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不要喜歡他

第二章 你不要喜歡他

作為一個位於南方的小鎮,桃紅李白迎春黃,隨處可見。

程念的教室外就長著一棵梨樹,被朦朧的雨幕籠罩着,落了一地梨花。

程念沒帶傘,好在外面雨也不大,清清涼涼的。她去圖書館找顧余白,顧余白最近總是泡在圖書館。高考將至,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更加少了一些。

程念趕到圖書館,顧余白正好收拾東西往外走。他看着程念全身潮濕,忍不住蹙著淡色的長眉。

「下雨了就不要過來了。」顧余白手上拿着書,他把書放在一邊,用紙巾給程念擦乾頭髮上的水。

「我沒事,一點水而已。」程念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她悄悄地朝着顧余白靠近,幾乎到了肩並肩的程度,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溫度。

顧余白側頭斂眉看她,不到他下巴高度的女孩,嘴唇咧著,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可愛得一塌糊塗。

「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直接跑去公交車站吧?」顧余白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已經接近八點了。

程念還沒回答,兜里的手機響了一下。因為最近總是下雨,程家父母擔心程念的安全,就讓程念隨身帶着手機了。她打開微信界面,是顧余川發來的信息。

——在哪兒?這麼晚還沒回來,要我去接嗎?

程念手指飛快地敲出一行字,然後發送過去。

——不用了,我跟余白哥在一起,一會兒就回來了。

程念發完,把手機塞進衣兜,朝顧余白笑着說:「好啊,我還沒淋雨擠過公交車呢!」

顧余白寵溺地揉了揉程念潮濕柔軟的頭髮:「淋雨可不是件好事。」

顧余白把外套脫下來,他攬著程念,兩人用外套遮著腦袋,從圖書館的台階上跑下去。

「哎,同學,還走不走啊?」司機扭過頭,盯着心神恍惚的顧余川問。

顧余川把手機關了,微微閉了眼睛。他特意打了車過來,程念卻寧願和顧余白淋雨,他感覺到一股酸澀從心底蔓延至全身。

「走吧。」

明明都沒帶傘,明明可以接受他的……

顧余川再睜眼,計程車剛好從公交車站經過。隔着一麵灰色的玻璃,顧余川看到程念臉上帶着的淺淺笑意。

到家后,顧余川獨自在樓下逗留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了程念和顧余白。他剛想走出來,程念就拉着顧余白的手跑進了電梯。

腳步滯留在原地,涼風一吹,他竟然打了個寒戰。

程念摸遍所有的口袋也沒找到自己的飯卡,她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估計是去圖書館找余白哥的路上掉了。

她在昨天走的那條路上來回找了一圈兒都沒找到飯卡,那裏頭還有幾百塊的餘額,要是丟了它回家得被爸媽罵死。

程念回來的路上遠遠地看見顧余川被他的班主任訓,估計事態嚴重,老師氣得脖子都漲紅了。可顧余川還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面露不耐。

程念走近了一些,才聽清楚老師說的話:「你說你,雖然成績好也不能說不來上課就不來上課啊,我帶過這麼多學生,沒一個比你還狂的!」

顧余川似乎發現了她,眸光微閃,態度立馬好了起來:「我知道錯了,是我不對,老師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改正的。」

「這次就放過你。」班主任到底捨不得罰他,口頭警告幾句就走了。

顧余川走到程念身邊:「你怎麼來了?」

「你犯什麼事了?」程念疑惑不解地問他。

「昨天晚上翹了一節自習課。」顧余川帶着她往食堂走。

「你翹課幹什麼?」

「接一個人。」雖然沒有接到。

「那你也得請假啊,余白哥去圖書館都請假了,你去接人……」程念的話還沒說完,倏地被顧余川一根手指堵住了。

「不說這個了,你吃飯了嗎?」顧余川眼睛微眯,眼尾挑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的飯卡丟了,回去要被我媽罵死。」程念一下就蔫了,腦補了一段晚上可能遇到的恐怖畫面瑟縮了幾下。

「這樣吧,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既能吃飯又不會挨罵。」顧余川盯着程念的眼睛,果然從裏面看到了驚喜。

