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南劍會

第2章 江南劍會

壬二護使並不追近,但都大為惱火。壬左護使怒道:「好狠毒的丫頭!平白無故,怎麼就動手傷人?」壬右護使也怒道:「我好心要帶你們上崖,怎麼不分皂白,竟要殺我?」怒氣難釋,手腕轉處,指中夾着的長劍激飛而出,撞在遠處巨石上,只聽叮叮噹噹,一柄青鋼鑄成的堅緻長劍立時片片碎裂,四面飛散。

寒冰見他輕輕一揮,便有如斯威力,不禁色為之變。

碧玉卻毫無懼色,上前一步,大聲叱道:「你們好歹也是名門大派的高手,怎地行事竟這般無禮?」

壬二護使愕然相顧,忙問:「我們怎麼無禮了?」

碧玉道:「你們這麼大歲數,難道不知這世上「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嗎?我姐姐一個女兒家,你們毫沒來由的伸手便來抱,這不是無禮又是什麼?」

寒冰本來生得就肌膚晶瑩猶如雪玉,聽了這話,不由得臉色更白了,霎時間臉上如罩了一層寒霜,低聲喝道:「碧玉,不要說了!」碧玉同寒冰貼身而立,驀地感到她身上透出一股冷森森的寒氣,情知她生了大氣,急忙住口。

壬右護使聽了碧玉這話,猛然醒悟,不由得大感慚愧,忙一迭聲賠罪:「抱歉抱歉!在下久處荒山,竟把這世俗間的禮教防嫌給忘了!適才無意冒犯,多有得罪,無心之過,還請莫怪!」壬左護使也道:「在下也向兩位賠不是啦,剛才不小心將碧玉姑娘的寶劍打落,失禮之極,還望姑娘貴人雅量,不要生氣。」說着將碧玉佩劍從泥中撿起,雙手捧到她面前。

寒冰疑心有詐,攜了碧玉忙退後幾步。

壬左護使微微一笑,將長劍放在身旁一塊大石之上。壬右護使道:「既然尊客不願同我們一起上崖,那便稍請等候,我二人這便上山,稟告閣主,讓閣主親自下山奉迎。」說完同壬左護使點了點頭,突然四臂齊振,同時拔地而起,縱向高空。

碧玉、寒冰吃了一驚,待抬頭看時,只見壬二護使已經雙雙落在身後崖壁上突出的一塊大石之上。那大石離地足有兩層小樓之高,不想這壬二護使竟能一躍而上,輕功之高,可驚可怖。只見他二人在石上輕輕一點,便又躍到頭頂丈高的一株古樹上面,接着又縱上更高的一塊巨石,如此幾個縱躍,二人便消失在山腰茫茫蕩蕩的雲霧之中。寒冰、碧玉目睹這等輕功絕技,不禁目眩神馳。

過了良久,碧玉才回過頭來,只見寒冰臉上怒色仍未消退,勸道:「姐姐,你也別生氣啦,那壬二護使也不是成心欺侮咱們,何況他們也跟咱們賠不是啦,姐姐,你就別生氣了,好嗎?」

寒冰恍如未聞,仍是獃獃地望着前方。

碧玉伸手握住她的雙手,輕輕搖晃,笑道:「要不這樣,待會兒那李冰陽下來了,我代姐姐狠狠向他告那壬二護使一狀,讓他狠狠責罰他們一頓,為姐姐出氣,好不好?」

寒冰向她冷眼斜睨,說道:「我生氣了嗎?我哪裏生氣了?我早就不生氣了。」碧玉道:「姐姐身上還冷颼颼的直冒涼氣呢,還說不生氣呢!」寒冰微微一笑,道:「姐姐只是身子有些發冷,哪裏是在生氣啦?」說着從手上取下銀色手套,放回懷中,步到大石之旁,靠在上面發獃。碧玉見姐姐笑得十分勉強,嘆了口氣,取過大石上自己的佩劍,插入鞘中,回身倚在姐姐身邊,也是悶悶不樂。

這麼無精打采地等了片刻,碧玉無意間一抬頭,忽然啊的一聲,叫道:「姐姐,你快看!」

寒冰聽她這呼叫中大有驚奇之意,忙抬頭順她手指方向看去,一看之下,不禁也大吃一驚。只見頭頂崖壁之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自往下一冉一冉地飄落,雲遮霧掩,也看不清是甚麼物什,但見這黑物並非直落而下,而是不住在崖壁間的凸石古木上來回碰撞,每一碰撞,這黑物下落之勢便明顯一緩,但下落之速究是快捷之極,片刻之間,便落到碧玉寒冰正依靠着的大石之上。只見這黑物與這大石相觸的一剎那間,立時橫里飛出,便似一個皮球撞在上面反彈而出一般,只是皮球相撞,當有嘭的一聲,而這黑物落在石上卻毫無聲息。這時相距既近,碧玉寒冰都已看清,原來這黑物竟是一個身穿黑服的少年男子,只是這男子衣服蓬鬆飄揚,適才距離太高,又兼煙雨遮掩,竟未看到他的頭臉四肢。

碧玉立時啊的一聲,驚呼出來。

這黑衣人聽到驚呼,突然凌空一個折身,身軀豎直,落在地上。他原本正向前迅速橫飛,不料說下落就下落,中間竟瞧不出半點滯頓痕迹,如此靈動身法,只怕天生擅飛的鳥兒也有所不及。寒冰反應極快,嗤的一聲,已將碧玉鞘中長劍抽了出來,橫劍在胸,同時邁步向前,擋在碧玉身前,這才向這黑衣男子細細打量。這一細看之下,心頭的驚懼之意不由得更增了幾分。只見這男子身材瘦長,頭髮蓬亂,套著一身厚厚的黑色紗衣,這紗衣臃腫肥厚,被風一吹,茸茸而動,便如在他身上裹了一團烏雲黑霧一般。只見他臉色慘白,神情嚴厲,眼角眉梢透著一股習習冷冷的殺氣,漆黑的眸子中閃出兩道冷電般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滾來滾去。

寒冰被他瞧得渾身發毛,但見他眉目稚嫩,年紀甚輕,其實比自己似乎也大不了幾歲,當即壯著膽子喝道:「你……你是甚麼人?」這幾個字雖是喝問,卻也掩不住瑟瑟發抖。

黑衣男子毫不理睬,緩緩踏上一步。

寒冰長劍挺起,劍尖指向他的胸口,喝道:「你不要過來!你再走近一步,我……我可要殺你啦!」

黑衣男子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陰測測的獰笑,向前又邁出一步。

寒冰大駭,長劍不住晃動,卻不敢冒然刺出。

黑衣男子哼了一聲,突然間身形一晃,已欺到寒冰面前,翻手扣住她的脈門,另一隻手抓住長劍護手輕輕一扭,立時將長劍從她手中奪了過來。他身法手法快捷無比,這前欺、扣腕、奪劍三個動作一氣呵成,不容寒冰有絲毫躲閃反抗的餘地,一瞬之間,長劍已到了他的手中。

寒冰只覺眼前一花,手腕一緊,兵刃已被對方奪走,驚駭之下,忙飛腳急踢,防止黑衣男子進攻,跟着便向後疾縱,情急之下忘了身後便是剛剛依靠着的巨石,她這一退又頗為勁急,砰的一聲,後背撞在石壁上,直震得她心口一陣窒悶,一口氣幾乎轉不上來。

