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飛縹緲(下)

第十七章 心飛縹緲(下)

廖展雄道:「在下廖展雄、蒯素英,冒昧造次貴寨,特來叩拜蘇老爺子,欲向蘇老爺子詢問一個人。」

蘇暉道:「欲詢問何人?」

廖展雄道:「在下二叔廖志緯。」

蘇暉微笑道:「廖大俠,你弄錯了吧,老夫太湖幫總舵並無廖志緯此人。」

廖展雄道:「沒有錯!兩個月前,在下二叔化名錢二,有平倭要事欲見福建總兵戚繼光,在前往福建途中,為貴幫寧波分掌舵歐陽瓊所劫。請總舵主以國事為重,高抬貴手,放了在下二叔。」

蘇暉大笑道:「老夫太湖幫只知練武健身,除暴安良,從不問國事,二位請便吧。」

廖展雄怒道:「蘇暉,我且問你,你身為太湖幫總舵主,號稱南浙大俠,開口『練武健身』,閉口『除暴安良』,世人卻不知你除的什麼『暴』,安的什麼『良』!昔日倭寇入侵南直隸與浙江,**搶掠,殘害黎民,可算之為暴,你除了么?無辜百姓或勞作田間,或經商守業,可算之為良,你安了么?現今倭寇仍盤踞福建,繼續行暴,為害良民,你卻只知佔據山頭,擴張太湖幫勢力,逐名利於即日,置國恥而不顧,困報國之士於囹圄,說彌天大謊在當前。我看你虛有南浙大俠其名,且將為武林所不齒!看劍!」青霜劍一式「百步穿楊」,向蘇暉當心刺去。

蘇暉一柄大砍刀闖蕩江湖數十年,幾曾被人如此奚落過,而且是一個後生小子?頓時老羞成怒,飛身離座,避開當心刺來的一劍,大砍刀一招「晴天霹靂」,斫向廖展雄「天靈」。廖展雄見大刀沉重,夾着迫人的勁風,即刻使了個千斤墜,站穩樁式,青霜劍迎以一招「橫架金梁」,欲削斷他的大刀。蘇暉不愧為老江湖,倒也識貨,急收大刀,問道:「法慧禪師是你什麼人?」

廖展雄道:「是在下恩師。」說話間一招「三羊開泰」,青霜劍分刺對方上、中、下三路。蘇暉見廖展雄手持九華派鎮山之寶青霜劍,又使出精湛的九華劍法,知他已得了法慧禪師的真傳,遂不敢輕視,身形右移,一招「鷹擊長空」,大刀連肩帶背砍下。

廖展雄身形一個半旋,青霜劍抖出九朵劍花,分刺蘇暉前身九處大**。這一劍九式可實可虛,在幻變的招式中,對方有隙則實,無隙則虛,令人防不勝防。蘇暉當然知道,九華劍法練至一劍九式,能分刺九**,誠已臻至最高境界。他不敢接招,身形斜縱五尺,這才堪堪躲過,但卻身軀搖晃不穩,甚是狼狽。

廖展雄施展師門絕學,劍走輕靈,忽而靜若處女,忽而疾如脫兔,在身形急轉中,衣袂飄逸,形態瀟灑,剎那間只殺得蘇暉左支右絀,無躲閃處。

那在大廳內觀戰的三大護法,五堂堂主,從未見過如此高手惡鬥,時而喝采,時而發獃,時而擔心,時而婉惜,個個全神貫注,如同親身接戰一般。當看到總舵主即將斃於青霜劍下,方才如夢初醒,覺得不妙,有一人喊道:「併肩子上!」

八人一涌而上,將廖展雄圍在核心,尋隙進招,走馬燈似的旋轉。這時,蘇暉才鬆了一口氣,拭了拭額頭上的汗珠,又加入了戰團。

廖展雄輕蔑地冷冷一笑,道:「在下今日來會會太湖幫的精英!」亮出金絲鱔王鞭,左鞭右劍,抖擻精神,越戰越勇。

蒯素英見狀,大罵道:「一群不要臉的東西,虧你們還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仗劍從外圍攻上,霎時與廖展雄合在一起,成了以二對九的局勢。

