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謝瀾滄

番外四:謝瀾滄

謝瀾滄打記事兒起,就跟着母親長住宮裏了。

小時候不懂事,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是他的母親,陛下卻不是他父親。

等再大些,回謝府聽見碎嘴婆子的閑言碎語,他才知道原來母親並不是他的母親,而陛下可能就是他親爹。

那一年他六歲。

已經在尚書房裏跟着師傅讀了三年書了,說他曉事兒也曉事兒了,卻又有很多事兒想不明白。

那陣子他在謝府里,游遊逛逛,仗着身量小,身份尊貴沒人敢多管他,從那些碎嘴婆子的閑話里聽來了不少事兒。

他還偷摸進了一趟竹樓。

竹樓是謝家禁地。

他本以為裏邊兒指定藏着大秘密,沒想到只有一個兩鬢斑白的痴傻婦人。

那婦人長得是真美,像極了陛下,就是有點傻,看着他一會兒嚷嚷着「年哥兒到娘這裏來」,一會又跟看累世仇人似的,怒問他「你怎麼還沒死!」。

謝瀾滄被那婦人嚇得不輕。

扭頭就往竹樓外跑,邊跑邊回頭往後看,唯恐那婦人追上來。

好在那婦人只追了幾步,便被腳腕子上的金鏈子給困在了竹樓里。

謝瀾滄打小就體質就弱,常年喝着苦湯子。

半夜裏受了這一驚,夜裏就發起了燒,燒得他直說胡話。

祖母蘇氏衣不解帶地守了他三天兩宿,燒才退下去。

不燒了,謝瀾滄便忍不住想這些天見着的、聽着的事兒,越想心裏頭越亂,越想心裏頭越委屈。

這日,謝瀾滄捧著葯碗喝完今日份苦湯子,便沒忍住問了祖母蘇氏:「祖母,你可能給我講講我父親?」

謝府里的事兒,沒什麼能瞞過蘇氏的眼的。

蘇氏接過謝瀾滄喝空了的葯碗,不咸不淡地看了謝瀾滄一會子,沒給謝瀾滄講他父親謝瑾年,而是說了一句:「你是謝家承重孫,謝家這份家業早晚得交到你手上,你得學會明辨是非,才不至於被小人蒙蔽了耳目,敗壞了家業。」

謝瀾滄眉心擰了個小疙瘩:「祖母,我只是對父親有點好奇罷了,您怎的還教育我來了。」

蘇氏捏了個蜜餞塞進謝瀾滄嘴裏:「若不是你聽那些碎嘴婆子胡唚上幾句,便懷疑你至親之人,我又怎麼會說教你?」

謝瀾滄抿唇,悶悶地道:「我並沒有懷疑我的至親。」

蘇氏把蔫頭蔫腦的小少年按回床上,讓他靜養:「你說沒有便沒有吧,但有一句話你需得記牢了。」

謝瀾滄抬眼看着蘇氏,靜待下文。

蘇氏給小少年掖好被角,溫聲道:「這世上你不敬誰都可以,唯獨不能不敬你母親,你母親是真的待你如親生。」

謝瀾滄垂眼,乖乖的點了下頭。

母親待她好他是知道的,在宮裏住着,但凡兩個弟弟有的他都有。

只是,他也想要父親。

每次看着泱哥兒爬上陛下的膝頭撒嬌,他心裏都羨慕的不行,但是他不是陛下的孩子,需得守着君臣本分,不敢在陛下跟前兒造次。

這份心事他無處訴說,只能藏在心裏。

只是他到底只是個六歲的孩子,還沒有那麼深的城府,瞞不過大人們的火眼金睛。

這一次在謝府小住后,回宮第一天,就被母親看穿了心事。

母親什麼也沒說,只輕輕一推把他推進了陛下的懷裏,讓陛下也成了他的父皇。

雖然只是陛下的義子,謝瀾滄也是高興的。

父皇待他算不上親近,卻也盡到了為人父的責任,封他為親王雖然封號為「順」,給他擇選了吏部尚書嫡幼女為妃,給他賜下了親王府邸,讓他到六部領差事歷練。

父皇給他這個義子的待遇,與皇子無異,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可總有人見不得他舒心,偏偏要來告訴他真相。