「我可以幫你刷,但你每天中午必須得在教室里等着我下來找你。」顧余川揚了揚手裏的飯卡,一份醬醋魚就出現在了盤子裏。

顧余川摩挲著程念的那張飯卡,清除掉上面沾著的污漬。燈光有些暗,程念的照片也很模糊。他看得久了,眼睛也變得酸澀。

他把卡藏進自己書包的最裏層,然後熄燈睡覺。

第二天中午,程念果然在教室里等著顧余川。這種要求什麼的,最容易了。

顧余川下了課到程念的班上找她,兩個人一起去食堂。

程念盯着顧余川下來的樓梯看了又看。

「余白哥呢?你沒等他嗎?」

「他最近忙着複習,我一會兒給他帶上去。」顧余川把程念的腦袋扳正,「看路。」

程念跟在顧余川後面,顧余川像是想起什麼,突然停了下來,程念一頭撞到他的背上。

「顧余川你幹嗎突然停下?」程念揉着額頭,十分不解地問。

「你以後想去哪個大學?」顧余川對上她的眼睛,問得很認真。

「潼溪大學啊,余白哥不是最想去那兒嗎,所以我也要去。」程念咬着顧余川給她的那杯酸奶的塑料蓋,回答得含糊。

顧余川抓着飯卡的手指緊了緊,他現在喉嚨有點發乾。

「你就那麼喜歡他嗎?」這句話無數次涌到顧余川嘴邊,卻又被他狠狠地咽下去,不能問。答案昭然若揭,不問的話,他還能繼續裝下去。

但是,程念你知道嗎,顧余白不會去潼溪大學了。

顧余白和顧余川都要上晚自習,反倒程念這個念高二的總是下課就回家。程念習慣在校門口等一會兒,沒想到一等還真的等到一個人。

「走吧,回家。」顧余川長臂一伸,把程念撈到自己身邊,動作像是演練過無數遍,無比熟練。

程念蒙了一下,她被顧余川攬著走了一段路,才從他臂彎里鑽出來,說:「你要回家,那余白哥怎麼不回家?」

「你腦袋裏只有你余白哥嗎?」顧余川不著痕迹地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臂,他拉着單肩包的背帶,像是想到了什麼點子似的,惡趣味地揚起一抹笑。

顧余川把書包丟進程念懷裏,程念手忙腳亂地接住,抗議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顧余川的聲音自前方飄來:「想知道的話,就乖乖地幫我拎着書包。」

程念慢吞吞地跟在他的身後,掂了掂他的書包,裏頭裝着不少東西,所以格外地沉。程念忍不住暗罵了顧余川一句「沒良心」,但是為了余白哥,她忍了!

「你還沒告訴我呢!」程念加快腳步,抱着如同巨石般的書包堪堪跟上顧余川。

「我這段時間都請了第一節自習課的假,顧余白正忙着學習所以沒請假,以後,你記得要等我。」顧余川低頭,餘光瞥到程念被勒紅的手掌,他不動聲色地接過程念手裏的書包,直接往自己背上一撂。

程念表示理解,畢竟潼溪大學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牌大學,不用功是考不上的。

她揉搓着手上那幾道印子,問:「那你呢?打算去哪兒?」

顧余川似乎對這句問話很滿意,眼角眉梢都帶了點柔和的笑意:「你猜。」

程念翻了個白眼,誰愛猜誰猜去吧!

程念回到家把東西往床上一扔就摸出了手機,在網上搜尋了一陣,什麼東西補腦?余白哥每天這樣不知疲倦地學習,最需要補充營養了。

核桃、松子什麼的她家根本沒有,魚、肉、蛋倒是有,但是好像不好帶走,而且她也不會做。奶粉倒是有……

程念燒了壺水,泡了一杯牛奶,又放了一勺白糖,直到自己試過味后才裝進保溫杯,然後借口散步溜了出去。

顧余川的房間有一個石英鐘,秒針總是「嗒嗒嗒」地走着。他把複習資料某一頁的頁腳折起來,又把東西整理好放進書包,然後照常去上晚自習。他按電梯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按到16樓,在16樓停頓一下,再按到1樓。顧余川走出電梯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他本以為自己看錯了,走近才發現真的是程念。

程念懷裏捂著一個深紅色的金屬保溫杯,看到他來,臉頰上暈開淺淺的笑意:「顧余川,你帶我去找余白哥吧。」

顧余川視線卻落在那個保溫杯上,沉默不語。

程念依舊在他耳旁喋喋不休地說:「我上網查過了,喝牛奶有助於補腦還能提高記憶力,所以我泡了一杯,給余白哥送過去。」

顧余川只敏感地捕捉到三個字「余白哥」。

「顧余川?」程念發覺顧余川根本沒有認真在聽,於是伸出手在他眼前來回晃了幾下。

「高三的班級是不允許其他人進去的……」顧余川試圖讓程念打消這個念頭,但話只說到一半,猝然被程念打斷。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來找你!」程念眨著星星眼,期待地盯着他,每次她有求於人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顧余川你那麼聰明,你就是我的偶像,肯定有辦法帶我進去的!」

顧余川立刻投降,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那你不許亂跑。」

「你答應帶我去了?」程念喜出望外,眼睛裏有幾絲狡黠。

「再問就不帶了。」

此刻,顧余川卻覺得頭頂的路燈分外晃眼,他率先走進前方的昏暗裏。

「別別別!」程念小跑着跟上去,自己在心裏偷着樂。

顧余川帶着程念進入自己所在的班級,本來有些鬧騰的教室一下子噤聲,安靜得可怕。有幾個跟顧余川玩得好的同學,直接露出驚詫的表情:「余川,原來你拒絕那些女生都是有原因的啊!」

顧余川面無表情地推開那個湊近的男生,心裏卻怦怦亂跳得厲害:「滾一邊去!」

「哎喲,不知道多少女生要傷心了……」那男生賤兮兮地走開,目光曖昧地在程念身上來迴流轉。

「你別在意,他就是這樣。」顧余川下意識去觀察程念的表情,發現她根本不在意,不免又有些失落。

他們來得比較早,第一節課還沒下課。程念坐在顧余川身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不少男生看着沒有老師過來查崗,開始肆無忌憚地聊天。程念皺着眉頭睡不安穩,一直動來動去。