廖展雄揮鞭如輪,運劍如風,有兩個太湖幫堂主收勢稍慢,兵刃給截去一段,但仍然圍攻不舍。

初時雙方尚且勢均力敵,二十招下來,廖、蒯二人便漸漸支持不住。廖展雄審情度勢,知久戰必敗,於是揮動金絲鱔王鞭,將包圍圈盪開一個缺口,說道:「蒯姑娘,我們走!」二人從缺口處衝出,輕功提攜,幾個起落已至寨門,蘇暉等也不追趕。

廖、蒯二人下了縹緲峰,在山下找了一個樹林,入內席地歇息。蒯素英道:「廖公子,現下我們怎麼辦?」

廖展雄道:「明的不行,我們來暗的,晚上去劫他水牢!」

蒯素英道:「今晚就去!」

廖展雄道:「今晚不行,他定有防備,過兩天待其鬆懈,方能出其不意。在船上我問過漁家,島東北有個東河鎮,我們到那裏找個地方住下再說。」二人奔往東河鎮。

東河鎮是個不大的鎮埠,僅有一條街,二人不費事便找到了鎮上唯一的客店,進了客店,要了兩間凈房,用餐、安歇不題。

第三天時近三更,廖、蒯二人換上夜行衣,離開東河鎮,復上縹緲峰。

縹緲峰太湖幫總舵為防廖、蒯二人來襲,增設了明哨暗樁,日夜巡邏,守了兩天,不見有異,到第三天人也困了,較前兩天鬆懈了許多。

廖、蒯二人上了縹緲峰,以物障形,探索前行,避開了兩撥巡邏的幫眾,繞至后寨,輕輕躍入牆內,沿牆腳走至一株碩大的月季花后,觀看動靜。俄頃,有一個打更人手提燈籠,走近那株月季花。廖展雄縱身而出,迅捷地點了他的**道,吹滅了燈籠,以劍架在他頸上,輕聲喝道:「不許喊叫!」

那打更人道:「大爺饒命!」

廖展雄道:「水牢在哪裏?實話實說,便饒了你。」

打更人道:「就在前面小亭旁邊的假山中,那個假山洞便是水牢門。」

廖展雄道:「水牢中關的是什麼人?」

打更人道:「關的是什麼人我沒見過,只見伙房的老李頭每天送飯進去。」

廖展雄又點了他的「啞**」,把他拖至月季花后,道:「過兩個時辰,**道自解。」便與蒯素英走向那座假山。

廖、蒯二人接近假山,廖展雄發現小亭內有四個漢子在打盹兒,想是看守水牢的,即縱至當前,以快手法分別點了四人的「眩暈**」。蒯素英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廖展雄已縱回原處,身法之快,簡直不可思議。

二人走進假山洞,晃燃火摺子,前行八步,看見一扇鐵柵欄門。廖展雄舉劍斬落鐵鎖,推開鐵門,二人步石階走下去,約走十餘級,地勢已然平坦。續行五步,又有一扇鐵柵欄門,裏面便是水牢。

廖展雄高舉火摺子,透過鐵柵欄門,向水牢內窺視,隱見一人站在齊腰深的水裏,兩臂反捆於鐵柱之上,喊道:「二叔,我是雄兒,來救你啦!」卻沒有回應。

廖展雄又斬落鐵鎖,回身道:「蒯姑娘少候,我去救二叔。」推開鐵柵門,蹚過深水,走近那人,用火摺子一照,正是自己二叔,然而卻雙目緊閉,昏迷不醒,面如金紙,瘦骨嶙嶙,不由得一陣心酸。廖展雄趕忙斬斷鐵索。將廖志緯背水出牢,置於地上,一面掏出一顆醒心丹吹入他口內,一面以真氣給他推血過宮。

蒯素英見廖志緯給折磨得幾無人形,忍不住地流淚,道:「太慘了!」

盞茶工夫,廖志緯長嘆一聲,慢慢睜開眼睛,廖展雄喜道:「二叔!」

廖志緯定了定神,看見了廖展雄、蒯素英,道:「雄兒,你怎會到這裏?這位是……」

廖展雄道:「這是蒯素英姑娘,廬州鏢局蒯老鏢頭的女兒。」又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我們趕快出去。」

