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閆縣尉

一 閆縣尉

閆寸快要睡着的時候,聽見了外面的騷亂。

他很累,本不想理睬,但那聲「死人了!」還是讓他起了身。

他身旁的荷花懶洋洋道:「郎君莫走,撒酒瘋罷了。」

閆寸將榻上的薄紗扔給荷花,讓她蓋住身子,兀自開門,出了屋。

荷花幾乎不著寸縷。三伏天裏,只要在自己的房間,她便不喜歡穿衣服。生在冬天的緣故,她怕熱勝過怕冷。

真是個怪人。荷花抬腳挑開了薄紗,讓自己涼快些,心中暗忖:來這院閣之地,買了一夜春宵,酒也喝了,天也談了,然後……兀自閉目養神去了?

虧這郎君長得玉樹臨風,那雙冷淡的細眼甚是勾人,莫不是……不行?

閆寸可沒空去管荷花的小心思,他一出門,就看到環彩閣閣主抬手,給了叫嚷的姑娘一耳光,將那姑娘扇得撲倒在地,弱弱掙扎一下,昏了過去。

不少人和閆寸一樣,打開屋門,探出腦袋,觀望着。

閣主雙手抱拳,環視一圈,向各個房間內探頭探腦的客人招呼道:「擾了諸位雅興,某在這裏賠罪,這小娘子今日梳攏,不懂事,奪魁的客人又有些特別的愛好,諸位見笑。」

「特別的愛好」,這解釋瞬間將眾人的心思引到了獵奇的方向。果然,客人們若有所思地關門回屋,有些還露出一抹「我懂了」的笑。

閆寸卻走向了閣主。

二樓的迴廊呈口字型,兩人隔着天井對視一眼,閆寸繞行過去時,閣主在他的視線盲區里露出了嫌惡的表情。總有特別愛管閑事的傢伙。

待閆寸繞到跟前,閣主又堆出了一臉笑。

「公家辦事。」

閆寸只說了四個字,就堵住了閣主想好的說辭。

他繼續道:「我乃萬年縣尉,方才那姑娘嚷着死人了,可是真話?速速道來。若讓本官發現隱瞞,你與兇手一併治罪。」

閣主的眼角抽了抽,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可是閆縣尉?」

「正是。」

閣主的眼角又抽了抽。

環彩閣常有官人出入,席間不免聊到官場之事,閣主猴精的一個人,自然會留心有用的消息。

他聽說萬年縣新來了個縣尉,就姓閆,人送外號閻羅。這尊閻羅上任第三天,就憑着手腕強硬膽識過人出了名。

他也沒做什麼特別了不起的事,只不過殺了個人。

旬日前,橫行長安城南數坊的虎牙幫幫主就死在他手下,當街一刀砍掉腦袋。

任誰聽說這樣的事,再見到閆寸真人,都會腦補出滿滿的殺氣。

閣主在心中反覆掂量后,謹慎道:「是有一位客人……出了些意外,已叫閣內的僕役照看搶救了,方才只顧著安撫其他客人,我也不清楚狀況。」

閆寸不理「意外」「照看搶救」中的水分,抬腳就走,邊走邊道:「我去看看。」

他早就盯上了一扇被僕役偷偷關嚴實的屋門。

走到屋門前,他並不急着動手,而是對閣主道:「你來。」

閣主只好抬手敲了敲門,又將嘴對到門縫處,低聲道:「是我,開門。」

裏面的兩名僕役聽出了聲音,開鎖放人。

閆寸進屋,大步朝床邊走去。

死人就在床上,面部已浮現青色,絕不是突發疾病或飲酒過量那麼簡單。閆寸在心中給出了初步結論。

他快步走向屋子正中的矮塌和方几,方几之上,杯盤酒菜尚未撤下。閆寸彎腰細細觀察,又聞了聞,沒發現異常。

他決定將這些東西帶回縣衙,找個有經驗的藥師驗毒。

「死者的名刺呢?」閆寸直起身問道。

「這就去取。」一名僕役很有眼色地應答一聲,出了門。

趁這空擋,閆寸對閣主道:「說說你所知的情況。」

閣主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知道,像這樣寬泛的問題最難回答,一不留神答案就會顯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對方聽不懂倒是其次,關鍵自己容易被繞進去。

此刻,閆縣尉正在屋內翻箱倒櫃地搜查,大有一切事物親力親為的架勢。他看起來年輕,言行之中卻透著老道,誠不可欺。

閣主組織了一下語言道:「據我所知,這位是東市開絲帛行的劉員外,家底殷實,他以前也來過,從不留宿,大多數時候,不過是跟朋友一起喝酒談天。

最近這陣子劉員外玩心大了起來,隔三差五就會留宿,閣里不少姑娘與他相熟,他特別喜歡簪花,每次來,總要簪花跳舞助興。

這不,今日是簪花的梳攏夜,他豪擲一筆,終於抱得美人……」

閆寸擺了下手,目光掃向閣主,閣主立馬噤聲,一臉無辜地回看閆寸。

「你說他是最近才開始留宿的,」閆寸問道,「有多久了?」

「這……可說不清啊,大概……一個月?有一個多月吧。」

閆寸點了下頭,「你繼續……哦,對了,簪花就是被你打昏過去的姑娘吧?她醒了讓僕役知會一聲,我要審她。」

「誒誒。」

閣主向一名守在屋門口的僕役使了個眼色,那僕役轉身離開,去查看簪花的情況。

閣主思索片刻,也不知有沒有想到剛才講到哪兒了,繼續道:「今天得話……劉員外應該是與人有約——他以往都是跟朋友同來——但不知為何,今日他所約之人失了言。」

「哦?你怎知道?」

「因為他總打聽時間,光我就被問了兩次,均在一更三刻之前。」

一更三刻之後,長安宵禁戒嚴,各坊落鑰,除疾病、婚喪、公幹外任何人不準在街上行走。否則,若被巡街武卒發現,輕則挨鞭子,情況嚴重的可能因此丟了性命。

所以,長安百姓有不成文的共識:若是晚間約了朋友出來消遣,過了一更三刻朋友還未出現,那九成是來不了了。

一更三刻以前,劉員外頻繁詢問時間,可見是在等人。之後他不問了,因為他知道,朋友來不了了。

「那他從前常跟誰同來環彩閣?」閆寸指了指屋內的書桌,「你寫張名單。」

閣主苦笑擺手,「這……若讓每日往來的貴客知道,是我將他們寫了出來,怕是……不太方便。」

閆寸向閣主踱了一步,剛想說什麼,一個僕役奔至門口,道:「簪花姑娘醒了。」

「你運氣不錯,」閆寸對閣主道:「先審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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芻狗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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