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關於少年的故事

當晚風劃過了林梢，這夜色正好。

南山酒店2708房間里，喬北睡得很死。

雲夢和他截然相反，輾轉難眠。

自打她記事以來，頭一回和男人同住一個房間。

她加深了自己的判斷，喬老闆果然能處。

可是，也太能處了吧，好歹禮貌性地聊兩句啊。

漫漫長夜，大颯妞失眠了。

房間里窗帘沒有完全拉上，雲夢需要一點點能見度，以便遇到突髮狀況能做出反應。

月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她隱隱約約看得見熟睡的喬北，心裏反覆想着一件事：受了這麼大委屈，他是怎麼撐到今天的？

三年前那件事，如果換雲夢來判案，她會判龍騰星辰發配充軍，還得給高考狀元發一張獎狀，獎狀上寫四個大字：見義勇為。

無奈現實生活中很多事情，不是由她來判決的。

雲夢輾轉反側，腦海中不斷浮現包打聽訴說的，關於少年的故事。

故事要從很多年前說起。

從前有一對年輕男女，雙方都是心比天高的人物，男的想娶青霞，女的想嫁德華。

和所有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男女一樣，他們最終面臨這樣一個選擇：相親。

這種拼湊在一起的婚姻，幸福指數往往不會太高。

結婚不到兩年，他們離了婚。

男方沒要撫養權，他不想在聯邦呆下去，選擇了出國，去了遙遠的大洋彼岸。

離開的那天，男人高唱着他最愛的樂隊那首經典老歌：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

女方也不想帶孩子，她已經有了新歡，那個新歡對前任的孩子有意見。

那年一歲大的小男孩，跟了外公外婆。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男孩漸漸長大。

他不愛說話，常常搬一張小板凳坐在門口發獃，好像在等什麼人。

七歲那年，他突然不想再等了。

他學會了掃地擦桌子洗碗，還學會了使用外婆家那台老舊的洗衣機。

八歲的時候，他已經會自己做飯了。

九歲那年，他考了第一名，星河三小同年級十個班的第一名。

學渣鬧市無人問，學霸深山有遠親。

那年小男孩等待的人，來了其中一個。

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了媽媽。

突如其來的媽媽，還帶來了一個弟弟。

比他小了兩歲半的弟弟，剛上小學一年級，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後來母親時常帶着弟弟來看他。