蒯素英接過火摺子,廖展雄背起廖志緯,拾階而上,走至假山洞口,但見外面一片燈籠火把,如同白晝。廖展雄向外一探頭,羽箭飛蝗般射來,顯然洞口給包圍了。

原來歐陽瓊帶人巡夜至后寨,發現小亭內四個漢子伏在石桌上昏睡,細一看,是給人點了**道,方知有人來劫水牢。他走進假山洞,見有火光,知來人尚在洞內,於是退至小亭內看守,派人去前寨報告蘇暉。蘇暉得信后,即帶人前來,包圍了假山洞口。

蘇暉由梁均之敗北,得知廖展雄暗器打**功夫極好,唯恐著了道兒,是以不敢貿然挨近洞口。他將包圍圈拉至較遠處,命二百名弓箭手張弓對準洞口,一旦對方探頭,便發箭射之,諒其插翅也難逃走。

廖展雄見羽箭來,忙縮回洞內,暗忖道:自個兒隻身闖出刀林箭雨當不在話下,若背上一個行動不便的二叔,又帶着一個武功稍低的蒯姑娘,就毫無把握了。沖不出去倒在其次,若傷了二叔或蒯姑娘,將如何是好?當務之急,須設法恢復二叔的身體。主意既定,取出兩粒三色祛毒丹,讓廖志緯吞下,說道:「二叔,這丹丸內有九華肉靈,系大補之物,你先調息好身子,我們再衝出去。」

洞外見洞內久無動靜,蘇暉喊道:「老夫本不想難為三位,只要願抄錄徐達兵書留下,便設宴為三位餞行。」洞內沒有應語,於是呈僵持局面。

卻說胡宜秋回至南京家中,叩見過祖父母、父母,稟告了半年來所遇之事。廖家的遭遇及胡宜秋的去向,早由管家沈大遣人送信至胡家道了詳情;現下見胡宜秋回來了,而且做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情,一家人自是高興之極,然而廖志緯被困太湖幫水牢,卻又勾起胡老夫人的傷感來。

胡老夫人在接到廬州來信時,曾悲痛欲絕,想起了自己從小父母雙亡,由堂兄家撫養**,如今堂兄一家連遭不幸,幾乎斷了根苗,侄兒廖志緯依然生死不明,是以三天飲食不進。隨後生病卧床不起,及時延醫診治,好歹一個月慢慢地康復了。此刻又聽孫女說出廖家的事,不禁淚如湧泉,潸潸而下,太息道:「我哥哥一生剛正、清廉,與人為善,卻不料落到這步田地!」

胡云霆安慰道:「母親不要過於悲傷,事情已是如此,當心自己身體要緊,如今失蹤多年的二表弟也有下落了,應該高興才是。既二表弟陷身於太湖,此刻急須商量出如何搭救他的辦法。」

胡定江道:「雲霆說的有理。前年俞家的老大延俊來府時說過,他在太湖幫當二舵主,何不叫雲霞去太湖走一趟,去找俞家的老大?唉,這苦命的孩子,她等志緯等了二十年,志緯也等了她二十年。紅線所牽,命運如此,蒼天不負有情人,也該是他們相會的時候了。」又道:「秋兒,你去后樓將此事告訴你姑姑,叫她來書房說話。」

胡宜秋沒有將她與廖展雄定情的事稟告祖父母、父母,因這事還須先請姑姑籌劃善策;此時聽祖父吩咐,要她去見姑姑,於是飛快地向後院跑去。

胡宜秋行至後院閨樓,丫環迎上來見禮道:「小姐回來啦,姑小姐在樓上,待小婢前去稟報。」

胡宜秋擺擺手道:「不用了,我自去。」登梯上樓。

胡宜秋上了樓,輕輕地推開房門,見胡云霞在憑窗遠眺,凝神沉思,此刻不願打擾她,於是收住腳步,佇立門外。須臾,但聽胡云霞低吟一詞,名《一剪梅》,詞曰:

江上春來雙燕飛。脆語鶯啼,細柳風吹。悵然寂寞守空閨。憑牖思誰?竹馬青梅。

夜半常聞滴漏催。燭淚珠垂,方寸腸回。腰肢郁損緩羅衣。夜夜相思,何日郎歸?