碧玉叫道:「姐姐!」搶身上去,將寒冰扶住。

黑衣男子避開寒冰一腳,飄出丈余,左手捏住劍尖,右手握住劍柄,雙臂用力,長劍漸漸被掰成一個弧形,突然啪的一聲,劍身斷折。黑衣男子丟下斷劍,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好結實的劍!」他這句話喃喃而出,似是自言自語,但說話之時,一雙眼珠又冷冷地瞪了過來,這次是盯向了碧玉。

碧玉嚇得面色如土,戰戰兢兢道:「你……你也是十三劍閣中的人么?我……我們是李冰陽的朋友,是來……是來拜訪他的……」

黑衣男子聞言雙眼眯起,似乎頗顯好奇,側過頭來,向碧玉上上下下不停的打量,忽然左腳抬起,又向前邁了過來。

碧玉魂飛魄散,伸臂擋在寒冰面前,顫聲道:「我們的劍都被你折斷了,你……你還想怎樣?你……你……啊!」她猛地想起,說道:「你……你是不是想連這隻劍鞘也一併折斷?好,我給你就是。」當下顫巍巍走到黑衣男子面前,將劍鞘遞到他的面前。

黑衣男子臉上露出幾分異樣之色,顯然是對碧玉這不避反迎的舉動大感意外。他低頭看了看碧玉遞到自己眼前的劍鞘,手腕不禁抬了一抬,似乎想接,卻又有些猶豫。

碧玉見黑衣男子已無先前的兇惡模樣,料想自己猜對了他的心思,心中懼意大減,當下強自一笑,道:「喏,這隻劍鞘我就送給你了,你拿去吧。」伸手抓起黑衣男子手腕,將劍鞘塞入他的手中,轉身回到寒冰身邊,扶着她的肩膀,關切道:「姐姐,你沒事吧?」

寒冰胸口血氣尚未平復,只覺鬱悶異常,雙手捂胸,點了點頭,一瞥眼,見黑衣男子一雙眼睛正痴痴地望着碧玉,冷冰冰的臉上居然露出幾分溫柔的神色,不由得為之一怔。

正在這時,忽聽高空一個清朗的聲音道:「兄弟比武不過,怎麼跑下來欺侮起我十三劍閣的貴客來啦?」

寒冰、碧玉一起抬頭,只見懸崖之上三條人影沖雲裂霧,疾速而下,片刻之間到了頭頂,隨即在岩石上一縱,落到了寒冰、碧玉和黑衣男子的中間。

黑衣男子眉頭微皺,喃喃說道:「這麼快就追了下來,倒是我小瞧了你們。好,白天不是你的對手……」說到這裏,黑衣男子身子陡然向後退出,跟着轉過身去,隱入一塊大石之後,只聽他的聲音繼續傳來:「……天黑之後我會再來,到時候再讓你領教我真正的高招。」這幾個字一字遠似一字,至到最後的「高招」二個字時,聲音已是從數十丈外傳來,若非順風而發,只怕早已不聞了。

碧玉、寒冰見這人如此神妙的輕功,不禁撟舌難下。過了半天,這才轉臉回看從崖上縱下來的三人。只見這三人清一色的都是青色長衫,當先一人身材夭矯,豪氣干雲,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他身後跟隨的二人都是四十來歲的魁梧漢子,背後各背一把長劍,一望而知都是十三劍閣的護劍使者。當先這青年男子朗聲說道:「靖南世家果然神通廣大,我十三劍閣所處如此隱秘,居然也被你們找上門來!」

碧玉見這男子似曾相識,凝視片刻,忽然憶起來,叫道:「你就是李冰陽!我記起來了,你是李冰陽。李冰陽,你好。」

這青年男子正是十三劍閣閣主李冰陽。李冰陽聞言笑道:「碧玉姑娘還認得李某啊!好,好。」說到這裏,又向碧玉和寒冰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笑道:「嗯,七年不見,當年的兩個稚嫩的小娃娃可都出落成大姑娘啦!」碧玉俏臉一紅,道:「是呀,七年不見,你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憨憨傻傻的痴小子了!我還記得,上屆江南劍會時,你去參加,那時你剛滿二十,甚麼都不懂,在群俠之中站着,扭扭捏捏,靦靦腆腆,活似一個大姑娘一般,聽說怕羞得晚上連劍都不敢跟人家比試。大夥背後全笑你呢。陪你一起的兩位護劍使者為你急的什麼似的,倒不像你的屬下,竟成了你的家長啦!嘻嘻!」

李冰陽聽了哈哈大笑,他身後兩位護劍使者聞言也都不禁莞爾。

李冰陽笑了好一會,說道:「世子對你們也真夠放心,我十三劍閣距靖南世家千里之遙,世子也敢放你們兩個小姐妹單身前來,也不派人護送,難道不怕路上出事嗎?」

碧玉笑道:「世子倒是要派一隊人護送我們的,不過我跟姐姐沒有答應。因為我們此次出來,奉命傳諭是次,遊玩散心才是真心,跟着一隊武士,拘拘束束,哪還能半點兒開心?所以我們一致求肯,不讓世子派人。」

李冰陽看着二人無法掩飾的疲憊之色,笑道:「為了貪玩,你們竟不惜受這般辛苦,真是淘氣任性的可以。不過總算沒發生什麼意外,也罷,世子有什麼令諭,說出來吧。」

寒冰從袖中取出一個大紅燙金的帖子,恭恭敬敬奉到李冰陽面前。李冰陽接過打開,眉頭不禁鎖起。

碧玉笑道:「這帖子上的可是大和尚草狂僧的親筆墨寶,你認得出來么?」

李冰陽搖頭道:「草狂僧大師這一手狂草龍飛鳳走,李某大字尚識不了幾個,可實在讀不出來,還是煩勞二位直接轉述吧。」

寒冰道:「世子口諭:今年第四屆『江南劍會』,舉辦之期由往年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更為九月初九重陽佳節,特此頒諭,並恭請十三劍閣李閣主屆時務必盛駕光臨。」

李冰陽道:「原來今年的江南劍會更改了舉辦日期,難怪世子如此重視。嗯,今年江南劍會,我當然是要參加的。上屆劍會,由於我初任閣主,劍法未成,再加上年幼無知,以至累得本閣為人所笑。此次說甚麼也得找回顏面,重樹我十三劍閣的聲威。」

碧玉眼睛一眨一眨,笑道:「不單重樹你十三劍閣的聲威,還要重樹你李閣主自己的聲威呀,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樣,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一樣啦!」李冰陽聞言再次大笑。

寒冰忽道:「李閣主,剛才那位黑衣怪客是什麼人?他臨去時稱今晚還要找你,難道是李閣主新結交的朋友?」碧玉性子天真爽直,見喜即喜,遇憂則憂,喜憂從不凝滯於心,此番與李冰陽說笑數句,心中大樂,早已將那黑衣男子忘到腦後,這時忽聽寒冰問及,這才又想起來,也忙問道:「是啊,那黑衣怪人是……是甚麼人呀?」

李冰陽原本一臉笑容,聽了二人問話,笑容立時收斂,雙眉也慢慢緊鎖,道:「這黑衣人的底細,我也不大清楚。說來慚愧,今日清早我在『寒玉閣』中練劍,一直練到百招開外,這才發現隔壁的『紫電閣』上坐着一個黑影。」

碧玉道:「哦?想必就是那黑衣人了?」

李冰陽道:「不錯。當時我可着實吃了一驚。我十三劍閣地處深山,所在極是隱秘,非我閣中之人,向來無人知曉,不料此人竟能找到,而且還能偷偷摸摸溜了進來。要知我十三劍閣乃是建在這懸崖絕頂之上,單是上下已十分困難,況且各處隘口又均有護劍使者嚴加把守,平日便連一隻山雞野兔也極難闖入,不料這人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來,豈能不讓人詫異?嘿嘿,實不相瞞,我十三劍閣自從創派來,被外人查到此處的,也只有一起,至於被人偷偷闖入,這還是敝閣創建以來破天荒的頭一遭呢。」

