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第八十章

第398章 第八十章

「將,將軍,我,我部族不過,不過千餘,千餘……」他這樣結結巴巴地開口,「何敢與騫曼相抗衡啊?」

張超摸了摸鬍子,「那便拖下去——」

這個吃得明顯比其他鮮卑人肥胖些的頭人立刻將額頭貼在了地上,嗚嗚咽咽地磕起頭來。

「將軍!將軍!我願效死!」

陸白忽然噗嗤一笑,「哪裏需要你效死呢?」

她態度冷厲時,聲音也像寒冰一樣不帶一絲溫度,但此時她嫣然一笑,彷彿全然不是個女將軍,而是個外出遊玩,恰好路過他面前的年輕女郎。

藏貊嚇傻了,抬起頭愣愣地看着她。

這個頭人並不是個有野心,有心機的人,在聽到這樣的恐嚇時,他臉上的驚慌與恐懼都再真實不過。

膽子太小的人不適合干精細活,陸白心想,但並不意味着他就一點用途都沒有。

沒有什麼人是天生膽大或是膽小的,只不過部族弱小貧困,長年累月自然就養成了在大部族頭人面前謹小慎微的性格。

若是面對自己的族人,這傢伙恐怕又是另一幅嘴臉。

「我不要你公開與騫曼抗衡,」她笑道,「私下裏也不必。」

這個髡髮男人立刻不哭了,小心翼翼地應了一句,「盼將軍示下。」

她伸手進皮甲內的口袋裏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了一枚不過寸長的黑色石頭遞給他,「你拿着這個。」

當藏貊狐疑地將那枚石頭拿在手裏,仔細觀看時,發現那是一枚十分罕見的祁連玉。

墨色幽深如夜,藏着絲一般的紋理。

他將另一隻手也小心地護在了這枚玉石上,於是那絲絲縷縷的紋理立刻化為閃著光華的河流,在暗處熠熠生輝。

所謂「白玉之精,光明夜照」,說的就是這樣的玉。

他聽是聽說過的,西域有多少奇珍,其中多少藏在匈奴王庭,又在之後漫長歲月里輾轉流離,散落各部,其中就有祁連玉,他也有幸得了一件祁連玉佩,只是無論質地還是光澤都不及這塊遠甚。

但這塊玉上下都不曾有孔,正面只刻了一隻猛獸——這是什麼禮器嗎?

彷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那位女將軍又是一笑。

「這是枚棋子。」

這樣的玉!竟然制了玩物!

藏貊震驚地抬起頭看向她時,這位膚色如玉的美人將軍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懂了嗎?」

……他懂什麼了?他低頭再看看那玉,又抬頭看看她。

他們想要助他一臂之力,令他成為鮮卑各部的首領,卻既不給他旁的助力,也不給他什麼明確的指示?

只有這一枚棋子?

這東西能幹嘛用?要是一匣……

藏貊那轉動得並不快的腦子裏模模糊糊出現了一個想法。

看到這一枚棋子,他立刻就想得到一整匣完整的黑白十二枚六博棋,他會這樣想,旁人也會。

那位女將軍一直在觀察他的神色,直到此時,她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於是藏貊瞭然了。

范城以北不足二十里之處,騫曼終於紮下了大營。

比起損兵折將,被千餘騎兵追殺得僅以身免的魁頭,騫曼主力未損,尚有一戰之力,其實本不用這樣大動肝火的。

但他仍然非常煩躁,在營中拔刀殺了幾個俘虜泄氣,而後又拎起鞭子,將幾個一直在他身邊服侍他的奴隸狠狠打了一頓,這才算漸漸消了氣。

死掉的俘虜是不會再掙扎了,傷痕纍纍的奴隸也不會反抗,他們只會滿身是血地或被人抬出去扔掉,或是自己艱難地爬出去,找到灶坑,將一把燒盡的草木灰灑在身上,就算是已經治療包紮過了。

