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8章 無愧蒼生
第1058章無愧蒼生
天邊，一道殘陽如血，照着嘉陵江滾滾而逝永不停歇的江水與這殘破的河山……
釣魚城外，蒙古族的大軍軍帳連綿，把釣魚城裏裏外外包裹的嚴嚴實實。
夏平安挺立的身形屹立在釣魚城的城牆之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經保持了十多分鐘，三十多個釣魚城中的軍將站在夏平安的身後，一個個面色凝重，臉上還有一絲悲戚。
而城牆和堡壘上，無數守城的軍士也看着這邊。
「將軍，消息已經確認了，就在前些天，陸秀夫已經攜陛下趙昺於崖山跳海，陸秀夫和陛下誓死不降，大宋……已經亡了……」張珏的腳步匆匆而來，帶着沉重氣息登上堡樓，在夏平安的身後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那聲音帶着一絲顫抖，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老淚縱橫。
身後的許多將領已經淚流滿面。
「昨日又有200多川中百姓來到城中避難，釣魚城內的百姓已將近二十萬之眾，城中良田天池所出，已經無法養活這麼多的百姓了，剩下的糧食，最後還能堅持七天……」
這是蒙軍想出的對付釣魚城的法子，釣魚城不是可以自給自足么，他們就從各地驅趕百姓逃難來到釣魚城下，釣魚城如果不接納，那些百姓就要被殺死，為了不讓那些百姓被殺，釣魚城只能接納，然後，釣魚城內的人口，就從最初的幾萬，膨脹到了將近二十萬。
小小的釣魚城多容納了逃難而來的十多萬人，再也無法自給自足了，就連守城的夏平安，現在每天也無法吃飽飯，大家都把糧食勻給了那些逃難而來的難民，留給了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和女人。
在這種情況下，蒙元軟硬兼施，幾天前，蒙元皇帝忽必烈親自下旨，用箭射入城中，只要釣魚城開城投降，城中人全部可活，蒙軍絕不濫殺一人。
此時，已經是1279年，距離釣魚城轟殺蒙哥大汗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釣魚城又堅守了二十年，如一座不朽的豐碑，屹立在這蒼天之下，厚土之上，無愧天下，無愧蒼生。
那被無數鮮血浸透的一段段城牆，一塊塊巨石，無聲無息的見證著這一切。
夏平安身後的三十多位將領，也和他一樣，一個個早已經白髮蒼蒼，雙頰消瘦，悲壯的氣氛籠罩着所有人。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夏平安沒有轉過頭，而是低聲的吟出了這段臨江仙，事實已經證明，一個英雄，拯救不了一個徹底腐爛和註定要走向滅亡的朝廷，物必自腐，而後蛆生。
他能提前派出死士到臨安刺殺賈似道，改變了王堅的命運，讓王堅繼續駐守釣魚城，但南宋朝廷的命運，卻已經無法改變，一個賈似道死了，還有更多的賈似道站出來，那些在戰場上面對敵人只會瑟瑟發抖搖尾乞憐表現得連狗都不如的南宋朝廷中的貪官腐吏，面對在戰場上立功的將領，卻一個個如狼似虎，面目猙獰，為了爭權奪利，可以黨同伐異，不擇手段。
抗蒙立功的向士璧和印應飛，還是遭朝中奸人迫害，遭彈劫罷官，被逼迫致死。
曹世雄還是被貶竄流殺。
在EZ立下功勛的高達，只因不滿朝中派來的欽差搶奪軍功，說了一句「巍巾者何能為哉」的微詞，遂遭貶抑，最後鬱鬱而終。
劉整還是被逼無奈最後投元。
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太多……
賈似道死了，但賈似道的在朝廷中那一套不擇手段排斥異己到處安插自己人的爭權奪利的手段，還是被朝廷中留下的那些人，被呂氏集團完美的繼承了下來，賈似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徹底腐爛的官僚權貴集團，只要不是他們的人，你在軍中，立再大的功都等於無用，搞不好還會為自己惹來殺身之禍。「立功間外者，無端而置之於閑散」，「憤軍之將未嘗有顯罰，間鐫其階隨即復」，朝廷與軍隊將領的矛盾並沒有因為賈似道的死而減少，而是照樣爆發。
當大宋朝危在旦夕的時候，那個寄生在臨安城的腐爛的官僚權貴集團，還是在不折手段的打壓有功之人，還是在不顧國家社稷百姓死活軍中士氣到處在爭權奪利結黨營私貪污墮落奢靡無度。