碧玉道:「聽你一說,我倒有一事想不通了。」

李冰陽道:「姑娘請講。」

碧玉道:「你說外人不知你十三劍閣的所在,我們靖南世家自然也不例外,但我家世子舉辦江南劍會,十三劍閣卻每次都能按時與會,既然世子無法將請帖交給你們,你們又如何獲悉這江南劍會的召開日期的?」

李冰陽笑道:「我們雖不願外人知道我們十三劍閣中的事,但並不表明我們也不願獲知江湖中的事呀。我十三劍閣常年都會派一批護劍使者到江湖中去,打探各地的新聞掌故,武林中但凡有甚麼大事發生,他們都會及時傳到閣中。靖南世家舉辦江南劍會,這是咱們江南武林頭等第一的盛事,我們又豈會不知?」

碧玉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不過今年劍會的日期由八月十五改成了九月初九,不知你們打探到了沒有?」

李冰陽搖頭笑道:「這一節倒還真沒打探到。」

剛說到此,突然遠遠傳來衣袂飄風之聲,只見兩個青衫負劍的男子腳不點地般趕了過來,片刻趕到李冰陽面前,雙雙躬身下拜,其中一人說道:「戊二護使回稟閣主:今年江南劍會,不知何故,舉辦日期突然由原來的八月十五推遲到了九月初九,地點卻未改動,仍是在靖南世家。蘇何夕世子已派專使向風月山莊、雷電劍門等各大門派發出了通知,想必此時各家掌門均已接到手中。另外,屬下還探到了一樁怪事,靖南世家四位護院中的『七弦女』竟然知道咱們十三劍閣的所在,世子已派『靖南雙璧』按照她所指示的路線來向閣主下貼了。但我二人還是來晚了一步,『靖南雙璧』已經到了。」說着向碧玉、寒冰看了一眼。

李冰陽聽着二人稟報,不住的點頭,等聽了最後一句,說道:「你們也累了,先回閣歇息去吧。」戊二護使躬身領謝,轉身去了。

碧玉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大拇指一翹,道:「了不起!你們護劍使者的消息當真靈通得緊!」

李冰陽淡然一笑,隨即雙眉皺緊,自言自語道:「七弦女大俠怎會知道我十三劍閣的所在?」

碧玉道:「七仙女姐姐確實知道你們十三劍閣的所在,我和姐姐當初臨行之際,她還特意給我們綉了一幅地圖,讓我們沿着圖走。地圖就在姐姐身上帶着。姐姐,你給他看看。」

寒冰伸手入懷,取出一方錦帕,遞給李冰陽。李冰陽抖了開來,果然錦帕之上用彩色絲線綉著一副地圖,圖中「靖南世家」、「風月山莊」、「雷電劍門」、「十三劍閣」等當今最著名的武林門派的名稱位置莫不標註的清清楚楚。只見自「靖南世家」至「十三劍閣」連着一條曲曲折折的朱線,所顯示的正是這兩者之間往返穿梭最便捷的路線。這條朱線所經過的每一處市鎮,每一處山崗,乃至每一處河流,無不標註得明明白白。李冰陽看了片刻,不禁眉頭鎖得更加緊了。

碧玉得意道:「怎麼樣,我七仙女姐姐的本領也很了不起吧?」

李冰陽點了點頭,將錦帕疊好還給寒冰,垂首沉思。

碧玉還想與李冰陽玩笑幾句,但見他神色凝重,話到嘴邊又壓了下去。

寒冰心裏只惦著那個黑衣男子,便又問道:「李閣主,既然你發現了那個黑衣怪人,接下來又怎樣了?」

李冰陽道:「當時我大吃一驚,心想這人能不知不覺摸到我十三劍閣之內,武功定然高得出奇,只不知是敵是友,當下便問他是何方英雄,到十三劍閣有何見教。連問數遍,他只是不理不睬。我想這些武林異士,脾氣怪異,也不足為奇,便也不再問了。過了一會,他瞥了我一眼,開口問道:『你是這裏的閣主李青陽么?』」

碧玉奇道:「李青陽?你不是叫李冰陽么?」

李冰陽道:「他說的『李青陽』,是我十三劍閣的上任閣主,青陽閣主。青陽閣主十多年前便已卸任,將閣主之位傳給了我,隨後便離閣隱居,再也沒回來過。這些年來,我曾命屬下多方打探,始終沒探到他老人家的下落。」說到這裏,李冰陽嘆了口氣,兩眼遙望天際,神情黯然,顯是對李冰陽道:「他說的『李青陽』,是我十三劍閣的上任閣主,青陽閣主。青陽閣主十多年前便已卸任,將閣主之位傳給了我,隨後便離閣隱居,再也沒回來過。這些年來,我曾命屬下多方打探,始終沒探到他老人家的下落。」說到這裏,李冰陽嘆了口氣,兩眼遙望天際,神情黯然,顯是對他的「青陽閣主」十分思念。過了片刻,李冰陽繼續說道:「當時我便據實回答他,說我確是閣主,但並不是青陽閣主。當下又將青陽閣主卸任離閣之事告訴了他。他聽後半晌無言,便如一尊石像一般動也不動。我又問他找青陽閣主有何貴幹,他說道:『我今日找他,是為了了卻十多年前的一樁血海深仇。』」

碧玉奇道:「我看他年紀也不過二十來歲,十幾年前頂多就是個七八歲的孩童,能與你家青陽閣主結甚麼血海深仇?」

李冰陽道:「當時我也是這麼疑惑,便出言相問,不料他卻全不理睬,只是抬頭望着東方天空,自言自語道:『太陽出來了,這一夜又過去了。』說了這句,便不再開口。我知道此時再問也是無用,當下也不再詢問。就這樣一直沉默了幾個時辰。後來天空轉陰,又下起了小雨,他才又向我說道:『你劍法不差,手中的兵刃可是寒玉劍么?』當時我手中所持的正是我閣中所藏的十三把寶劍之一的『寒玉劍』。這十三把寶劍歷來是我十三劍閣的第一機密,從不會向外人道及半字,不意竟被他一語說中,不由得我更加吃驚,便道:『不錯,這把正是寒玉劍,不知閣下如何認得?』他哼哼冷笑幾聲,說道:『這寶劍原本就是我家的家傳至寶,我豈能不認得?』」

碧玉、寒冰相互看了一眼,均是大奇。碧玉道:「你們十三劍閣的寶劍怎麼會是他家的?這究竟怎麼回事?」

李冰陽道:「當時我也是這般問他,但他只說道:『今日我來這裏,一是要找李青陽報仇,再者便是要拿回我家的這把祖傳寶劍。既然李青陽已畏罪潛逃,這報仇一節只得暫且擱下。李冰陽,你是將寒玉劍老老實實還給我呢,還是要我動手強搶?』在他說這些話時,我心裏便一直暗暗思索:青陽閣主與他究竟有什麼仇恨?在我所作的五六種設想之中,有一種最有可能,就是青陽閣主當年不知積於何種原因,將他家的這柄家傳寶劍用武力奪了過來,並出手傷了他家中的哪位至親之人。」

