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願你心常寬

第三章 願你心常寬

有天下第一高山之稱的回首山。

其南北一半在大梁一半在北荒,東西則橫跨大梁的樰州與更東邊的卞州。

終年積雪的回首山,每日辰時三刻都有金光照大頂之奇觀,遠遠看去有如仙山佛境。

相傳曾有龍虎山某代天師于山頂死戰蠻族首領,那一日山裏虎嘯狼嚎傳至百里,久久不絕。

大戰之後有一衣衫襤褸的老僧枯坐山頂日夜誦經,整整九日九夜,而後成佛西去。

在樰州與卞州之間,有一個山口稱作回鄉山口,直通北荒。

永觀年間,當時的驃騎大將軍李遠鄉。僅率三萬多白甲騎軍,將在樰、卞兩州肆虐作惡許久的蠻族大軍殺得膽寒。

最後有七萬蠻子被趕至這個山口,想要拚死一搏,被李遠鄉騎軍幾波衝鋒,又留下一萬多具屍體,隨後蠻族殘部從山口倉皇而逃。

終得安寧的兩州百姓,奉李遠鄉為救世的神明,將這個山口命名為回鄉山口。

後來李遠鄉在樰州駐守,期間蠻族不敢有任何大動作,只是時不時仍有小股蠻子會從山口突襲,雖只敢到最近的郡里游掠一番,卻也是讓兩州百姓叫苦不迭。

因為這些蠻子燒殺搶掠,毫無人性,多少婦人少女都被折磨致死,僥倖活下來的也都身軀破爛瘋瘋癲癲。

兩州官府也不是沒組織過防守,只是州里軍隊本就戰鬥力孱弱。

且這一甲子裏,也早就被蠻子殺破了膽。

一些個膽小的老卒,看到兇殘的蠻子舉著斧頭和狼牙棒衝殺過來,刀槍都拿不起,更有甚者,直接當場就濕了褲子。

不過也不能全怪他們懦弱,蠻子出了名的嗜血如麻,且都長相粗狂兇惡,還天生有股子蠻力。作戰時像野獸一般,斧頭和狼牙棒下,沒有全屍,所過之處皆是遍地殘骸……

後來李遠鄉一怒之下,在回鄉山口搭起一座臨時營寨,派一營戰士駐守在此,兩旬一換。

說是兩旬一換,可哪次新人來不收舊人屍。

所謂收屍,也不過是撿撿這邊半顆頭顱,那邊半截身子,又或者一條胳膊一條腿什麼的,能收多少是多少,更多的則是滿地的肉泥血水……

不過蠻族也沒好受就是了,自從李家軍駐守之後,蠻子再也沒能出過回鄉山口。

常常有聽聞蠻子兇殘的新卒,會心生畏懼,也會害怕來此駐守。

但當他們真的來到這裏之後,看到戰死袍澤們的遍地殘骸,活下的袍澤們卻不見絲毫怯懦,只是滿眼的仇恨與堅毅,渾身殺氣凌人,都不願走,說只求一死只求能再殺他幾個蠻子。

最後都非得搬出軍令才算不舍的被調回!

那些殺紅眼的卒子,雖說活了下來,可幾乎都是已卸了白甲白袍潦草綁着繃帶,露出來的傷口皆是觸目驚心。

這些堪稱鐵血的戰士,臨走之時總會整齊列隊,眼眶猩紅地抱拳懇求新營的兄弟們替我營戰死的袍澤報仇,但也別輕易的就死了。

再膽小的小卒子到這時也都被激起了血性,也都會紅着眼低頭狠狠地罵上一句「沒卵的蠻子,老子干你祖宗」。

心裏則暗暗想着等到蠻子來時,一定要替死去的袍澤多殺幾個蠻子然後再死才好。

能進李遠鄉茱萸軍的,哪有真的孬種?

後來,貞和元年,梁衡登基,外封三王各領一州離開京城。

與北荒對峙樰州相鄰的卞州王梁桓。

與西野對峙遂州相鄰的沂州王梁墨。

南海邊泓州王梁慶。

同年,驃騎大將軍李遠鄉突然就告老還京。其子李望卻封龍驤將軍,繼續駐守樰州。

這一年,蠻子趁機變本加厲的突襲回鄉山口。

這一年,白甲茱萸軍幾人去駐守便是幾人埋骨,兩旬一換也改為一旬一換。

所以每次戰士們去駐守之前,都會先寫一封家書寄往家中,可當時誰不知道那分明就是一封封遺書啊。!

這一年,不知何時兩州流傳開一支小歌謠:

大梁最北,白甲如霜。

袍澤在旁,膽氣滿腔。

提槍風雪中,最思家餚香。

笑問除夕月,娘子換新裝?