那是元和十五年,父皇禪位給皇長子冀安鴻,退居太上皇位。

新帝繼位。

父皇沒有像史上那些戀權的太上皇那般,把持着朝政不鬆手,而是在新帝登基大典的第二天,便帶着太上皇后——他的母親遊山玩水去了。

太上皇甩手掌柜當的瀟灑,可就苦了年幼的新帝。

朝中權臣蠢蠢欲動,苟延殘喘的勛貴開始頻繁飲宴,連帶着隆泰四十一到隆泰四十二年那兩年不得不偃旗息鼓的諸王舊部們也重新冒了頭。

自稱端睿太子舊部的人,是在蜀郡地動、雍州大旱的時候找上門來的。

來人面白無須,個兒不高,肥肥胖胖的,自稱是昔日端睿太子身邊兒的內侍,名叫來福。

來福見了謝瀾滄,便用袖子拭着眼淚連道了三聲:「像!」

謝瀾滄被來福這一出鬧得一愣,旋即便用帕子捂著嘴咳嗽了幾聲,順便掩去了唇邊冷意:「你幾次三番所說的要事,便是給本王相面?」

順親王謝瀾滄的性格好像跟他預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來福激動到一半的情緒一滯,用袖子胡亂抹著淚偷瞄了謝瀾滄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要稟奏王爺之事事關重大,還請王爺先屏退左右。」

謝瀾滄似笑非笑地盯着來福看了一會兒,還真就擺擺手屏退了近前侍奉的內侍,漫不經心地吩咐:「說吧。」

來福這下是十分確定情報有誤,謝瀾滄和他們預想中的不一樣了。

但箭已在弦上,便容不得他不發了,就算是搭上性命,預備好的話也得說給順親王聽。

萬一順親王順了他們的意呢?

來福心裏千迴百轉,面上怔怔地看着謝瀾滄抹了會子淚,哭哭唧唧地問謝瀾滄:「王爺,您可知道您的生父是誰?母家又是哪一家?」

謝瀾滄心裏被吊起了興趣,卻冷下臉道:「眾做周知,家父乃是皇商謝家謝瑾年,家母在家父歿了之後改嫁太上皇,如今貴為太上皇后,母儀天下。家母出身先英國公府是天下皆知的事兒,英國公府如今雖然沒了,可承恩侯還在呢。」

言外之意,他的母家就是承恩侯府。

來福心中一梗,抹了一把淚:「奴婢知道王爺跟太後娘娘感情深厚,奴婢斗膽請殿下切勿感情用事,聽奴婢講講昔日的真相。」

謝瀾滄慵懶地靠在圈椅里,未置可否。

來福以前確實是端睿太子身邊的內侍。

他們這些在主子身邊伺候的人,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

見謝瀾滄並沒讓人把他打出去,來福就知道謝瀾滄是想聽他講昔日真相的。

來福頓時精神一振,用帕子抹了一把淚,小心翼翼地往門外看了一眼,渲染好了氣氛才壓着嗓子石破天驚:「王爺,您的生父乃是端睿太子,真就論起來,您的身份可比當今要尊貴的多……」

來福覷著謝瀾滄的神色,又下一劑猛葯,「若不是太子爺遭了那些虎狼兄弟暗算,如今坐在那把椅子上的理應是殿下才對。」

謝瀾滄垂下眼瞼,指尖點着椅子扶手,沒應聲。

大殿裏,一時間落針可聞。

來福被這突如其來的靜謐鬧得心裏一慌,想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又被謝瀾滄那副平靜無瀾的模樣扼住了喉嚨。

來福小心翼翼地倒換着腳,看着謝瀾滄欲言又止。

謝瀾滄其實遠沒有表面上這般平靜,說他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也不為過。

然而,他知道來福必定心懷不軌,背後不知還有什麼人藏在暗處。

他不能被這些居心叵測的人牽着鼻子走,便只能鎮定自若。

謝瀾滄壓下心中諸般疑惑,抬眼看着來福,眼底是毫無遮掩的冷意:「誰給你的膽子到本王跟前兒來胡說八道的?」

來福心頭一悸,隨後便心中一定——謝瀾滄並沒有讓人把他拿下,那這份怒就是裝的。

來福自以為摸透了謝瀾滄的心思,十分配合的跪地磕頭:「王爺明鑒,奴婢所言雖然聽起來荒誕,卻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謝瀾滄盯着來福,目光沉沉。