碧玉道:「既是如此,便是你們理虧,你便應該把寶劍還給人家才是。」

李冰陽微笑搖頭,道:「這不過只是我的一時猜想,況且縱然實情確是如此,這寒玉劍又豈能再還給他?」

碧玉小嘴一撇,很不服氣,說道:「你們搶了人家東西還賴著不還,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李冰陽笑道:「並非我們不講理。碧玉姑娘你聽我說,我十三劍閣自創建以來,事事都以俠義為先,閣中之人也從不會做任何違背俠義之事。所以說,這寒玉劍就算真是青陽閣主從那黑衣人家人手中搶來的,那也只能說明那黑衣人的家人已不配再擁有此劍,寶劍留在他們手中,只有遭受辱沒,這是其一。至於其二,便是我十三劍閣祖上立有嚴規,閣中所藏的十三把寶劍,任何一把也不容有失,一旦哪一把遺失或是被人竊奪而去,當任閣主及守護該寶劍的護劍使者便是天涯海角也得將之再奪回來,並要將那竊奪寶劍的賊子擒回閣中,親手處死,以懲其罪。如若三年之內無法將寶劍追回,護劍使者便要在今後三年之中另覓寶劍,以作頂替,至於閣主,則只能引咎退位,另立新主,同時還要自廢武功,在劍閣之中面壁終生,懺悔己罪。」碧玉聽了,不禁聳然動容,咂舌不迭,說道:「想不到你十三劍閣的規矩竟然這麼嚴苛!這麼說來,你自然不會將寒玉劍歸還他了。那後來呢?」

李冰陽道:「後來自然是他出手強搶,我二人便在閣中動起手來。」

碧玉道:「動手你是一定不怕的,這劍閣內外都是你的手下,只須一聲令下,諒他好漢也敵不過人多。」

李冰陽聽她話中頗有譏刺之意,當下微微一笑,說道:「護劍使者,職在護劍,除了他們各自所守護的寶劍之外,一切均是浮雲,閣主的生死安危,自然也不在他們意下。他們是不會幫我的。」

碧玉啊了一聲,十分驚訝,道:「難道這也是你們十三劍閣的規矩?你們的規矩可真不近人情!閣主與人打架,做屬下的竟不來幫忙?這麼說來,你與黑衣人在閣中動手,自始至終,都沒有一人幫你了?」

李冰陽道:「這是祖宗定的規矩,他們又怎敢違背?」停了一下,接着說道:「當時他說一聲動手,便從『紫電閣』上縱下,與我在『寒玉閣』中鬥了起來。他的兵刃是一柄黑色軟劍,十分奇特,招數也十分詭異,又加上他輕功高明,一口氣遞出三百餘劍,竟逼得我沒有還手之力。」

碧玉道:「可我適才明明聽他說『白天不是你的對手』,是他輸了才對呀。哦,是了,想必是你後來用了什麼法子,反敗為勝。」

李冰陽道:「他的劍法雖然高明,但內力卻遠非我敵。我與他斗劍鬥了近半個時辰,猶未分出勝負,這時壬二護使來到閣中,稟告說你姐妹拜閣投帖,已到了崖下,我心中奇怪你們怎麼會來,這才不願與他繼續纏鬥,當下掌劍齊施,用掌風阻遏他的身法。他騰挪不暢,劍術也被掌風壓得難以盡興施展,便漸漸處了下風。在又近百招時,他不得不與我接了一掌,他藉助這一掌之力,倒縱出閣,飄身下崖。我擔心他遇到你們會對你們不利,於是便同甲二護使趕緊追了下來。」

碧玉噓了口氣,道:「幸虧你來得及時,若是晚來片刻,我和姐姐說不準真給他傷了。」說着一指地上那把被黑衣男子掰成兩截的配劍。

李冰陽道:「不過話說回來,我看此人雖然處處透著古怪,卻還不是什麼姦猾險惡的小人。否則的話,以他這等身手,若想對我們偷襲暗算,只怕我閣中還沒有誰能躲得開。而他報仇奪劍,卻並不用這等小人伎倆,可見還不失為一個光明磊落的君子。」碧玉聽李冰陽如此一說,對黑衣男子的懼意立刻減了大半,但想起他那一副冷冰冰、陰兮兮的形貌,一顆心仍不住怦怦亂跳。這時天色已經黑沉下來。李冰陽道:「今日是八月十三,到九月初九還有二十六天,而從十三劍閣到靖南世家卻有兩千多里路,期限不裕呀。你姐妹二人不遠千里送貼傳諭,盛情可感。天色已晚,便請兩位先到敝閣小住一宿,明日一早,咱們結伴啟程,一同趕往靖南世家如何?」

碧玉道:「如此再好不過。」

李冰陽向身後兩位護劍使者點了點頭,又對碧玉寒冰作出一個有請的姿勢,道:「那便讓甲二護使帶着兩位先行上崖。」

寒冰忙道:「李閣主盛情,我姐妹心領了。只是我姐妹自小便有懼高之症,這危崖絕壁的,還是不上的為妙。橫豎不過一晚,怎麼將就不能過去?江邊不遠處有一條蓬船,我和妹妹便在那船中挨上一夜便了。」

李冰陽聞言沉吟不決,顯得頗為為難。

碧玉知道姐姐不願讓甲二護使沾身,故而設出「懼高」的託詞,於是說道:「我姐姐說的不錯,我姐妹從小就十分怕高,令閣在懸崖之上,我們實在不敢光顧,就不去啦。閣主放心,這事我們絕不會讓世子知道,我們會說李大閣主對我們殷勤款待,禮數周到,高情厚意,無以復加,吃的是最好的珍饈,住的是最好的廂房,決不說我們是在小船之中挨了一晚便了。」

李冰陽呵呵大笑,道:「碧玉姑娘如此虛美,李某何以克當?兩位既不願移駕敝閣,李某也只能從命。回頭我命人送來鋪蓋和飯食。不過我十三劍閣歷來清苦,這最好的廂房固然沒有,只怕最好的珍饈也奉獻不出,稍後只能略備粗餚,稍為貴客驅飢而已。」

寒冰正要謝絕,碧玉搶著道:「鋪蓋倒不用了,只是飯食卻一定要送來。我和姐姐這幾日來荒山野宿,一路上沒遇到一家飯莊,沒吃上一頓飽飯,肚子早就不勝其苦了。今天晚上,你說甚麼也得給我們張羅出一頓正經飯食,好讓我們飽餐一頓。」

李冰陽笑道:「這個李某凜遵不誤。」

寒冰拉着碧玉翻身上了流星馬,向李冰陽抱拳道:「李閣主,那咱們就明天見。」李冰陽抱拳還禮。寒冰一扯韁繩,兜馬向江邊走去,行出不遠,忽然想起一事,忙收韁回頭,只見李冰陽和甲二護使已上了那塊兩層樓之高的巨石,正背着雙手,目送著自己姊妹,當即大聲道:「李閣主,那黑衣怪客說今晚還要來找你,這話你可還記得?」

李冰陽聞言一怔,隨即明白她這話的用意,微微一笑,道:「寒冰姑娘盡請放心,李某今晚定會多派護劍使者,全力保護你和碧玉姑娘的周全。」寒冰點了點頭,這才驅馬繼續前行。

剛到江邊,雨點便落得密集起來。寒冰拍馬加快,趕到篷船旁邊,兩人縱上船,鑽入船篷之中。篷中空間不大,但兩人身軀嬌小,倒也不感到局促。寒冰褪下外衣,鋪在艙底,拉了碧玉坐下。碧玉一側身,順勢靠在寒冰肩頭,輕輕道:「姐姐,咱們離家快滿一月了吧?你想不想家?」

