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料想之外

星伴雲月入九霄，夜闌無語靜逍遙。

雨打殘荷滿目蒼涼，怎奈世人笑？

風捲殘雲，波濤洶湧，飛沙走石，葉落無聲勝有聲。

在這樣的深夜中，青雲山莊別莊里劍拔弩張，緊張沉悶的氛圍籠罩在上空。

楊宗盛，正是楊宗盛。他從溫王府一路逃來，竟然沒有躲起來，而是正如溫王所說闖進了青雲山莊別莊。

再黑的夜也被府里下人手裏的火把照了個透亮，跳躍的火舌映紅了所有人的臉龐。包括煞白了臉的霖雨與張若青。

「哈哈哈！」一陣狂妄的笑聲打破了寧靜與平衡，楊宗盛仰頭大笑，隨即撇過臉緊盯着他的小女兒——楊飛紅！「紅兒，紅兒……」他喃喃低語，似是無奈，似是悲哀，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紅兒，你——太令我失望了！身為李姓皇宗，你竟然——」「爹！」紅兒大驚，聽出楊宗盛話中深深地決絕，「爹，你——放棄吧！！」霖雨故作鎮定，走到紅兒身邊，伸出手攬住她微顫的肩膀，抬起清澈明亮的雙眸，看着楊宗盛，深吸一口氣，「楊莊主，我便是林秋雨！！」聽到「林秋雨」三個字，楊宗盛本能地掃了過來，陰沉而灼熱，還有一點意外。

霖雨並不在意，她繼續道，「楊莊主，你別白費心機啦！藏寶圖已進獻給了皇上，而我身上的那幅也被洗掉了！再說，就算有圖也未必能有寶，楊莊主又何必執著呢？」楊宗盛冷哼一聲，「千載難逢的機遇，富可敵國的財富，我怎麼可能不執著？不動心？不想方設法奪回？」真是個鑽牛角尖的傢伙。

霖雨無奈，搖頭嘆息，「奪得又如何？宋朝此時正走向鼎盛，想動搖根基已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啦！縱然有財富與國抗爭，招兵買馬也只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這是歷史循環的必然結果。你一直藏而不宣，隱身事外，把所有的事都交給其他人來做又如何？如今還不現身？皇上雖答應與青雲山莊聯手對付你，但考慮到現今江湖三大勢力均衡才不會威脅到皇族勢力，但一旦青雲山莊與霓月山莊聯手對付飛揚別莊的話，那江湖勢力將重新劃分，若朝廷不採取行動，那可以說江湖便形成一面倒的情勢，那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願看到的事。更何況——」霖雨說到這故意停頓了一下，斬釘截鐵道，「就算復國成功，也只是曇花一現！！」楊宗盛渾身一震，舉劍的手微微顫動，兩眼深沉，「什麼意思？」「你還不懂嗎？」霖雨踏前一步靠近楊宗盛，回眸給張若青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才正視着楊宗盛，「末代唐朝政治**，貪官污吏橫行霸道，貪污受賄，佞臣當道，賦稅不堪重負，百姓民不聊生，各地起義不斷，在那樣的環境下，有勢力者奪權，就算不被他國所滅，也必將自滅。」霖雨整理了下思緒，她要說服楊宗盛放棄復國的念頭，否則他將必死無疑，皇帝不會放過他，可紅兒一定會傷心，如果飛揚別莊勢力銳減，朝廷也必會對青雲山莊大動干戈。

殘敗與血腥，已經太多，她不想親手再造血案。

「你想盡辦法，用盡一切手段，窮盡一生，再把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強加到子孫後代繼續執行，想想看，如果成功了又怎樣？少得了流血犧牲，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生靈塗炭嗎？當你完成了這一切，站在用血肉之軀堆砌的高點俯瞰時，你就不會想起你的兒女？你的妻子？還有那些對你忠心耿耿的家僕侍衛嗎？你太自私了！！」不知為何，霖雨越講越激動，控制不住地侃侃而談，略微高昂的聲音震住了每一個在場人的心，靜靜地，沉默著。彷彿霖雨的話都觸動了他們每一根神經，感嘆又欽佩。

「一朝功成萬骨枯，怨怨相報何時了？你若復了國，難道宋帝的子孫就不想着要復國？這樣，你的江山能坐穩嗎？名不正則言不順，再說了，」霖雨的目光冷淡了幾分，「你還沒有這個資格！想要和朝廷抗爭，你根本就沒這個本錢！！」說到此，霖雨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舒服了許多。

