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這是你的危機

第480章 這是你的危機

第480章這是你的危機

政治鬥爭的表現形式既有波瀾壯闊的改朝換代,也有血雨腥風的人頭滾滾,亦有字裏行間的刀光劍影。

林泰來冷不丁的,就遭遇了第三種,雖然《酒色財氣疏》的主要目的並不是他,但還是順便把他掛了一下,多出了「勒索大臣」這四個字。

雖然《酒色財氣疏》也沒有直接點名,但輿情還有流言這種搭配方式,在私底下指向他。

或者是特定場合的口頭盤詰,讓他林泰來避無可避。

如果林泰來否認被皇帝勒索,那就是自絕於士大夫;如果林泰來承認被皇帝勒索,那就是自絕於皇帝。

如果林泰來不表態,那流言傳播起來就更隨便了。

在心裏盤算了因果后,林泰來對申首輔說:「實話實說,這篇《酒色財氣疏》措辭豈止是過激?

簡直就是直接人身攻擊,近乎於指著鼻子謾罵了。

酒、色、財、氣這四個方面內容,其實大部分都是強詞奪理、生編硬造、無理取鬧。」

申首輔只是吃驚的看着林泰來,卻不說話。

申首輔吃驚之餘,疑惑的說:「老夫剛才只是告訴你,雒於仁上了一篇言辭激烈的奏疏。

林泰來感到了深深的蛋疼,自己一個穿越者,怎麼就被擠兌到這份上了?

申時行不愧是頂級的人精,這琢磨人的功夫.真是一言難盡,在大明列代首輔里排個前三問題不大。

這要是在諜戰小說里,自己肯定會被懷疑為清流勢力埋伏在首輔身邊的卧底,然後拉出去上刑甄別了!

稍加思索后,林泰來編出了一個理由:「其實,清流勢力那邊有我的細作,所以雒於仁上疏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

當首輔的這麼閑嗎?把心思全都花在琢磨他林泰來上面了,還能處理好朝政嗎?

看着已經無力狡辯的林泰來,申時行享受到了久違的拿捏喜悅,表面淡淡的說:

「我清醒的很!」申首輔拍案大喝,「說!你瞞着我,安插在司禮監的細作究竟是誰?」

「事到如今,你連老夫都要繼續瞞着嗎?或者你編出一個更合理的借口,來說服老夫?」

老首輔這是什麼腦迴路?怎麼又扯到司禮監了?

申首輔的一雙老眼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仔細分析說:

「正所謂,多行不義必.啊不,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很早之前,我對你起疑心了!

因為伱總是對一些內廷舊年秘事了如指掌,甚至連嘉靖朝掌故都清楚。

這個細作大概是嘉靖年間入宮,至今地位肯定不低,能閱看奏疏,起碼是個司禮監文書房管事太監!」

「呵呵。」申首輔冷笑了幾聲,「不對吧?所謂的細作到底是誰?我已經對你生疑很久了!」

除此之外,老夫並沒有說過這篇奏疏的完整內容。而且這篇奏疏還在宮裏,並沒有下發出來,你不可能在宮外看到。

卧槽!一不留神就超前了!

就好像考試的時候,考題還沒有發,自己卻已經先把答案寫出來了。

林泰來:「???」

比如說上次,皇上在十四五年前手書『責難陳善』四字賜給還是講官的于慎行,你怎麼就能明白知道了?

而這次,一份直接送進宮裏,還沒有外傳的奏疏,你又是怎麼知道了內容?

老夫想來想去,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在司禮監裏面有你的細作!

就自己乾的那些事,廢了清流多少人,怎麼可能是卧底?

想到這裏,林泰來忍無可忍的叫道:「老前輩你清醒一點!不要污人清白!」

這次換到林泰來大吃一驚,難道申時行真的懷疑自己了?

林泰來只覺得莫名其妙,「難道我說的不對么?難道我這個立場不正確么?」

不能吧?這又不是諜戰位面,鄉黨就是勢力根基,哪有那麼多卧底啊?

