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故人(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故人(下)

隨喜牽着羅若頎的手出了內院,在走出大門的時候,臉上溫柔的笑容凝結在嘴邊,眼底的溫情也被冷漠替代,淡淡地看着站在石階下和守門小廝吵架的男人。

「我女兒就住在裏面,我要去找他。」穿着半舊棉襖,一頭銀灰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關大爺被守門的擋在外頭,正大聲叫嚷着。

「誰是你女兒了?別來這裏湊熱鬧,快走吧,這不是你能來的。」守門的小廝揮手趕人。

「你別狗眼看人低,等我找到我女兒了,肯定把你打出去。」關大爺哼哼咧咧地罵道。

「就你這樣,還能是顧家三少奶奶的父親?」守門小廝嗤笑一聲,「三少奶奶的母親和兄弟都在裏頭呢,你怎麼流落在外面了啊?」

關大爺怔了怔,難道說的是羅夫人?羅夫人有兒子嗎?怎麼都沒聽說過。

在關大爺發怔的時候,那小廝發現了從大門走出來的隨喜,馬上就笑着行禮,「顧三少奶奶,您要出去呢?」

隨喜淡淡地點頭,手裏緊緊牽着羅若頎。

「隨喜!」關大爺欣喜地叫了起來,大步走到她面前,「果然是你,你快跟這奴才說,我是你父親,讓他狗眼看人低,敢瞧不起我。」

「顧三少奶奶,這……」那小廝有些慌張,瞧這架勢,顧三少奶奶好像還認識這老漢的。

「父親?」隨喜冷冷一笑,輕蔑地看着關大爺,「關大爺,你是得了癔症之後將前事都忘記了嗎?我跟關家還有關係?」

關大爺被噎了一下,「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我還是你老子!」

「我沒有父親。」隨喜冷聲回道。

「你……忘恩負義。」關大爺大怒,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個女兒還這麼不將他放在眼裏。

「忘恩負義?」隨喜忍不住輕笑,「你對我有什麼恩?有什麼義?除了生我出來,你為我做過什麼?你的恩義,在我阿娘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了。」

關大爺氣得差點破口大罵,不過想到今時不同往日,他還是忍了下來,眼睛往隨喜身後的羅若頎看去,只是一眼,他就瞠大眼愣住了,指著羅若頎失聲問道,「這是誰的孩子?」

隨喜將羅若頎護到身後,「與你何干?」

這個小男孩看起來和自己真有幾分相似……關大爺突然就想起那個和羅惠雲長得一模一樣的羅夫人,腦海里靈光一閃,突然就尖聲叫了起來,「你……你……那個羅夫人,究竟是誰?」

「羅夫人自然就是羅夫人,還能是誰?」隨喜心裏暗叫糟糕,她就知道,讓關炎波看到頎哥兒的話,他一定會有所懷疑的。

頎哥兒越是長大,五官就有了幾分關炎波的模樣。

「她就是羅惠雲,對不對?」關大爺咬牙切齒地問道。

「簡直是無稽之談!」隨喜冷哼一聲,牽起羅若頎的手就走到馬車旁邊,夏蘭將羅若頎抱了上車。

「你別走!」關大爺想要攔住他們,卻被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廝給攔住了。

隨喜看也不看他一眼,讓車夫趕車到大街去。

羅若頎坐在隨喜旁邊,眼睛圓溜溜地看着隨喜,「姐姐,剛剛那個人是誰?」

「只是個不重要的人。」隨喜笑道,她沒有想過要隱瞞頎哥兒的身世,只是現在他還太小,不懂得分辨是非,等將來他長大之後,再告訴他一切。

「哦。」羅若頎點了點頭,奶聲奶氣地道,「他要是欺負姐姐,我就替姐姐打他。」

隨喜輕笑出聲,「好,頎哥兒保護姐姐。」

羅若頎挺直了腰板,得意地笑了起來。

姐弟二人來到大街,帶羅若頎去買了一些零嘴,再買了一些在路上的所需品,好不容易能出來逛街,羅若頎跟脫韁的野馬似的,看到什麼都覺得稀奇。

夏蘭緊緊跟在他身後,反倒是隨喜被落在後面。

「姑娘!」在一間賣木料的鋪子,夏蘭將羅若頎拉住,等著隨喜走近,低聲道,「前面就是鄭淑君的米鋪了。」

隨喜挑了挑眉,低頭對羅若頎道,「頎哥兒,我們出來很久了,回去吧。」

「我要一把木劍,上次衡大哥給我送的不見了。」羅若頎指著木料鋪里懸掛在牆上的木劍,大聲地叫道。

「好吧,買了木劍之後,就回去了。」隨喜道。

羅若頎眉開眼笑地點頭。

他們前腳進了木料鋪,鄭淑君也帶着兒子進來了。

看到隨喜一身華貴衣裳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卻是粗布狼狽,鄭淑君恨不得立刻轉身離開,被她牽在手裏的男孩指著羅若頎也看中的木劍,「娘,我要,我要那個……」

