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間兄弟在,慰君冬不寒

第七章 此間兄弟在,慰君冬不寒

(1)

寇四邊與海雲天已經在京都逗留了五天。

兩馬車的靈藥已經送進了並肩王府。

兩人在等著結賬,原本說好了當天結賬的,結果交貨后,被告知管家沒在家,於是兩人只有等。

這等事情,平常而又普通——一般有權有勢的收貨方,基本都會拖個幾天結賬的。

但是敢於賴賬的卻還從沒有。

所以寇四邊與海雲天剛開始也並不着急。

就在附近找個客棧住了下來。

開始兩天,還悠哉悠哉,喝點小酒,耐心等待。

畢竟大魏皇都繁華景色,天下無雙。兩人雖然是江湖人,但是進入這等世間第一等的繁華所在,也是目眩神迷,很是逛了一圈,買了不少東西。

但從第三天開始,兩人就有點坐不住。

接下來幾天,更是不斷地有人來邀請酒宴,絡繹不絕,每一個都是有權有勢,兩人直接到後來都記不住了。

但始終恪守大哥的囑咐,統統都拒絕了。

終於到了這一日……

「老三,你說這並肩王府不會有陰謀吧?憑啥就拖着咱們?」海雲天道。

「第一,來的時候老大和老二就說了,讓你少發揮你的烏鴉嘴屬性。所以你少說話。」

寇四邊哼了哼,翻著白眼說道:「第二……,老子是你三哥!別老三老三的,你叫誰呢?你有這資格嗎?」

海雲天討個沒趣,惱火道:「我這不是和你商量事兒么……你這腦袋裏面都沒幾根筋……動腦子還不是需要我來?看看你端的這三哥的架子……端到天上去了!」

寇四邊對他的不滿置之不理,津津有味的喝酒,道:「我雖然沒你那腦子,但是也明白,這並肩王府,是一定有打算的。但說到賴賬……呵呵,就不是你三哥誇大了,這整個江湖天下,有哪個敢賴咱們兄弟的帳?」

海雲天嘆口氣:「我自然知道沒人敢,但是……卻不一定在這上面就沒有打算和花招……」

寇四邊皺眉:「比如呢?」

海雲天還沒來得及回答,卻聽見樓下傳來笑吟吟的聲音:「寇三爺和海四爺好,小人奉命,前來請兩位爺赴宴。」

「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乃是並肩王府三王子魏天賜,還請兩位爺賞臉。」

「哦?」

兩人疑惑,這等天潢貴胄,請我們幹什麼?

但,別的人可以拒絕,但是這並肩王府……卻還壓着自己的貨呢。

還要等著人家結賬,得罪的太狠了也不好。

兩人轉念一想,乾脆去白吃一頓。就當是公關了……

但這一頓飯吃下來,兩人更感覺不對勁了。

山珍海味,應有盡有,美酒佳肴,流水一般。

絲弦悠揚,侍女如雲。

極致的奢華享受。

三王子魏天賜錦衣金冠,面如冠玉,玉樹臨風。

言語溫暖,態度和藹,甚至可以說平易近人。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位小王爺終於開始露出尾巴。

「江湖雖遼闊,京都雖拘束,但江湖有江湖之短,朝堂有朝堂之樂;仗劍江湖,笑傲四方,固然是瀟灑自在……不過錦衣玉食,封妻蔭子,世代榮華,也是人生的一種樂趣,而且是普天之下九成九以上的人最大的追求……」

「俗話說得好,學得文武藝,賣於帝王家。」

「小王向來羨慕江湖上的俠士,自由自在,武藝高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何等的快意,何等的瀟灑……」

「不過,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卻也是至理。」

「小王不才,仰仗父輩,也算有幾分能量;而且我並肩王府求賢若渴……今日見到傳說中的高手,神龍一般的高人,當真是榮寵至極,也是興奮至極,藉著酒意道出心頭所欲……」

小王爺魏天賜很是誠懇的說道:「欲聘二位為王府客卿,不知可否。」

不等兩人拒絕,便飛快接着說道:「小王準備了兩套三進的宅子,每一個八個處子侍女,皆出自皇家選秀……三十個下人,八個護衛,一個管家,四個廚師……保你二人有七品以上官職,可隨功升遷,將來娶妻,小王負責為夫人求來誥命……將來若有子女,可進皇室崇文館讀書,或者,太子侍讀……鋪就青雲之路!」

這番話,讓三皇子身邊的幾位高手護衛都是眼冒綠光。

這等大手筆,簡直是駭人聽聞。

只要兩人一點頭,便是兩個新晉世家冉冉升起!