風未靜雪未止,蠻族斧茱萸槍。

如何望如何忘?好兒郎死邊疆。

曾經多喜家書香,如今多怕送信郎。

回首山裏難回首,回鄉山口無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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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小娘懷抱家書哭斷腸,

跪問菩薩我郎是否能還鄉。

菩薩盡低眉,至死魂歸鄉。

除夕月光冷,縞素亦如霜……

當年這首名叫如霜的小調一度傳至江南,經常回蕩在煙雨朦朧中的遊船之上。

許多江南雅士對此推崇至極,據說那年重陽節,江南許多江湖義士竟和十幾位讀書人聯袂登山,遍插茱萸!

隨後提杯麵北遙祭馬革難裹全屍的茱萸軍!

一些個在山下不曾登山的小娘子,也是面北微微施福,朱唇輕啟哼著小調泫然淚下……

其實蠻族在被李遠鄉擊潰之後,痛定思痛,不遺餘力的壯大軍隊,還聯合巨人族,馴化了雪狼為坐騎,實力突飛猛進。僅僅幾年間,又建立起一支更加有模有樣的強大軍隊。

貞和二年,蠻族便迫不及待於回首山東部的蒼狼平原,嘗試着與李望和梁桓打了一場。

不過李望讓蠻族和大梁都見識到了什麼叫虎父無犬子。

他先是在他爹留下的騎軍基礎上進行了改革,創建了兩支專門針對蠻族的騎軍,共六萬人,稱為驅虎騎。

貞和二年那場被後世稱為騎軍榮耀的蒼狼之戰,李望的驅虎騎大顯神威。

之後,他又迅速在回鄉山口外十里處建起一座軍鎮,派了一支驅虎騎駐守於此。

從此,蠻族只敢在山口深處看看,咬牙切齒,莫不敢踏出山口一步。倒是在蒼狼平原上,蠻子經常跟梁桓耀武揚威,卻也不敢真的再大幹一場罷了……

大概是昨夜剛下過一場大雪的緣故,加上臘月二十五是磨豆腐的日子。

今日回首山裏的獵戶寥寥無幾。

而且這個時候的動物們也少有出來覓食的,只有時不時傳出來的幾聲狼嚎,像是在向這座山宣示着它們雪狼的威嚴!

落雪鎮進入回首山的入口處,兩排一深一淺的腳印向前延伸出去。

腳印盡頭處,一名穿着單薄且空着手的壯碩男子彎著腰向前走着,不時看着周圍。在他左後方,跟着一名稍瘦一點的青衣男子。他衣着厚實戴着絨帽,背着一把大弓,腰間還掛着一柄刀鞘頗為質樸的刀和一隻葫蘆。

正是常心寬的壯碩男子看了看裝扮略顯滑稽的齊仝。

隨後忍不住笑道:「兄弟這番齊全裝扮,容易教人以為我們要打的是吃人的巨兔」。

齊仝苦着臉扶了扶絨帽,嘆息了一聲開口:

「沒法子啊,娘子她非逼着我多穿點,臨出門還是不放心,一定要我帶着這把刀。老哥你說這剛下過大雪,怕是連兔子也不好找,哪來的猛虎雪狼啊,剛剛雖然有兩聲狼嚎,可哪怕是我聽着也知道老遠了」。

常心寬笑着搖了搖頭。

齊仝是個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的主,他繼續叨叨:

「常大哥,你穿這麼少當真不冷嘛?還有,你赤手空拳的到底如何能抓着那靈活的兔子啊,要不這把大弓你拿着?」

「等會你就知曉了。」

輕聲說完這句話的常心寬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隨後指了指右邊一棵樹后。那裏有一排淺淺的腳印,還沒被大雪完全覆蓋。

齊仝順勢看去,只見這腳印前面兩個是並排的,後面兩個則是一前一後。

常心寬看出了齊仝的疑惑,輕聲解釋道:

「兔子奔跑時和其他動物不大一樣,它喜歡兩腳着地。而且在前面的腳印是它的後腳,後面的腳印才是前腳」。

齊仝作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兩人順着腳印向前走去。走到一處雜草叢生的平地,腳印突然消失。

齊仝疑惑的看向常心寬。

「兔子在快到窩的時候,都會來一個大跳,所以在這附近的向陽的茅草堆里應當有兔子窩」。

常心寬解釋完示意齊仝開始找。兩人翻遍了周圍的雜草,沒發現兔子,兔子屎倒是有一些。

常心寬讓齊仝在周圍繼續看哪裏有發黃的雪地,他則順着兔子腳印往回找,兔子喜歡原路返回……

喝了一口葫蘆里的酒,齊仝摘下礙事的刀和帽子放在一堆枯草上,隨後向林深處找去。

走了大概有二十步,他突然聽見前面草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大喜,應是找到兔子了。

他將背上的弓取下來,又從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捏在手裏,貓著腰向前挪動。

正當他抬腳又落腳時,前面草里一個白色的影子突然暴起,向齊仝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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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仝凝神一看,竟是一隻雪狼!

