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佛不佑無義之輩

番外 佛不佑無義之輩

上元節后,某日。

汴京城郊山林,數名皇城司邏卒牽着馬守在山林外,林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土丘下,兩座坐北朝南的墓穴相鄰而立。

此出地勢前低后高、兩側林木如護衛環繞,中間部分堂局分明,正面對的便是蜿蜒的汴水,稱得上是風水寶地。

這兩座墓正是朱自通與豹舅的墓地。

孟遷叔嫂與褚三娘三人,正跪在朱自通墓前,三叩九拜做最後的拜別。

褚三娘雖未開口承認朱自通這個父親,但其為朱自通披麻治喪,便是以行動認下了朱自通。

此時,距離上元夜已半月有餘。這期間,梁山已與朝廷談好招安事宜,朝廷以新降之人,未效功勞,不可輒便加爵的借口,沒有授予梁山降眾官職與爵位,只給了宋江一個破賊都先鋒的臨時官職,便調梁山兵馬去攻方臘。

至於官家乞活之時,許的公候之賞根本就沒影,公孫勝得了個正八品的御武副尉,武松等則只得了個從九品的陪戎副尉,林沖稍好些,得了個從六品的振威校尉,都是些無實職的武散官,純屬打發。

祭拜完朱自通后,褚三娘看向孟遷:「當日你決定不給曉蓮下葬時,我便知你是要離開東京的,但我還是想再問一句,你真的不考慮留在皇城司幫我嗎?或者你先出去散散心,等平復了心情,再回來便是。」

孟遷此次西樓一役,表現可謂是可圈可點,若無他,官家能否這麼輕易脫險可真不好說,如今她身邊親信損失殆盡,孟遷這等人才,正是她現在需要的。

更何況,孟遷還是朱自通唯一的弟子。

聽她出言挽留,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杜秀娘臉上浮現出緊張之色,手不由自主地緊拽住孟遷的衣角。

感覺到嫂嫂的動作,孟遷微微皺了皺眉,而後沖褚三娘一拱手道:「多謝褚都知厚愛。只是我家嫂嫂自小蓮出事後,便受了驚嚇,日日夜不能寐,長久下去,俺怕她的身子受不住。況且,我也確實不願再留在東京城了。」

說着,孟遷的目光看向朱自通的墓碑,眼中滿是悲切。褚三娘見此,也只得暗嘆了一口氣,不再相勸。

孟曉蓮是她安排在趙府,如今趙府出事,趙晗身亡,牽連曉蓮喪命,這其中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孟遷不願留下幫她也是情理之中。

「那好,你多珍重,日後若是要我幫忙,儘管來尋我。」褚三娘言辭懇切地道。

這一次,孟遷沒有作答,只定定地看着墓碑出神。

兩相無言,雙方便在祭拜結束後分道揚鑣。孟遷架著驢車載着杜秀娘回到了安仁坊的家中。

關上院門,尚未進屋,孟遷便停下了腳步,看着杜秀娘道:「嫂嫂,你實話與我說,是不是曉蓮的死與褚都知有關?」

孟遷早就察覺到了杜秀娘的不對,自從那日在趙府的廢墟里尋到她之後,她就一直對褚三娘表現得頗為畏懼,他琢磨來琢磨去,難免將這兩件事聯繫到一起。

聽他這麼一問,杜秀娘立刻就慌了,連忙搖頭否認道:「不,不,曉蓮的死,跟褚都知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孟遷本就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瞬間爆發來,無法控制地吼道:「嫂嫂,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連我都不能說嗎?」

杜秀娘只是不停搖頭流淚,卻死活不願意開口。

「我這便去問褚三娘,看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着我!」孟遷氣急,當即就要摔門離開。

杜秀娘見狀大急,連忙拽住他,哭喊道:「不,你不能去!不能去!我說便是!」

孟遷這才停下腳步,杜秀娘哭着將那日她記得的事情告訴孟遷。

那日趙晗與李四娘尋到她時,她並非全無意識,這也是她在趙府起火后,還能逃到安全之處的原因。只是,因為受到了驚嚇,加之吸入太多煙塵,昏厥後喪失了部分的記憶。之後幾天午夜夢回時,那夜所見種種不停在她腦中回現,她也逐漸記起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便是她想起了,又怎敢告訴孟遷?

「賤人!」聽完事件的真相,孟遷已是憤怒欲狂,通紅的眼中殺氣四溢,咬牙切齒地怒罵出聲,說着便氣急敗壞地要往門外去。

杜秀娘趕緊一把拉住他,焦急地哭道:「二叔,聽嫂嫂的,咱不是她們的對手,曉蓮已經沒了,你若再出事,你讓嫂嫂還怎麼活?」

盛怒之下的孟遷哪還聽得進這些?一把就甩開她的手繼續往門外去。

「你若敢去,我便死在你面前!」眼見勸不動孟遷,杜秀娘瞅見院中柴刀,立刻衝過去拿起柴刀橫架在自己脖子上。

「嫂嫂,你這是作什麼,快把刀放下來,莫要傷了自家。」孟遷見狀慌忙就上前去奪刀。

「你別過來!」杜秀娘連忙喝止他的行動,接着說道,「我們明日一早便離開東京城,從此再不回來,你答應,我便放了刀,你若是不答應,我便死在你面前,好過,再把你送走了!」