吟罷,沉默一會,自語道:「燕子來而復去,已二十個春秋,我那二郎,不知今在何處?見廬州來信,知你為我出走。颳風了,我怕你著了涼,下雨了,我怕你淋濕衣,你就是在天涯海角,也該給我捎個信兒,以慰我懸念相思之情呀。」

春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用手理了理髮絲,望着江面上欲落的紅日,又吟七絕一首,道:

懶妝髻亂鏡台荒,

滿面愁容對夕陽。

勾得相思腸寸斷,

伊人渺在水中央。

吟罷,復語道:「唉,伊人渺在水中央。」

胡宜秋聽了不禁啞然而笑,暗想:天下事竟會如此巧合!隨即嬌聲喊道:「姑姑!二表叔找到了。」

胡云霞轉過身來,見胡宜秋站在門口,想適才所吟詩詞均為她竊聽,不禁臉色一紅,笑道:「鬼丫頭,你幾時回來的,怎的耍起姑姑來了?」

胡宜秋走進房內,努著小嘴道:「誰耍姑姑了,確是找到了。」

胡云霞見她說得認真,並非虛言,急問道:「他如今在哪裏?」

胡宜秋道:「誠如姑姑所說:『在水中央』。」她自幼同姑姑說笑慣了,是以越禮之話脫口而出。

胡云霞笑罵道:「你這鬼丫頭,看我掌你嘴。」說着舉手作打狀。

胡宜秋以手掩面,委屈道:「人家說真格的,姑姑卻要打人。」遂將普陀山巧遇廖志緯,如今廖志緯受困於太湖縹緲峰水牢之中,廖展雄、蒯素英已先去搭救之事簡要說了,並道:「祖父命侄女將此事告訴姑姑,要姑姑即刻去書房說話。」

懷念已久的情郎終於有了下落,胡云霞內心激動已極,一顆心早已飛上了太湖縹緲峰,但當着侄女面前又不便流露出來,岔開話題,笑道:「你剛才說的蒯素英是什麼人,怎麼會同雄兒在一起,是不是雄兒的媳婦?」

胡宜秋道:「這事侄女正要跟姑姑說呢。」便將如何與廖展雄定情,如何半路上殺出個蒯素英,來龍去脈敘說了一遍。其實她的一顆心,又何嘗不是飛向了太湖縹緲峰呢?

胡云霞道:「你如今作何打算呢?」

胡宜秋道:「祖父母、父母及二表叔處,想請姑姑為侄女周旋。」

胡云霞道:「廖、胡兩家能三代聯姻是件美事,我想你祖父母、父母處不會有甚周折。不過,你大表叔生前果真為雄兒定了蒯家這門親,倒是有些棘手。但雄兒絕不會像你二表叔那樣,只有逃婚一途,而今他父親既已過世,婚姻大事理當由叔父作主。你且放心,姑姑去跟你二表叔說。」

胡宜秋摟着胡云霞的肩頭,喜道:「你真是我的好姑姑。謝謝你,姑姑!」二人有說有笑來至書房,見過胡定江、老夫人及胡云霆夫婦。一切計議已定。

第二天,胡云霞、胡宜秋自江邊碼頭乘船,直往太湖駛去。一日黃昏時分,船駛入太湖,泊船湖邊歇息。

三更天後,胡宜秋朦朧睡去,隱約間,似聽見有男女戲笑之聲。她起身出了船艙,看見旁邊也停泊一船,那鄰船上此時還點着燈火,淡淡的燈光從船艙的小窗內透出,笑聲便是從那裏發出的。她為好奇心所促,輕身縱上鄰船,聽真切了,這男女的聲音都是熟悉的,心想:奇怪,此地怎會有熟人?於是緩緩推開艙門,只見一對年輕男女偎依摟抱,卿卿我我,只氣得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戟指道:「廖展雄!你既有原配妻子,何以誑我?」突然所見皆失,惺忪醒來,原來是南柯一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胡宜秋給這場夢一折騰,勾起縷縷情思,輾轉反側,久不能寐,索性披衣走出艙去,但見皓月當空,有如半塊璧玉,籠罩着茫茫太湖碧水,又回憶起上晚船剛駛進太湖時,槳聲嘩響,驚起蘆葦中已棲宿的沙鷗亂飛的情景,難道不正恰合此時自己的心境么?往事一幕幕展現眼前,望着天空、水底兩分的明月,陣陣涼風襲來,頓感無比孤獨,不禁輕輕地吟了一首《摸魚兒》,命題「太湖月夜春思」,詞曰:

浩茫茫、碧波無際,玉蟾沉入湖底。嘩嘩槳動人聲噪,惹得宿鷗驚起。追古事,見說道、多情往往多嫉意。非胸窄已。借上下蟾光,兩相輝映,照在我心內。

傷離別,春又涼風卷袂。柔楊安勝凄厲?去年月下清秋里,溫婉軟偎心醉。茲昔矣,今不見、露林款款玩鴛墜。鴦孤叢葦。長夜漫悠悠,晨曦最盼,西洞定連理。

她呆立船頭,許久許久,沒有星點兒睡意。

胡云霞為情思所擾,根本就未能入睡,只是閉目假眠。胡宜秋說夢話時,她睜開了眼睛,看這也為情思所擾的侄女走出船艙,便披衣坐於艙口。侄女所吟之詞,又何嘗不正是道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呢?她也望着天空、水底兩分的明月,在那兒出神。雖已是暮春時節,但夜深了,湖面上一陣寒風吹來,她打了一個哆嗦,這才從思念中回到現實里,說道:「鬼丫頭,該睡了。」

天剛剛泛魚肚白,胡云霞便命船家升錨起航。行至午後,方望見西洞庭山,胡宜秋催促船家加快船速。船老大笑道:「姑娘恁急性子,若非得了順風,再過一個時辰也到不了呢。」

駛近西洞庭山,遇着金毛獅子梁均的巡邏船。梁均喝道:「哪裏來的船隻?不準靠近!」

胡宜秋道:「小女子是來拜望二舵主俞延俊俞大叔的。」

梁均見說話的是一個紫衣少女,身後站着一個素衣中年婦人,皆清麗高雅,秀美絕俗,似是大家閨秀內眷,想道:又是來找二舵主的,可能還是為那個姓廖的。於是說道:「二舵主外出未歸,二位改日再來吧。」

胡宜秋心想:太不巧了,俞大叔不在。是否這人有意阻我們進山?說道:「這位頭領,我們從南京遠途而來,總不能這就回去,還是讓我們在山寨等候他吧。」

梁均思道:若真是的二舵主的至親,豈能打發她們回去?若是來探山的,又怎能讓她們登岸?遂道:「二位留下姓名,可去東洞庭山的東山鎮暫且住下,待二舵主回山後,在下即向他稟告,二舵主會親自去東山鎮接你們的。」

這時兩船已經挨近,胡宜秋怒道:「你這人好生無理,我們同二舵主有通家之好,特地前來看望,你卻阻之于山寨之外。先吃我一劍!」一個縱身跳上對方船頭,紫電劍已然出鞘,當胸便刺。

梁均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只見紫光一道,忙抽出背後一對護手鈎,迎劍相格,只聽「噹啷」一聲,左手的護手鈎頓時給削斷,只剩下一截鈎柄。

好個梁均,只是一愣,並不慌張,右手的護手鈎已遞向胡宜秋的頸項,而左手的鈎柄改成判官筆招數,向胡宜秋的右脅點去。胡腚秋適才一招得手,已佔先機,忽地一挫身,一個斜跨步,紫電劍宛若一條游蛇,已從偏鋒攻上,矯捷之極,靈動之極。梁均的護手鈎剛一遞出,見對方寶劍已從偏鋒斫來,瞿然一驚,急切間腳尖點地,向前縱了五尺,堪堪避過致命的一擊。胡宜秋飛身跟上去,快招搶攻,紫電劍挽了一個又一個劍花,劃成一道又一道紫弧,一二十招下來,便迫得梁均手忙腳亂了。

