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刁蠻

第一章刁蠻

順平九年二月,京城鑫源布莊。

大夥計錢嬤嬤的腰此刻幾乎快要彎到地上,雙手親捧著托盤恭恭敬敬將三塊雲錦樣子呈給了對面的貴人。

「現下這京城顯貴雖多流行蜀錦,但我思忖著郡主清雅脫俗定喜歡那與眾不同之物,這才斗膽將此物進上,請郡主一觀。」

又笑嘻嘻解釋道:「郡主請看,這雲錦倒還有幾分稀奇,逐花異色。換個地兒看它,那錦上的花卉就又是一色兒。您再這麼看,色澤光麗,狀如天上雲彩,故得名為雲錦。」

昨兒去翠福樓的就是這位,那才叫一擲千金,花錢如流水一般。

說來這位近幾年深居簡出名聲不顯。可細論,卻是個響噹噹的人物。

其母為建元先帝唯一的嫡出長女,雍和先帝嫡長姊,當今順平帝的姑母鎮國長公主。其父為遼東大將軍凌雲。

雖這兩尊大佛都已為國捐軀,可他們二人的女兒卻是皇上、太后破格封的一品太安郡主。

且為表大長公主和凌大將軍之功,朝廷特別優待二人遺孤。鎮國大長公主原有的封地食邑、侍衛親兵皆賜於太安郡主。再加上鎮國大長公主生前置辦的私產、嫁妝、皇莊……

這位主子不說富可敵國,卻也是坐擁金山銀海。

可惜昨日那翠福樓的大夥計蘋姑娘有眼不識金鑲玉,面上竟帶出那麼一分託大來。如今早就被京中各大商家傳成了個笑話。

如今又光顧鑫源布莊,錢嬤嬤哪裏敢怠慢?這位剛一進門便立刻吩咐人將各色名貴錦緞捧來。又請出了鎮店之寶,今年新上的雲錦。

……

灼華就著錢嬤嬤的手略略看兩眼,點了點頭,也沒問價兒,直接揮揮手讓敏毓付賬。

錢嬤嬤立刻驚得直咂舌頭。這三匹雲錦是掌柜的於二月里剛從金陵釆買回來。因價格太貴寸錦寸金,又恐京中貴人現多用蜀錦並不認此物,故暫時未敢多進,只先上了這三匹。

這雲錦昂貴,問得人倒也不少,但皆猶豫不決,未有下定錢的。今日這太安郡主連仔細看都未看,就一下子將萬兩一匹的雲錦包了圓兒。真是好大的手筆。

錢嬤嬤不敢怠慢,連忙收了銀票,命人將這三匹雲錦搬上了郡主的馬車。又命人仔細伺候着,又捧出店中上等綉品讓灼華挑選,又口舌生花在一旁極力奉承。殷勤備至周到異常。

只是在內間雅室中的眾人尚且不知,外面布莊大廳中,有三個京中數得着的貴女正和鑫源布莊的掌柜為了那三匹雲錦理論起來。

當灼華戴着冪籬從西間兒出來時,正聽見戶部侍郎謝高杭之女謝菁菁揚著嗓子高聲大氣地對掌柜嚷嚷:

「我幾天前還來看了那雲錦,只不過一時錢不湊手,就讓你們留上一留。怎麼今日倒給賣了?

「都說商人重利,果真如此。既然說了給我留着卻又賣給別人是何道理?莫不是看着那更闊綽的主顧,便忘了誠信二字?

「那可真就是瞎了你們的狗眼!你們需知道這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任她品級再高,來頭再大,難不成還管得了你們出入平安、賦稅徭役不成?」