弟弟也在星河三小讀書，同學們都很羨慕弟弟，羨慕他有一個時常站在領獎台上的哥哥。

學校里的弟弟課間休息時常去找哥哥，分享他收集的遊戲王卡片和寶可夢勳章。

哥哥也沒有拒絕，他一直記得外公說的那句話：畢竟是一個媽生出來的，大人的錯，別怪到小孩子頭上。

小學五年級那年，外公病危。

外婆賣掉了老房子，花了大筆醫藥費，最終還是沒能留住老伴兒。

六年級的時候，外婆租了個小房子，和外孫相依為命。

那年男孩小學畢業，追平了一位風雲學姐沈靜涵保持多年的記錄。

星河市近年崛起的一所貴族學校——曙光中學，對他拋來了橄欖枝。

曙光中學對於成績中下游的學生收取高額學雜費，對於上游的學生一向優待，校方迫切需要上游的尖子生拉高平均分，提高升學率。

一聽說每個學期都有獎學金，男孩毫不猶豫去了曙光中學。

在校期間他表現優異，為外婆減輕了很多負擔。

三年後，男孩不負眾望，成為校史第一。

頂着中考狀元的光環，他進入了曙光中學高中部，贏得了更多獎學金。

後來的三年，他再次刷新了歷史記錄，成為星河城有史以來成績最好的高考狀元。

高考成績公佈那天，外婆哭成了淚人。

曾經的小男孩長成了翩翩少年，少年拉着外婆的手說：「這才剛開始，外婆，你一定要活到一百歲啊，等著看我買個房子，娶個賢惠的老婆，以後我有了孩子也交給你帶。」

「好好好。」外婆邊哭邊笑。

那天中午，母親又帶着弟弟來了，還送了666元紅包，她聽弟弟說哥哥喜歡666的感覺。

少年不客氣地收下了，就當那個女人在還債。

當年外公住院的時候，那個女人只給了五千，否則外婆也不至於賣掉房子。

午飯後弟弟強烈要求哥哥送他去學校，讓同學們見識一下高考狀元的王霸之氣。

剛走出家門沒多遠，弟弟突然提出一個要求：「哥，能不能給我50塊？」

少年問道：「你不是攢了很多壓歲錢嗎，全花光了？」

弟弟一副不堪回首的樣子：「別提了，早就沒了。哥，我急用錢，媽今天給了你666塊，給我50行不，求你了。」

少年說道：「那錢我沒帶，我身上就三個鋼鏰兒。要我給你五十也行，你先告訴我，你平時從來不大手大腳，攢的小金庫怎麼就花光了？」

弟弟東張西望了一陣，壓低了聲音：「我要是跟你說了，你千萬不能讓我爸媽知道。」

少年牛逼哄哄道：「哥什麼時候出賣過你，你喜歡你們班的文藝委員，我跟誰講過？」

「那行。」弟弟一咬牙，直接攤牌了：「哥，我得罪了隔壁班的龍騰星辰。他隔三差五就找我要錢，每次至少五十塊，不給就打我。」

「龍騰星辰？」少年怔了怔：「那個四字弟弟，我聽說過，在你們高一好像很拽。他又不是跟你一個班的，怎麼欺負到你頭上來了？」

弟弟帶着后怕道：「有次在廁所里，我看見龍騰星辰抓着他們班一個男生的頭髮，往馬桶里塞。我看不下去，說了句公道話，被他暴打了一頓。」

少年面色一寒：「你還手了嗎？」

弟弟更加后怕了：「還手了，但是那孫子很厲害，還帶着兩個小弟，我打不過。」

少年臉色更冷了：「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弟弟弱弱道：「有幾個月了，每次挨了打，還得給他錢。」

少年問道：「你為什麼不早點說，你們老師不管嗎？」

「沒用的！」

弟弟瑟瑟發抖：「哥，龍騰星辰他爸，是曙光中學校董啊！被他打了的幾個人，找老師也沒用，他們班有兩個男生嚇得轉學了。還有個男生他爸，上門討說法，結果他爸也被打了！」

說到這裏，弟弟哭了出來：「每天開車接龍騰星辰放學那個司機，老厲害了，校門口那幾個混社會的見了他都害怕。哥，我不想讓爸媽擔心，我怕我爸去了也挨打。」

少年察覺到弟弟邏輯有問題：「他家那麼有錢，幹嘛還找你要錢？」

弟弟哭喪著臉答道：「龍騰星辰就是個瘋子，他說過一句話——富人的錢，都是從窮人手裏搶來的。本少爺是不差錢，但我就喜歡你們這些窮鬼給我送錢。」

少年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一直這樣被他欺負下去嗎？」

弟弟哭得更厲害了：「哥，你在我們家說話管用，能不能讓媽媽帶我轉學？」

少年說道：「轉學的事情先不談，這都放暑假了，你為什麼還要給他五十塊？」

弟弟淚如雨下：「哥，你們高三的是放假了，我們高一的還得上課啊。下午到了學校里，我要是拿不出五十塊，會被龍騰星辰打死的。」

「別哭了。」少年說道：「帶我去見他，哥幫你解決。」

少年是那樣說的，也是那樣做的。

他想找龍騰星辰談談，先講道理，講不通道理再講別的。

弟弟把哥哥帶到曙光中學男廁所，少年還來不及講道理，看到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龍騰星辰帶着兩個跟班，把一個眼鏡男生按在地上，脫掉褲子尿得小男生渾身都是，然後把眼鏡男生的腦袋按到尿槽里。

當時剛剛爆發黑日事件沒幾天，很多人都容易情緒失控，原本理智的少年，眼睛一下子紅了，撲過去就是干。

兩個跟班先被放倒，龍騰星辰落荒而逃。

少年動起手來像一頭惡狼，殺氣騰騰追了出去。

他把龍騰星辰按在過道上，打得滿臉是血。

直到龍騰星辰抽搐著無法動彈，少年抬起頭問了一句：「他一共搶了你多少錢？」

「五……五百。」弟弟嚇壞了，他從來不知道哥哥狠起來這麼可怕。

少年二話沒說，伸手從被打成豬頭的龍騰星辰兜里搜出了一疊現金。

龍騰星辰果然和傳說中一樣有錢，才上高一，身上帶着一千多塊現金，少年抽出五百塊，剩下的錢灑在了前者染血的臉上。

與此同時，學校里的保安和老師，如同警匪片里的神探一樣，總在戰鬥結束后姍姍來遲。

一群目擊者很會抓重點，目擊了少年從龍騰星辰身上搜出五百元的畫面，後來成為指控他「蓄意搶劫，嚴重傷人」的關鍵證詞。

為少年辯護的公益律師，完全頂不住龍家重金聘請的大律師一通狂轟亂炸。

真正的霸凌者成為受害者，出手救人的少年卻被扣上了校園霸凌的大帽子。

有期徒刑五年，這就是年少的代價。

審判結果宣佈那一刻，外婆突發心梗，與世長辭。

少年的歸宿，從計劃里的神州大學，變成了遠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