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多事之秋
對於傘下的這張俊俏卻異常冷冽的面頰,她再清楚不過了。
那日夜晚,一把油紙傘成了催命符,就如同面前這樣。
都說少女懷春,就連已為人婦的女人都喜歡俊美男子,可面對這張俊臉,她不敢提起任何興趣。
雖說余小漁殺了孫無康,可心底里這個女人並沒有任何怨恨,甚至次日有官差前來調查線索,她都未曾提及過『余小漁』這三個字。
不為別的,因孫無康對她們這些生不出帶把兒崽子的小妾並不好,動輒打罵,習以為常。
周嫣偷偷惡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人後退一步。
余小漁報以點頭,面色如常。
那女人急忙抱起孫阿寶兒。
「你們孫家男人都該死!也都會死!」
周嫣輕聲道。
女人面色蒼白,怔怔的杵在原地。
這一刻,饒是再蠢,也大概明白蹲在水窪前的那小姑娘的身份了。
「小姐姐,你剛才說了什麼?阿寶兒沒聽到。」
小雨淅瀝,孫阿寶被娘親以衣服蓋在腋下,探出個小腦袋好奇問道。
「沒……沒什麼……」
丫頭周嫣慌忙道。
「小姐姐,以後來找我玩。」
周嫣微微搖頭,低頭用手指戳著水面,細蒙的雨水低落面前水窪上,蕩漾起層層漣漪。
余小漁頷首示意,那女人這才抱着孫阿寶慌忙離開。
「我背着你?」
周嫣搖了搖頭,擰了擰自己羊角辮上的水漬,想了想,探出一隻手伸向了余小漁的面前。
余小漁拉着她,踩着潮濕的青石路離開了孫家。
「我是不是太軟弱了……」
恢復了一點生氣的周嫣輕聲自語道。
余小漁搖了搖頭。
「爹說,對仇人不能手下留情。可我……」
「你做的沒錯,你爹說的也沒錯。」
「但仇人家的男人必須死!」
「更沒錯!」
余小漁平靜道。
周嫣有些惱火,卻礙於從小的詩書禮儀教化的面子不好發作,煩躁說道:
「這個沒錯,那個沒錯,到底什麼有錯?」
「但凡是你說的,都沒錯,錯也是對。」
余小漁笑道,不爭執。
周嫣一愣,錯步的行當已經落後了半個身位,傘邊緣的積水滴答落在她的身上。
「我累了。」
余小漁當即蹲下,單手將丫頭拖在背上,一手撐傘,小心翼翼。
周嫣濕淋淋的頭髮垂落在余小漁的面頰上,她難得放鬆,伏在余小漁肩頭,在他耳邊輕聲問道:
「如果有一天我殺了仇人,還是對的嗎?」
余小漁重重點頭,怎麼會錯呢。
周嫣低聲啜泣起來。
背着小丫頭回到了海月小築,余小漁這才發現一路不言語的她昏昏沉沉睡去。
虞姬適時出現,將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間安頓休息。
等一切妥當之後,他着手準備給項梁的藥酒。
那藥酒本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多半是化瘀止痛的草藥。
很快余小漁收拾妥當。
一直到第二天,小丫頭周嫣這才醒來,四下尋找,這才聞聲來到了院落中。
見到余小漁正在練劍,也不吭聲,杵著腦袋蹲坐在台階上,默默無聲。
等到余小漁完畢蹲在他面前,她才頗為惆悵的問道:「你會劍?」
余小漁點頭。
「我爹說,我一個女孩子家,不要舞刀弄槍,長大了會嫁不出去。能教給我嗎?」
余小漁依舊點頭。
「除了劍之外,還有什麼能報仇?」
周嫣問道。
「劍,殺人很痛快,但還有一種比刀劍更痛快的。」
小丫頭歪著頭,疑惑的看着他。
余小漁探手指了指頭上,「有一種東西叫權術,就好像遊戲一樣,儒家管它叫做『規矩』,兵家管它叫做『謀略』,法家管它叫做『制度』,縱橫家管它叫做『捭闔』,一種殺人於無形的東西。」
「能教給我嗎?」
余小漁點了點頭。
你若要報仇,我傾囊相授,你若想安穩,我護你一世周全。
周嫣點了點頭,莞爾一笑,眉宇之間陰霾悄然散去,這幾天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從這一天起,余小漁將自己所學,傳給一個只有幾歲的小姑娘。
……
項梁如約而來,也帶來了好消息。
項氏一族捏造了理由,將殺孫無康的禍水引到了項梁的頭上。
項氏雖是流亡,卻也不是尋常人能招惹的,況且項氏之所以能安穩待在桑海,得到了齊王建的默許。
五國相繼滅國,僥倖逃過一死的王公貴胄都流亡在外。
齊王建雖無能,但手下臣子也並非個個都是酒囊飯袋,手下有一人,名為淳于越,當即提出招攬五國貴族於齊國,合力滅秦,齊王建欣然接受,故而眼下的齊國境內暗藏有不少五國貴胄,其中則以項氏一族為最。
徐福一介方士,尚未聲名鵲起,影響力僅僅局限在了桑海城中,自然不敢和項氏撕破臉。
項梁拎着藥酒,提醒余小漁日後要提防徐福。
徐福本就是睚眥必報之人,況且余小漁早已和他結仇,不會甘休。
幾日之後,蒙二匆匆而來,未曾踏入海月小築,而是站在門外。
「蒙二此次前來,是替家中蘇公子和余兄道別的,此次暫別長則一年半載,少則一旬,在此期間,余兄切記多加小心。」
余小漁這才恍然,蒙二是來道別。
聽蒙二講述之後,余小漁這才恍然,原來蘇家的生意受到了衝擊,家中老管事犯了錯,遭受重責,蘇殿匣這次回去是想趁此機會將老管事剝離出家中權利樞紐。
余小魚點了幾條明路給蒙二,道:「除非老管事激流勇退,切記不可操之過急,容易壞家中底蘊。」
蒙二點頭謝過,銘記於心,這才神色匆忙而去,片刻不敢停留。
正是在這一年秋,貂寺趙高假借公子亥之名,剋扣安撫大秦陣亡將士的撫恤金銀,后被蒙毅揭露,由此東窗事發,蒙毅曾參與指定大秦律令,此次前去,便是為了藉此誅殺貂寺趙高!
可在秦王政的眼中,趙高是『敏於事』的寵臣,雖犯下重責,卻還有周旋餘地,扶蘇一行人匆匆返回咸陽,便是為了務必將趙高按死在大秦律令之下。
若事成則罷,若不成,又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權謀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