顧余川在她腦袋上蓋了一件校服外套,又朝自己的方向留了一個縫隙。他小心翼翼地越過程念,一個一個地去跟班上的人打招呼,再回來,果然沒人說話了。

程念睡醒了,胡亂地把外套拉下來,剛好下課鈴輕快地響了起來。

程念瞌睡蟲一下子跑光了,她拿着保溫杯往外跑,等到了顧余白的教室外,才在門口喊了幾聲:「余白哥!」

顧余白垂頭在算題,見到程念時一臉驚訝。

「余白哥,辛苦了!」程念把保溫杯遞到顧余白面前,臉上寫滿了「求表揚」幾個字。

顧余白照例揉了揉程念柔軟的頭髮,眼底都是淡淡的柔情:「不辛苦。」

顧余川站在門口等人,控制不住地嘆了口氣。先前調侃過他的男生把那一幕烙印在眼底,忍不住同情起顧余川:「搞了半天,原來是單戀啊……」

「再說我要動手了啊!」

五月悄聲而至,步入初夏時,空氣里已經有些熱意了。

晚開的紫藤蘿還沒落花,一串一串垂掛在頭頂上。四散開來的花香沁人心脾,一絲一縷鑽進人的心底。

來草莓園摘草莓本來是四月的決定,但是四月的時候,顧家兄弟經歷了幾次大考,忙得一點空閑的時間都沒有,於是就推遲到了五月。

程念把自行車停在空地上,拉着顧余白就往大棚里跑。

顧余川把車鎖好,一抬頭還能看到程念興奮的背影在風裏一蹦一跳的,高高甩起的馬尾左右搖晃,一旁的顧余白則無奈地笑。

顧余川斂去眸色中的幾絲複雜情緒,在入口處領了一個籃子。

他走進大棚的時候,程念嘴裏塞著一顆從工作人員那兒拿到的洗乾淨了的草莓,粉紅色的汁液還沾在嘴角,唇瓣暈染的粉色看起來晶瑩而漂亮。

顧余白從口袋裏掏出一包手帕紙,抽了一張出來給她擦乾淨,紙巾上便留下了一片殘紅。

顧余川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在程念身邊蹲下身,開始挑選個大鮮紅的草莓。他摘草莓很利索,手法又快又輕柔。

草莓田又長又寬,來摘的人不少,熱熱鬧鬧的。草莓苗碧綠,草莓卻通紅,一眼看過去,視覺效果很震撼。

程念拿了手機拍照,顧余川回頭,發現顧余白在程念的指揮下凹造型。

真丑!顧余川在心底吐槽一句,卻還是移不開目光。

顧余白把他強行拖到了身邊,這下變成了兩個人在程念的指揮下凹造型。好像……也沒那麼丑。顧余川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擺出了類似推銷草莓一樣的動作。

程念笑得快要岔氣,她說:「顧余川,沒看出來你還有代言人的潛質啊!」

顧余川黑臉,把一捧草莓放進籃子裏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顧余白在此期間去了一趟衛生間,但是時間有點久,程念擔心他找不到回來的路所以也跑了出去。

顧余白回來時,大棚里仍舊熙熙攘攘,談笑聲如舊。

「念念呢?」顧余白環視四周沒見到程念,便問顧余川。

「去另一個大棚看草莓了。」顧余川面不改色地撒謊,他手裏動作沒停,腳邊安靜地放着三個數量不一樣多的草莓籃。

「我去看看。」顧余白起身,灰色的跑鞋周圍沾著泥。

顧余白離開沒多久,程念就從外面回來了,她鼻尖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伸手隨便一抹沾濕了小片衣袖。

「余白哥還沒回來?」程念差點又要跑出去,顧余川連忙抓住了她,不盈一握的手腕上傳來她的溫度,顧余川好像突然被電擊了一般快速地鬆手。

「別去了,萬一他回來又得去找你。」顧余川聲音有點悶。

顧余川是第一次這麼直接地觸碰到程念的肌膚,以往勾肩搭背的還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他雙頰忍不住爬上一抹粉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連眼神都不太敢跟程念對上。

「也是。」程念湊近顧余川,將一顆草莓遞到顧余川嘴邊。

顧余川還有點愣,對着面前的粉紅色看了半晌,才確定那是給他的。

「我洗過了的。」程念以為顧余川在糾結它不幹凈於是忍不住解釋道。她收回手臂,將草莓塞進自己嘴裏,證明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顧余川呆若木雞,恍惚間程念又捏了一顆送過來。

他準備低頭去咬,誰知道程念立刻把手抬高。他還沒說什麼,程念又把草莓遞過來。他眉頭皺着,像是怕她再耍花樣,還遲疑地看了她一眼。當他第二次去咬時,程念又再一次地將手臂抬高。