寒冰嗯了一聲。

碧玉又道:「我也想家,想咱們大小姐,想七仙女姐姐,想草狂僧大師。今天是八月十三,再過兩天就是中秋佳節了。大小姐每年這一天都要到郊外遊玩,每一次也只有咱們陪着她才會高興,今年沒咱們相伴,不知她會不會開心?七仙女姐姐呢?每年八月十三這一天,似乎都是她最傷心的日子,她一定又要偷偷地彈那支曲子、唱那句一開口就讓她流淚的曲子了。」說到此處,碧玉櫻唇輕啟,曼聲唱道:「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歌聲凄婉,似乎含着說不盡的傷心事。

碧玉馳神良久,才又繼續說道:「七仙女姐姐每次唱這句歌兒時,都忍不住失聲哭泣,每次都要咱們勸她好久,她才肯收淚。今天就是八月十三,七仙女姐姐此時一定又已偷偷唱起來、哭起來了。可是咱們現在卻身在千里之外,還有誰去安撫她、勸慰她呢?還有草狂僧大師,此刻只怕又已在自己院裏縱酒狂歌、提着大筆滿牆滿壁地亂塗亂畫了。那模樣真讓人又害怕又可憐,唉,也不知他這是得了甚麼病,每年這晚都是這樣,問他他也不說。我想八月十三這一天,他一定也跟七仙女姐姐一樣,也有一件極悲傷、極難過的往事,姐姐,你說是不是?」

寒冰靜靜聽着,卻不答她,只是用手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哄她入睡。

碧玉越說聲音越低,逐漸含糊不清,終於沉沉睡去。

船外雨點淅淅瀝瀝落了半夜方止,這時烏雲盡散,明月復出,細紗般的銀輝灑落船頭。寒冰熬了幾個時辰,早已睏倦浸體,呵欠連連,此刻雨聲既無,聽得碧玉呼吸勻凈,已經睡熟,心下大安,只覺雙眼餳澀,也朦朧睡去。剛合眼不久,忽聽碧玉輕輕叫了一聲「姐姐」,聲音中大有焦躁惶急之意。

寒冰睡覺極輕,立時醒轉,只見碧玉依然好好地伏在自己懷中,雙眼緊閉,仍自安睡,方才一聲呼叫顯是她夢中的囈語。寒冰輕輕一推碧玉肩頭,問道:「碧玉,你做夢了么?」

碧玉被這一推,蘇醒過來,獃獃望着寒冰,過了片時,才道:「姐姐,剛才我夢到七仙女姐姐了,她哭得很厲害,我怎麼勸她都不聽,而姐姐站在一旁,卻……卻不聞不問,我……」

寒冰見她雙眼之中淚光瑩然,柔聲道:「傻丫頭,別說夢話了。七仙女姐姐每次傷心流淚,姐姐雖說勸慰不多,可姐姐心裏跟你一樣,也揪心的很呢!」

碧玉點了點頭,道:「這我當然知道。」

寒冰湛然一笑,道:「你睡夠了么?要不要姐姐陪你到外面看看月色?」

碧玉轉面向外,果見船頭清輝滿布,如玉如銀,喜道:「好。」站起身來,拉着寒冰便要鑽出船篷。

忽聽船篷之上瑟的一聲輕響,跟着呼呼兩聲,疾速遠去,分明是兩個人從篷頂破空而去。

碧玉啊的一聲道:「有人!」寒冰早已抓起鋪在艙底的外衣穿上,一個箭步躥到船頭,雙手入懷,抽出來時,手上已戴上了那雙銀色手套。寒冰這幾個動作兔起鶻落,迅捷之極,但她趕到篷外,那破空聲響卻早已沒入十幾丈外的夜色中了,只見四圍月色茫茫,已看不到半個人影。

這時碧玉也已趕到船頭,急聲問道:「姐姐,是甚麼人?」寒冰緩緩搖頭,向破空之聲消逝的方向凝目而視,心中怔忪不安。

只聽遠處一人朗聲說道:「兩位莫要驚慌。方才去的是奉我之命在此保護兩位安全的護劍使者。」

碧玉聽出是李冰陽的聲音,笑道:「李冰陽,是你!你半夜三更不睡覺,跑到這裏幹甚麼?」

李冰陽笑道:「碧玉姑娘吩咐李某之事,莫非姑娘自己倒先忘記了?」

碧玉一拍額頭,道:「是呀,我說我跟姐姐這幾天風餐露宿,要你張羅一頓正經飯食的,你帶來了?」

李冰陽道:「『靖南雙璧』之命,李某豈敢不遵?」說話之間,李冰陽已來到船旁。只見他身後還跟着兩人,非是別人,正是白天引碧玉、寒冰過江的丁二護使。

碧玉向丁左護使瞟了一眼,忽然暈生雙頰,情不自禁低下頭去。

李冰陽手一揮,丁左護使邁步上來,他手中拎着一個竹籃,捧到寒冰面前,道:「敝閣地處荒山,沒有美食款待貴客,今日江邊巡防,幸喜釣得兩尾白魚,烹而為餚,聊為薄獻,還望貴客莫嫌粗劣。」

碧玉急忙雙手接過,道:「不嫌,不嫌。是魚兒是吧?好,好!是你烹制的么?」揭開籃蓋,只覺香氣撲鼻,藉著月色,只見籃中一盤二碗,盤中兩條肥腴的蒸魚,碗內是盛得飽飽滿滿的白米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另外還有兩副竹筷。

碧玉聞着充滿鼻管兒的香氣,忍不住口水直流,說道:「李冰陽,我本以為你們這些江湖漢子整天只知道舞刀弄劍,沒想到做出的飯菜倒也美味哪!」這時丁左護使已回到李冰陽身後。

李冰陽笑道:「粗茶淡飯,佳客不見怪已見高情,何敢承此謬讚?」頓了一頓,又道:「兩位在此慢用,我們就不打擾了。稍後若有吩咐,只須擊掌三下,自會有附近的護使前來伺候。」說着轉身要走。

寒冰忽道:「李閣主。」

李冰陽駐足回身,道:「寒冰姑娘還有何吩咐?」

寒冰道:「不知那黑衣怪客可曾來過了沒有?」

李冰陽道:「暫時還未到。」

寒冰道:「稍後他若來了,還請李閣主務必差人知會我們一聲。」

李冰陽道:「寒冰姑娘放心,李某已差撥了六名護劍使者在周圍佈防,姑娘盡可安心歇宿。稍後那黑衣怪客若來,李某立刻命人前來通知。」

他話音剛落,便聽數丈之外一個冷森森的聲音說道:「不用你命人通知,我已經來了。」這一句話陡然傳來,碧玉寒冰固然大吃一驚,李冰陽及丁二護使更是駭然變色。他三人內功精深,憑他們能力,縱是一片飛花落葉從身邊掠過,也休想逃過他們的耳目,不料此刻一個大活人欺到,卻居然沒有發覺。

五人向說話之處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塊尖石之上,直挺挺站着一個漆黑如墨的身影,身材瘦長,紗衣飄搖,正是白天那個黑衣男子。只見他揚臉望月,一張本已慘白之極的臉孔被月光一照,益發顯得面無人色。

碧玉陡然見到這等詭異陰森的情景,不由得渾身發抖,手中竹籃內的碗碟相撞,發出格格輕響。

李冰陽向黑衣男子走上兩步,拱手道:「兄弟說今晚要來賜教,李某一直企足相侯,兄弟怎的此時方來?此處地面荒蕪,還請兄弟移駕敝閣之中,咱二人挑燈夜戰,再好好鬥它一宿如何?」說着左手一擺,做出一個相請的姿勢。

