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的絕望

晚飯後，喬三野在路邊的商店買了些伴手禮，開車來到劉長山家。在玉新大廈事件前，他與隊長一家走動頻繁，經常受到劉長山夫婦的照顧，但那次事件后，自責與壓力讓他無顏見劉長山的家人，轉眼七年後，在葬禮上師母的失魂落魄與小兒子的哭泣依然歷歷在目。

喬三野站在門前，猶豫半天，敲了幾下房門。

不一會一位五十多歲，帶着眼鏡的女人打開了門，她盯着喬三野打量下，扶了扶眼鏡問道「您是？」

喬三野有點尷尬的笑笑「師母，是我，三野。」

女人的表情驚喜中帶着驚訝「三野？是三野啊，好久沒見你了啊。」

「是啊，師母，不好意思一直沒來看您。」喬三野愧疚的說道。

女人急忙把喬三野迎進屋，房間里還坐着一男一女兩位年輕人。

」三野啊，今天來的趕巧啊，小亮從大學回來第一次帶着女友回家。」師母臉上帶着幸福的微笑說道。

喬三野感慨時光荏苒，面前的年輕小夥子竟是多年前跟着他身後跑的小孩子，如今學成歸來也有了女友，今後必大有一番作為，反觀自己雖然三十多歲也算壯年，卻活的像一張被丟棄的舊報紙。

「家裏好久沒這麼熱鬧了，你師傅要是看見你們都在該多高興。」說着師母眼睛濕潤了。

聽着師母的話喬三野內心五味雜陳，他又和何嘗不懷念7年前那些美好的時光，但同時他也無法原諒那次出警面對血泊中的劉長山，自己的懦弱與無力，每每想起劉長山如父親般的鼓勵與照顧他就更加痛恨自己。

寒暄幾句后，師母去廚房泡茶，喬三野和兩個年輕人在客廳聊天，小亮跟女友講述著自己童年時喬三野帶着他玩的一些回憶，幾個人一片歡聲笑語中。女孩提議想看看小亮小時候的照片，他便到卧室的柜子裏拿出兩本厚厚的相冊，兩人共看一本，喬三野則拿起另外一本也看了起來。

在那個數碼時代還沒有完全到來的年代，人們喜歡儲存照片，很多美好的記憶被封存在這一張張的小方塊內得以保存，而如今拍照已經變成人們生活中最簡單的一部分，每個手機都有強大的拍照功能，人們輕易就可以拍攝大量照片，隨拍隨刪，過於便捷的數碼技術反而讓我們能留下的照片越來越少。

看着這些能觸摸到的回憶，喬三野臉上泛起了久違的笑，翻了幾頁后，一張合影引起了他的注意，照片里是三個光着上身的年輕男人互相挎著肩膀，依稀有些掉色，看的出有些年頭，仔細觀瞧，中間的人是劉長山，左邊則是年輕時的趙局，而最右邊的人看着非常眼熟。

師母此時端茶走來，看到喬三野正在看照片唏噓道「那是你師傅年輕時最好的兩個朋友，左邊就是你們趙局長，右邊叫高雲峰，哎，這三兄弟現在兩個都沒了。」

喬三野心中一驚，原來右邊的人就是雲鼎律師事務所的老闆高雲峰，那個李林案件中的被告律師，難怪看着有些眼熟，自己的隊長果不其然與高雲峰有着密切的關係，之前在辦公室里的疑雲竟在這無意間被打破。

告別了師母一家，喬三野開車毫無目的的前行，他的腦海里不斷閃過劉長山堅定嚴肅的神情，對剛進警隊的他教導什麼是正義，什麼是一個警察的職責。

這樣一個亦師亦友的老隊長，難道真的因為李林的案件做了什麼違心的事，而在喬三野心裏劉長山一直都是支撐的存在，是他現在還沒崩潰的最後一條防線，而如今一直篤信的人卻有着另外一面，這無非是對他心理致命的打擊。

腦子越是想這些混亂的事情，腳越是不由自主的踩深了油門，而喬三野根本沒有意識到車在不斷加速。

不遠的交叉口，兩輛車追尾，打着雙閃停在路中，交警正不厭其煩的協調著兩名爭論不休的車主，耳邊隱約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他回頭看了眼，一輛白色SUV快速朝這邊開來。

交警大驚叫喊著拉開還在爭吵的車主，突然SUV快速剎車，輪子與地面劇烈摩擦頓時產生大量濃煙，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后，汽車橫斜著停在了三人面前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