來福被謝瀾滄盯得頭皮發麻,唯恐謝瀾滄下一句便讓人把他拉出去砍了,忙不迭開口:「王爺,您腰後有一塊紅色胎記,可對?」

謝瀾滄懷疑來福身後的人安插了姦細。

來福一口氣不敢多歇,竹筒爆豆子似的接着道:「王爺,當年太子爺久居太子之位,諸位王爺虎視眈眈。文貞公意外殞命,太子爺痛失肱股之臣,一著不慎著了康親王的道兒,連帶着才剛兩個月大的長子也離奇失蹤了。」

說着,來福覷了一眼謝瀾滄的臉色,繼續道:「後來太子之位空懸,諸王奪嫡,也不知壞了什麼風水,諸王相繼殞命,最終卻是便宜了太上皇,說起來,太上皇跟太子爺長得可真像,若不是年歲差的多,說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親兄弟也會有人信。」

不愧是昔日東宮裏的內侍,這話說的着實巧妙。

三言兩語間,不光繼明言之後再次暗示了他乃是端睿太子之子,還暗示了當初那一場另隆泰帝膝下血脈斷絕的奪嫡,最終得利者乃是太上皇。

謝瀾滄抬眼,看着來福已是起了殺心。

然而,這般處心積慮的人,他又不能草率處置,怎麼也要把背後主使揪出來才行:「你膽子着實不小。」

來福叩首,眼淚連連:「能讓王爺知道自己個兒的出身,不再被居心叵測之人蒙蔽,奴婢死而無憾。」

謝瀾滄似是終於有所動容,口風卻沒有半分鬆動:「若我當真端睿太子之子,明英郡主不可能視而不見。」

「隨着文貞公意外身亡,太子爺薨逝,東宮舊屬群龍無首,有心去尋殿下的下落,卻也只查到殿下康親王安插到東宮裏的人偷偷灌了葯丟進了瀾滄江里。」來福臉上發苦,「瀾滄江水流湍急,那幾日江上又起著濃霧,饒是郡主再有能為,也沒能尋着殿下的下落。」

謝瀾滄垂眼。

他自小就喝葯湯子,母親總跟他說是生來體弱,可他成年後找人問過脈案,還不止找了一個郎中看他喝的葯。

那些郎中都說那葯是拔毒的。

而且他腰后確實也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謝瀾滄不確定是這些人功課做得到家,編故事之前就把他的事兒調查了個清清楚楚,還是他真的就是端睿太子之子。

處心積慮的來福不可盡信,他也不願意懷疑待他如親子的母親。

謝瀾滄沉吟稍許,沒說信不信自己是端睿太子之子,只冷下臉色,曼聲道:「念你待舊主一片忠心,本王就當你從未說過那些勞什子的話,滾吧。」

來福本已做好了喪命的準備,不承想竟能撿回一條老命。

任務完成,來福便再不敢多嘴,忙碎碎念著「王爺仁慈」,退出了大殿。

謝瀾滄靠在椅背上,沉默了須臾,對着虛空幽幽地道:「去,跟上去,摸着他們的老巢,把背後搞事兒那些人給我本王一鍋端了。」

謝瀾滄吩咐的是護衛他安全的飛羽衛,父皇派給他的。

今日這事兒他沒打算瞞着父皇,更沒打算瞞着今上,甚至還有些擔心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不光來蠱惑他,還趁亂去蠱惑了底下三個弟弟。

二皇子冀安泱,哦,如今是安親王冀安泱了。

安親王性子暴烈,聽風就是雨的,着實太好唆使了。

底下三皇子和四皇子是雙生,性子卻是南轅北轍,用母后的話說就是哥哥傻白甜,弟弟小狐狸,也不知怎麼就搭伴兒投胎到她肚子裏了。

謝瀾滄把這些事兒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琢磨著此時他要是入宮面聖,必然會引起藏在暗處那些人的警覺,索性便直接去了明英長公主的公主府。

當初父皇繼位之後,便封先太子之女明英郡主為公主,今上繼位之後,又將明英公主加封為長公主。

明英長公主與父皇關係亦敵亦友,待今上卻着實好的很。

以眼下的形勢,他前往拜訪明英長公主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既能跟今上通氣兒,也能麻痹躲在暗處那些蛆蟲。