隨喜嘴角勾了起來,鄭淑君果然沒讓她失望,還是把『兒子』生下來了!

「只有一把木劍,已經被這位小娘子要了。」那老闆不好意思地對鄭淑君道,剛剛隨喜也說了要買這把劍的。

「怎麼,難道怕我沒銀子嗎?」鄭淑君瞪了老闆一眼,本來還不想給兒子買的,現在是非買不可了。

「大娘,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有先後之分,不如你們明日再來……」老闆好聲好氣地說道,都是鄰里街坊,他也不想得罪。

鄭淑君的兒子突然就哭了起來,「我要那把劍,我要我要。」

隨喜冷眼看着他們,示意夏蘭給老闆遞了銀子,拿下牆上的木劍就要離開。

「站住!」在她們走出門外的時候,鄭淑君將她們攔了下來。「他好歹也算是你的兄弟,你就這樣對待自己的兄弟?」

她有骨氣,不願意在這個臭丫頭面前軟弱,可是想到將來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小米鋪做點生意,而這個女人卻榮華富貴,她心裏就覺得不平衡。

她要讓世人都看清楚了,這個隨喜只顧自己貪圖享樂,卻讓自己的親生父親和弟弟在外面吃苦,讓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仁不義,看這個賤丫頭還能囂張多久。

「兄弟?」隨喜似笑非笑看了那個在大哭的小孩一眼,「鄭淑君,你連孩子的親生父親都不知道是誰,你還有臉說他是我的兄弟?」

「你什麼意思?」鄭淑君臉色一白,像見鬼了一般瞪着隨喜。

隨喜掩嘴一笑,「你是貴人多忘事啊,你忘記當初自己流產了么?」

後來離開關家的時候,她還特意讓夏蘭去查了一下,很確定鄭淑君早已經流產了,怎麼可能還生出個兒子來?

鄭淑君臉色大變,看着站在不遠處的關大爺,突然覺得天塌了。

隨喜沒想到關炎波也在這裏,只是譏諷看了他們一眼,徑自和羅若頎上了馬車。

關大爺雙眼如充血般發紅,像一頭狂怒的野獸。

「大爺,你聽我說,她是故意這麼說的……不是真的……」鄭淑君臉色蒼白地解釋。

「跟我回去!」關大爺拉起在大哭的兒子和鄭淑君,大步地走回米鋪。他早就覺得奇怪了,這個兒子一點都不像他,不要說是性格上,就是長相也沒有一點像他的,原來不是他的種!

將鄭淑君拖到米鋪的後院,他操起一旁的門栓,「你敢背着我在外面偷男人?我為了你連自己的糟糠之妻都拋棄了,你……你去偷男人?」

「你瘋了!我什麼時候去偷男人了?我天天都在家裏守着你這個家,我怎麼去偷男人了?」鄭淑君尖聲反駁著。

「那你說,他是誰的兒子?你別跟我說他是我兒子,他哪一點像我,啊?」關大爺氣得聲音都啞了,他將這個兒子如寶一樣疼惜,以為他終於苦盡甘來,上天沒有讓他絕子絕孫,可到頭來他是替別人養了兒子。

「他……他真是你兒子!」鄭淑君決定死也不能說出真相,否則她真的就完了。

「你還敢不承認。」關大爺大吼一聲,手中的門栓就往鄭淑君身上招呼去。

鄭淑君尖叫地哭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我是不該被豬油蒙了心嫁給你,不僅害得我大哥失去兒子,還讓鄭家流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如果不是你那個寶貝女兒,起義軍會這麼對待鄭家嗎?李尤煬會故意讓我侄子去上戰場嗎?會讓我侄子連老子也不認嗎?」

幾年前,也不知道那個李尤煬帶侄子去打戰之後回來,大哥要侄子不許再去參軍,侄子也不知怎麼就著了迷不肯回家,非要跟着去打戰,一年前還戰死在沙場,這仇恨如果不算在那隨喜頭上,還能跟誰算賬?