兩位車主嚇到鴉雀無聲，而交警也嚇的長大了嘴。

「給我下車，拿出你的證件。」交警憤怒的大喊道。

喬三野打開門走了出來，目光黯淡，面無表情。

交警隊隊長來到現場處理了事故，核實了他的身份沒有過多追究，但汽車剎車片磨損報廢必須被拖車拖走，就這樣他獨自一人步行來到了7公裏外的酒吧。

也許是因為心情極度失落，幾杯之後，便趴在吧枱上不省人事。

手機震動嗡嗡的響着，喬三野迷糊的睜開了眼，從兜里拿出手機，另一邊的小周焦急的說道「三哥你快來吧，趙局找你呢，好像挺生氣的。」

喬三野掛了電話揉了揉脹痛的頭，轉身看見酒吧的服務生趴在桌子上睡覺，嘆了一口氣，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渾濁凜冽的清晨，酒吧外行人稀少，只聽見鳥鳴和環衛工人掃地發出的沙沙聲，抬頭望了望天空，彷彿置身在灰色的塑料大棚中，他掏出一根煙點燃，晃晃悠悠的叫了輛車。

喬三野來到局長辦公室推門而入，一臉喪氣的坐在沙發上。

趙局聞見一身酒氣，大罵到「整天喝喝喝，你是酒蒙子啊！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像什麼警察，簡直就是一灘爛泥！給我站起來！」

喬三野抿了下嘴，緩緩站起身來，摸摸衣兜，掏出一個乾癟煙盒，團了下，直接扔進垃圾桶。

趙局看着他一副吊了郎當，更加生氣「你昨晚怎麼開的車，一大早交警大隊的隊長就給我來了個電話，要不是兄弟單位給面子，你現在是要受處分的！」

「有沒有煙，給我根。」喬三野斜眼看着趙局。

「煙個屁，我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么！」趙局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指着他的鼻子罵道。

喬三野走到辦公桌前，從上衣兜里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趙局，你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趙局拿起照片，表情突然變的有些複雜，眉頭慢慢皺了起來，拿了一包煙扔在桌上。

喬三野拿出一根點燃，抽了幾口「照片里的人是高雲峰，劉隊和您，高雲峰是當年李林案子的被告律師，劉隊經辦的案件，之後高雲峰和劉隊都被剝皮刑者殺害了，這個是巧合么？」

趙局放下照片也點燃一根，深深的吸了一口「你說這個話什麼意思，這是當年，包括現在大家都閉口不提的事情，並且長山已經去了，死者為大。」

喬三野狠狠的吸了一口煙，把正在燃燒的煙頭握在手中一拳砸在辦公桌上,大聲喊道

「這件事對於我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劉隊和這個高雲峰他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那個女孩的案子為什麼那麼草率的結案了，而剝皮刑者為什麼會殺了劉隊還有我的同學，而我是唯一沒有參與這個案子的人，我卻沒死，這是巧合么？！這裏是不是還有你？你是不是也參與什麼了？」

「你給我閉嘴,你這是跟誰在說話，你知道你現在的身份是什麼嗎！？」

趙局一把抓住了喬三野的胳膊，把他手中的煙頭扔出，看着被燙傷的皮膚氣的喘著粗氣。

「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看着眼前丟失靈魂的喬三野趙局嘆氣說道。

三人是高中同學，算是發小，一直是最好的哥們，劉長山在年幼時父親重病，是高雲峰做醫生的父親才撈回一條命，從此二人關係就更加密切。

李林案子接手的前一天，高雲峰來找過劉長山，他接到了一個為富商兒子無罪辯護的案件，此富商實力很強，並且承諾如果這個案子辦好不僅有豐厚的收入還可以長期聘用他為公司法務，由於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經營不善，欠了很多外債，婚姻也面臨危機，為了保住自己的家庭他違心接了這個案子，求劉長山幫他一把。

劉長山起初是拒絕的，但是高雲峰最後竟然對他下了跪，念著高家有救父之恩，更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好友陷入如此境地，最後劉長山答應了他。

「這一切剛好被我撞見，我當時沒有聲張，事後，雲峰送給長山一筆錢，長山拒絕了，他心裏一直對這件事耿耿於懷，直到剝皮刑者出現他們都死了，我很後悔當時沒有阻止長山。不然他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這件事警局沒有人知道，而長山一生光明磊落，僅僅只是一時為了兄弟情走偏了一點，我為了保住他死後的名聲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趙局聲音低沉，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喬三野聽完趙局的話，整個人後退幾步癱坐在沙發上，他目光獃滯，眼眶含滿了淚水，雖然他預先猜測到結果，但是得知一切確認時內心還是無法坦然接受，

那個心中信任，尊敬的人，那個讓他一直堅持沒被當年恐懼徹底打敗的人，原來也是個「罪人」，綳在心裏上最後的弦斷了。

看到失魂落魄的喬三野，趙局心裏十分難受，走到沙發旁拍了下他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你師父他是個好人，好人也有犯錯的時候。」

喬三野慢慢閉上了眼睛，把淚水吞了下去，再次睜開眼，那哀傷的眼神不見了，而是變得冷酷無情，把趙局的手拿開，站起身來冷冷的說道「我沒事。」起身朝門走去。

「你要幹什麼去？」趙局問道。

喬三野站在門口沒有回頭「我會抓到這群罪犯，您放心。並且，我會在適當的時候把劉長山犯的罪公佈於眾，罪犯就是罪犯，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洗清。」

趙局呆愣的看着他，喬三野的語氣冰冷而又絕望，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