*

明英長公主的公主府毗鄰王府街,離著順親王府並不算遠。

謝瀾滄也沒遮掩,騎着御賜的寶馬,打馬疾馳,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公主府門外。

公主府長史見了謝瀾滄,頗為意外。

要知道順親王和長公主素來是相看兩厭,井水不犯河水,兩不相干的。

公主府長史鬧不明白這位祖宗怎麼突然登了公主府的門,但也不耽擱他堆著笑迎上前去:「微臣給王爺請安。」

謝瀾滄勒緊韁繩,坐在馬上俯視着公主府長史,曼聲問:「長公主可在府里?」

公主府長史想說不在,然而,他嘴皮子還沒張開。

謝瀾滄便又補了一句:「不在也沒關係,本王等她回府。」

得!那就只能在了。

長史堆著笑,不卑不亢地道:「王爺來的巧,殿下才剛回府,您容微臣使人去通稟一聲。」

謝瀾滄頷首,馬鞭一指,示意他快去。

長史吩咐完人,轉過來請謝瀾滄:「公主才剛回府,恐怕得處理些許俗務才有功夫見王爺,請王爺先隨微臣前往花廳稍坐可好?」

明英長公主雖然愛武裝不愛紅妝,到底還是個女子。

女子外出歸來,總比男子事情要多些。

謝瀾滄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門房裏專門負責牽馬的內侍,負手隨着長史進了公主府。

明英長公主那般英姿颯爽的女子,府邸竟是頗具南邊園林的溫婉之風,每一石、每一水,彷彿都帶着詩情畫意。

謝瀾滄不禁放緩腳步,頗有興緻欣賞起沿途的景色來。

公主府長史看在眼裏,嘴角一抽,忍着滿腹的吐槽,笑着道:「燕公子愛江南景色,殿下便使人重新修整了公主府。」

是了,明英長公主雖然未招駙馬,公主府里養的面首卻是不少,聽說如今最得寵的就是一個姓燕的。

知道這般美景乃是明英長公主用來討好面首的,謝瀾滄霎時失了賞玩的興緻,加快腳步隨着長史去了花廳。

公主府長史雖說明英長公主要處理完俗務才能來見他,但明英長公主並未讓他久等。

謝瀾滄到花廳里落座,半盞茶還沒喝完,明英長公主便來了花廳。

明英長公主輩分跟他們一樣,年歲卻是跟他母后相當。

不同於他母后的明艷,明英長公主眉目頗為鋒利,細端量下去,與他父皇長得還有幾分像。

他雖然只是父皇的義子,長得也是十分肖似他父皇的,不然也不會有他是他父皇私生子的謠言傳出來。

這也就是說他跟明英長公主長得也是挺像的,似乎又成了他是端睿太子之子的佐證。

謝瀾滄從座位上起來,用他一如既往的散漫態度,喚了明英長公主一句:「皇姐。」

明英長公主面無表情地看了謝瀾滄一眼,在主位上落座:「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謝瀾滄歪頭看着明英長公主,緩緩彎起嘴角兒,不無惡劣地笑着說:「身世那道歪風。」

明英長公主倏然抬眼,看向謝瀾滄。

謝瀾滄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明英長公主的反應,慢條斯理地道:「今兒個有位自稱是東宮舊人的內侍尋到我府上……」

「都出去。」明英長公主驟然打斷了謝瀾滄的話,把花廳里伺候的人都趕出去以後,才盯着謝瀾滄問,「什麼人?」

謝瀾滄看着明英長公主,不緊不慢地道:「他說他叫來福,是端睿太子身邊的舊人,今日他哭哭啼啼地尋上門來,說我是端睿太子的長子。」

明英長公主眼底氤氳起薄怒,冷聲道:「這是有人見太上皇陛下退隱,聖上年幼,趁著蜀郡地動、雍州大旱出來作妖呢。」

謝瀾滄笑了。

他說:「皇姐,那依你說我是你弟弟嗎?」

明英長公主與謝瀾滄沉默對視了片刻,面無表情地道:「你是皇叔義子,自然算是我弟弟。」

謝瀾滄眼底笑意斂盡,歪頭看着明英,指著自己的臉曼聲問:「我自忖我長得不錯,祖母也常說我與父親有七八分相似,皇姐那般愛顏色的人,當年又曾對我父親一見傾心,怎麼就沒對我動心呢?」

明英長公主簡直是被謝瀾滄給氣笑了。

小時候那般循規蹈矩有教養的一個人,怎麼長大以後就變成這般混不吝惹人生氣的小混蛋了呢!

