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第八十三章

第401章 第八十三章

已經跑到柵欄前的騎兵死也不明白,這樣強的弩,為什麼只有絞盤絞緊的聲音,為什麼只有弩矢破開空氣飛出來的聲音,就是沒有張開弩機,裝填弩矢的聲音?

鮮卑人的士氣短暫地崩潰了。

在一輪又一輪的矢雨之後,不得不暫且退卻。

頂着這樣的矢雨能不能摧城拔寨?當然是能的,但他只有數千兵力,這卻是不能的!這些士兵是他的私兵部曲,他要是將他們都消耗乾淨了,騫曼豈能留他?

步度根在數番衝鋒之後,陷入了短暫的困境之中。

「大人!營南有千餘漢人百姓,困在河邊,只以輜車阻擋!」身旁有偏將這樣急切地問道,「咱們要不要先掠了去!」

……仗沒打完,掠個什麼?

步度根剛想斥責,卻忽然愣了一下。

漢人與胡人的道德觀是不同的,尤其是劉備素有賢名,他麾下的陸廉為救流民,不惜折損自己的口糧與兵力,也要保護平民。

既然如此,愛民可煩,他為何不試一試呢?營南既然有百姓在,漢軍還能發弩矢嗎?若是發了,百姓必死傷慘重;若是不發,他們去大肆劫掠虐殺一番——看漢軍待如何!

營地北面聲音漸漸響起來了。

有喊殺聲,有哀嚎聲,有馬蹄聲,有金戈相交之聲,刺耳又響亮。當母親的悄悄用手捂住孩子的耳朵,小心隔住了這些聲音,於是血腥味兒又飄過來了。

有人瑟瑟發抖,有人在低聲哭泣。

地面有些曬,趴在地上,貼著淺灘上的石子,熱得很,又硌得慌。

但這千餘人都這麼蹲著,趴着,抱着頭,一動也不敢動。

直到喊殺聲終於消了,他們當中也有膽大的悄悄抬起了頭——

是不是胡人走了?是不是咱們打了勝仗?他們交頭接耳時,有人忽然臉色變了。

他們沒有走!他們向著咱們來了!

那些鮮卑騎兵拎着弓,在這簡陋得幾乎看也不能看的防禦工事前輪流射箭,似乎想發泄心中的怒氣,但又不知道該對誰發。

那幾箭射中了牛,牛便吃痛地掙紮起來,射中了騾,騾子便也像馬兒一樣嘶鳴,射中了人,人便一聲不吭地倒在地上。

可是營中還是全無動靜,真是心狠!

於是鮮卑人發出了一陣陣頗為解氣的大笑。

這樣的射殺只是幾個先至的騎兵試一試箭術而已,營中既然全無動靜,他們便要步兵派過來攻營了!

營前的壕溝有這些漢人去填!箭雨有這些漢人去擋!他們要驅趕着這些可憐的傢伙,一步步地逼近大營!

當走在前面的步兵高舉著長刀,一旁的鮮卑軍官用不熟悉的漢話喝令那些百姓出來時,步度根終於來到了營南這片石灘上。

他覺得敵軍將百姓丟棄在外面沒有什麼不對。因為再如何愛民如子,軍隊不能與平民裹挾在一起,這是行軍打仗最基本的常識。

但他還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放心,想要親眼看一看。

他看見有步兵去搬輜車,看見有軍官在大聲沖那些百姓咆哮,看見有人瑟瑟發抖,有人哀哀哭泣,還有人像是嚇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地低着頭,躲在輜車后。

但,嚇傻的人……那樣多嗎?

他的腦子裏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假想!

「有詐!有詐——!」

當他高聲示警時,已經有人抬起了頭,一躍從輜車后跳出,將手戟扎進了面前鮮卑兵的胸膛里。

營門開了。

百姓在努力地往營中奔跑,營中還有士兵在往外出——這實在算不得高明,他立刻下令,要自己的士兵隨着百姓也衝進營去!

可是這片石灘上陣線已經亂了,到處都在打仗,鮮卑人想努力地往營中沖,又豈是那麼容易?

戰局已經變得非常混亂,雙方似乎膠着了起來,講不出什麼戰術,只能用白刃來見高低分曉!甚至連步度根自己也拎起長刀衝進了戰場里!

陸白站在箭塔上,遙遙地向下望。

「之前同他們說了不許進營,」她嘆道,「你看。」

身邊的女兵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他們畢竟只是尋常百姓。」

於是這位姿容秀麗的女將軍也沉默了,「我也知道。」

她在遷怒他們,因為她在臨陣時畢竟比不過她的阿姊,她想要贏下一場勝利,太難了。

她無法顧及這些百姓的生死,只能注視着他們哭叫着,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衝散營中的士兵,沖向任何一個角落,躲起來發抖。

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士兵,臧悅的士兵,同鮮卑人混戰在一起,一刀,又一刀,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為護著同伴而死,有人摔倒后還想爬起來,但鮮卑人的長刀已經落下。

那麼多人在河灘上混戰,終於將石子也染成了可怖的鮮紅色,而後似乎黃河水也漸漸殷紅起來,漸漸泛起了血沫!