謝菁菁說着有意側了側身子,顯出正端坐在廳堂東側太師椅上喝茶的戶部尚書曹曲然之女曹月娥和順天府尹劉達之女劉冬雪來。

一位是戶部尚書的小姐,另一位更是掌管着京城治安民生的順天府尹家的千金。

站在櫃枱后的李掌柜滿頭大汗,連連作揖,口稱不敢。

鑫源布莊自是敞開大門做生意。此刻羽寒帶着眾侍衛目不斜視守在門口,並不管店內如何鬧騰。

這兒一出動靜,倒引來三三兩兩的百姓前來圍觀。見門口的侍衛也不驅趕,膽子便紛紛大了起來,於是門口的人越聚越多。

正在此時,灼華等人從內間走了出來。李掌柜不敢怠慢,趕緊迎上前來行禮請安,言辭態度十分恭敬。

謝菁菁也抬眼看向灼華,但見一頭戴冪籬的窈窕身影兒由一眾丫鬟婆子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走了出來。又見那李掌柜跟個哈巴狗似的急忙湊上前去奉承,忍不住白眼一翻,從鼻子裏重重嗤了一聲,挑釁之意甚濃。

李掌柜明顯渾身一顫,似想起什麼,忙去問錢嬤嬤:「前幾日你可給謝家二小姐看過這雲錦?可許諾過為她留上一留?」

錢嬤嬤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說留上一留其實不過是這行里的一句客氣話罷了。任誰都知道,像謝菁菁這樣的官家小姐,再如何豪闊也花不起萬兩銀子去買一匹錦緞。

別說謝家,任京中哪家官宦也不會讓孩子這般糟蹋錢財。不光是奢靡浪費,還太過招搖。誰會為了一匹錦緞去招惹都察院的御史來彈劾自己為官不廉?

所以能買這雲錦的人,除非是那富可敵國的豪商巨賈,又或是正待嫁豪門皇室的小姐。

就如……那即將與當今皇上大婚的王家大小姐王綺然。若她說留上一留,倒還有幾分真意。

前些日子,謝菁菁確是來看了這雲錦,也十分羨艷,只是百般比量,卻最終還是訕訕放下。

錢嬤嬤當時只笑着客氣客氣,稱先給她留着等小姐錢湊手了再來。如此說不過是給這位謝家小姐遞了個再平常不過的台階。可怎麼今天卻因為這一句話引火燒身了?

這廂錢嬤嬤還沒等回李掌柜的話,那廂謝菁菁卻沖着灼華一挑下巴,頗為倨傲地問道:「你就是那個太安郡主?」

一旁的敏毓和立在門口的羽寒登時就立起了眼睛,卻被三姑一個眼神給制止了。隨後三姑吩咐聽雪、射月搬了把圈椅放在廳上,伺候着灼華舒舒服服地坐下,又奉上自帶的茶水點心。

灼華悠然地接過茶碗喝了一口,並未答理謝菁菁。

「你……」

謝菁菁剛要發怒,卻聽一旁的李掌柜帶着絲火氣催問錢嬤嬤道:「唉呀,你倒是說話呀!你倒底有沒有稱諾過謝家二小姐給她留着雲錦?」

這一問倒把謝菁菁的思緒又拉了回來。她馬上轉眼去看錢嬤嬤,目光咄咄逼人。

錢嬤嬤無奈,只得支支吾吾道:「確是答應過謝家小姐。可是……」

「可是,卻怕我買不起,便又賣與了別人是不是?」謝菁菁冷笑一聲,「哼,真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看,這是什麼?」

說着,「啪」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便被拍在了櫃枱上。

別人倒還好說。坐在廳前的曹月娥和劉冬雪卻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這謝二何時變得如此闊綽了?雖說謝家不窮,可畢竟宮裏有位娘娘呢。這四時八節的孝敬、宮裏宮外的打點都是不能少的。謝侍郎又是個只愛風花雪月不擅經濟仕途的富貴閑人。怎麼一下子竟能拿出一萬兩銀子給這謝二買匹錦緞?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她二人哪裏知道,為了這一萬兩銀子,謝菁菁磨了她娘謝大太太整整一個晚上。

……

謝菁菁拍出銀票,錢嬤嬤和李掌柜的臉色立時皆不好看起來。尤其李掌柜,簡直汗如雨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對着謝菁菁拱手拜了拜,然後說道:

「這確是本店的不是。可現在雲錦已然售罄,謝小姐如若真喜歡,我這兩日便派人去金陵釆買,一個月內必能送到京城,定不誤了您的事。您意下如何?」

「一個月內?那可不行。我上回就看好了那匹百鳥朝鳳的雲錦,要送與王家大小姐作添妝之禮。你們也知道這王家大小姐是什麼人,將來又會何等尊貴。」說着,謝菁菁故意用眼睛瞟了瞟灼華,「因此我今日特意帶了錢來。之前你們說過要給我留着!我不管,反正今日我定是要將東西給帶回去。如若不然……」

謝菁菁又是一聲冷笑:「你店裏這塊『童叟無欺』的牌子可就得給我摘了!你也得跟着我到順天府的大堂上走一遭。我定要告你個奸商欺客,言而無信!」

鑫源布莊的夥計們沒料到謝菁菁竟如此強勢。錢嬤嬤自覺此事怪她,便想上前去解圍。可誰知李掌柜卻搶先她一步,轉身又去給灼華作揖。

「郡主,小店今日多有得罪。不知……可否將那匹百鳥朝鳳的雲錦讓上一讓?小店這兩日……」

李掌柜的話音未落,店門口的人群中便有人輕嗤了一聲。隨後「嗡嗡嗡嗡」的私語聲又響了起來。

謝菁菁倒是滿臉得意地站在一旁看着。只要今日太安郡主讓了,那她就大有文章可作。

或說太安郡主強買強賣,人品堪憂,被她一番教訓,番然醒悟退了財物。

或說太安郡主與奸商一丘之貉,串通謀奪他人已定之物,為人貪婪無信,后經她一番意正嚴辭的說教,竟理屈詞窮退了財物。

甚至可以說成,前兩日生出的那件事乃太安郡主故意構陷,后被她一番教導,羞愧難當,故讓出雲錦與王大小姐添妝,其實是在向王家陪罪,等等等等。

反正只要她將東西讓出來,那就大有可為。眾人並不知太安郡主讓出雲錦的真正原因,只知道她退讓了。

至於,是迫於她謝二小姐的威風,還是出於她太安郡主的愧悔,那就是她謝菁菁怎麼說怎麼是了。

謝菁菁只等著太安郡主開口說出一個「好」字。可沒想到太安郡主卻不緊不慢地在冪籬下喝了口茶,然後轉身看向錢嬤嬤說道:

「先不急。錢嬤嬤,我且問你,這雲錦謝家小姐當日說為她一留時可曾給過定錢?」

「並未給過定錢。」錢嬤嬤謹慎答道。今日這事十分古怪,她雖一時也理不清頭緒,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可有什麼憑據?」

「也無憑據。」

「那一般像這種既無定錢也無憑據的空口許諾,一般貴店按慣例都會留上幾日?」

灼華此話一出,人群中似乎有人聽明白了,不禁又發出一陣輕輕地嗤笑。

錢嬤嬤不禁鬆了口氣,畢恭畢敬地回道:「也沒個具體的時間限制。一般少則一兩日,多則兩三天。若忽來了個誠心要買的主顧,店裏也會顧全一下預留的客人。但最多是讓誠心要買的主顧第二天再來,只再多留上一日。畢竟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沒有將客人和現銀往外推的道理。」

「那這位謝家小姐是幾日前說的『留上一留』的話?」

「我記得,這位謝家小姐是半個多月前來的店裏,看到這雲錦十分喜愛。只是當時身上只帶了五十兩銀子,不夠這雲錦的價錢,所以讓我留上一留,卻沒說留到何時,她又何日來買。」

錢嬤嬤這話說得甚是刁鑽。話音未落,店外人群中就已有人朗聲大笑起來。隨後,這笑聲似被傳染了,整個人群都鬨笑起來。

當日這謝家小姐身上只帶了五十兩銀子,就想買價值萬兩的雲錦?

讓店家留上一留,一留就過了半個多月?

這簡直是笑話一樣。

在眾人的笑聲中,謝二小姐的麵皮瞬時紫漲起來,濃眉倒豎,杏眼圓睜,滿月一樣的臉上變顏變色。

她狠狠地跺了跺腳,正要發怒。忽聽身後的戶部尚書家的大小姐曹月娥發話道:

「菁菁,何苦與那不相干的人啰嗦,你只找那店家說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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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皇帝退婚後我攪翻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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