明英長公主盯着謝瀾滄無語了片刻,咬牙切齒:「本宮對乳臭未乾的毛小子沒興趣!」

謝瀾滄一指窗外:「皇姐新近收入府里的燕公子似乎比我還小一歲呢。」

明英長公主氣結:「謝瀾滄,你這是誠心來討打的嗎?」

嘖!

明英長公主的鞭子,他還真挺怕。

謝瀾滄收了繼續試探的心思,輕哼:「我是誠心來認親的。」

明英長公主與謝瀾滄對視,看出謝瀾滄眼底的認真與篤定,輕嘆:「我與皇叔有個君子之約。」

這就是默認了。

謝瀾滄沉默了好久,沒問明英長公主與他義父的君子之約是什麼,而是問:「皇姐,端……父親的死可與父皇有關?」

叫親爹父親叫的那麼彆扭,叫人家父皇叫的溜的很!

明英長公主輕嘆一口氣,道:「沒有。」只能是沒有,也確實沒有證據證明有。

謝瀾滄略微鬆了口氣:「皇姐可能給我講講當年的事兒?」

當年的事,明英長公主是查過的。

單就謝瀾滄而言,她是應該感謝太上皇與太后的。

當年若不是太后心善,眼前這個混小子說不定早就葬身瀾滄江了。

明英長公主盯着謝瀾滄,目光有些幽怨,彷彿在透過他的臉在追憶別的人。

謝瀾滄也沒出聲打擾她。

略回憶了一番他義父慣常的神態,撿了一個最有特色的學了出來——唇角微揚,眉梢掛笑,眼底卻是一片淡漠。

明英長公主被這張熟悉的臉、這幅熟悉的神情鬧得全沒了追憶自家父親的心情。

隨手拋出手裏把玩的檀香木金蟬把件,砸在謝瀾滄身上,明英長公主沒好氣地道:「當年為了那把椅子,京中波雲詭譎,諸王勾心鬥角,最終一個也沒能善終。咱們的父親身居東宮之位,自是眾矢之的,父王之死,咱們那些個皇叔們哪個也不幹凈,便是皇祖父,他也是有責任的。」

謝瀾滄揚眉,心裏暗自思量明英長公主嘴裏的皇叔們包不包含他義父。

「太上皇那個時候病歪歪的,更不是皇子,是沒有奪嫡的資格的。」明英長公主點了謝瀾滄一句,繼續道,「若不是皇祖父隨着日漸老邁,對父親起了提防和打壓的心思,咱們那群廢物皇叔們也興不起那麼大的妖風來。」

這一點,謝瀾滄不太苟同。

財帛動人心,權勢迷人眼,更何況是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子,同是天家血脈,誰又能抵得住至高皇權的誘惑呢?

又不是個個都如他這般心性高潔!

呵!

心中雖然開滿了嘲諷,謝瀾滄卻並沒有反駁明英長公主,而是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來。

明英長公主有被謝瀾滄這難得的斯文姿態愉悅到。

接過謝瀾滄雙手捧給她的檀木金蟾,明英長公主緩和的口氣:「當年那場血雨腥風我也不與你多說,你若是有心知道略用些心思便能查出個大概來。」

明英長公主朝着謝瀾滄勾勾手指,「我只與說些你不好查的。」

「巧了,我就喜歡聽不好查的。」說着,謝瀾滄朝着明英長公主那邊兒略微歪了下身子,做出了一副附耳傾聽的姿態。

明英長公主捏住謝瀾滄的臉頰晃了晃,嘗了幼時夙願,這才開口道:「當日父親瞏難,我在軍中,東宮裏只有父親那幾個不頂事的姬妾。」

明英長公主恍惚又想起了那年那一場風雨,幽幽嘆了口氣:「東宮裏沒個能頂事兒的人,父親一薨便被那居心叵測之徒鑽了空子,把你偷走灌了一碗毒奶就丟到了瀾滄江上。」

「既是居心叵測之徒暗地裏行事,這事兒知道的人當是不多吧?」

「行事時頗為隱秘,然而父親薨逝之後,祖父又念起了父親的好,震怒之下着令三司與三衛聯合追查謀害父親的逆賊,你失蹤這事兒自然一道被查了。」明英長公主嘴角掛着毫無遮掩的嘲諷,「過了那麼多人的手,隱秘就也不是隱秘了。」