林泰來:「.」

也只說了,裏面有指斥陛下貪財的內容,可能會涉及到你。

林泰來一時間無語,就連他身為穿越者,此刻也被申首輔的腦洞驚訝到了。

所以,你又是怎麼知道這篇奏疏里的內容,甚至還非常詳細的知道,這篇奏疏是《酒色財氣疏》?」

長考之後,林泰來不得不艱難的吐露出了一個名字:「陳矩。」

有的時候,善意的謊言也是有必要的

申時行當即茅塞頓開、恍然大悟,如果是陳矩陳太監,那就不奇怪了。

陳矩乃是如今司禮監里排名第四的秉筆太監,地位很高,類似於文臣里的大學士。

嘉靖中期凈身入宮,資歷很老,那時候連張居正都還是剛出道的新人。

這太監很信佛,為人也很佛系,外號陳佛。

不過申首輔還是搞不懂,身為第四號秉筆太監的陳佛怎麼就成了林泰來的「細作」?

但只要事情發生在林泰來身上,那就一切皆有可能,也不用大驚小怪。

為了讓林泰來安心,申首輔又說:「你放心,我就假裝不知道,一切照舊。」

對於申首輔的政治素養,林泰來還是相信的,但他不想再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

於是林泰來另起話頭說:「這封《酒色財氣疏》出現,你們內閣要有麻煩了。」

對此申時行也不否認,嘆口氣說:「顯而易見,皇上必定會被激怒。

而內閣被夾在了中間,又要安撫皇上,又要想辦法保人。

雖然雒於仁不是我們的人,但在文人道義上,還是必須儘力保他,否則就要被罵成嚴嵩了。」

這就是大明內閣的困境,平常要挨清流勢力的罵,但到了清流勢力朝着皇帝「敢言直諫」時,內閣還得儘力保人。

而嚴嵩就不保人,也不管進諫大臣的死活,最後名聲成什麼樣了?

隨後申時行又說:「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樣事情近些年發生很多次了,雖然很令人倦怠,但總是能處理。」

林泰來不置可否,又問道:「這次首輔想怎麼處理?」

對林泰來真沒什麼可瞞的,申時行胸有成竹的答道:

