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黎明前的黑暗

青雲山莊別院。

小小的池塘，微波蕩漾的池水泛著漣漪，粼粼波光反射，綴出點點星光，一閃一閃的，令小凌康不禁有些眼花。

他獃獃地站在邊上，愁眉不展地望着正對池水發怔的紅衣女孩。

女孩大大的眼睛此刻彷彿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朦朧而茫然，不復往日的光彩，孤單的背影在小凌康看來多了幾分落寞與凄涼。

這不是平日裏的紅兒啊！

他在心裏反覆問了自己許多遍，為什麼近日的她會如此消沉？

小凌康在嘆了第三百二十一次氣后，終於鼓起勇氣，故意用挑釁的語氣說，「哎？難得啊見你這麼安靜？是不是知道我的厲害了？所以不敢跟我再斗下去了？」不知道為什麼？少了紅兒的伶牙俐齒，小凌康居然有點不習慣啦！

看來真是自己腦袋壞掉了！沒事喜歡被人罵！

他拍了下紅兒的肩膀，可對方毫無反應！

小凌康抓了抓了頭，苦笑，「小姐，你到底怎麼啦？該不會是想家了吧？」或許是小凌康的某句話觸動了紅兒的某根心弦，她忽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淡淡道，「我才不想家呢！那樣一個死氣沉沉，冰冷的家，我才不要回去呢！」小凌康無語，只是眨巴個眼睛故作可愛狀，「那你就不要回去，留在這兒好了！」紅兒一愣，隨即舒展眉梢，嘴角含笑，彷彿小凌康的這話把她連日來心底的隱晦通通拂了去，骨子裏喜歡惡作劇的細胞又重新回來啦，她對着小凌康曖昧地一笑，眼中帶電，「小凌康，你，捨不得放我回去？？」「呃！——」小凌康艱難地往後退了一步，脊梁骨開始發涼，渾身的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紅兒越是看他表現得如此可愛，越來勁兒，進一步從池邊站了起來，挪步移姍，向小凌康走來，搭在他的肩膀上，「只要你留我，我就留下，一輩子不走了！」一句玩笑的話，卻令小凌康心中一動，想衝動地說出口，但又怕她真的只是玩笑而已。他苦笑了下，遇到她，註定是栽了！

抬頭望進那深邃蔚藍的天空，紅兒玩笑的心陡然冷了幾分，面上也黯然了幾分。

天空，讓她想起某些事，某些人，正如同那人的眼睛，深邃地仿若一潭深淵，望不到他的心靈深處。

究竟她與娘在那人的心裏是什麼位置啊！？

注意到紅兒突然改變的情緒，小凌康吁了口氣，望着紅兒眼底的悲哀，凄婉，愁思，他輕輕地抬手，把她攬進了自己懷裏，小心地安慰著。

紅兒先驚訝地腦袋像打了結，但靠在小凌康溫暖的懷抱里，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一滴一滴地打濕了凌康胸前的衣衫。

小凌康撫摸著紅兒黑亮的頭髮，溫柔道，「哭吧，哭出來會好點！」紅兒深深地埋進他的臂彎，低低地哭泣，彷彿沉寂了多年的傷感爆發出來，心裏偷偷地做了個決定。

爹，對不起！

夜。

漆黑一片。

如蒼穹極處般深不可測。

彷彿凝凍的空氣，悶得不留一點空隙。

靜。

靜若寒蟬。

如閨中的處子守候明月。

月華如洗，淡若流水，銀色的光束靜靜地撒滿方圓一地。

清風徐來。

頗有涼意，樹影婆娑，沙沙作響。

光影朦朧，似幻似真。

零碎的石子小道上，一個人影「倏」地一閃而過，誰也沒有看到，惟有葉子微微晃動。

人影循着牆根迅捷地竄至後院，彷彿對此地甚為熟悉，他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個屋外，輕輕地舔了下手指在窗紙上破開一個洞，謹慎地朝里觀望。

屋內之人顯然不知道有外人來訪，呼呼之聲不絕於耳，正浸入夢鄉，完全不曉危險已經漸漸逼近——同一輪圓月。

同樣的月光。

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正穿梭在重重樓閣之間，速度之快，便連月霞也難以攝獵。茫然一片的黑夜裏，來人陰沉的眼睛透著冷亮的光芒，陰嗜地懾人心魄。

離目的地還有段距離，黑衣男人施展輕功飛躍於屋頂，心下也沒閑着，不停地思量。

青雲山莊別院那邊他今日已明令潛伏那人不要再輕舉妄動，應該不會驚動到張若青，今晚他潛入王府沒人知曉，此事從一開始他便隱身在後，他一直很得意，雖然想令青雲山莊名譽掃地的計劃沒有成功，白林飛被擒，但白林飛只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丟車保帥，本就不是他的人，更不可能心疼。