顧余川:「……」

「生氣了?」程念見顧余川低着頭,於是也低頭想去觀察他的表情。就在這時,顧余川倏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將草莓搶了過去,不解氣似的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程念和顧余川拎着籃子走出去的時候,顧余白正從附近的第三個大棚里出來。他身上的白T恤被汗浸濕,褲腿上還沾著兩片草莓的葉子,看起來有些狼狽。

顧余川多少有些心虛,但他仍舊裝作什麼也沒發生,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下次不要亂跑了。」顧余白還是溫和地揉了幾下程念的發頂,被太陽曬得有些發燙的髮絲灼着他的掌心。

程念以為顧余白知道自己跑出去找他的事,於是抿著唇點頭,樣子乖得不得了。顧余川偷偷地吁了口氣,他把程念那一籃子草莓接過來,自己去結賬。

回到家后,程念換上自己最小號的拖鞋,一下子撲進沙發里。徐紫安把她從沙發里撈出來,嫌棄地將她丟進了浴室:「臟死了,不洗澡就往沙發里鑽!」

程念拍了拍玻璃門,攀附着一層水汽的雕花玻璃看什麼都模模糊糊,她在浴室里乾號:「媽!沒拿睡衣!」

「知道了!」徐紫安把遙控器往茶几一放,順手將陽台的衣服取下來送進浴室里。

「瞧把她慣的。」程裕隨手把無聊的愛情肥皂劇換成了《籃球世界》,叫好聲一下子充斥了整個客廳。

「我樂意。」徐紫安把遙控器搶過來,又換回了愛情劇。

程念洗完澡,在自己房間里吹頭髮。等頭髮快要幹了,她才端著半個西瓜,用勺子挖著瓜瓤吃,再把黑色的西瓜子吐進腳邊的垃圾桶。

這個時候不知道余白哥在做什麼?程念邊吃邊想,慢慢地,睡意漸濃。

房間外的陽台上颳起了一陣風,吹得花花草草隨風搖擺起來,馥郁的芳香隨風飄進房間,進入程念香甜的夢境。

步入盛夏的夜晚蟬鳴悅耳。

顧余白和顧余川各懷心事,在書房裏和顧父談話。顧家父母都是搞教育的,在這一領域裏已經小有名氣。

「余白,你要決定好。」顧成半靠在椅背上,指間的香煙已經燃到盡頭,他慢慢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煙圈在半空消散。

「爸,我早就決定好了,你不用再問了,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顧余白想到程念,唇邊忍不住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他不只是單純地喜歡程念,他想要給程念的不是現在,而是一個美好的未來。

赫爾辛基大學的教學質量是有目共睹的,那裏的金融專業是他最好的選擇。他要用這幾年積累經驗,回來開公司並穩定下來,不讓程念受一點委屈。

「好吧,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干涉。」顧成頓了頓,將煙頭在煙灰缸里掐滅,晚風一吹,刺鼻的煙味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麼你呢,余川?」

「我要留在青城鎮,留在這裏。」

留在程念身邊。

程念知道顧余白要去芬蘭還是在高考結束之後。

聽到這個消息,她急如星火地從樓下衝到樓上。平時習慣坐電梯,還沒注意到這棟公寓的樓梯會這麼陡。她只爬了一層樓,就有些氣息不穩。

門是顧母趙青安開的,看到程念的到來,立即意識到她是來找顧余白和顧余川的。

程念杵在顧余白房間門口,眼睜睜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卻說不出話來。趙青安拍着她瘦弱的肩膀,輕聲安慰道:「放心,只是出國念書,寒暑假會回來的。」

似是聽到了門口窸窣的響動,顧余白整理東西的動作一頓,他回過頭,在被風吹得躁動翻飛的窗帘落下時,看到了程念。

趙青安已經離開了,只剩下程念獃獃地站着出神。

顧余白走過來,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他揉她的腦袋輕聲安慰:「對不起,沒有提前告訴你。」

程念愣愣地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搖頭。

「決定去赫爾辛基不是我一時興起,念念,我要變得更好……」才能追求你,給你一個未來。

程念眼眶發酸只想哭,她坐在顧余白的床上,還能聞到被子上洗衣粉留下的香味。

「余川還留在這裏,如果想找我,就讓他帶你到赫爾辛基去。」顧余白坐在她身邊,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將他們籠罩在一起。