船上的兩個太湖幫漢子,見大護法給紫衣少女殺得只有招架之功,無有還手之力,甚是驚訝,相互使了個眼色,一刀一劍,躥過去,助梁均三戰胡宜秋。

胡云霞在這邊船上看得分明,掣劍在手,飛身跳上彼船,接戰那兩個漢子。這樣一來,船頭地方太小,施展不開,梁均為獲得更多的躲閃餘地,便跳上船艙的平頂,胡宜秋也提劍跟了上去。於是二人格鬥於艙頂,三人交戰於船頭,形成了兩個戰團。

正當雙方激戰之際,北邊湖面上一隻輕舟張滿風帆,箭也般地駛來,船頭站立一人,大聲呼喊道:「快住手,都是自己人!」片刻船到,已收帆拋錨。

交戰的雙方聞言都住了手,觀看來人。梁均招呼道:「二舵主回來啦,總舵主可盼望你呢。」來者正是二舵主俞延俊。

俞延俊點了點頭,轉對胡云霞、胡宜秋道:「胡家大妹子與賢侄女怎會來至太湖?」

胡宜秋道:「侄女同姑姑來太湖找俞大叔,好說歹說,這位頭領卻硬是不信!」

梁均見他們搭話,甚是熟稔,忙抱拳賠禮道:「在下樑均,情因近來江湖上有許多人來太湖幫總舵尋隙,為總舵安全起見,不得不謹慎行事,適才多有冒犯,望胡女俠、胡姑娘原宥恕罪。」

胡宜秋還禮道:「自家人好說。我姑侄剛才也冒昧得很,還望頭領見諒。」

俞延俊道:「原都不識,也怨不得誰。大妹子、賢侄女,請至總舵山寨敘話。梁護法,你且巡邏。」

兩條船靠了岸,胡云霞、胡宜秋隨俞延俊上山。路上俞延俊問道:「大妹子,你們來太湖找我何事?」

胡云霞不答反問道:「俞大哥,廖家二郎出走之事你可知曉?」

俞延俊道:「知道,前不久我到府上聽胡伯父說過。」

胡云霞道:「如今廖二郎就關在你太湖幫總舵的水牢之中,父親要我同秋兒來西洞庭山,找你放人。」

俞延俊驚道:「會有這等事?」

胡宜秋將在南昌滕王閣上偷聽到的話說了一遍,並道:「雄哥,蒯姑娘已於前幾天上縹緲峰救人了,現下還不知道有甚好歹?」

俞延俊道:「蘇大哥為何要囚禁廖二郎呢?難道廖二郎真的知道徐達兵書的下落?」

胡宜秋道:「豈止知道徐達兵書的下落,二表叔已得了徐達兵書。他打算將徐達兵書獻給福建總兵戚繼光,為平定倭寇效力,然而在去福建途中,為太湖幫寧波分舵所劫。」

俞延俊道:「廖二郎為平倭奔走,可嘉可佩。蘇暉也老糊塗了,怎能幹出這種蠢事來!」

三人向縹緲峰走去,沿途不斷地遇見巡邏的太湖幫眾,向俞延俊問候不迭,俞延俊不斷地點頭應答。不覺到了縹緲峰下,三人登階而上。來到總舵寨門,守門的幫眾欲通報進去,俞延俊揮手止住,一徑走上大廳。

總舵主蘇暉因困廖志緯三人於假山洞中,雙方僵持不下,正坐在大廳苦思良策,忽見俞延俊進來,忙起身道:「二弟回來啦,這一程你不在,可把為兄想壞了。這二位是……」

俞延俊笑道:「小弟也想大哥你呢。」紹介道:「她們是從南京右都御史胡府來的,這位是世妹胡云霞,那位是世侄女胡宜秋。」

蘇暉盤踞太湖,當然知道南京右都御史胡定江的名號,心裏嘀咕道:她們來此作甚?卻微笑施禮道:「原來是二位貴客,老巧有失迎迓,望且包涵,請坐,請坐。」即命人奉茶。胡云霞、胡宜秋也襝衽還禮。