她睜大眼睛,望着這已經不由她所掌控的戰局,彷彿她的靈魂也跟着一起被扔進了河水裏!

「女郎!女郎!那是張將軍的旗!」

有人忽然驚呼起來!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他們來得那樣快!那樣及時!這一仗贏定了!

「……女郎?」

陸白回過頭時,身旁的女兵嚇了一跳。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那樣大,裏面佈滿了血絲,像是隨時都能流出血一樣!

可她最後還是漸漸恢復了平日的神情。

「我只是……」她勉強笑了笑,「像是等了千年之久啊。」

當煙塵起時,鮮卑人也曾經歡呼過一陣,但他們立刻就失望了。

不僅失望,而且陷入了驚恐的境地里——這是漢軍的援兵,不是鮮卑人的援兵!

騫曼領主力圍攻范城,卻連一支范城的援軍都不能阻攔!任由自己的堂兄陷入被重重圍困的境地里!

步度根的牙齒咬得緊緊的,「咱們撤軍——」

「大人!咱們被包圍了,如何撤軍啊?!」

這個鮮卑漢子兇狠地瞪向了自己身側的偏將,「那就突圍!」

不能全部突圍,就以隊為單位!以行!以伍!鑽隙迂迴!突圍出去!

他這一場折戟沉沙之後,不知還能剩下多少個族人!

騫曼!騫曼!

騫曼打了個噴嚏。

並且在一無所獲的一天之後,也後退五里紮營了。

他的確沒攻下范城,但這也沒什麼吧?圍城是個耗時日久的活計,誰說他能一天就攻下的?

但不知是不是為了洗脫自己坐視友軍覆滅的嫌疑,他仍然表現得很憤怒,甚至挑了兩個奴隸,直接打死。

當步度根怒氣沖沖地尋到騫曼的大帳時,騫曼正滿頭大汗地將手裏的棍棒丟下。

他打得很用力,很認真,不管怎麼樣,反正他看起來生氣極了。

「就是他們延誤了信報!」他罵道,「否則我兄被圍,我豈能不前往救援?!」

他那個健壯的堂兄忽然上前一步。

「騫曼,」步度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不配為檀石槐的子孫!」

中軍營吵起來了,吵得還很大,騫曼拔刀要殺了步度根,步度根也拔了刀,表示可以在眾人見證下決鬥。

於是一群小頭人就都跑過去了,打是不能打的,不管死了誰,這仗就沒辦法再打下去了啊!

要打!回草原上去打!

有勸騫曼的,有勸步度根的,一片混亂,只有藏貊在收到了那張漁翁小像之後,略作思考,便繞開王帳,去了後面那一排奴隸住的小帳篷。

那個收了油膏的奴隸還在,正端著銀盤子,銀碟子,還有幾把小刀準備往外走。

他臉上的淚痕已經擦乾了,現下天色又暗,乍眼一看,什麼也看不出來。

但藏貊攔下他仔細打量一番,還是看清了那很不尋常的神色。

「你家主人,」他說道,「似乎要決鬥呢。」

奴隸垂著頭,也不吭聲。

「不過有諸位頭人為他們開解,恐怕也是打不起來的,」藏貊又說道,「你不要太擔心了。」

那個奴隸忽然抬起了頭,兩隻眼睛一瞬間門爆發開仇恨的光。

「我不擔心。」

他似乎覺得自己失態了,趕忙又將頭低下去了。

這個圓臉的頭人左右望了望。

大帳那邊鬧得不可開交,什麼人也不會來注意奴隸們的。

「死的那兩個奴隸,」他問,「是你兄弟嗎?」

奴隸還是低着頭,半晌低低應了一聲。

「你們這樣的,才是真兄弟,」藏貊嘆了一口氣,「騫曼與步度根算什麼呢?就算他們今天不決一生死,哪怕明天早上,有人見到騫曼死在王帳里,所有人都知道,一定是步度根殺了他啊!」

那個奴隸又悄悄抬頭了,狐疑地看着他。

藏貊拿起了一柄割肉用的小刀,掂量一下,呵呵笑了一聲,又放了回去。

「我只是偶有感慨,」他拍了拍奴隸的肩膀,「你莫多心。」

他這一次走向王帳時,根本沒有回頭。

那裏燈火通明,有無數人圍在那裏,圍在那兩個檀石槐的子孫身邊,真心實意地想要為他們緩頰。

可是檀石槐怎麼會有這樣的子孫呢?

彈汗山上的王庭日漸黯淡,再過數十年,鮮卑的兒郎們還記得起他們曾經佔據過那樣遼闊的水土,那樣廣袤的山河嗎?

藏貊心中忽然湧起了一股悲涼,但他始終不曾回頭。

就在第二天清晨,太陽將要升起的時候,屯營在范城五里之外的鮮卑大營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騫曼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所有人都知道兇手是誰,哪怕步度根極力辯解,也沒有人相信他的清白。

這給他們的部族,乃至整個鮮卑人部族,都帶來了堪稱毀滅的打擊。

當這些馳騁草原的胡人懷着夢想南下時,誰也不曾料到他們迎來的,竟然是這樣不光彩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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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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