「那我去找你,你會不會嫌我煩?」程念吸了吸鼻子,聲音已經不穩,帶着隱隱的哭腔。

「怎麼會呢?」顧余白從桌子上抽出幾張紙遞給她,「不哭了,想我可以給我打電話,我24小時開機,只要是你打來的電話,我一定接。」

暑假的最後幾天,顧余白將前往芬蘭,兩家人在機場送機。程念一直拽著顧余白的衣角,顧余白乾脆拉着她的手。

過安檢的時候,程念還是沒忍住,哭得稀里嘩啦。顧余川在旁邊看着,嘴巴沒停:「程念,你丟不丟人!」話雖這麼說,紙巾卻遞過去了。

顧余川這招是學的顧余白,他無數次發現程念需要紙巾時,顧余白總能從兜里摸出一包,於是也去小賣部買了一條手帕紙,沒想到還真用上了。

機場大廳甜美的播報聲連續響了幾遍,顧余白拖着行李箱往裏走,走出幾步又回頭,深深地看了程念一眼,然後露出一個盡量顯得輕鬆柔和的笑。

程念更難過了,她鼻涕眼淚一齊冒出來,顧余川手忙腳亂擦都擦不及。

顧余白最後還是轉身,徹底消失在程念的視線里。

顧余川無奈地丟了一團又一團的衛生紙,怎麼顧余白幫程念擦的時候,就那麼簡單呢?輪到他這裏,就怎麼也擦不完了。

程念回去后,躲在被窩裏大哭了一場,眼淚沾濕了整片枕巾。後果就是她第二天鼻塞了,徐紫安用熱毛巾給她敷了一次又一次,才通暢起來。

後來顧余白大概是到了芬蘭的首都赫爾辛基,所以給程念發了信息。程念回過去,那邊卻一直都沒有再回復,於是程念每天的任務就變成了守着手機。

很快就到了高三開學,顧余川送她去學校。程念住校不能帶手機,和顧余白的聯繫就變成了一周一次。程念試着偷偷把手機帶進學校,一不留神差點被老師沒收。為了能和顧余白聯繫,程念還是沒敢冒險把手機往課堂上帶。

顧余川進入了潼溪大學,因為要軍訓,也很少回來。程念每天看看書做做題,日子也就過去了。只是她盯着手機發獃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連徐紫安喊她吃飯都聽不見。

徐紫安站在程念房門口嘆氣:「自從余白出了國,念念就每天渾渾噩噩的……」

初雪降落的時候,程念等來了自己為期不長的寒假。顧余川已經先她一步回家了,程念裹了件軍大衣急匆匆往樓上跑。

顧余川穿着睡衣躺在沙發上,右手握著遙控有一下沒一下換著台,居家得不行。當程念拚命按門鈴時,顧余川磨蹭許久才從沙發上起來。

「念念?」顧余川打開門,眉峰微蹙。

程念因為爬了一層樓,臉頰紅潤,吐出的熱氣氤氳着眼眶,看起來有點濕潤。

樓道上的窗戶沒有關緊,外面狂風猛地吹起來,帶着冰碴子不斷地拍打着玻璃,製造出不小的動靜。

顧余川看了眼程念通紅的鼻頭,眉心皺得厲害,他把程念拉進客廳,再「啪」的一聲把房門關上。

客廳里開着暖氣,溫熱地拂著臉頰,程念冰涼的臉頰終於開始回溫。她四處瞄了瞄,樣子有點像做賊未遂:「顧叔叔和顧阿姨呢?」

「出門旅遊了,怎麼了?」顧余川相比高三那段時間,又高大了不少。他起身去幫程念倒水的時候,程念才驚覺自己和顧余川的身高差是越來越大了。

「顧余川,我們去找余白哥吧!」程念抱着棕色的毛線抱枕說。

顧余川接水的手一僵,從飲水機里流下來的幾滴開水落在他的指尖,燙得他渾身一震。他端著水杯的手暗自用力,握著灼手的杯子魂不守舍,直到程念小跑着湊過來,從他手裏接過水杯。

「顧余川,想什麼呢?行不行?」程念捧著水杯,杯子上空裊裊娜娜升起的白色霧氣把她整張臉籠罩起來,又被她呼出的氣息打散。

顧余川面無表情地掠過她,連考慮也不考慮:「不行。」

「為什麼啊?」程念稍微紅潤起來的臉色更紅了,她表示不滿的時候會習慣地噘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顧余川。

「不安全。」顧余川幾乎下意識地就說了一句違心的話。

說完,他在心裏反駁,才不是不安全,我就是不想你去見他,行嗎?

顧余川重新坐了回去,沙發凹陷,帶着點輕微的褶皺。他拿着遙控器一下一下地按著,明明一開始最想看的節目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你就是不去對吧?」程念臉頰鼓鼓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時刻意加大了力度,陶瓷的杯底和玻璃桌面相撞發出巨大的響聲。

「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程念打開門,風一樣沖了下去。

程念窩回自己的房間,把行李箱攤開在鋪了瓷磚的地面。她邊收拾邊賭氣似的默念:「顧余川,沒良心。」

當晚,徐紫安坐在客廳嘆了口氣,在網上給程念訂了往返的機票。程念已經和顧余白聯繫好了,到時候顧余白會直接來機場接人。

顧余川收到顧余白的信息時,蒙了。他罵了一句「有病」,連忙去卧室收拾東西,然後拎着行李箱趕去機場。

「程念,你膽子還真大!」顧余川坐在計程車上,一邊罵一邊看時間,「師傅麻煩再快點。」

一路上窗外不斷掠過的雪景,顧余川根本沒心思看。他盯着手錶上的時間,目光隨着秒針轉了一圈又一圈。

從青城鎮到潼溪市,距離不算遠,但是冬天街道上結了一層薄冰,車子不好走,一路上車速慢悠悠的,任憑顧余川怎麼催也沒有用。

懸掛在路邊枯樹枝上的冰掛下,有好幾個小孩在朝它投擲雪球和石子,企圖讓它從樹上掉下來,顧余川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