黑衣男子聽如不聞,只凝望皓月,過了好久,突然緩緩念道:「如今才是十三夜,月色已如玉。」這短短几個字的詩句,從他口中緩緩念出,只覺凄清陰沉,猶如鬼語,眾人耳中聽了,心裏不由得都升起一股涼意。

李冰陽對這男子所念的詩句倒還不覺什麼,碧玉、寒冰卻不禁都大吃了一驚,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想:「七仙女姐姐常常吟唱的這句話,他卻如何也知道?」碧玉忍不住便想開口詢問。寒冰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用力一扯,低聲道:「妹妹,咱們快回船艙去。」

剛邁出一步,忽聽黑衣男子道:「慢著。」

寒冰一凜,碧玉更是「啊」的一聲,兩人心中惴惴,一齊望向黑衣男子。碧玉顫聲道:「你……你要我們『慢著』,有……有甚麼事?」

黑衣男子道:「我白天不是李冰陽對手,晚上要想勝他只怕也不容易,但我此行志在奪回家傳寶劍,說甚麼也得打敗他。今天日間與李冰陽大戰一天,一口飯未吃,傍晚離去之後,又一直在山洞裏避雨,也未能尋找食物,現在我肚子餓得厲害,沒力氣與他決鬥,我想把你的飯討一口來吃,補補力氣,不知你願意嗎?」

碧玉聽他竟是向自己討飯充饑,大出意料之下,心中的懼意也隨之大減,當下說道:「這有甚麼!我家世子常常教我們,說習武之人,第一要要務便是扶危濟困,只要力所能及,天大的善事也做了,區區一頓飯算得什麼?你肚子餓,儘管拿去吃便是了。」說着躍下船頭,快步向黑衣男子走去。

李冰陽見黑衣男子居然張口乞食,也是大感意外,但見碧玉不問是真是詐,便輕身涉險為他送飯,更是大驚。寒冰一個拉碧玉不住,姐妹關心,也急忙下船跟上,右手探入懷中,暗暗握住秋水劍,只消黑衣男子稍有異動,立刻出劍攻擊。丁二護使不待閣主示意,也當即跟了上來,嚴加護衛。

碧玉走到黑衣男子近前,將竹籃遞到他的面前,笑道:「你快吃吧,趁現在正熱。」

黑衣男子嗅到魚香,說道:「我在這江邊住了十六年,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聞到這江中的魚肉香味。」說着左手入籃,捏起一塊魚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說道:「這味道倒似比『毒爪飛貓』的肉還要鮮美幾分。」

碧玉聽他稱讚,甚是樂意,見他咽下魚肉,竟又用舌頭舔嘗手指上的肉汁,忙道:「吃飯是不能用手抓的,這樣不幹凈,這裏有筷子。」拿起一副竹筷,遞到黑衣男子面前。

黑衣男子奇道:「這是甚麼?」

碧玉道:「這是竹筷,是專門用來夾飯用的,來,拿着吧。」黑衣男子將筷子接到手中,翻來翻去看個不住,口中輕輕的念叨:「竹快?竹……快?」突然手腕一振,將竹筷疾甩而出。

碧玉吃了一驚,尚未明白怎麼回事,猛覺腰間一緊,一股大力扯着她向後退出,卻是丁右護使運力將她拉了回來。一旁的丁左護使也同時出手,將寒冰也拽於身後。與此同時,只聽身後流星馬一聲悲嘶,眾人扭頭看去,只見流星馬雪白的脖子上赫然插了一根竹筷。

碧玉一聲驚呼,手中竹籃掉落。

丁右護使凌空飛足,將竹籃踢起,跟着揮袖一拂,勁風裹着竹籃向黑衣男子撞將過去,喝道:「這些飯全給你了,拿去吃吧!」

黑衣男子雙手齊出,將竹籃抓入掌中,誰知掌心剛與竹籃相觸,陡覺雙臂劇震,一股大力直衝入體,急忙飄身急退,一退之下,只覺余勁仍巨,連忙又退,一連飄了四飄,這才將這股勁力卸去,不禁臉上變色,說道:「好大的力氣!」他將竹籃提到手中,嘆了口氣,對碧玉道:「看來這『竹快』在我手中還不夠快,否則這兩根都應插入那白馬的脖子中,不應被這大個子彈出去一根,唉!」瞅了一眼丁右護使,嘆了口氣,伸手從籃中端起一碗米飯,用手扒著大吃起來。

碧玉對這黑衣男子又怕又恨,一邊心疼坐騎,愣了一愣,向流星馬奔去。寒冰早已搶到流星馬近前,伸手便想將竹筷從流星馬脖子中拔出,但見流星馬傷口鮮血汩汩直流,又遲疑着不敢下手。

李冰陽道:「竹筷並未傷及重大血脈,拔出無妨。」寒冰聽了鼓足勇氣,五指握住竹筷,但過了好久,仍是顫抖著不敢拔出李冰陽大步而來,道:「寒冰姑娘請讓開,讓我來。」伸右手按住流星馬傷口,左手輕輕夾住竹筷,倏地提起,只聽滋的一聲,將竹筷迅捷絕倫的抽出。說也奇怪,竹筷抽出,卻無一滴血液從傷口中流出,那血液只是沿着傷口邊緣緩緩打轉。碧玉、寒冰知道是李冰陽以深湛內力將鮮血逼着不流出來,又驚奇,又佩服,片刻之後,馬脖傷口鮮血漸漸凝固成痂,李冰陽這才將手掌撤回,只見手掌所按之處已赫然留下一個隱隱泛紅的掌印。

此時那黑衣男子已將一碗米飯吃得精光,一條魚也只剩了一副骨刺,但他仍未飽足,又將另一碗米飯也吃得一粒不剩,正要再抓食另一條魚時,突然想起來,忙停下手,向碧玉道:「我只顧自己吃,竟忘了這飯原是你的,也沒給你留下一碗。現在只剩一條魚了,你……你拿回去吧。」說着將竹籃向碧玉遞出。碧玉哪還敢向前去接?

丁左護使就在碧玉身邊,大踏步來到黑衣男子面前,左手探出,往竹籃抓去。黑衣男子手臂輕輕一擺,避過丁左護使的這一抓。丁左護使一抓而空,不禁吃了一驚。他這一抓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已運上了上乘的擒拿手法,他料想這一手抓出,莫說一個竹籃,便是一隻急掠而過的飛鳥也一抓而中了,不想這黑衣男子的竹籃卻沒抓住。

丁左護使臉上一紅,說道:「碧玉姑娘已被你嚇著了,這竹籃還是由我代為轉交吧。」五指彎曲,又向竹籃抓落。

黑衣男子手臂倏縮倏沉,又輕輕讓了開去,道:「這竹籃是人家姑娘親手交給我的,我也要必須親手歸還。」

丁左護使心道:「這擒拿手歷來是我所長,今日若連一個竹籃都搶不回,閣主面前顏面何存?」言念及此,更不說話,當下五指如鈎,手腕翻縱,施展小擒拿手,不絕向竹籃抓去。

丁左護使這套精修苦練的小擒拿手果然非同小可,招數一過,黑衣男子立時避得大感吃力起來,不禁怒道:「怎麼,你這是要硬搶么?」說話間左手竹籃回縮,右手五指併攏,五根又長又利的指甲往丁左護使左腕戳去。