騫曼一點也沒有注意過他們,他還不到二十歲,很是年輕,但已經有了足夠的野心,因此這些瑣事全不在他眼中,他只全神貫注思考自己的偉業。

在這場戰爭之前,他已經數番派出騎兵去探查范城和倉亭津,想要尋出弱點,伺機下手。

但經歷了數番戰爭之後,這一城一寨都已經非常堅固,范城的壕溝寬且深,倉亭津更是駐紮在這片淺灘上唯一能立足之處。

騎兵不能用來攻打一座堅城,也很難踩着鬆軟的石灘去進攻一座營寨。

他又考慮過派出騎兵劫掠沿途平民,但數次交手后,對方便派出了兵馬在沿途護送,那些士兵之中甚至還有婦人!

婦人!婦人怎麼用來打仗呢?!尤其還是漢人的婦人,她們不都是如牛羊錢帛一樣的財產嗎?!可她們不僅能打仗,而且還用了他聞所未聞的武器!

她們手中的弩裝填一次,可發十矢!於是只要衝進百步之內,哪怕是互射,騎兵們也再討不到好——天底下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東西!

騫曼發了這一通脾氣后,便下令要各部頭人前來議事。

他是檀石槐的子孫,他的祖父戎馬一生,盡據匈奴故地,打下了東西萬四千里的疆土!他也要如此!他要率鮮卑的鐵騎,打下一個大大的疆土!

這位年輕的部族首領這樣亢奮地下令時,藏貊正騎着一匹駑馬,回到他那位置既偏,離水源又遠的部族之中。

沒有哪一座帳篷是沒打補丁的,甚至有的人只能露天而眠,他們在小聲嘀咕這一仗過後,騫曼又得了多少戰利品?

——那其中也許有幾匹油布吧?咱們還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能不能換了來?現下天氣熱,又旱著,倒還無事,若是這樣淋幾場夜雨,兒郎們多半要生病了呀。

——咱們的頭人都不見了!他又沒有幾個兄弟,咱們還指望能得什麼!別將咱們部族吞併了,都充了貴人帳下去作奴隸,已經算是開恩了!

於是有人又嗚嗚地哭起來,直至遠遠見了頭人回來,這些衣衫襤褸的鮮卑人立刻歡天喜地的迎了上去!

只要頭人還在!他們便是睡在露天裏,也不怕被當作奴隸抓走了!

藏貊環視着自己的這群族人。

漢軍那樣強壯,連婦人都那樣強悍,她們平日睡在什麼樣的地方,吃的是什麼樣的食物?

自己的族人呢?

他下意識伸手去袖子裏,摸了摸那枚溫潤明凈的玉棋子。

內心那些混亂而恐懼的迷霧彷彿悄悄地消散了。

范城附近的農田都收盡了。

但是想曬就未必有那個條件去曬,畢竟這些農人不得已都湧進了范城,於是房前屋後到處都有曬穀子的,還有人奢侈一把,將糧食打成了餌糕,趁著大戰間歇,趕緊享受享受。

張超進城時就看到了這樣一幅熱鬧景象,甚至吃飯時也上了一碗餌湯,裏面不加油鹽,只加了一點蜜糖,吃起來甜滋滋的,清涼又解暑。

張超嘗了嘗餌湯,又看看陸白。

「陸校尉當真以為那個胡人能成大事?」

陸校尉喝了一口甜湯,吃了一塊雪白的餌糕,「若是個能成大事的雄主,我豈能留他?」

她放下碗笑了笑,「孟高公,天下哪有一定能成的計謀呢?」

當初張超張邈等人精心謀划,趁著曹操出門打仗,拉來了呂布給兗州掀翻了。

呂布是何等勇武之人,身邊既有謀士,兗州又有那許多世家支持他,最後該敗不是照樣敗了?