張若青在她身後輕輕笑了，走過去一把抱住她，緊了緊手臂，似乎明白她此刻的心境。

楊宗盛一番氣焰被霖雨說的壓低了不少。

其實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想過，但從來沒有一個人像霖雨這樣把它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令他意識到復國背後的痛苦。

在他小的時候，就聽爹娘整日為了復國東奔西走，最後甚至被人暗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就曾經三番四次地問自己，復國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天下？

為了李唐江山？

為了所有黎明百姓？

還是——為了自己？

為了李姓宗人？

他無法解釋，也常常忽略掉這種解釋，他怕，害怕一旦解釋清楚了，那個一直支撐着他走到今天的支柱會崩塌，他會受不了的！！

而今，終還是有人說出來了！！

而那個人，就站在離他不到一丈的距離。

霖雨見他目光閃爍，知他信心已然動搖，不禁開口說了最後一句話，「楊莊主，請恕我直言，」楊宗盛抬起頭望着她，「現在天下太平，國泰民安。誰做皇帝還不都一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道出了真實。

一直冷著臉旁觀的溫王此時也不得不欽佩地看向霖雨，表情軟和下來，眼底劃過一絲驚訝與微笑。

歐陽池笑着沉默不語，似乎早料想到霖雨能說出一番驚天動地的話來。

紅兒，小凌康，李辰全都忽地抬起雙眸，驚嘆不語。

「誰做皇帝還不都一樣？」楊宗盛緩緩地重複著霖雨的最後一句話，「誰做皇帝還不都一樣？？只要百姓安居樂業，誰做皇帝還不都一樣？？？」「哈哈哈哈！」突然，楊宗盛毫無預兆地仰頭狂笑，「哈哈哈哈！！說的好！！說的好啊！！哈哈！」「爹？」紅兒擔憂地想上前安慰，卻被霖雨一把拉住了。「紅兒，先別過去！！」紅兒回過頭不解。

「你爹沒事的。他只是相通了！！」霖雨給了她一個大大的微笑。

「哐當哐當！」鋼劍落地的聲音，眾人紛紛看去，只見楊宗盛已丟了手裏的武器，滿身的豪氣衝天，狂放不羈。

張若青看在眼裏，不禁感嘆，有這樣一個人掌管飛揚別莊，也怪不得在短短五年便能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莊一下子躍為天下第三大山莊了。

溫王當即率人，手一揮拿下楊宗盛。

沒想到就靠林秋雨的幾句話便讓一心復國的楊宗盛甘願受俘，使他不得不重新對林秋雨這個女人下判斷。

「不過！」楊宗盛雙手被俘，仍有一股不屈風範，「我說過，我不會輸。就算我放棄了復國的念頭，但在爭奪藏寶圖的這場遊戲中，我還沒有輸！！」隨後，他轉過頭怔怔地盯着霖雨，苦怪地笑了，「或許，我還小小的幫了張夫人一把呢！！」霖雨一聽，心裏「咯噔」一下，一個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帶他走！」溫王下令。

幾個侍衛扭着他準備走出別莊。

「等等！你把話說清楚。」霖雨叫道。

溫王上前來，安撫道，「夫人不必擔憂，欽犯的其他黨羽皇上已經收服，他只不過是在做強弩之爭，不必在意。還有，李辰，紅兒，你們打算怎麼處置？」「這個——他們並沒有實質上做過什麼，首犯已拿，不如就把她們交給我來處置好了。不知溫王意下如何？」張若青過來抱拳一禮，問道。

「那——」趙褆略想片刻，「也好！反正本王在皇上那兒也能交差了！！」「多謝溫王！！」「不必客氣！今日夫人一席話倒令本王受教菲潛啊！！」「不敢！」天蒙蒙，霧氣朦朧，東方天際泛起了絲月華般的光線。

小凌康安慰著正痛苦不堪的紅兒，李辰則獃獃地注視着楊宗盛，眼中一片死灰色。

張若青一邊和溫王客氣地交談，一邊卻擔憂地看着霖雨，她茫茫然地望向楊宗盛被帶有的方向，悵然若失。

霖雨緊皺柳眉，蒼白的臉更顯蒼白，下唇被她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

是什麼讓她感到不安？

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或人被她忽略掉了。

究竟是什麼？？

楊宗盛剛才臨行前說的話猶然在耳。

隱隱地，她感到那或許又是一個改變她命運的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