「先對陛下說,這是雒於仁企圖賣直求名,請陛下冷靜不要上當。

然後再說,如果因為奏疏直接降旨處罰雒於仁,那就會附帶着將奏疏內容公開,導致天下人都能看到詆毀陛下的內容,反而影響不好。

所以最佳的處理方式是,首先將奏疏留中不發,然後私下裏想辦法勸說也好,威逼也好,讓雒於仁主動辭官,為陛下出氣。」

不得不說,申時行這左右調和的功力也是爐火純青了,但改變不了大勢。

林泰來嘆了口氣,「我說的內閣危機不是當下,而是以後,不是眼前,而是長遠。

這樣的奏疏出來,只怕會徹底刺激到皇上,今後與大臣對抗情緒越來越重,甚至會遷怒內閣。

而你們這批閣老夾在皇上和外朝之間,輾轉騰挪的空間也會越來越小,註定要陷入危機。」

在歷史上,《酒色財氣疏》出來之前,萬曆皇帝不朝、不郊、不廟、不講,明面上是通過「請假」方式,還要找借口。

比如下旨對大臣說,「腰痛腳軟,行立不便」,或者是「足心疼痛,步履艱難」,或者是「頭暈眼黑,身體尚軟」等等。

而《酒色財氣疏》之後,萬曆皇帝就開始直接罷工了,連請假都不請了。

而且在這封奏疏之前,萬曆皇帝很少對奏疏留中不發,奏疏都能按正常程序走。

就是從《酒色財氣疏》開始,萬曆皇帝開始大量的對奏疏留中不發。

很多奏疏尤其是直言進諫的奏疏,到了皇帝手裏就像是泥牛入海、人間蒸發了,連個反應都沒有。

當然萬曆皇帝也不是完全荒廢政務,對於他認為有必要回應的奏疏,還是有御批下發。

在此之前,內閣還能當個和事佬;在此之後,萬曆皇帝連內閣都看不順眼了,稍不順心就逼走一個閣老。

如果說萬曆皇帝和大臣之間的對立情緒有個逐漸積累加深的過程,那麼《酒色財氣疏》就是量變引起質變的一個因子。

林泰來站在穿越者的維度上,能看到這些遠景,但申時行身處局中,肯定沒有林泰來這種維度的眼界,即便再聰明也沒用。

不過經過林泰來的強力點撥,申時行還是隱隱約約的覺察到了未來「天機」。

對此申時行仍然很灑脫,不太在意的說:「如果將來局勢真像你說的那樣,老夫兩面受氣時,就索性辭官了。

既然沒有能力挽回局勢,那就抽身而去,悠遊林泉,以後的煩惱也與我無關了。」

如果一位老大說「我想退位」,很可能是陷阱陰謀,尤其在影視裏面。

但林泰來相信,申時行退位的想法是真的。

在本時空,如果不是他林泰來兩年前強力支持,連續逼官員自殺,申首輔說不定早提桶跑路了。

對此林泰來只能說:「無論如何,請閣老再堅持兩年!」

趙老頭的資歷還沒有攢夠,荊條的刺還沒有拔光,仍然需要時間。

申首輔長嘆道:「兩年前你就是這麼說的,現在還這麼說。兩年又兩年,老夫餘生還有幾個兩年?」

說到這裏,申首輔忽然醒悟過來,這話題是不是有點太偏了?原本將林泰來緊急召喚過來,是為了什麼?

便沒好氣的說:「怎麼就說起我們閣臣了?你可真是坐在郎署的身,操著內閣的心!

先看看你自己的處境,《酒色財氣疏》上面,可是暗喻了你!

現在這不是內閣的危機,而是你的危機!」

他一個五十五歲的老人家,聽二十二歲的年輕人指導人生,簡直搞笑!

林泰來不以為然的說:「我能有什麼危機?你不會以為,別人在奏疏里暗搓搓的點我一下,就能讓我陷入危機吧?

我林九元乃是掌握了最高端政斗招式的人,還能害怕這點小伎倆?」

最高端招式?申時行聽到這個詞后,立刻將雒於仁這個名字反覆念了幾遍。

落於人?落於仁?可是無論怎麼諧音,申時行也沒看出能有什麼用。

完全不像無道男、許收錢這種諧音,念出來就有一擊必殺之效果。

林泰來只說:「絕技豈能輕示於人?如果信我,老前輩你最好不要勸皇上將奏疏留中不發。

如果真把奏疏藏起來,我這最高端政斗招式就使不出了。」

申首輔猶豫着說:「如果說清流勢力的目的是挑事,留中不發和暗中處置才是最合理的應對方式,讓他們有力無處使。

如果公開下發議論,很容易圍繞奏疏引爆輿情,那就陷入清流勢力最擅長的節奏了。」

林泰來傲然道:「沒有人比我林九元更懂節奏。」

申時行想了想,答道:「明日陛下必定召集閣臣,老夫自會見機行事。」

在同一個晚上,大內毓德宮裏,雖然已經夜深,但萬曆皇帝仍然在反覆看一份奏疏。

本該顯得慈眉善目的胖臉上,此時卻充滿了猙獰,雙眼幾乎凸出,死死的盯着奏疏上的每一個字。

所有近身侍候的太監、宮女,全部瑟瑟發抖的站在角落,唯恐突然爆發一個雷霆之怒,把自己炸成粉碎。

張誠、孫暹、陳矩、田義等幾名最有牌面的司禮監大太監,憂心忡忡的站在殿外,看着閃動燭光的窗戶,不敢離去。

在殿裏的燭光下,這份奏疏雖然被萬曆皇帝攥的皺巴巴,但內容依然可見——

「酒箴:耽彼麴櫱,昕夕不輟,心志內懵,威儀外缺。

色箴:艷彼妖姬,寢興在側,啟寵納侮,爭妍誤國。

財箴:競彼鑼鐐,錙銖必盡,公帑稱盈,私家懸罄。

氣箴:逞彼忿怒,恣睢任情,法尚操切,政戾公平。

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財氣也。

何日飲不足,繼之長夜,甚則沉醉之後,持刀弄槍

溺愛鄭氏,儲位應建而未建,其病在戀色者也

夫何取銀動至幾十萬兩,索潞綢動至幾千匹.甚或拷索宦官,勒索大臣,得銀而喜

夫何今日杖宮女,明日杖宦官,彼誠有罪,置以法律,責之逐之可也

皇上誠嗜酒矣,何以禁臣下之宴會;皇上誠貪財矣,何以懲臣下之饕餮;皇上誠尚氣矣,何以勸臣下之和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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