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除你之外，別無所愛
二月，a城的冬天一如既往陰冷潮濕。偌大的天幕是灰的，天色是暗的。銀色的飛機如巨大的鐵鳥掠過天際，或降落，或消失。
雨水不住地從機場高大的落地窗玻璃上滑落，劃出一道道破碎凌亂的痕迹。外面的廣播不斷地播出即將起降的航班消息。
一位身材瘦削的女人靜靜站在過道上。她長發微微凌亂，一條淺灰的圍巾隨意搭在肩頭。圍巾都用了好些年頭的樣子邊緣都起了球。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擠壓，有種筋疲力盡的褶皺。
身邊的旅客面帶疲倦地來來回回。經過長達十幾個小時的國際航班，旅客的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倦色。他們如越過大洋大批遷徙的候鳥，呼啦著聚集一起，然後迅速消失在這個城市各個角落。
他們形色匆匆，他們迫不及待，可這女人與眾不同。她站在這落地窗前駐足得已經久到似乎忘記了時間。
有路過的乘客好奇地順着女人的目光看去，不禁納悶。
機場跑道外沒什麼好的風景。一排灰白低矮的房子遮擋了視線，只有遠處幾棟拔地而起大廈的玻璃外牆在雨幕中泛著清冷的光澤。雨幕中橫跨著這兩年新建的機場高架橋。高架橋的護欄漆著雪白的顏色，給這壓抑的二月陰鬱雨天帶來了一點點清新。
這女人靜靜看着，背影寫滿了說不出的傷感。
真是個怪女人……落地的乘客們匆匆離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此時過道牆上的電視重播著前幾天的一場電視節的現場的採訪。
紅毯上兩旁都是舉著銘牌，搖著各種各樣應援小物件的粉絲們。當他們心儀的明星走過去時，必定閃光燈無數，尖叫連連。
沉思中的女人似乎被驚醒了，漫不經心回頭。
此時鏡頭突然劇烈晃動，猛地從一位穿着暴露的流量女明星直接切到了紅毯口剛剛停下的一輛豪車。
車子低調地停下，可不知為什麼人群中的粉絲們突然激動起來。車門緩緩打開，一位穿着暗藍色西裝的年輕男人下了車。
他的身影一顯露出來，人群中立刻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歡呼。年輕男人極其紳士地扶住同車穿着禮服的女伴。然後兩人相扶朝着紅毯走來。
女主持人的聲音都激動了：「朝我們走來的是大名鼎鼎的穆導！天啊，他太年輕了。還有他的御用女主角，邢雅琪……」
男主持人的聲音明顯高了一度：「沒想到今年的電影節竟然能請到幾乎不怎麼在媒體露面的穆青筠導演。這是我們電影節的榮幸。忘了介紹了，今年穆導執導的新片已經入圍奧斯卡獎提名，如果獲獎，他將是國內第一位獲得奧斯卡的國內導演……」
兩位主持人喋喋不休地介紹。
紅毯兩邊人群閃光燈此起彼伏，在紅毯旁邊的保全人員費力維持着次序。
兩人一前一後逆光走來，很是賞心悅目。
……
女人沉默看着電視里那張被閃光燈閃得幾乎看不清面容的臉，肩微微顫抖。看着電視里男人那張若隱若現的臉，她眼前漸漸恍惚。
他慢慢走來。利落的平頭，犀利的眉眼，挺拔的背影帶着與生俱來的桀驁疏離。他走得很慢，禮服的胸口上一抹艷色，令周身的清冷多添了幾分柔情。
鏡頭慢慢拉近，他的眉眼更加清晰。心裏有什麼突然破開，耳邊傳來低低細語。
……
「我就想着，如有有一天，你突然知道我這麼優秀，會是什麼表情呢？詫異，羨慕，崇拜，自慚形歲？
「那是自慚形穢。」
「差不多，總之從你今天的表情上來看，我很滿意。」
「穆青筠！如果有天你因為嘴欠被人打了，我一定不意外。」
「哈哈哈……」
記憶中的歡笑像是一場午後的太陽雨嘩啦啦肆意兜頭落下來，留下一地的凌亂狼藉。一切戛然而止在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再也無法繼續。
穆青筠……
十年了，十年了……
十年前的城，十年前的人，都已經物是人非。
女人越發沉默。
電視里，女主持人十幾分激動：「穆導，您的作品裏，每一部都有一個叫元寶的女孩子存在，很多網友都很好奇，這個元寶會不會就是您的意中人呢？方便和我們一起分享一下這個故事嗎？」
鏡頭裏面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
他的眼底起了風雲。
許久，他低低地說：「我等了一個人十年，我想讓她做我電影的女主角，我還想帶她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這個人，就叫元寶。」
女主持人：「哇，好浪漫啊。估計又要有無數的女粉絲為這個故事感動落淚了。那麼，您想藉此機會，對電視機前的她說些什麼嗎？」
穆清筠似乎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女主持人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她趕緊轉移話題：「穆導，您這禮服上的花很特別很好看，是什麼花呢？」
穆清筠微微笑了笑：「是櫻花草。」
他低頭看了一眼，眉眼都是化不開的濃情。
女主持人：「好特別啊。有什麼含義嗎？」
穆青筠笑了笑，眼角都是安靜的落寞：「櫻花草的花語是，除你之外，別無所愛。」
……
除你之外，別無所愛……
女人渾身一震。胡亂披着的圍巾惶然落地，甚至都來不及撿起。
茫然的眼裏只有鏡頭裏男人大大的特寫。時光如風般拂過，拂去眼前男人的眉眼的凌厲與鋒芒。熟悉的輪廓，熟悉的眼，彷彿有人在她耳邊說。
「元寶，你知道櫻花草的花語嗎？」
「除你之外，別無所愛。」
……
女人面朝著玻璃外，怔怔看着外面的雨幕。電視上鏡頭紛紛擾擾卻再也不能吸引她的目光。
突然廣播響起：「各位波音709乘客們請注意，有一位叫做元寶的乘客，請聽到廣播速到出口處，您的朋友在找您……」
女人從沉思中驚醒回神。
形色匆匆的過往旅客有人笑了：「元寶？我還叫金元呢。這名字真是富貴。」
「元寶？這不是最近很火的一部電影中女主角的名字嗎？」
「呀，你不說我都忘了。聽說這部電影的導演可是穆青筠。他可是有希望衝擊奧斯卡大獎的國內大導演。他最出名的一部叫做，裏面的女主角就叫做元寶。唉，那部電影我看哭了，太感人了……」
「你說的是穆導啊？那可是知名國內外的大導演。只要他導的電影就火，簡直是票房保證。人稱穆百億……」
女人默默緊了緊手中的行李箱。
十年後的她回來了。
女人最後看一眼窗外的景色，默默走入了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