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下)

夜談(下)

楚留香這番話其實說得不太客氣。

這種不客氣並非針對她,而是出於一種自省。

他一生所為,對得起江湖對得起朋友,若說道心有憾,也就只有這一樁事。

這一樁本可以處理得更好,卻因他傲慢而終成遺憾的事。

不過就像她不太可能去跟胡鐵花姬冰雁聊這些一樣,他也同樣不曾對人提過這樁舊事。

如果此刻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人不是她,他絕不會輕易將這番自省宣之於口。

阿柳聽完,良久都沒有出聲。

平心而論,她不是沒有想過這些,但在此之前,每一次想到,她都刻意避開,刻意不去深想,甚至還會安慰自己,如今這種微妙的平衡對他們倆都好。

她只需小心維持,一切就不至於失控。

事實上,一切也的確不曾失控。

痴人若林朝英,在她的「小心」之下,也不過只吐露過一回傷心。

其餘時候,只要她願意,她大可以風平浪靜,同他維持着她想要的知己之交,仿似無事發生,直到天荒地老。

「我其實不想教你到底要怎麼做。」楚留香將最後半條雞腿撕下來,遞到她面前,「雖然我多少能算是你的『前輩』,可這種事正如我方才所說,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旁人干涉,只添無益罷了。」

阿柳猶豫了一下才伸手接那雞腿,卻沒立刻吃,而是問道:「那你為何還是說了?」

楚留香聞言,面上再度露出那種奇異十分的笑容。

像毫不了解,也像看透一切。

晨光熹微,不知何時,江上起了一層薄霧。

盡頭處雲龍翻滾,細看之下,竟有電光閃爍。

阿柳沒能等到他的回答,卻等到了他笑畢起身,抬腳邁入江中,朝那電光來臨的地方奔去。

他看上去還是十分從容,但一步接着一步,竟瞬息之間就走到了電光之下。

在這一刻,原本只如細絲的電光忽然化身銀龍,於天際俯衝而下,化作一片白光。

阿柳猛地從淺灘上站起來!

她睜大眼睛,試圖看清他離開的這一刻。

對任何一個有志於武的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絕無僅有的進步之機。

然而入目所及,只有這吞天沒地的白。

她心神大震,經脈卻在這奇異的光下舒展開來,彷彿無形之中,正有一隻大手落到她身上,替她梳理完了在綉玉谷外受傷時紊亂的內力。

恍惚之間,阿柳竟有一種站在初升朝陽下的感覺。

但須臾,眼前的白光便隨風而散,遠處的雲層內,第一束日光輕緩地流淌而下。

江水奔涌,日升月落。

霧散於無形,雲歸於天際。

一切不過一瞬呼吸。

眼前的水面上,奔雲而去的月白身影已然消失不見。她怔了許久,末了低頭一望。

目光觸及到手中那半條雞腿時,耳畔的風好似停頓了一瞬。

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在這一瞬,她確實聽到了他的聲音。

他說因為你並非需要我告訴如何做,你只是需要我幫你說出來。

……

姬冰雁找過來的時候,阿柳已經在江灘上坐了一整個上午。

他來時罵罵咧咧,說你怎麼跑這來了,丐幫那邊找不着你,都快急死了。

「尤其是林——」說到這,他忽然瞥到了她腳邊那兩個空酒罈,面色頓時變了,鼻子再一嗅,當場睜大眼,「這我的酒啊,你什麼時候拿的?」

阿柳:「昨晚。」

姬冰雁一愣:「你昨晚回過船上?」他怎麼完全沒發覺?

「嗯。」她點點頭,「你當時睡死了,沒聽見也正常。」

姬冰雁盯着她看了片刻,總覺得有點奇怪,奈何搜腸刮肚也說不出究竟奇怪在哪。

最後他嘖了一聲,說所以你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在這嗎?