眾人入座,俞延俊道:「大哥招小弟速回,不知有何要緊事體?」

蘇暉吞吞吐吐道:「這……」

俞延俊道:「小弟家與胡家世交,但說無妨。」

蘇暉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兩月前,寧波分舵劫了一個自稱錢二的人,此人武功怪異絕倫,看不出是何門派,歐陽瓊他們以四敵一,也不是對手,後用迷天網將他擒住。據寧波分舵報稱,此人知徐達兵書的下落,是以押至總舵,關在水牢之中。從此江湖上有許多門派的人紛紛來縹緲峰,明裏尋隙,暗地窺探,要我太湖幫交出徐達兵書,才肯干休。為兄有點支持不了了,這才遣人請二弟速回。」

俞延俊道:「如今這錢二還囚在水牢中么?」

蘇暉道:「還在水牢之中。不過前幾天來了兩個年輕人,男的名叫廖展雄,此人武功高不可測;女的名叫蒯素英,武功較他差了許多,但也不是等閑之輩。他二人闖過數道關卡,直趨總舵大廳。那廖展雄說,被囚的錢二名叫廖志緯,是他的二叔,他要為兄放人,三言兩語不合,便打了起來。為兄與三大護法、五堂堂主,合九人之力,才算把他們打發走了。不料過了兩天,他們深夜潛入后寨,點了打更人與守牢人的**道,救起廖志緯。幸而發現得早,他們尚未出得假山洞,為兄帶人及時趕到,用箭陣將他們困在洞內。」

胡云霞、胡宜秋聚精會神地聽着,心情如滿月之弦,聽到這兒,終於鬆了一口氣。

俞延俊也是仔細地傾聽,此時說道:「小弟因父親得罪權奸革職后,看透官場,無意仕途,見大哥英雄仗義,是以投奔太湖幫。小弟來太湖十多年,蒙大哥不棄,且委以重任,小弟內心十分感激,雖兩脅插刀,不能報其萬一也。然則今有一事,欲求大哥,不知當講不當講?」

蘇暉笑道:「二弟見外了,有話只管說。」

俞延俊道:「那假山洞中的廖志緯、廖展雄叔侄,其先祖是德慶侯廖永忠,與小弟先祖碧泉公(俞通海,字碧泉),當年同掌巢湖水師,又一同佐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為開國功臣,從此廖、俞兩家世代相好。廖志緯之父廖清源曾任南京兵部侍郎,家父曾任南京兵科給事中,二人為同僚知己;那廖志緯與小弟從小一起長大,結為刎頸之交。在坐的胡家世妹、侄女,先祖是越國公胡大海。胡家與廖家、俞家皆為通家之好。而今倭寇猖獗東南,民不聊生,戚家軍轉戰浙閩,趕倭寇於閩南一隅,平定倭寇,指日可待。廖家子弟為國為民,奔走效力,廖展雄資送軍餉於前,廖志緯欲送兵書於後,此小弟所不如也。無論言公言私,都請大哥賣個人情,放了廖氏叔侄,小弟感激不盡矣。」說罷起身一揖到地。

蘇暉為徐達兵書費盡了心機,數受驚險,要說放廖志緯,當然是一百個不情願。然而他暗暗思忖:自己不但武功不若俞延俊,而且俞延俊在太湖幫中禮賢下士,深得人心,如果他同自己反目相對,將會眾叛親離,局勢不堪收拾。再者,南京右都御史可是個大官宦,胡府既已出面干與此事,若是惹惱了胡府,可不是鬧着玩的。

蘇暉沉吟半晌,權衡利弊,終不能因為一部『八字還不見一撇』的徐達兵書,而招來無謂的煩惱,不如賣個人情與他。主意已定,於是佯驚道:「原來廖志緯是二弟的刎頸之交,為兄委實不知,以至無禮之極,不禁汗顏。」拉着俞延俊的手,對胡云霞、胡宜秋道:「胡女俠、胡姑娘,我們一同去后寨。」

