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朋友

十二點，司契從衣櫃里清一色的白襯衫中取了一件換上，下了樓。

他在生活品質上沒什麼追求，衣食住三個方面能糊弄就糊弄，糊弄不過去了才會想着認真對待。

朋友曾經吐槽他衣服太少，只有兩三套換了洗、洗了換。他這才專門網購了一堆一模一樣的白襯衫放在衣櫃里。

他給朋友的回復有理有據：「我還是有一點潔癖的，白襯衫髒了容易看出來，可以及時換。」

朋友：……

司契居住的近江小區在十年前還是整齊乾淨的經濟適用房，如今卻已被時間打磨得貧窮落後。

線路老化，水電十天半個月得停上一次；地上的痰液久未清理，垃圾桶里時不時會鑽出一些未成型的孩童化作的鬼怪。

最早一批住戶陸陸續續搬離，丟下包括窮人和老人在內的垃圾。窮人在變得更窮后換了新的窮人入住，老人死後又有新的老人進來等死。

司契賬戶里的存款一度高達八位數，但他一直沒有搬離父母在這兒給他留下的居處的意圖。不僅如此，他還購入了一套帶地下室的一樓住宅，大有要爛死在這個小區的趨勢。

這着實令人費解，不過司契自己卻不覺得這有什麼。

住慣了，懶得動地方；地方偏僻，便於做一些不那麼合法的事；物質條件尚且可以忍受。

這三個因素足夠讓他再在這裏住上個幾十年。

司契揀乾淨的地方走，穿過骯髒的小區出門，右拐進一個煎餅鋪，混雜在吃午飯的人群中物色早餐。

「一個雞蛋餅。」司契對額頭泛著油汗的老闆娘說。

「好嘞！」老闆娘利落地掄了一張麵皮進鍋，往上面打了個雞蛋，「你就吃這麼點？吃得飽嗎？」

「我胃口小。」司契說着找了個空座位坐下，拿出手機撥出了通訊錄里朋友的號碼。

朋友一秒內就接了電話，一通連珠炮似的輸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司契你竟然主動給我打電話了！別是被人挾持了吧？容老夫掐指給你算上一卦……嗯，你似乎遭遇了一起兇險萬分的詭異事件……」

能在司契身邊倖存至今，和他維持長達九年的友誼，這位朋友自然不是平庸之輩。

真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存在穩定利益關係，雖有小毛病但可以忍受，很多情況下非常好用的合作者。

「晉餘生。」司契打斷了朋友的絮絮叨叨，說，「之前跟你說的事你可以安排起來了，最遲七天後，我希望你能把一切處理好。」

從前天被詭異遊戲找上后，司契就開始在現實里進行一系列安排，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製造假身份。

詭異遊戲里，玩家的名字都是公開的。一旦在遊戲里結仇，被人在現實里找到，等待司契的將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司契本身武力值不過是正常人類水準，頂多能說動一些鬼怪為他幹活。而那些鬼怪的實力比人類強的有限，司契不可能蠢到拿它們當唯一的保險。

「好好好，已經給你排上了。」晉餘生在電話里陪着笑，「你前面還有幾單，不過別着急，我肯定七天內給你搞定……話說你怎麼忽然想到要搞假身份了？該不會是打算正式來地下城發展了吧？需不需要我幫你搭幾位大佬？」

地下城，一個聚集了各種黑色產業、犯罪者和反抗軍的地方，並非真的全都位於城市地下，而是分散在各個角落，包括那些陰暗的街巷。

「無可奉告，不是，不需要。」司契語氣冷淡，「按你們的規矩，不是不能多問嗎？」

他接過老闆娘遞來的雞蛋餅，看了一眼，隨後掃碼支付。

「收款到賬九元。」帶着雜音的電子音響起。

「司契，這你就見外了吧？」晉餘生在電話里訕笑着說，「你這人啊……」

司契抬腳走出店鋪。

老闆娘在身後抻著脖子喊：「你錢給多了！雞蛋餅是六塊！」

晉餘生說：「你這人啊也就我能忍忍你，作為朋友……」

司契不語，徑自沒入人海。

轉過街角，他拿起雞蛋餅咬了一口，不出所料吃到了肉腸。

六塊的雞蛋餅里是沒有肉的，九塊的雞蛋灌餅里才有。

「作為朋友我關心你一下，你還跟我挑理……這茫茫人世，也就我還會和你說道幾句了。」晉餘生哀怨地喋喋不休。

司契：「嗯，謝謝關心。」

晉餘生立刻借坡下驢，說：「不用謝，應該的。」

他隨即話鋒一轉：「對了，最近有個活——孟孜奇你知道吧，本來今年要競選理事長的，他兒子遇到了詭異事件，至今昏迷不醒……」

晉餘生是民間驅鬼人，風水術算不甚精通，但左右逢源、長袖善舞，和地下城的很多勢力都有不錯的交情。

他憑着人脈把自己打造成很多外行眼中的「大師」，接活接到手軟。遇到棘手的活，他一般都會來找司契搭把手。

「我現在沒空，也不缺錢。」司契說，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建議你也別去，他那個級別的人不找詭異調查局，來地下城找你辦事，大概率居心叵測。」

電話里晉餘生聲音蕩漾：「司契，你竟然關心我，我好感動……」

司契一言不發地掛了電話。

他側身轉入一條小巷，在巷口站定，默默啃手中的雞蛋灌餅。

巷裏一戶人家正在放晨間新聞，沙啞的電音乾巴巴地念著一條條快訊。

「龍郡真理部發佈消息，恐怖復甦系謠言……」

「耶路撒冷大教堂爆炸，罪徒宣佈對其負責……」

「威爾斯努爾維斯或將參加理事長競選……」

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點，各國間的聯繫日益緊密，七大洲四大洋逐漸歸於GFA（GlobalFutureAlliance-地球未來共建聯邦）統一管理，原有的國家降級為「郡」，每隔四年推舉一位領導人參與理事長競選。

司契疑心全球的統一和官方死不承認的恐怖復甦有關，也只有那樣的大事件值得各國放下成見、同仇敵愾了。

但直到今年，2035年，鬼怪和詭異事件問題依舊沒能得到有效解決。

與此同時，統一帶來的各種矛盾逐漸變得尖銳，反抗組織在陰影中生長，各地時有動亂髮生。

詭異遊戲……恐怖復甦……GFA……反抗組織……

世界在司契眼中已經混亂到無可救藥了，像極了閑得無聊的神明的實驗場，看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就往裏頭加點，讓他們這些倒霉的凡人暈頭轉向。

這個想像到底沒有根據。

司契兀自搖了搖頭，將最後一口雞蛋灌餅塞進嘴裏，捲起膠袋扔進垃圾桶，徑自向住處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