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栽秧

莫小辰在曬壩里坐了一會兒，覺得幫扶戶面貌發生了根本改變，心情變得格外愉快。站起來告辭時，又習慣性地掏出兩百元錢遞給狗兒娘。

狗兒娘沒像以往一樣急忙伸手去接小莫遞過來的錢，嘴裏一個勁兒地說：「小莫，謝謝你。現在狗兒回來了，我們家也慢慢好起來了。」

小莫伸出的手僵在空中，訕訕地不知如何是好。李狗兒急忙走過去，將莫小辰的手收回去，誠懇地說：「江書記、莫行長，感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們家的幫助和照顧。如果你們真想幫我，就幫我貸筆款吧。」

江心月和莫小辰狐疑地看向李陽。貸款？貸款幹什麼？

李狗兒見兩人疑惑，忙將自己的打算說了出來。

「江書記，這是好事，對不對？」莫小辰轉頭看向江心月。

「的確是好事。」江心月看向李狗兒，思忖了一會兒，又道，「要不，以我們村集體名義購買，你負責當技術員？就像耕油菜田一樣？」

「不，我想自己單幹，不想跟誰合夥。」李狗兒堅定地應道，「那樣的話，我還可以到其它村攬活。」

「這主意好。大概要多少錢？」莫小辰問李陽。

「我想買輛好的。我自己湊了點兒，還差兩萬。」李陽鎮定地應道。

莫小辰略一思忖，爽快地答應：「我幫你解決。」

「莫行長，要儘快。春耕馬上開始了。」李狗兒高興之餘，又加了一句。

「有這麼催促幫扶人的嗎？」江心月笑嘻嘻地責怪李狗兒。

莫小辰手一揮：「沒事沒事。小李幹事心切，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三人又聊了些其它事，莫小辰和江心月這才起身離去。

離開李陽家，江心月憂心忡忡地對莫小辰說：「莫行長，您知不知道李陽的過去？我是說，你答應幫他貸款，有沒想過，萬一他撒謊，錢沒用到正道上，到時還不出來咋辦？」

「看他說話的語氣和神態，不像撒謊騙貸的樣子。」莫小辰雲淡風輕一般回應江心月。

「你不知道，他過去好吃懶做、扯謊賣白搞慣了的。」

莫小辰聽江心月如此說，收住腳步看向江心月。原來這個年輕人竟有這樣的過去？難怪以前去看他娘時，老人家總唉聲嘆氣。但今天見他神情篤定，又堅定又自信，不像撒謊的樣子啊。

莫小辰相信自己對李狗兒的直覺判斷，但他也害怕人的偽裝。

第二天，李狗兒帶上身份證、房產證等，到郵儲銀行去找莫小辰。

為了資金安全，莫小辰還是跟李陽說了：如若不按時結息或還貸，會影響個人徵信，甚至影響子女求學、找工作。

李狗兒連連應承：我知道。您放心，一旦有錢，立即歸還。莫行長，你若還不相信，我把房產證抵押給你。

莫小辰見李狗兒誠心誠意貸款，不像有詐，便叫他收回房產證，幫他辦理了信用貸款。

沒幾天，李狗兒賬戶上便有了兩萬元進賬。

江小川知道李狗兒貸了款，生怕李狗兒將錢揮霍殆盡，算準錢到賬時間，便來找李狗兒商量進城購買耕田機。

李狗兒將早已看好的耕田機說與江小川，江小川一看型號和性能，覺得不錯，兩人便一起搭車進城到縣農資公司訂貨。沒幾日，一台龐大的久保田耕田機擺在了李狗兒家的曬壩里。

李狗兒圍着耕田機轉了又轉，左摸摸右摸摸，心裏百感交集，喜形露於色。這是他不惑之年乾的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一件大事，他當然高興。他還細心地找來一塊塑料薄膜遮蓋在耕田機上，讓它免受日晒夜露的侵蝕。

天氣漸漸轉暖，節氣亦快到穀雨時節，眼看插秧在即，李狗兒便駕駛着他的久保田牌耕田機開始在下壩耕田。

好傢夥。機器性能好，體量大，一天下來，竟耕了十來畝。半月有餘，下壩幾百畝高標準示範田全部耕完。方方正正的田塊里露出新翻的泥土，散發出略帶腥味的泥土氣息；蓄積著的一汪汪白亮亮的水，在陽光下閃爍著碎銀般的光芒。

李狗兒耕完下壩水田，又聯繫鄰居村光華村、江水村等。凡田塊較大又方正的，李狗兒便承接下來，開着他的寶貝久保田耕田機在水田深耕細作。耕完一塊田，李狗兒便與戶主結賬，一天下來，收入相當不錯。

江小川害怕李狗兒兜里有了錢不還貸，去賭博，每天晚上收工回家，他草草吃完晚飯就去李狗兒家，名曰坐坐，或問問他當天收入。

李狗兒知道江小川的小心思，想着他也是為自己好，便不計較。每天當着江小川的面，將掙回來的大票小鈔和散碎銀子一併交給老母親，自己留點兒零花錢買煙即可。

四月天，天氣漸漸轉暖，過了穀雨節氣，農民開始插秧。因是制種稻秧，又是第一年栽種，江心月和江小川格外細心，早早將李總工請了來。

對於制種業，村民很陌生。江小川將下壩所有農戶召集起來，讓李總工給大夥兒培訓，並要求大家一定要用科學的態度，按李總工所講的方法實施，萬不可隨便亂來。

李麗見村幹部高度重視，心裏略感欣慰。儘管路程遠了點兒，但群眾積極性高，村民又特別認真，亦不失為路程遠的補償。

「鄉親們，制種稻不比普通稻，大家一定要按照我教給你們的方法去栽插和管理。首先栽插父本，即公本，一星期後再栽插母本。父本兩行。父本與父本之間是母本，母本10至12行……」