胡云霞、胡宜秋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地解決,齊道:「這廂謝過總舵主。」

蘇暉呵呵笑道:「老朽慚愧之至,慚愧之至!」

四人來到后寨,蘇暉命令撤了假山洞之圍,俞延俊喊道:「廖二郎,你看是誰來了。」與胡云霞、胡宜秋趨步走過去。

廖志緯在假山洞內困了一天一夜,經練氣調息,又得三色祛毒丹滋補之力,身子硬朗多了,打算在天黑之後,三人衝出箭陣,忽聽有人喊他乳名,於是探出頭來。

胡云霞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伊人,只見他雖面孔俊逸,卻是清瘦了許多,因風塵生涯,眼角已隱現出淡淡的幾條魚尾紋;不禁悲感油生,撲過去,抓住廖志緯的雙手,哽咽道:「二郎!」淚珠兒順香腮直流下來,二十年欲訴之言,此時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廖志緯直勾勾地看着她,但見她當年圓圓的紅臉蛋,如今已變成蒼白的瓜子形,更襯出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雖年已三十六七,卻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廖志緯曾在普陀山聽胡宜秋說過,胡云霞一直忠貞不渝地等著自己,於是對她益發敬愛。現下見了面,此景此情,廖志緯這個飽經憂患的硬漢子,不由得眼圈也紅了。他伸手輕輕地替她擦拭淚水,柔聲地呼她乳名,道:「玉兒,這些年來也難為你了。」

胡宜秋也走過去拉着廖展雄的手,傾訴離別之情;見蒯素英立於一旁,忙騰出一隻手拉住她,說道:「蒯姑娘,累你也受苦了。」雖對她心有嫉意,但畢竟她因救表叔受困,卻也感激她。

廖志緯覺得周圍靜悄悄的,游目四顧,弓箭手已無影而去,只見蘇暉與一個中年人站在前面的小亭內,不知何以如此,問道:「玉兒,你們怎麼會來到這裏?適才是誰叫我?」

胡云霞道:「秋兒回家說你困在太湖,父母便叫我來找俞延俊大哥救你,他是太湖幫的二舵主。我與秋兒正在湖上同巡邏之人激戰,可巧碰上俞大哥從南昌回來,給我們解了圍,又說服了總舵主蘇老爺子,便一起來此會你。」

一經胡云霞說起,廖志緯仔細一看,那亭內的中年人不是俞延俊是誰?於是大步流星趨向前去,招呼道:「俞大郎別來無恙?」

俞延俊迎上去道:「廖二郎,為兄來遲了一步,蘇大哥不知你我有舊,委屈你了。」

蘇暉也跟過來,深深一揖道:「廖兄弟,老哥哥一時糊塗,冒犯俠駕,這廂賠罪了。」

廖志緯呵呵笑道:「總舵主快人快語,這叫不打不相識!」

那邊胡云霞拉着廖展雄上下打量,嗟嘆道:「離南京時雄兒才四歲,現已是偉偉漢子了!」

廖展雄叫聲:「表姑!」又道:「姑祖父母、表伯父母都好么?」

胡云霞道:「都好,都好。母親常惦念你叔侄呢。」又轉身拉着蒯素英的手,道:「蒯姑娘俠肝義膽,實令我等敬佩!」

蒯素英道:「表姑折殺小女子了。」

這邊正在嘮叨,只聽蘇暉道:「此地不是敘話之處,請諸位移步大廳,酒宴上敘談。」眾人隨蘇暉到了前廳入宴。宴畢,各自歇息不題。

次日一早,廖志緯等人辭別了蘇暉,俞延俊,登舟南行。俞延俊早已派人到那漁夫家取了廖展雄、蒯素英的馬,又送上三匹好馬,一齊牽至舟中,以備他們棄舟登陸之用。臨行時,胡云霞托俞延俊著人給南京胡府送信,說是她與胡宜秋已隨廖氏叔侄去了福建,請父母、兄嫂不必挂念。

須臾舟船靠了太湖南岸,廖志緯等五匹馬踏上浙閩官道,前往福建,蹄聲得得,快若風電。沿途人們見這二男三女身騎健馬,腰懸長劍,行色匆匆,俱投以驚異的目光。那些武林中人,欲得徐達兵書而後快者,懼於青劍大俠、紫劍女俠的威名,只能望梅止渴,不敢造次,空懷感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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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鴛鴦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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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心飛縹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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