由此造成的結果，就是導致宋軍「未戰即潰，既潰即招，望風獸奔，活不為怪」，「中外之軍，往往相謂，戰不如潰，功不如過」。
當蒙古大軍打到臨安城的時候，他們第一個開門投降，繼續他們的富貴生活。
這樣的朝廷不滅亡，天理不容。
有時候夏平安甚至想親自率兵踏平臨安城，把那個腐爛的朝廷親自踐踏個稀碎。
滅大宋者，非外族蒙元，而是臨安城的那些貪官腐吏！大宋這個大廈，只是不堪他們的寄生腐蝕從而在外部的壓力下崩塌而已！這才是歷史的真相！
……
夏平安緩緩轉過身，看着身後的那一張張赤誠蒼老的面孔，這些面孔中有許多，曾經也是朝氣勃勃，力拔山兮氣蓋世，還有一些面孔，在這延綿幾十年的守城之戰中，已經消失，永遠的留在了這釣魚城。
夏平安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已經六十多歲，滿臉白須，臉上又兩道箭傷，但身形依然筆直的一個老將身上，那個老將此刻雙眼通紅，強忍悲痛，身上的盔甲穿了幾十年，已經破損，盔甲上到處是刀劍與箭矢留下的痕迹。
夏平安輕輕問了一句，「禹臣，我們在這裏守這釣魚城多少年了……」
「回將軍，從第一次蒙軍攻城算起的話，我們已經堅守釣魚城36年了！」那個叫禹臣的老將粗聲回答道。
「是啊，36年了……」夏平安的聲音一下子充滿了感嘆，又有一些壯烈，他掃視着釣魚城諸將，「這36年來，幾度春秋，諸位堅守釣魚城，未讓橫掃天下的蒙軍鐵騎踏足釣魚城內城一步，我們還在這裏擊殺蒙軍無數，甚至轟殺了蒙哥大汗，讓大宋又殘喘二十年，如今大宋都亡了，可我們釣魚城還在，釣魚城中的百姓還在，諸位之功，無愧朝廷，無愧川中百姓，無愧天下，無愧蒼生，感謝諸位這些年一路相隨，請諸位受我一拜！」
夏平安說完，就對着身後的諸將單跪地拜下，重重抱拳。
「將軍……」三十多將也是瞬間老淚縱橫，一個個全部對着夏平安跪下，嘩啦啦的盔甲聲字這城牆上響動一片，「我等若有來生，還願意為將軍麾下，隨將軍一起殺敵，保家衛國！」
跪拜過眾將之後，夏平安豁然站起，一個個的把諸將把手扶起，眾人抱頭痛哭。
「36年來，蒙元以舉國之力，從未攻下過釣魚城，釣魚城從未失陷過，而今天，為了不讓川中百姓慘遭屠戮，為了這城中二十萬百姓留下一條生路，我已經打算打開城門，讓城中百姓向蒙元投降，那忽必烈也是雄主，斷然不會出爾反爾，貽笑天下，我死後，諸位照此令執行……」夏平安對身邊的諸將說道。
「將軍，你……」張珏和諸將震驚的看着夏平安，對於這個決定，眾人有些震驚，但又在意料之中。
夏平安嗆的一聲拔出手上殺敵無數的龍泉寶劍，哈哈大笑，「釣魚城中沒有投降的將軍，我不投降，蒙元大軍就算能進入釣魚城，他們也永遠無法攻下釣魚城，殺了他們大汗的將軍，是不會向他們投降的，今生幸得諸位相助，在釣魚城轟轟烈烈的大幹一場，無愧蒼生，來世我再與諸位兄弟一起上陣殺敵！」
說完話，夏平安手上一用勁，長劍橫頸，一股鮮血就從他脖子上飈出。
夏平安長劍杵地，身軀已死，但人屹立不倒，佇立在堡樓之上，如一座不朽的雕塑。
「將軍……」看到這一幕，釣魚城城牆上的所有軍士全部跪下，大聲慟哭。
「諸位兄弟，將軍路上還需要兄弟作伴，我跟着將軍一起去了，給將軍牽馬，咱們來世再見……」那個叫禹臣的老將一笑，抹了一下眼淚，也是一下子抽出腰間寶劍自刎，碧血灑在城牆之上。
「禹老哥，等等我，我們一起去找將軍，到了陰間，再跟這些龜兒子干一場，怕他個鎚子……」又一個老將拔劍自刎在城牆上。
「還有我，將軍要披甲怎麼能少得了我……」又一個老將微微一笑，拔出腰間長劍。
「諸位老兄弟，我來了……」
堡樓上一片拔劍之聲，只是片刻，守衛釣魚城三十六年的的三十餘名將領，在釣魚城決定為了保全城中百姓而開門投降的時候，全部隨着王堅將軍自刎在城牆之上。
釣魚城城牆上，這一刻，碧血橫飛，浩氣四塞，草木為之含悲，風雲因而變色。
消息很快傳到城中，城中二十萬百姓全部對着城牆所在方向跪地慟哭，哭聲震天。
守在城外的蒙元大軍一個個只聽到了今日城內哭聲震天，卻不知道城中發生了何事。
到了第二天，那在蒙元大軍面前封閉了三十六年的釣魚城的城門終於緩緩打開了，滿城百姓軍士，全部披麻戴孝，流着眼淚，強忍悲痛，抬着三十多具守城將軍的棺槨緩緩從城中走出來……
釣魚城，這折斷上帝之鞭的地方，堅守三十六年，從未被攻破！從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