謝瀾滄默然。

明英長公主也沒想着謝瀾滄應聲,自顧自地道:「你福大命大,遇着了太後娘娘,不光把你以謝瑾年外室子的身份抱回家,還把你記在膝下成了名副其實的謝家嫡長子。謝瑾年早逝,太後娘娘改嫁給太上皇之後也沒忘了你,而是一直把你帶在身邊,讓太上皇收你做義子,給你封爵娶妻……」

明英長公主盯着謝瀾滄:「當年謝瑾年也是為了太後娘娘才抹去了你的過往,讓你得以無風無雨的長大成人。謝瀾滄,你懂我的意思嗎?」

謝瀾滄笑了:「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人。」

明英長公主挑眉:「說人話。」

謝瀾滄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瞼,懶洋洋的道:「親王爵位,吏部尚書的嫡幼女做媳婦,總領戶部的差事,全是正經皇子的待遇。即便是父親活着,順順噹噹地繼承皇位,我也不見得肯定能有這樣的待遇。」

說着,謝瀾滄抬眼看着明英長公主,笑得真心實意:「更慢說那般疼愛我的母后,和那幾個可愛的弟弟了。」

可愛?或許吧。

明英長公主頷首:「你知道就好。」

謝瀾滄伸了個懶腰:「行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在你這兒呆時間長了也不妥當……」

謝瀾滄說走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着明英長公主,「勞煩皇姐把今日來福找到我府上的事兒跟聖上通個氣兒,順便提醒他看顧著點那三個不省心的弟弟,別讓他們被人鑽了空子。」

行!

這還真是跟他四個乾弟弟不見外!

明英長公主看着自己個兒的親弟弟格外鬧心,直恨他沒能長成今上那般公子世無雙的可人模樣。

明英長公主對他的嫌棄簡直溢於言表。

謝瀾滄也不以為意,擺擺手頭也沒回的離了長公主府,離開之前十分欠揍的把明英長公主的新面首給刁難了一頓。

明英長公主簡直覺得好氣又好笑。

聽長史回稟完「順親王奚落燕公子」、「順親王梨園裏豪擲千金」、「順親王衝冠一怒抱不平揍了董相長孫」等奇葩事兒,明英長公主輕笑一聲:「那小混蛋精著呢,再也不用我替他操心了。」

長史聞言也是頗有感觸:「殿下總算能解甲歸田,縱情山水了。」

明英長公主眉目舒展:「替他把眼下的麻煩事兒解決了,日後就再不替他操心了。」

有明英長公主相助。

有今上配合。

又有三個弟弟跟着攙和。

謝瀾滄十分順利地把來福背後主子的老窩給端了。

出乎意料的是,端睿太子的昔日舊部竟然不是主謀,他們充其量只能算是被人誘惑出貪慾的一把刀。

執刀人則是那位自隆泰帝晏駕之後就避居佛堂,整日裏禮佛抄經給隆泰帝祈福的太皇太后。

看着成飛羽衛調查出來的結果,謝瀾滄嗤笑:「這可真就是老而不死是為賊了,可惜只長了賊心和賊膽,沒長賊腦子!」

被他關進飛羽衛大牢裏的端睿太子舊部,瞪着坐在椅子裏看他們行刑的謝瀾滄,簡直目眥盡裂:「認賊作父!枉為人子!你總會遭報應……啊!」

謝瀾滄懶怠再看這些,起身往外走:「這麼會說話,舌頭拔了罷!」

是不是認賊作父,他自有判斷。

瀾滄江上活命之恩,近二十年的養育之恩,僅憑一個親爹舊部的身份、一段似是而非的故事就想離間了去,這是瞧不起誰呢?

謝瀾滄拾級而上,身後是昏暗牢房,眼前是明媚春光。

春日下。

長街盡頭,等着他的是跟在他屁股後邊兒長大的三個弟弟。

謝瀾滄翻身上馬,揚鞭策馬。

朱雀大街上。

意氣風發少年郎,並駕齊驅。

馬蹄踏着青石,踢踏踢踏,奏出了一曲兄弟情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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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書後嫁了病秧子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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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謝瀾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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