千秋萬代的富貴榮華啊。

寇四邊淡淡道:「感謝殿下好意,但我兄弟二人乃是山間野人,向來自由慣……」

沒等他說完,世子再次打斷道:「兩位不必急着拒絕……可以回去考慮一下再說,無論答不答應,我們都是朋友。」

隨即立起手掌,嚴肅道:「但小王今日所言,皆是出自真心。若有半句虛言,或者將來有任何做不到的地方,天棄之,願應誓粉身碎骨而死,永世不得超生!」

竟然直接發下了這等誓言!

整個酒席,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臉上都露出震撼之色。

接下來,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盡歡而飲,一醉方休。

(2)

七天後,寇四邊與海雲天拿到了並肩王府的貨款,兩袖金風,從京城回歸。

路上,兩人臉色都有些凝重。

出了京城數百里之後,才終於開始說話。

寇四邊沉聲道:「老四,那什麼三皇子說的話,你可別真動了心;我感覺那傢伙不是好人,你別被他忽悠了。」

海雲天笑道:「三哥,你這話說的……這幾天你提過多少次了,我都擔心你動了心呢。」

「放屁!我是那種人么?」

寇四邊哼了一聲,道:「老子大字不識一籮筐,做什麼官?倒是你小子,可要認清楚,這幫王公貴族,哪有什麼好東西。」

「三哥說的是,你我兄弟並肩江湖,何等逍遙自在。何必去當什麼破官兒受人鉗制?」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

「哈哈哈哈……快些趕一程;這一趟可是發財了。足夠咱們舒服十幾年啦……」

「嘿嘿,估計老大他們看到,也能被咱們嚇一跳,這一趟的價錢,真是出乎預料之外的豐厚……」

……

平安城。

城主王立申已經將庄別離請到了密室。

「走吧。現在已經不是我這個小小城主能夠扛得住的了。」

「三狗,怎麼了?」

王立深與庄別離乃是同鄉,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只不過一個流落江湖,一個進入了仕途。

三狗子,正是王立深城主的小名兒。

至於庄別離的小名兒,那更加是一言難盡。

二望妮。

就是庄大俠的小名。

庄別離在家裏排行老二,爹娘想要閨女;所以老大自然叫大望妮,老二叫……咳咳。

行走江湖后,庄別離自己改了名字。

這是真沒法子的事情。

「來者何人?」

「奈何劍,庄二望妮!」

那種場景,真是想一想都要滿肚子抽筋。

庄別離感覺如果那樣,敵人根本輪不到自己動手殺,他自個就笑死掉了。

所以,饒是在這等沉重話題嚴肅場合之下,王立深也忍不住的翻起了白眼。

「庄二望妮,你能不能不叫我的小名?」

「好的,王三狗子。」

「……」

「好好好……說正經的。」庄別離開始道歉。

「我錯了,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叫你三狗,更不應該叫你王三狗子……立深,立深兄……原諒,我以後再也不叫你三狗子了……」

這位老鄉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是脾氣大得很,根本不在乎自己什麼奈何劍的名頭,也不怕自己是江湖上的殺人閻王……惹怒了他,鋪頭蓋臉一頓大罵,唾沫星子噴自己一腦袋的時候,還是自己倒霉。

因為不能拿他怎麼着……

聽了庄別離的道歉,王立深一口氣憋在喉嚨里,差點窒息過去。

渾身都顫抖了,臉都發白,張口結舌一個呼吸,才喘過氣來,頓時開始雷霆暴怒:「庄二望妮,你個殺千刀的東西,你個沒良心的殺胚,你個狼心狗肺的……」

不愧是讀書人,各種排比著罵人的辭彙,王立深足足罵了半刻鐘,自己把自己憋的喘不上氣才停下來!

庄別離虛心老實的低頭被罵,終於告一段落才誠懇地道:「我也不會告訴別人,你這王立深的名字,其實想取的是身體的身,只是那時候識字不多,變成了深水的深……其實都一樣,而且立在深水中也更好,中流砥柱嘛;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說的……」

傷疤再一次被慘痛揭開!

王立深已經憤怒到了即將瀕死的地步!