「我呸!如果不是你大哥不知死活去給大元軍隊開城門,差點讓南溪城的百姓死在鄧奎馬下,李尤煬他會這麼對待鄭家?鄭家是咎由自取,你少拿這點扣關家頭上!」關大爺大聲罵道。

「那我這些年對你的難道還不夠嗎?你得癔症的時候,是誰在你身邊服侍你?關家落魄的時候,是誰苦苦操持着?」鄭淑君哭着問。

「我再問你,這孩子是誰的?」關大爺的語氣軟了下來,卻仍執著這個孩子的來歷。

鄭淑君知道自己是沒辦法隱瞞了,只能哭着說出真相,將那流產的孩子說成是關炎波一腳踢沒的,不忍他自責,所以才沒有說出來,後來他又得了癔症,她更不忍打擊他,只好讓丫環去外面抱了一個孩子回來頂替。

「這件事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人死了說什麼都行,反正她也不能跳出來解釋。

關大爺聽完,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倒了在地上。

「這是報應……」他雙手掩面,失聲嚎哭起來。

惠雲,這就是你給我的報應嗎?

鄭淑君抱住他的頭,「大爺,我們不要再怨了,就守着這個米鋪好好過日子吧。」

她不敢讓關炎波再去找隨喜了,剛剛見到隨喜身邊的小男孩,那分明長得和關炎波極為相似,如果沒有猜錯,那是羅惠雲的兒子吧。

羅惠雲沒有死……

如果關炎波知道了,肯定不會留在她身邊,而是去找羅惠雲的。

他們到底是一家人,就算隨喜多恨他,最後肯定還是接納他,那到時候她就真的一無所有的,她怎麼甘心?

「大爺,隨喜是狠了心和關家斷了關係,你就不要再去找她了,難道還要自取其辱嗎?她如果真的願意照顧我們的,何必我們親自上門去?我們有女兒有兒子,這樣就夠了。」鄭淑君放柔了聲音勸著,就怕關炎波還不認命,想要跟着隨喜榮華富貴。

在看到那個神似他的孩子之後,他就已經想明白了,惠雲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了,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終於徹底覺悟自己當初究竟有多錯。

他已經不敢奢求她的原諒。

看着眼底充滿了擔憂和害怕的鄭淑君,他更覺得愧疚,鄭淑君雖然手段狠毒,但對他一直是一心一意,他難道還要在這個時候將她休了嗎?

「爹,娘……」被他們嚇得躲在角落的孩子哇哇哭了起來。

關炎波心中一軟。

也許就這樣了吧,他不應該再強求的。

「帶他去買木劍吧。」關炎波啞聲道。

鄭淑君臉上一喜,「大爺……」

「順便給我打半斤酒。」關大爺站了起來,將門栓放到門後去。

「誒!」鄭淑君拭去淚水,笑着應下,抱起兒子哄着急急走去買酒。

關大爺看着他們的背影,長長地嘆了一聲。

且說隨喜回去之後,還一直擔心關炎波會再上門來找她,沒想一直安安靜靜過了三天,顧夫人身子痊癒了,他們整裝重新上路,都一直沒見到關炎波和鄭淑君。

羅若頎那日回來,跟羅惠雲說起在外面遇到了關炎波的事情,童言童語說了許多,羅惠雲聽得一頭霧水,找了隨喜問了才知道那個很兇的爺爺原來是關炎波。

沒想到只是一場癔症,就讓他蒼老得那麼快,到底還是生活所迫。

不免有些唏噓。

離開南溪城的時候,羅惠雲有個預感,也許這次之後,他們母子三人真正與關家斷絕了所有牽連,她將頎哥兒抱在懷裏,目光落在窗外。

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獨立在街邊,她撩起窗帘望了過去,見到自己曾經深愛的男人淚流滿面看着自己。

羅惠雲眼眶微濕,對着那個人微微笑了起來。

耳邊傳來那人的嚎啕大哭聲。

她低下頭,將窗帘放了下來,就這樣了吧。

「娘,那個人我見過。」羅若頎驚喜地叫道。

「嗯,好好記住了。」羅惠雲低聲應着。

*********

他們只能是這樣的結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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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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