計程車總算到了機場門口,他甚至連錢都沒等師傅找,就心急如焚地往裏沖。

程念一家還坐在候機廳,不知道在談論什麼,都一副眉飛色舞的樣子。顧余川終於忍不住吐出一口氣,似乎還帶着前一分鐘的心慌意亂。

顧余川整理好情緒,才跨步走到程念面前。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自然,程家父母放心地把程念交給了顧余川,並且目送他們進入登機口。

顧余川的座位離程念的座位比較遠,為了隨時看好程念,他甚至跟程念旁邊的男人換了座位。程念還在生氣,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看到他坐過來,乾脆扭頭看向另一側。

顧余川把盒飯打開放在程念面前,聲音難得柔和了一次:「吃飯吧,吃了飯才有力氣和我鬧彆扭。」

「誰和你鬧彆扭了?」程念碎碎念了幾句,拆開筷子埋頭苦吃。

程念和顧余川從通道出來,一眼就鎖定了顧余白的身影。顧余白穿着黑色的長款大衣,高領白毛衣貼著瘦削的下巴,倚在身邊的圓形柱子上。

程念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喊了一聲「余白哥」,然後直接丟開行李箱,邁開步子往前跑。

顧余川盯着程念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才蹲下身子把翻倒在地的行李箱扶正,然後越過人海朝那兩人走去。

程念撲進顧余白懷裏,頗為滿足地蹭了蹭。帶笑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帶着屬於顧余白暖意的手掌撫過程念的腦袋:「念念。」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個稱呼,現在聽起來卻格外溫情。程念環緊了顧余白的腰,鼻子狠狠地吸了幾下。

「哥。」顧余川拖着一大一小兩個箱子過來,勉為其難地扯了扯嘴角。

「余白哥,顧余川欺負我!」程念抱夠了,開始憤憤不平地告狀。

顧余川嘴角抽搐,吐出來幾個字:「小麻煩精。」

已經是晚上,芬蘭的冬天不比潼溪溫和,程念又給自己加了一件毛衣。從機場打車到顧余白租住的房子裏,程念已經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顧余川瞄了幾眼,對於程念還會「噗噗」打呼嚕的聲音格外嫌棄,兩頰的潮紅還沒褪下去。他皺着眉戳了戳程念的臉,軟乎乎的。

「余川?」顧余白突然從副駕駛的座位上回頭。

「啊?」顧余川吞了口唾沫,還好他已經收回了手。

顧余白柔和的目光落在已經睡熟的女孩的臉上,眉眼裏都是笑意,他嘴唇微動:「謝謝你,把念念送過來。」

顧余川偏頭,看向窗外模糊的景色,尖尖的房頂上鋪着聖潔的白雪,他呼出的氣息給車窗玻璃蒙上一層薄霧。

「程念那麼蠢,我要是不過來,她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顧余川愛到深處自然黑,他在凝結的水霧上,還能看見程念睡得像小豬一樣的臉。他嘴角慢慢地勾起一個淺淺小小的弧度,心跳頻率似乎和程念的呼吸同速,內心柔軟得不可思議。

波羅的海面已經結冰,風還很大,吹得顧余川開始懷疑人生。他的視線追隨着程念,程念蹦蹦跳跳的,一點也沒有被寒冷的天氣影響到。

冰塊下的海水還在慢慢地涌動,波瀾很小,似乎能看到一些色彩艷麗的魚類。程念觀察了一會兒,又被波羅的海的女兒銅像吸引了。

「余白哥,快幫我拍照!」程念的喊聲穿透凜冽的寒風撲進顧余川的耳朵,顧余川抬眼,發現程念比了一個剪刀手的造型。

手機快門聲連續響了好幾下,顧余川走到顧余白身後,透過顧余白的鏡頭清晰地捕捉到了程念凍得發紫的指尖。

「醜死了。」顧余川一面吐槽,一面繼續看下去。

「這個動作……八百年前用到了現在。」

「笑得這麼傻,鼻涕都出來了。」

顧余川翻著相冊點評,絲毫沒發覺照片主人公已經到了身後。

「顧余川,你這人怎麼這麼俗氣呢,開心最重要你懂不懂?」程念把顧余白的手機搶回來,自己欣賞的時候總能代入顧余川的點評,這下她也覺得確實挺難看了。

「很漂亮,你別聽余川的。」顧余白摸摸程念的頭,嘴角始終掛着一抹笑,像二月的春風般輕柔和煦。

程念勉強把覺得難看的想法在腦海里抹殺,她咂咂嘴:「餓了。」

「程念你是豬嗎……」顧余川雙手揣在棉服兜里,立在風中說話時身後突然有個女生拉了他一把。

那女生估計以為顧余川是芬蘭人,所以操著一口流利的芬蘭話。但她說了半天,顧余川也沒什麼反應。

程念用一副看好戲的口吻揶揄他:「估計人家是看上你了,真可惜,這麼好看的姑娘,竟然眼神不好……」

顧余白笑了一聲,用芬蘭話幫顧余川回了一句,那女生隨即露出一副傷心的表情,戀戀不捨地走了。

「她確實是看上你了,」顧余白忍着笑,「她說,她想和你做愛。」

顧余川滿頭黑線,他下意識去看程念,發現程念笑得特別歡快。他胸腔悶着一股氣想爆粗口,去他媽的!