「你你你……庄二望妮……你你……」王立深哆嗦著,嘴唇顫抖,眼睛都幾乎瞪出眼眶:「……老子要和你絕交!從此割袍斷義!……你……」

刷的一聲拔出自己的文官配劍,君子劍,撩起一截衣袍就要剁下去。

「別別別……我錯了……我狼心狗肺……我對不住兄弟……」

庄別離急忙道歉,躬身到底,連連求饒,聲聲哀告:「兄弟,兄弟……且息雷霆,暫停震怒……兄弟呀……我錯了……我不是個好東西……」

在庄別離賭咒發誓,伏低做小的道歉之下,王大城主的臉色稍霽,裝作余怒未消的道:「今日且饒了你這廝,下次再在我面前耍賤,當心我與你老死不相往來。」

說着別過頭去的貌似正在生氣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哼!從小玩到大,我還治不了你?

庄別離神識早已經察覺這貨在傲嬌的偷笑,卻沒有揭穿。

這要是揭穿了,估計就真的哄不好了。

心中嘆氣:「讀書人就是矯情……這裝的跟什麼似的……還不是被老子兩句話哄好了?從小一起玩到大,我還治不了你?」

(3)

「到底怎地了?連你這個城主也搞不定?」

庄別離的小玩笑活躍了一下氣氛,才問道。

「我自己也沒想到……風浪會掀起這麼大……」

王立深黑著臉:「若早知道,我根本不會讓你前來。」

「具體說說。」

「太複雜,以你的腦袋估計聽不明白。」

王立深還是刺了庄別離一句,才嘆口氣,道:「現在已經不只是大魏國的事情……不過我還是先跟你說說大魏國的事。」

「願聞其詳。」

「並肩王魏無忌病重,這事兒你是知道的吧。」

「當然。」

「這是最明顯的,魏無忌乃是大魏第一王爵,更是太子的堅挺支持者……皇室之中,除了太子之外,包括皇帝在內,都想讓他死……所以神醫是不能為魏無忌看病的,更加不能看好。此其一。」

「朝堂之上,有大半的武將想讓魏無忌死,因為有他壓着,誰都出不了頭……也有魏無忌的死忠,和利益方,必須要讓他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氣吊著,也是活着……這麼說你明白?」

「完全明白。」

「文臣一方,相爺太師和幾位尚書,都不想讓魏無忌活着……」

「明白了。」庄別離嘆口氣。

這情況果然複雜。

「你明白個屁!」王立深鄙夷的看他一眼,爆出粗口。

「啊?」

「啊什麼啊?還有皇帝,皇帝年邁,也沒幾年了……除了少數當年從龍還未選擇陣營的老臣之外……其他的,包括太子,包括其他的皇子,都不想讓他活着……」

面對庄別離這個江湖人,又是自己發小老鄉,多年朋友,王立深也沒避諱什麼,直接直通通的說——他怕自己說的隱晦一些,這個從小傻傻獃獃憨憨直直的不學無術的江湖上的二流子會聽不懂……

庄別離倒抽一口冷氣。

這個漩渦說到現在已經是足夠了。

「還有……」

「還有?!」庄別離震驚了。

「你懂個屁,這才哪到哪?」

王立深怒道:「閉嘴,只聽!」

「御醫早已經拿到了木姑娘給人開的藥方,甚至……煎藥后的藥渣……得出來一個結論。」

王立深目光深深的凝注在庄別離臉上。尤其是眼睛。

「這位木姑娘……只要肯開藥,皇帝和並肩王,都能長命百歲!」

庄別離臉上肌肉痙攣了起來。

「而且……他們想到了……冷碧霄,與……碧霄遊記!」

王立深一字一字的說道。

庄別離面如鍋底!

「然後他們懷疑……這位木姑娘,就是碧霄遊記里所說的……那位神女!」王立深兩眼死死地盯着庄別離的眼睛。

「葯是一樣的葯,但是煮出來顏色不同,效果不同,香味更是不同!」

「在查看了他們到手的所有的藥渣之後,發現裏面多了一種東西……」王立深嘴唇也在哆嗦。

「什麼東西?」庄別離只感覺口乾舌燥。

「樹葉!粉碎粉碎的樹葉!」

王立深的聲音里,全是恐懼:「或許幾十付葯的殘渣,才能組成一片或者半片樹葉……雖然粉碎成了粉末……但那就是樹葉!」

「只能是樹葉!」

密室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只有急促的喘息聲。

只是粉碎后的星星點點樹葉,就能起死回生,這是什麼概念?