丁左護使斜腕避開,五指向竹籃繼續抓落。

黑衣男子右手疾縮,護在竹籃之上,五指成鈎,翻過來倒抓丁左護使掌心,丁左護使見他連接兩招反擊,都是攻守兼備的妙招,不禁暗贊,急忙生生凝招,跟着手腕環轉,向他臂肘切下。二人這般虛發虛接,頃刻間拆了十七八招。這十七八招之間,丁左護使固然碰不到竹籃,黑衣男子卻也無法將丁左護使逼開。

黑衣男子漸感不耐,喝道:「你若再糾纏不放,可別怪我辣手無情了!」高手過招,最忌神思不專,黑衣男子一開口說話,不免心神微分,手下登時一滯。

丁左護使單手奪籃,擒拿手法自是難以施展得圓滿順暢,但竹籃並非小物,若雙手齊出,縱是奪了過來也不見得光彩,他自恃身份,是以一直只用左手,然而一口氣使出了三十來招,居然連竹籃的邊緣都碰不到,忍不住也有些心浮氣躁,這時忽見黑衣男子開口說話,招數變緩,實是轉瞬即逝的制勝良機,當下擒拿手陡然變招,使出一記「幻影手」,手腕晃處,手爪化一為二,幻出兩個手影,齊向竹籃抓下。

黑衣男子吃了一驚,但見這兩個手影自左右兩邊分進合擊,月色慘淡之下,實在難以分辨哪是虛影,哪是實爪,一愕之間,竹籃已落入丁左護使掌握之中。丁左護使既抓住竹籃,心中大喜,他日間已從閣主口中得知這黑衣男子內功平平,便運力要將他的手掌從竹籃上震開。

陡然之間,只見黑衣男子雙眼精光大盛,蒼白的臉上猛地罩上一層青氣,丁左護使不禁一凜,便在這一凜之間,只見黑衣男子另一隻手臂輕輕一晃,手中陡然出現一條黑影,在丁左護使右臂齊肩之處快捷絕倫地閃了一下。丁左護使只覺自己右肩一涼,跟着整條手臂陡然離體飛出,竟是被黑衣男子適才手中那一條黑影生生斬了下來。

丁左護使縱聲大叫,倒縱而出,落到兩丈之外。

這一慘變發生得委實太過突兀,在場眾人誰都沒有料到,霎時之間,碧玉、寒冰、李冰陽、丁右護使盡皆驚得呆了,但見丁左護使斷臂之處鮮血狂噴,血柱澆在石面之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響。

丁右護使飛身搶到丁左護使身旁,揮指封了他肩上數處大穴,傷口鮮血狂涌之勢立時大減。只見黑衣男子手中握著一柄顫顫而抖的黑色軟劍,劍尖之上還有一滴一滴的鮮血不停滴下,只見他手臂一搖,黑劍陡然不見,竟不知又藏到了哪裏,冷冷道:「我一開始便警告你,是你自己不聽,這可怨不得我。這是你的胳膊,拿去吧!」俯身拾起丁左護使的右臂,向他拋了過去。

丁左護使強忍劇痛,伸手接過,想到自己右臂一失,一身武功從此所剩無幾,眨眼之間,自己竟由一個一流高手變成了一個殘臂廢人,心中痛烈難當,口一張,哇的一聲,又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丁右護使痛然道:「斷臂之仇,閣主自會幫咱們報。傷勢要緊,咱們走。」扶著丁左護使向懸崖快步而去。

黑衣男子舉起竹籃,又對碧玉溫言說道:「搗亂的人已經走了。這一條魚你快拿回去,自己吃去吧。」碧玉一張臉血色全無,直嚇得向蓬船連退幾步。寒冰道:「碧玉,快進船里。」碧玉轉身便奔。

忽聽李冰陽叫道:「碧玉姑娘,小心背後!」碧玉一驚,但覺肩上一沉,一隻手已經搭在自己肩頭,只聽黑衣男子冷兮兮的聲音自耳畔響起:「你為甚麼要跑?這是你的魚肉,快接去呀!」碧玉魂飛魄散,剎那間心臟似乎也停止了跳動。

寒冰見妹妹落入黑衣男子手中,也是大驚失色,明知非其敵手,卻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妹妹遭其荼毒,當下從懷中抓出秋水劍,發足衝上,剛奔出兩步,眼前人影一閃,已多了一人,正是李冰陽。李冰陽道:「寒冰姑娘,不可莽撞。」轉身對黑衣男子道:「閣下此行,是為了寒玉劍,此事盡可沖我李冰陽而來,請不要為難在下的客人!」

黑衣男子左手按著碧玉的肩頭,右手將竹籃輕輕塞到她的手中,柔聲道:「原來你名字叫做『碧玉』,啊,碧玉,多謝你賞我飯吃,這裏只剩一條魚了,你快拿回船里自己吃吧。我要跟這李冰陽比劍,你千萬不要出來,這姓李的武功極高,可別傷着你。」他說這話時口氣溫柔,神色和藹,言語之中全是諄諄愛護之意,彷彿碧玉竟是他極為關心的至親家人,想起他剛剛對丁左護使的殘忍狠毒,眼前的他直如完全變了個人相似。

他叮囑完這些話,陡然提高聲音,喝道:「李冰陽,我家寒玉劍被你十三劍閣霸佔了二十一年,今晚可要物歸原主了!」一個「了」字出口,身形驀地向後縱出,一瞬之間已到了三丈之外。他適才前欺之時行動快速絕倫,這時向後回退也一樣迅如閃電,當真來去倏忽,只怕傳說中的鬼魅也不過如此。

寒冰搶步上去,一把拉住碧玉胳膊,拉着她奔向蓬船。碧玉天生膽小,適才冷不丁見到丁左護使的整條手臂被黑衣男子生生斬下,早已肝膽俱裂,接着又被黑衣男子按住肩膀,更是魂飛天外,只道自己手臂頃刻之間也要被斬下來了,腦中立時渾渾噩噩,一片空白,旁人所說,她一句也未聽入耳中,黑衣男子將竹籃塞入她手,她便接着,寒冰拉着她跑,她便也跑,直到船篷之下,見到寒冰滿臉張皇地望着自己,才知道自己脫離險境,然而兀自驚魂難定,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寒冰急忙低聲寬慰:「好妹妹,沒事了!沒事了!咱們現在安全啦!」一連勸了幾十句,碧玉方自抽抽噎噎的止住。

只聽船外李冰陽大聲說道:「青陽閣主如今已不在閣中,自是由得閣下任意編派!」口氣中頗有激憤之意。碧玉寒冰方才一個懼極大哭,一個全意解勸,對李冰陽和黑衣男子的對話均未聽入耳中,這時心神稍寧,便聽到這麼一句,二人心中均想:「聽李冰陽這話,似乎這黑衣怪人剛剛說了十三劍閣前任閣主李青陽甚麼不中聽的話了。」

只聽黑衣男子慢悠悠地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反正事實如此,我也不想多說。冤有頭,債有主,李青陽既然畏罪逃匿,這奪劍之仇,殺父之恨,也只能暫且擱下。李冰陽,只要你將寒玉劍還給我,我便不再與你為難,從此咱們兩家也相安無事,如若不然,哼哼,你十三劍閣從此休想再有寧日!」

李冰陽冷笑道:「寒玉劍已入我十三劍閣二十餘年,早已為我十三劍閣之物,閣下若想取回,除非先勝得李某。縱然李某不是閣下對手,那還得看看閣下能不能再連敗我守護寒玉劍的兩位護劍使者。」說到此處,李冰陽聲音轉厲,道:「丁左護使與閣下無冤無仇,閣下竟然痛下毒手,將他右臂斬下,令他十餘年的勤學苦練盡付東流,我身為一閣之主,若不為他討個公道,還有何顏面見他?甲二護使,拿寒玉劍來!」一語甫畢,只聽嗤的一聲破空疾響,料是甲二護使中的一人將寒玉劍用力擲向了李冰陽。