孟遷見狀哪還敢動,慌忙點頭:「嫂嫂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聽你的還不成么?你快些把刀放下!」

杜秀娘再次確定道:「你可是應下了?」

孟遷忙點頭:「應下了,應下了,嫂嫂,你快把刀放下吧!」

「你對天起誓!」杜秀娘道。

「皇天在上,我孟遷起誓,絕不找褚三娘報仇。明日一早,我便隨嫂嫂出城去,從此離開東京城,不再回來。若違此言,天打雷劈!」孟遷語氣決絕。

杜秀娘這才放鬆了手中刀,孟遷趕忙箭步上前,迅速將刀從其手中奪下。

杜秀娘淚眼連連地對孟遷解釋道:「二叔,非是嫂嫂不願為曉蓮報仇,而是……」

「嫂嫂,我省得,你是擔心我。」孟遷把柴刀放到了安全的地方,「剛剛是我魯莽了,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道理我還是懂的。你且放心,我又不是傻子,明知鬥不過她們,還要與她們拚命。嫂嫂你說的對,我們是該立刻離開東京,帶着曉蓮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聽他這般說辭,杜秀娘才安心了些,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安撫下杜秀娘的情緒后,叔嫂二人便開始打點行裝。眼看着孟遷的情緒似乎真的平靜了下來,杜秀娘這才放下心來。

……

入夜,杜秀娘於床榻上突然驚醒,心頭不覺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孟遷之前說得對,自曉蓮離世后,她一直都睡不安穩,可是今夜卻是不同。忽然,杜秀娘似是想到了什麼,從床上驚坐了起來,手忙腳輪地披上衣物沖了出去。

小小的院落,早就沒了孟遷的蹤影。

只是她已無力再去阻止孟遷,只能含着眼淚跪在正堂孟氏先祖神龕前,乞求先祖保佑孟遷平安歸來。

……

……

亥正,正是月黑風高時,呼嘯的風穿堂過巷,帶起的風聲尖銳如鬼嘯,聽得人渾身發寒。

外城雲騎橋旁的禪心庵門戶緊閉,這會兒庵中多數比丘皆已歇下,唯有一名帶髮修行的居士,還跪在正殿三世佛前,誠心念誦著《佛說三十五佛名禮懺文》。

「如是等十方一切世界中諸佛世尊,出現世間住持遊行,願皆觀察哀愍於我……」

正當這名居士誦經的時候,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居士背後,冷笑開口道:「佛爺又怎會護佑你這等無義之輩?」

聽到這話,誦經的居士悚然一驚,慌忙扭過頭來。

昏黃的燭光照在她清秀的臉龐上,赫然就是那個「已死」的趙晗。

趙晗看清楚來人是誰后,臉色也是一變。看孟遷那殺氣騰騰的模樣,還有手裏提着的鋼刀,她哪裏還能不知孟遷是為何而來。

她心頭不由得大悔,若非她自認為算無遺策,絕不可能有人能找到她,遣走了李四娘獨自在這修佛參禪,又怎會陷入如今這樣的險境。

「阿彌陀佛,孟施主既是尋來,那杜施主當是無恙,我身上的罪孽也減了幾分。」

看着孟遷提着刀邁步過來,她快速平復了心情,沖孟遷行了個佛禮,「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當日我為嗔念所制,犯下大錯。今日能死在孟施主手中,也算是贖罪了。只是孟施主,殺我之後,便請速速離開東京。否則,我的死訊若讓儲姐姐和我叔父知曉,恐會牽連到孟施主你叔嫂二人,咳咳……」

話還未說完,她臉色就是一白,劇烈地咳嗽起來。

趙府一事結束后,不知為何她的身體比往日裏還要差了許多。如今,沒有藥物輔助,她想用迷魂術完全控制住孟遷,她也自知是不能了。

因此她之前所說的話,句句都是針對孟遷的弱點。只要迷魂術稍稍奏效,無論是讓孟遷對她心生同情,亦或是投鼠忌器,她的命也就暫時保下來了。

果然,孟遷的腳步在她身前停頓下來,趙晗不由心頭大喜,但下一刻,便見刀光一閃,孟遷手中刀便捅穿了她的腹部。

劇痛之下,趙晗發出痛苦的慘叫,誰知聲音才出口,就被孟遷緊緊捂住了嘴巴。

至死趙晗都不敢相信,孟遷竟如此果斷地就殺了她,他難道就不想知道她為何要殺孟曉蓮,不想知道那日殺孟曉蓮的黑衣人是誰嗎?

待趙晗的身體緩緩癱倒在地,孟遷才喘著粗氣停下手來,心頭激憤經過這番發泄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他頭腦也恢復了清醒。

「曉蓮,哥幫你報仇了!」

看着地上趙晗屍首那空洞的眼睛,孟遷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眼淚不由自主地就流了下來。

「汪汪……」

就在這時,幾聲狗吠從遠處傳來。

聽到狗吠聲,孟遷不敢再耽擱,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佛像,跪地在佛像前磕了一個頭,然後從懷中摸出一個葫蘆,將裏面的不滅火油潑灑在趙晗屍體上。

佛堂內烈焰升起,孟遷也快步出來,領着與他來匯合的那數條野狗迅速離開禪心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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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上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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