顧余白在廚房裏做飯,程念在卧室里看電視,顧余川坐在客廳里,裝作再自然不過地拿起顧余白擱在桌子上的手機。

顧余白的手機沒有設鎖,顧余川把程念那些照片一股腦兒發送到自己手機上,但是手機信號不好,接收費了好大一番工夫。顧余川把傳送記錄清除,再把手機放回原處。他看着自己相冊里多出來的關於程念的照片,目光變得柔軟。他手指觸摸着涼涼的手機屏幕,感覺到心底屬於程念的那一塊地方潮濕而溫暖。

「余白哥,我給你安利一首歌。」程念在顧余白第三次往自己碗裏夾菜后,忍不住說道。

「什麼歌?」顧余白夾菜的動作沒停,眉目溫潤道。

「周杰倫那首《安靜》,無敵好聽。」程念在電視機里的全球音樂榜上偶然聽到這首歌,立即就記住了它的旋律。

程念從小就喜歡周杰倫,雖然那時候她根本聽不懂周杰倫唱的都是什麼,但也總是跟着磁帶和碟片抽風一樣哼唱,天長日久,習慣就這樣漸漸積澱下來。

「好,一會兒再聽。」顧余白應下,往嘴裏送了一筷子捲心菜。

這天晚上,顧余川躺在顧余白的房間里失眠了。

顧余白洗完澡出來,坐在床邊上擦頭髮,水珠糊了顧余川一臉。顧余川隨手抹了一把:「哥,把你手機借我,我手機信號不太好。」

「在床頭柜上,自己拿。」顧余白起身去拿吹風機,很快吹風機的聲音遮住一切其他聲響。

顧余川把手機貼近自己的耳朵,還是聽不清裏面在唱什麼。他在抽屜里翻出顧余白的耳機,往耳機孔里一插,總算聽到那首歌的旋律。

顧余川躺在里側,耳朵里全是周杰倫的聲音。他把程念說的那首歌聽了一次又一次,徹底沒了睡意,旁邊顧余白卻已經睡熟了。

顧余川起身,沒有開燈。他把房間里的窗帘打開,儘管隔着玻璃,還是感覺到了窗外零下幾度的寒意。半夜下起了小雪,一片片從他眼前落下去,覆在陽台的地板上,時間推移,積雪越來越厚。

顧余川把周杰倫的歌輪番聽下去,不知不覺已經在窗前站了一個小時,他渾身冰涼地躺回被子裏,睜着眼睛毫無睡意。

這個時候程念早就睡熟了吧?像一頭小豬一樣可愛。

天才剛亮,窗外微弱的光線被窗帘嚴嚴實實地擋住。空氣中飄散著甜香味,勾著程念肚子裏的饞蟲。

程念從床上爬起來,套了件毛衣就往外走,亂糟糟的頭髮因為和毛衣的摩擦起了靜電,滑稽地豎起來。

畏於冬天的嚴寒,室外的綠植全都凍住了。顧余白在牆角養了幾盆仙人掌,用來吸收電腦輻射,程念經過時才發現。她繞到廚房,發現顧余白在煮粥。

胡蘿蔔絲一下去,色彩就鮮亮起來。鮮香隨着空氣蔓延到每一個角落,程念肚子尷尬地叫了一聲。

「醒了就去刷牙洗臉。」顧余白側過頭,視線跟程念對上,眼睛裏的笑意更濃。

程念晃晃悠悠跑到衛生間去,鏡子裏的自己蓬頭垢面,臉頰卻有點紅。程念偷偷地笑了幾聲,連忙用水拍了兩把臉。溫熱的液體從臉頰上滑落,再滴進那盆還沒倒掉的水裏,濺開細碎的水珠。

顧余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眼睛還沒睜開,卻能準確無誤地拿起牙膏擠在牙刷上,然後塞進嘴裏。

程念終於理解了微博上關於冬天人們的那句「肉體已經醒來,靈魂還在沉睡」的境界了,顧余川現在的形象生動貼切。

顧余川耳朵里還塞著兩隻耳機,手機揣在睡衣兜里,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角。

顧余川什麼時候喜歡聽歌了?

她困惑不已,思索間已走到客廳,粥已經上桌,正冒着熱氣。

顧余川橫躺在沙發上,似乎聽歌著了魔,從起床到現在也不捨得把耳機摘下來。程念越發奇怪了,她悄無聲息地湊近顧余川,一隻手抓住了右邊的耳機線,她還沒來得及塞進自己耳朵聽聽是什麼歌,就被顧余川搶了回去。

如同護食的老母雞……程念猝然想到這個比喻,驚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

「你幹嗎?」顧余川警惕地盯着程念,差一點就被程念發現他在聽周杰倫的歌了,真是好險。

「不就想知道你聽的是什麼嗎?」程念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她眼睛上下左右轉動,滴溜溜的,看起來很是狡黠。