「是啊。」她已然猜到他的下一句,乾脆從灘邊起身,拍了拍沾在袍上的細沙,「走吧,回去,正好我有事要找燕姑娘。」

「那位燕南天姑娘嗎?」姬冰雁念完這個名字,忽然話鋒一轉,「我要是沒記錯,高亞男也特崇拜她。」

阿柳本來還在琢磨該怎麼跟燕南天說嫁衣神功的事,聽到他這話,腳步一頓,側首向他望去。

姬冰雁被她望得不太自在,道:「怎麼了?」

「你跟她還聊過這些嗎?」她挑眉。

「那日你不是先走了么。」他的語氣難得不自然,「你前腳剛走,她後腳便醉了,還在那客棧大堂里舞起了劍,說自己雖是華山門下,但最欣賞的劍客卻不是枯梅大師。」

阿柳:「……然後呢?」

「然後她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啊。」他說,「我只能送她上二樓休息,剛送完,你就又回來尋我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那時沒見着她。」她也想起來了,「不過她一個女孩子……喝多之後住客棧,還是有點不安全,你把人放樓上就走了,也不太合適吧。」

姬冰雁平時極其敏銳,這會兒倒是完全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還主動解釋道:「我有留人在客棧里守着她,也替她包下了客棧二樓。」

阿柳:「噢——」

他終於反應過來,戒備偏頭,道:「你幹嘛?」

她抿起唇,也不同他遮遮掩掩,直接道:「沒什麼,我就是想說,你要是對她有好感,就別憋著。」

姬冰雁嚇得差點在江灘上摔倒。

再開口時,聲音都不大穩了,「你說什麼呢,別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心裏清楚。」

「……」

「我也是真心提醒你,沒別的意思。」

「……」

人尷尬的時候,大約都無法免俗地琢磨過轉移話題,姬冰雁也不例外。

此刻他心底那點剛發芽的念頭被阿柳直接點破,對他而言無異於直接在一道長大的青梅竹馬面前直接裸奔。

他別無選擇,只好把這尷尬的話題原封不動扔回去,道:「你可別提醒我了,先操心你自己吧。」

他以為阿柳會反駁,結果她聽完,竟是鄭重地點頭嗯了一聲。

姬冰雁:「??」

「等等。」他皺着眉比劃了兩下,也不知想靠這動作表達什麼,「難道經過綉玉谷這一遭,你……打算接受他了?」

這個「他」是誰,姬冰雁沒有明說,但他們倆心知肚明。

阿柳沒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姬冰雁越皺越深的眉頭,問:「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姬冰雁:「……」

她繼續:「放心說吧,怎麼想就怎麼說,不用考慮我怎麼想。」

「你也了解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都不影響我的想法,所以不用顧忌,放心說就是。」

「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喜歡你。」姬冰雁說,「從朋友的角度,我也覺得他算是這江湖上少有能配得上你的。」

「嗯。」她知道他還沒說完。

「但你們若真的在一起,恐怕……」他遲疑起來,最終換了個表達方式,「怎麼說呢,其實我覺得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知道嗎?」

阿柳又嗯一聲,也沒問他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事實上,她比身側一道長大的朋友更清楚這一點。

同時她也清楚,過去她和林朝英想法不一致時,皆是林朝英在忍讓。

忍讓的原因,無非是喜歡。

因為喜歡,所以退步。

他的確足夠喜歡她。

可天長地久尚有時盡,因慕而生的忍讓又怎麼可能永不枯竭呢?

退一萬步,就算他真的能做到,她難道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了嗎?

誠如楚留香所言,這是一種輕慢。

赤誠的人不該被輕慢。

「是我太貪心。」她終於沒有再用那個單獨成句的音節回答,「我已經明白了。」

沒來由地,姬冰雁聽明白了。

心中頓時一緊:這是打算當斷則斷,不再拖泥帶水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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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理解TVT,上一章留言我都有看,覺得簡直過於被包容了,一邊看一邊流下豬淚!感謝在2020-09-1300:24:09~2020-09-1503:12: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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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留香[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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