只聽黑衣男子道:「好寶劍,今晚我就讓你重返家門了。李冰陽,看招!」只聽當的一聲大響,竟是兵刃相交之聲。

船蓬下碧玉、寒冰都吃了一驚,她二人聽李冰陽和黑衣男子對話,推測二人相距至少有五六丈遠,不想話音一落,兩人兵刃便已撞在一起,這等快捷無比的身法,若非親耳聽到,萬萬不敢相信。但這一聲響過,再也聽不到第二聲,二人不禁納罕。

只聽李冰陽贊道:「攻得好!」黑衣男子也贊道:「擋得好!再接我這一劍!」當的又是一聲,這一聲較之上一聲來得更是迅猛,但顯然又被李冰陽架開。

李冰陽道:「閣下出手迅捷之極,但若只如此一擊便退,究竟無法將李某擊敗。」黑衣男子道:「你所說不錯。我這般打法,勝你確是不易。再看我這一招。」碧玉、寒冰心想黑衣男子這第三招勢必會攻得更加如雷轟電掣,哪知他話語落下良久,卻沒有再響起兵刃相撞之聲,二人不由得大是訝異。

卻聽李冰陽道:「閣下這一招曲折運劍,當真高明之極,若非此時明月在天,李某看得見閣下手中兵刃,只怕李某已經中劍受傷了。」黑衣男子道:「你眼光倒也了得,能看出我這一招適合黑夜襲擊。」李冰陽道:「既然如此,閣下何不趁適才月黑雲濃之時前來奪劍?那時李某看不到閣下手中兵刃,豈不必敗無疑?」黑衣男子道:「李青陽當年乘人之危,將我父母寒玉劍搶去,行徑雖然可恥,卻也光明正大,我如今來回奪,便也不便讓你成為瞎子。」李冰陽道:「說的好!單憑這一句,李某便不能再把你視為陰險狡詐之敵。今夜風清月朗,咱們便再痛痛快快地斗它一晚吧!」只聽刷的一聲,料是李冰陽揮動寒玉劍,擺出了一個甚麼姿勢。

黑衣男子冷哼一聲,道:「我此來是為奪寶劍的,可不是跟你比武的。接招!」一聲喝畢,便聽叮叮噹噹的兵刃撞擊之聲密如連珠地響起,頃刻之間響了不知幾百下。

碧玉、寒冰聽得駭然失色,她二人向來也自負出劍快捷,但聽到如此暴風驟雨般的兵刃交鳴之聲,才知道自己的劍法是多麼遲緩。過了片刻,李冰陽與黑衣男子出招愈來愈快,雙劍撞擊之聲漸漸難以分辨,只聽嗡嗡嚶嚶連成一片,幾乎變成了一聲連綿不絕的長音。碧玉心想:「他二人打得如此間不容髮,不知是一副怎樣的光景?」一扯寒冰衣袖,輕輕道:「姐姐,咱們出去看看如何?」寒冰心中也頗為好奇,正要點頭,忽聽錚的一聲大響,船外兵刃相交之聲驀地止歇。

只聽李冰陽叫道:「兩位萬萬不可出來,否則刀劍無眼,萬一傷著兩位,我十三劍閣可擔待不起!」只聽黑衣男子道:「這是碧玉開口說話擾了你的心神,非是你劍法不濟,我勝之不武,咱們再來打過。」李冰陽道:「好!」一言既出,又是金鳴之聲大作,兩人又已斗在一處。

碧玉甚感歉疚,聽黑衣男子話中之意,必是李冰陽因自己開口說話,心神受擾,以至交手敗給了黑衣男子,高手過招,稍有不慎,便可致受傷見創,不知李冰陽受了傷沒有。碧玉正暗自不安,忽聽船外兵刃撞擊聲中漸漸帶出呼嘯之聲,心頭一動,知道這是李冰陽手中寒玉劍激蕩起的勁氣。她前面聽李冰陽說過,這黑衣男子劍法雖高,內力卻差,若以「掌劍齊施」的法子便可將之擊敗,此時李冰陽往劍中灌注內力,其效果與「掌劍齊施」異曲同工,想來他剛才敗給黑衣男子一招,此時要全力而為,說甚麼也得扳過來一局。但聽船外寒玉劍披風之聲越來越勁,雙劍撞擊之聲卻相對舒緩下來,只盞茶功夫,便又叮叮噹噹的清晰可聞。

碧玉心想:「李冰陽劍上運氣愈來愈足,黑衣人無力抵抗,兵刃便難再遞到李冰陽身上,照此下去,用不了半柱香時間,只怕黑衣男子就得棄劍認輸了。」只聽李冰陽果然說道:「閣下只這般遊走滑斗,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贏李某的了。」

黑衣男子冷冷道:「那也未必,且看我這一套劍法。」話一出口,便連這稀疏的劍擊之聲也突然寂滅。李冰陽道:「好劍法!」跟着寒玉劍破空之聲陡然四下里快速之極地移動,想必是李冰陽展開輕功,不住跳躍躲避起來。

碧玉和寒冰對望一眼,臉上都露出既詫異又好奇的神色,不知這黑衣男子使得究竟是甚麼神妙劍術,居然無聲無息而又能將李冰陽逼得不住騰挪閃避。碧玉向寒冰招了招手,又一指船篷的蓬簾,寒冰心領神會,當下二人躡足靠到蓬簾之旁,碧玉伸一指將蓬簾挑起一條小縫,同寒冰一起向外張望。

只見月光之下,李冰陽同黑衣男子兩條身影迅捷無比地在江邊亂石之上穿梭縱躍,忽退忽進,倏分倏合,便如兩條鬼影閃來閃去。正看之間,猛聽李冰陽嘿的一叫,接着又是嘭地一聲大響,似是兩人相互擊了一掌,隨即兩人向後退開。

這一變來得甚是突然,寒冰、碧玉都是大吃一驚,雙雙推簾而出,搶到船頭之上。只見李冰陽背向而立,一動不動,其時長空如洗,月華澄明,映得他手中寒玉劍碧光瑩瑩,耀人二目。黑衣男子則與李冰陽遙遙相對,只見他神色苦楚,右手不住顫抖。

二人對望好久,黑衣男子緩緩說道:「白天打你不過,不想夜裏也不是你的敵手。」語氣之中充滿了傷心落寞味道。

李冰陽道:「不然,單憑劍法而論,閣下實是勝李某一籌,縱是李某劍上運力,不也是被閣下先一招所傷了么?」

黑衣男子嘆了口氣,道:「你說的雖是,然而寒玉劍終究是奪不回來了。」

李冰陽道:「閣下是不是還想再比?」

黑衣男子黯然搖頭,道:「我劍法已盡,縱是再打,也不過是些陳招舊式,不打了,不打了。」

李冰陽道:「閣下何必如此喪氣?閣下劍法高明,實是稱得上神妙,適才與李某酣鬥上千合,始終妙招不斷,並不見有一式重複,足見閣下劍術實已臻化境,區區一兩千招,又豈能將一身劍術盡數演完?實不相瞞,我十三劍閣的劍法,向來也是以不拘定格、不遵成法為尚,然而就招數的變幻而論,似乎還及不上閣下,若繼續斗下去,最後誰勝誰負,還真難說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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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劍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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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南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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