思忖間，男人的臉色一變，更加謹慎，顯然已來到地方了。

他往四周看了又看，確定沒有巡衛，腳跟一蹬，來到窗枱下，仔細地辨聽着屋內的動靜。約摸半盞茶后，屋內沒有絲毫響動，黑漆漆地什麼也看不見。

男人皺了皺眉，似乎沒想到這個地方竟然沒一點動靜！隱隱地，他感到有些不對，心念一動，身體便趕緊向後撤去，準備離開。

突然，原本黑壓壓的空氣中頓時燈火通明，一隊隊侍衛從周邊一竄而出，個個手舉火把，把屋外照了個透亮，猶如白晝。

「吱呀！」原本被窺探的屋內亮起了燭火，門被悠然地打開，一位錦衣搖扇的翩翩公子笑着走了出來，正是溫王趙褆！

另一邊，青雲山莊別院人影跳過窗，在地上打了個滾，俯身來到圓桌旁，躡手躡腳地輕輕打開茶蓋，從懷裏掏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茶器中。

眼見一整包藥粉都倒入茶水中，來人收起紙包準備翻身退出房間。忽然，只覺壓抑寧靜的空氣中出現了波動，他警覺地逃向窗邊，但已經遲了。

漆黑的屋內有個人影悠然地擦亮了火摺子，慢條斯理地點燃燭火，照亮了整個房間。

來人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倒抽一口涼氣。

屋內共站了五個人。張若青，霖雨，歐陽池，張凌康和——楊飛紅？？

霖雨走過來，輕扯下來人的蒙面，「好了，李姑娘，我們都知道是你！」李辰，抬起雙眸，知道自己早已暴露，但還是不免問道，「你們怎麼知道一定是我？」由一張藏寶圖引發出的陌生人數不勝數，便連這半個多月呆在別院就看到不少來往的生人，既然如此，為何還那麼肯定是她？？

霖雨走回張若青身邊，淡若一笑，瞭然自信，「不是一定會懷疑你，而是一開始就懷疑你啦！」李辰一驚，哀聲嘆道，「難道我就表現得這麼明顯？」「不是！」霖雨又搖了搖頭，「被若青救下的苦命女子在青雲山莊多的是，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不多。唯一難得的是你出現的時機！在若青一心趕往汴梁的路上，你橫刀殺出，本無可厚非。你從汴梁逃出，自稱有遠方親戚在京都便又折返，這是第一個疑點。」霖雨擁著張若青，一個一個點破李辰的懷疑，語氣中有不容忽視的堅定與決絕，「若青派人在汴梁找不到你的親戚，你卻又稱可能已舉家搬遷，懷揣著最危險的地方又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考量，若青念你孤苦伶仃，便收留在別莊為婢。可你卻表現得太好，讓人找不出瑕疵，這是第二個疑點。」「第三，是你所謂出逃情景的背後故事。若青曾派人查過那些來追你的人，不巧的是他記性很好，在見到紅兒的那一刻開始，就懷疑是飛揚別莊『的人啦！」霖雨放下眼帘，睫毛微顫，頷首低垂，「其實你也只是苦命的人罷了！不如束手就擒吧！讓若青在皇上面前求個情，或許有救！」李辰聽到此，緩手解下腰間的九節鞭，平靜如水，「其實我也從沒想過我能成功！當初我到飛揚別莊』跟你們看見的一樣，我確實正被人追，只不是那些人是要把我抓回去賣入青樓而已，是楊莊主救了我！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於心。」「但自從到了青雲別莊，一種久違了的被人尊敬，和睦，真心對待的溫暖讓我幾乎忘了自己來的目的。若不是張莊主一心只愛令夫人，憑我的姿色，想迷倒一個男人根本不是問題。」李辰孤傲地說道，「可聽到你們明日便打算上交藏寶圖，我想，這次就當還清了楊莊主的恩情啦！！」歐陽池漫步到桌邊，端起茶器，聞了聞。張若青沉聲問道，「怎麼樣？」「軟骨散！」歐陽池淡淡地回答。

「軟骨散對沒有武功的人起到與蒙汗藥一樣的作用，但對有內功底子的人來說，便可在無聲無息間化了對方的功力，全身無力。」歐陽池拎着茶壺向窗外一丟。「啪啦！」茶壺應聲而碎。

站在門邊的紅兒一直不語，直到此時才緩緩地走到李辰身邊，抬起小臉望着她，滿臉愧色，「對不起，李姑娘！」李辰笑着揉揉紅兒的頭髮，「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是張夫人，莊主太聰明，我早已暴露在兩人眼前，卻還蒙在鼓裏，自作聰明呢！」「其實——」紅兒的眼圈有點紅，「其實，爹曾經讓我轉告你，今晚的行動取消！而我——」李辰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變得慘白，嘴唇微動，她長嘆一聲，閉起雙眼。

自作孽，不可活啊！

下一刻，她睜開眼睛，咧嘴笑了，「算了，小小姐，不關你的事。楊莊主做的事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你我心裏不都明白嗎？只有莊主本人還心心念念，不忘遺訓。你——這麼做也怪不得你！」「若我沒有猜錯，」霖雨插起了嘴，「紅兒的父親，李姑娘的主人應該是前朝遺孤吧！」一句話激起驚濤駭浪。

滿屋子的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他們不是沒想到，只是不敢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