這豈不就是佐證了,當年冷碧霄的碧霄遊記所說的,都是真的!?

王立深看着庄別離,聲音很是乾澀:「老莊……你知不知道你這次帶來的是誰?」

庄別離無力的搖頭。

「那你可知道,現在不管是想要皇帝和魏無忌死還是想要讓他們活的人,包括皇帝和並肩王……他們都想要吃木心兒的肉!?」

「他們已經不想着治病了,你知道么?」

王立深深深吸氣:「他們想要長生不老……你明白么?」

「因為如果木心兒真的是那位神女……那麼吃她一口肉,就能長生不老!這是多大誘惑你明白么?」

「你以為這種事只是在大魏么?」

「大鄭,大韓,大齊……都在向著這邊運作,目標是什麼,你不明白嗎?」

「整個江湖天下的高手,不管黑白兩道,都在向著這裏集中,你知道么?他們之中誰是為了自己,誰是受人指使,你知道多少?」

王立深連聲質問。

庄別離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嘶啞的道:「木姑娘只是一個普通女子……她不是神女。」

王立深冷笑一聲:「你這話,自己信么?」

(4)

庄別離咬着牙不說話。

「或許你一開始真的不知道,但是在她展露了這麼多神跡之後,你還不知?」

王立深冷笑。

庄別離不說話。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以走。」王立深道。

「什麼路?」

「第一條路,選擇一邊,將木心兒獻上去,你這一輩子,從此便能青雲直上,封妻蔭子,榮華富貴,世世代代,成為新的世家大族……千年不倒。這點,完全有把握做到!」

庄別離頓時眼珠子都紅了,低吼道:「你放屁!」

王立深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這犟種不會這麼干,那麼你就只剩下一條路……保護著木心兒,趕緊走……趕緊的流浪江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們的下落……從此一直過見不得光見不得人的生活……只要暴露了,只有死路一條!」

「嗯,當然還有第三條路,那就是……在你們逃亡的時候,被一直追殺……然後你這犟種最終還是死路一條,木心兒最後還是被人分了吃了……」

庄別離攥緊了拳頭,咻咻喘息。

王立深冷冷道:「千萬別以為,您這位所謂的奈何劍,所謂的江湖四劍多麼牛逼……那些官老爺們想要弄死你,跟弄死一個臭蟲,也沒什麼兩樣,更不會多費什麼力氣。」

「你在他們眼中,沒什麼值得稱道的。你武功再高,能抵擋軍隊嗎?」

庄別離不說話。

王立深緩緩站了起來。

慢慢的走到門口,嘶啞的說道:「二望妮,帶着這個女人走吧。從此後,永遠……也不要在這個世界上出現……不要再讓這個女人展示什麼神跡……因為,大陸承受不起一個永遠不死的君王的……」

「今夜子時,平安城開始宵禁。無論官民,皆不得外出。若有發現,殺無赦!」

「城南方向,寅時交班。」

說完,踏步而出。

庄別離在身後低低道:「多謝了,三狗。」

他知道,今夜一別,便是永別!

無論自己是生是死,都註定不能再見這位童年好友一面。

王立深今夜來見自己,冒了巨大的風險。

這也是他為自己做的最後一件事。

長生久視,百病不侵,王立深不想么?

但是他為了自己,或者說為了人生童年的那份單純美好,拒絕了這個誘惑。

萬一泄露出去,付出的,就是他的仕途,就是他的生命。

門口,王立深的身子顫了一下,有些嘶啞的道:「快走吧……或許到了明日我就會後悔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

留下四個字。

「兄弟,平安。」

庄別離只感覺一口氣憋在了喉嚨里,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王立深已經不見了蹤影。

兄弟,平安。

你是我兄弟,無論如何,在我這裏,我讓你平安。

你來我平安城,那我就讓你平安。

你今日走,我祝福你,此生平安,一路平安。

這也是兄弟最後的祝福。

庄別離深吸一口氣,什麼也沒說,轉頭而去。

閃電般從密道出門。

消去了自己所有的氣息,所有的痕迹。

沿途如同一道青煙,直奔慈心堂。

沿途只感覺自己一顆心,忽而如冰雪般寒冷,忽而如火炭般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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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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