由不得他思索,順勢倒地迅速向右方滾去,同時將手裏的箭向雪狼落地處狠狠遞去。

遞完一箭的齊仝趕緊起身,雙腿微曲,左手持弓撐地,右手又緩緩的從箭筒捏出一支箭來。

此刻齊仝心裏苦啊,只恨那把刀不在腰間。

對面的雪狼齜著牙滴著口水,一雙略微泛紅的狼瞳死死盯着他,前腿前伸著按在地上,左後腿略有抖動,腿上正插著一支羽箭……

齊仝瞥了一眼右臂被扯爛的衣服,心裏一陣發毛,要不是穿的厚實,爛的怕就是這條胳膊了。

就在他略微分神的一瞬間,雪狼低吼一聲猛得撲來,來不及躲了!

他趕忙將箭向前送出,卻被雪狼一爪拍飛。隨後整個人也被撲倒,雪狼兩支前爪按着他的胸口,張嘴就朝他脖子咬去……

說時遲那時快,齊仝左手猛然一抬,將大弓橫在身前,被雪狼一口咬住。

這足有半人高的雪狼差點一口將木製大弓咬斷,它不時的發出低吼,也不松嘴,似乎打定主意要將大弓咬斷之後再咬斷齊仝的脖子。

口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齊仝的臉上,眼看大弓就要被咬斷了。他心急如焚,可身體被雪狼死死按著,如何也使不上力,這畜牲的氣力竟如此之大!

就在齊仝萬念俱灰,準備要默默跟娘子告別的時候。

一顆雪球砸來,如攜風雷!

正好砸在雪狼的頭上,雪狼被砸的後退了幾步,晃了晃頭顱,同時瞥見一個身影快速衝來。

不等它反擊,便被一拳轟在頭上,倒地抽搐,已是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趕來的常心寬收拳之後,沒有去看抽搐的雪狼,快步走到齊仝身前將他扶起,順便為他檢查了一下有無傷勢。

「兄弟沒傷著吧」

「無礙無礙,多虧老哥來得及時,要是再晚點,我怕是真的要成這畜牲的口糧了,哈哈哈哈」

齊仝笑着抹去臉上的雪狼口水。

臨近午時,落雪鎮的一個小酒館里,空無他人,掌柜的還在忙着磨豆腐,也是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喝酒,還是兩個打獵回來的!

不過倒也是兩個熟人,熱了些酒便不再管他們。

正是常心寬和齊仝的兩人,對坐着,桌子旁放着一具狼屍和兩隻兔子。

常心寬看着不斷豪飲的齊仝,擔憂道:「你少喝點,要是喝醉了回去,弟妹又該叨叨我了」。

「無妨,今日痛快。對了,我這衣服老哥可別忘了,只可說是被樹枝刮爛了,如果讓娘子知道我差點成了雪狼的口糧,怕是以後都不能跟老哥你進山打獵了」

齊仝說完還嘿嘿笑着。

常心寬也笑着點頭。

齊仝又喝了口酒後,收起笑容,嚴肅地說道:

「常老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去年你是在我們之後沒多久來到這個村子。想必你應是知道我和娘子來歷的」。

常心寬見齊仝如此坦白爽利,點點頭,欲言又止。

齊仝擺擺手笑道:「老哥不用解釋什麼,我齊仝雖然不是我家娘子那般聰明的讀書人。卻也能知道老哥並無惡意,相處了一年,老哥更是處處維護我們,其實我早就沒了戒心」。

齊仝頓了頓又繼續開口:「今日又承老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且受齊仝一拜!」

隨後起身一揖到底。

常心寬連忙將他扶起,爽朗道:「兄弟如此見外做甚,你既然喚我一聲老哥,這點順手小事又何足掛心,喝酒!」

兩人碰碗大笑。

齊仝喝完酒,輕聲道:「以前只知老哥不是普通人,今日卻是大開眼界,老哥你這一身武力放在遙安城,也定能幹出一番事業啊!」

常心寬沉吟片刻,緩緩開口:「不瞞老弟,要不是他打不過我,現在坐在這與齊兄喝酒的恐怕便是霸興兄弟。」

齊仝大驚:「霸興兄弟?不會是遙安城……」

常心寬點頭。

陳霸興!當年衛將軍謝雲部下小將,如今的衛將軍!

齊仝繼續苦笑着看向常心寬:「那老哥你不會是叫常寬吧?」

本名常寬的壯碩男子繼續點頭。

常寬,當年衛將軍謝雲部下大先鋒,號稱二十萬衛軍之中陷陣第一!

常心寬,心常寬。

齊仝再次起身,端碗,敬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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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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