「不告訴你。」

「小氣鬼,喝涼水!」程念換掉顧余川正在看的節目。

顧余川把自己關進房間,耳機里換了一首歌,但男人的聲音沒變。他循環了周杰倫的歌很久,聽着聽着自己好像也喜歡上了他。

原來喜歡一個人,連自己的喜好都會因為她發生改變。

顧余川重新窩進被子裏,耳朵里的音樂一首一首切換,再在後面的某一分鐘繼續重複。

或輕快,或悲哀,或熱血……

下午時分,又落了一場雪。雪小了后,程念和顧余白出了門。

程念蹦跳着走在前面,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大紅色的圍巾張揚地飄在風裏,顧余白只是遠遠地注視着,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整顆心熱了起來。

「余白哥,你怎麼這麼慢?」程念又踩着自己的腳印走回來,她微微彎腰,眼睛找到顧余白低垂的眉眼,眸中蘊藏着的那抹亮光越發刺眼了。

「等等!」程念突然伸出一隻手,顧余白不解地看着她。

「余白哥,你往後看。」程念表情太過嚴肅認真,甚至連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

顧余白以為她看到了什麼不好的東西,於是回頭去看。雪地里什麼也沒有,過路的行人神色匆匆,也都再正常不過。

「你看,我們的腳印……」程念立在那兒,身後的風吹過來,把她的頭髮吹亂,有的跑到了她嘴裏。程念顧不上管,她指著那兩串大小不一的腳印,「余白哥,你看像不像一對兒?」

「像。」顧余白笑起來,伸手拂開程念臉上的頭髮,「我帶你去個地方。」

顧余白牽着程念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軟軟的,被自己的手完全裹住。

屬於對方的溫度源源不斷地傳送過來,燒紅了程念的臉。

顧余白手指緊了緊,像是握著最重要的東西一樣不捨得放開。程念偷偷地笑,心裏好像被注入了蜜一樣甜。

他們在高高的摩天輪下停住。

大概因為天冷,來這裏的人不多。大多是情侶,伴着暖黃色的燈光選了自己喜歡的顏色格子坐了上去。

「想去嗎?」顧余白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一些。

程念點頭。

載着程念和顧余白的格子開始上升,唯美的純音樂縈繞在顧余川耳邊,他神色淡淡地倚著身後那棵不知名的樹,眼底浮現一抹青灰色。

顧余川抬起頭,融入黑夜的格子看起來並不真切。

「Heyboy……」

顧余川聽見一旁的芬蘭男孩子用並不太靠譜的英語說:「你想要仰望他們的幸福嗎?」

芬蘭男孩給了他一副望遠鏡。

顧余川再次往上看,他的指尖開始僵硬,慢慢地裹上一抹寒涼。他抓着望遠鏡的手開始用力,指骨和手心生疼。

眺望摩天輪的都是在仰望幸福,我們仰望它的時候,是否已經得到了幸福?

沒有!沒有程念,就不會幸福。

顧余白吻住程念的唇,聲音柔和,他輕聲低語:「念念,我們在一起好不好?我不想再等了,怕你喜歡其他人……」

程念抱着顧余白的腰,把頭埋進他溫熱的懷裏。她哽著聲音說:「余白哥,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喜歡你,十七年。

從出生,到現在。

顧余川沿路走了一段,像是想起什麼,從懷裏摸出手機。程念舉著剪刀手的樣子呈現在眼前,顧余川捧着手機,從波羅的海一路經過他們之前玩過的地方。

小路旁邊的櫥窗里擺放着一套情侶裝,顧余川看到有一對情侶在試着,然後結賬,挽着手從他面前離開。

雪又下起來,顧余川蹲在櫥窗下面,手指不停摩挲着手機里那張笑顏如花的臉。良久,他起身,雙腿卻已經沒什麼知覺了。

雪花劈頭蓋臉地撲在他臉上,然後迅速融化,他的眼睫毛好似結了一層冰霜,變成了淺淺的銀白色。上下顫動的時候,還能感覺到沉重的寒意。

顧余川拖着麻木的雙腿,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地里,偶有埋在雪地里的枯枝,還會發出「嘎吱」的聲音。

顧余川把耳機塞進耳朵,就著並不太好的網速,聽周杰倫唱歌,一字一卡一頓,磕磕絆絆地聽完一首歌,竟也意外地好聽。

樓房的第二層燈光亮着,顯然是有人回家了。

顧余川孤零零地站在樓下,看到窗戶上映出來的那抹灰色的影子,看樣子是在擦頭髮。

街邊的燈依舊亮着,柔光覆蓋住顧余川的身體,沒有一絲暖意。顧余川怔怔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他回神時,肩膀上已經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

程念,我不再說你壞話了行不行?

程念,我加倍對你好行不行?

你不要喜歡他。

手機鈴聲在逼仄的樓道里響起,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顧余川看了一眼,直接掛斷。

他的腳邊擺放着幾個花盆,冷冬把原已經長出花骨朵的嬌嫩逼退回去,唯獨留下一抹殘敗之色。他塞著耳機坐在粉刷過的樓梯上,靜靜地看着外面紛揚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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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暖過一季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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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不要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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