村民們聽村幹部和縣農技員反覆強調要按科學辦法插秧和管理，不由在思想上繃緊了弦，認認真真地按照李總工教的方法，牽起繩子在田塊里插秧。

一行行幼嫩的秧苗整齊劃一地豎立在汪汪水田中，遠遠看去，煞是壯觀。

父本秧基本栽插完畢。可李狗兒家的田塊卻空空如也。江小川一看急了，大家得步調一致啊，不然，收割的時候青黃不統一，收割機進不來，怎麼搞？

江小川來到李狗兒家，一問，才知道李狗兒外出犁田沒回來。看來，他是掙錢上癮，家裏的莊稼都顧不上了。

晚上，江小川又來找李狗兒。李狗兒剛好從江水村犁田回來。江小川對李狗兒說：「大家的父本秧都栽完了，你不能因為掙錢而不顧插秧啊。打算什麼時候栽？」

「這兩天天氣好，江水村找我犁田的多，我先忙過這一陣子再說。」李狗兒着急慌忙地回道。他也着急。如若家裏多一個人多個幫手的話，自家的莊稼定然不會落後於人。眼前，老母親年老多病，自己又沒女人，僅靠自己孤家寡人地單打獨鬥，莊稼自然就落後了。

「制種稻跟普通稻不一樣，得緊跟季節和氣候。你停兩天，再請兩個幫手，早點兒把父本秧栽下去。」江小川用命令似的口吻對李狗兒說道。

「停當然可以停。但我想一鼓作氣地幹完這段時間。那樣的話，我的貸款就能全部湊齊了。」李狗兒過了半天，終於道出實情。

原來是這樣。

江小川面對李狗兒家的實情，心下犯難了。機器耕田是個季節活，況且有耕田機器的也不只他李狗兒一人，過了這個季節，再也掙不了這個錢了。但制種稻亦必須栽，不能因為他一人，而影響全村的產業發展。

兩人沉默了半天，李狗兒懇切地對江小川說：「江書記，幫我找幾個人栽一下，我開工錢？」

江小川覺得，目前也只有這辦法可行了。

江小川將李狗兒家實情說給江心月，江心月當即同意江小川的幫扶辦法。她覺得，農村一直以來就有互幫互助的傳統美德，近些年，這種美德正在逐漸流失。幫助李狗兒家插秧，正好可以讓大家重拾互幫互助的美德。

第二天，江心月便在工作群里發信息，請黨員幹部帶頭伸出友愛之手，幫助李狗兒家栽插父本秧。江小川第一個響應。爾後，群里便寂寂無聲了。

江心月又跟趙忠打電話。趙忠吞吞吐吐地，說李狗兒在家為什麼自己不栽？如果他不在家還好說，家裏只有他年老的母親和年幼的娃娃，大家幫一把無可厚非。

江心月只得將李狗兒家的實情說了出來：「眼看李狗兒如此積極、向上，咱們幫幫他，不僅他家的生活會好起來，對李狗兒本人也會有很大幫助，說不定他從此就走上一條世人都認為正確的道路呢？」

趙忠聽完，怨氣噴發：「呵呵，江書記，他李狗兒去掙錢，我們卻去跟他栽秧，豈不等於我們幫他掙錢？走不走正道，是他自己的事，跟我們有啥關係？」

江心月無奈地搖搖頭，再次感到了農民的實誠。丁是丁，卯是卯，一點兒虧都不能吃。

江心月見說不動趙忠，只得又給李靜芬打電話。

李靜芬聽了江心月分析，想想自家也沒什麼活路，幫一把算幫一把吧，人活世上，誰沒難處呢？當即便答應下來。

幾人商量好后，便到秧田扯秧，然後牽起繩子開始栽插。江小川別出心裁，將村上的一面「鹽井溝村共產黨員先鋒隊」的小紅旗插在田邊，春風吹拂下，迎風招展，格外醒目。

三人一彎一伸地在田裏栽著。楊尚武路過下壩準備上山回家，見小紅旗飄揚，便走過來查看究竟。他以為是縣領導下來幫扶，一看卻只有三人，且還是村幹部；況且像江心月這樣的人，多少年沒幹過活了，現在竟然下田插秧，說明這事非同小可。

問明情況后，他覺得幾名村幹部真有遠見卓識。當即便打電話給老伴黃貴英，叫她到下壩幫忙插秧。

狗兒娘見村幹部在自家田裏插秧，早激動得淚水花花的。祖上積德啊，村上不僅幫狗兒貸款，還幫自家栽秧種田，共產黨真是好啊。忙從灶火上取下一塊老臘肉，用鼎罐燉了。又從地里扯了時令蔬菜，弄好一大桌農家菜，感謝幫他家插秧的幹部和鄉鄰們。

李狗兒收了活路回來，見幾人在他家正吃喝得高興，一時頭腦發矇，不知什麼情況。老母親急忙拽過他，將他按在八仙桌邊的板凳上，取了碗筷給他，說，謝謝他們吧。

經老母親在旁邊解說，李狗兒這才知道，原來村幹部幫自己將父本秧全部插了。李狗兒心下激動，當下下定決心：免除他們的耕田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