「那陸校尉為何又行此計呢?」

「若是魁頭與步度根待騫曼如親弟,騫曼待他二人亦如父兄,哪有咱們用計的餘地?」陸白抿抿嘴,「步度根既然統領數部兵馬,魁頭又領殘部而去,咱們且先守一守,他們心浮氣躁時,便可見分曉。」

張超嘆了一口氣。

天下沒有必成的計謀,卻有不敗的將軍,若是陸廉在此,他們必是不須籠城堅守的。

但無論他也好,陸白也罷,都沒有陸廉那種戰爭天賦——那實在是不世出的天賦。

「陸校尉為行此計,將那樣的寶玉也舍了出來,」他說道,「你那一匣玉棋子丟了這一枚,豈不是憾事?」

陸白沉默了。

她臉上的神情似乎帶了些惋惜,帶了些懷念,但最終還是靜靜地笑了。

「孟高公,其實一匣棋子,我也只剩那一枚罷了。」

儘管藏貊的部族連火把也不捨得點上幾根,但騫曼的中軍營卻是燈火通明,其中又飄出了美酒的香氣。

除了吃喝之外,關於整備之後,該如何再次進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二張既分兵范城,濮陽必定空虛,我們若以聲東擊西之策,令誘兵去攻濮陽,二張豈不心慌?」步度根這樣分析道,「待他回防時,我軍可陳兵於倉亭津北,伺機攻下渡口。」

當他這一番深思熟慮的話語說出來時,立刻有幾個老成的頭人表示認可。

「只要拿到倉亭津,便可渡河!」

騫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就這樣放過東郡,放過陸廉么?」

「大袁公派了顏良張郃數名猛將去攻陸廉,皆不能勝,我軍何苦與之爭鬥?況且東郡久經戰事,已殘破不堪,」步度根的思路極為清晰,「咱們若是儘快南下,無論兗徐,進可斷陸廉糧道,退可大肆劫掠,豈不便宜?」

上首處的少年看了看周圍部族頭人讚許的目光,又看了看自己這位兄長。

他的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夜漸漸地深了。

首領最後也不曾做出決斷,眾人走出帳篷時,不免悄悄地議論,覺得還是步度根的謀略更勝一籌,堪為部族中的智者。

藏貊在大帳外走來走去,有蚊蟲撲面而來,又被火把的濃煙熏走。

帳中火光搖曳,身影也跟着搖動,隱隱便有騫曼高聲訓斥傳出。

步度根仍在勸說這位年少的首領。

「首領若是擔心後路被斷,實是大可不必,烏桓人將至,東郡便是一塊死地,咱們便是攻下范城,陸廉領軍親至,又當如何?不若避其鋒芒,方為上策啊。」

騫曼的五官可怕地抽動起來,「我為何要避她鋒芒?」

「……首領?」

「你忘了自己是檀石槐的子孫!我卻不曾忘!」他高聲道,「我豈勝不過一個婦人?!」

步度根腳步匆匆地走出去時,滿臉怒色,憂心忡忡,周圍的守衛目光都追隨着他,誰也不曾注意到那個小頭人又一次走進了大帳。

這個少年首領還未從憤怒中冷靜下來,案几上的杯盞被推落在地,染濕了那片美麗的地毯。

……那的確是一條很厚實,很美麗的毯子,而且足夠大,大到若是用來搭一個氈房,至少能容納七八個人不必睡在草地上。

但騫曼沒有注意到藏貊轉瞬即逝的目光,他仍然扯著嗓子大吼了一句:

「爾為何來!」

這個圓臉的小頭人連忙擺出了一張諂媚的笑,「我剛剛在大帳外的草叢間,見到有東西在發光……」

騫曼愣住了,「發光?」

「是,是,」他掏出那枚玉棋子,姿態恭謙地遞了上去,「這樣的寶物,必然是首領的……」

他小心地探看着騫曼的神色,「這……這若不是首領的,那剛剛在大帳外走動的……必是步度根兄弟?」

火光幽微,那枚溫潤無暇的玉棋子在騫曼手中閃閃發光。

他的眼睛裏也升起了一股幽暗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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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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