廖展雄向祖師神位三叩首。

法慧禪師起身端坐祖師神位之則,廖展雄跪地叩首道:「弟子廖展雄參拜恩師。」法慧禪師呵呵大笑,雙手攙起。

在廖家一住四五日,法慧禪師急欲返回九華山,廖清源父子即設素宴為法慧禪師餞行。宴畢,法慧禪師帶廖展雄起程。廖清源父子一直送至小南門包河橋外,並再三叮嚀廖展雄,要聽恩師教誨,方才依依而別。

卻說這日,皓月當空,萬里無雲,秋高氣爽,寒風襲人。在九華山天台絕頂之上,有一個英俊少年,正在月下練劍。長劍迎著寒風,映射冷月,顯得格外凜冽,然而,這少年卻是渾身一團熱氣。這少年練的是七十二式九華劍,初時一招一式,尚可辯認,到了後來,一招緊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劍光籠罩人影,宛若一團旋轉的白雲。

少年練罷劍,歸劍入鞘,從包裹內取出三四十支線香,一一點燃,插在石縫之中。這線香間距尺余,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一字擺開,猶如一條遊動的火龍,煞是好看。

少年插好線香,退至百步以外,站穩身形,抄手發出一枚金錢鏢,一支香火隨即滅逝。此後,金錢鏢或一枚一發,或三枚一發,或五枚一發;霎時,香火一支即滅,三支即滅,五支即滅。驀地,少年一轉身,向背後撒了一把金錢鏢,將那剩下的香火全數打滅。

此時,忽聽到有人大叫道:「好!」這少年倏然憑空拔起,宛如大鵬展翅,飛掠山石,悄細無聲地落在那人身後。

那人從石後走出來,喊道:「廖師叔!師祖他老人家叫你早些回去歇息。噫!廖師叔呢?」這少年非他,正是廬州壩上街的廖展雄,他在讀完詩書之後,又來天台絕頂練功。

廖展雄嘻嘻笑道:「喂,小和尚,我在與你捉迷藏呢。」聲到人到,業已站在小和尚面前。

小和尚道:「哎,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出鬼了。」二人說說笑笑,下得天台,轉回化城寺。

廖展雄白天練武,夜晚習文,無論三九冬寒,或是三伏夏暑,刻苦習練,從不間斷。光陰荏苒,日月如梭,廖展雄已逐漸由一個頑童,成長為身材偉偉而風度翩翩的漢子了。

一日,在燈光搖曳下,法慧禪師將廖展雄喚至面前,問道:「雄兒,你來九華山有多少寒暑了?」

廖展雄道:「大約十二年了。」

法慧禪師道:「十二年零一個多月了。這些年來,你習文練武都很上進,我九華派『三絕』你已盡得要旨,沒有辜負為師的一番心血。」頓了頓,續道:「近日你收拾一下,準備下山。本來一個多月前就該打發你下山,後為師考慮到,你既學藝於佛教聖地,對佛門經文掌故不能沒有一個概略的了解,是以推延了些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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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鴛鴦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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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僧妙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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