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染力

2009年，元旦次日。

奧運氣息尚未散盡，京城各地相關的宣傳物料仍然隨處可見。

濛濛細雨撲灑，水滴沿着黑色傘面緩緩滑落。

晨間清冷，呵氣成霧。

一手打傘，一手揣兜，挺拔的身軀藏在黑色風衣下，徐徐前行。

十餘分鐘后，他在一間咖啡館門前收起傘，推門而入。

抬眼一掃，九點零七分。

店裏尚且冷清，櫃枱后也沒有服務員的身影。

「希希！」

轉頭望去，窗邊座位站起一個中年女人，衣着時尚，笑容溫暖，輕輕揮手。

他回以微笑，將淋濕的雨傘靠在門口，快步上前。

落座時，女人伸手拍打着他肩頭上稀疏的水珠，又將他額頭垂下的髮絲挑起，接着戳了戳許希笑起來是嘴角兩側出現的梨渦。

「希希真是越長越帥了。」

許希任她施為，笑容不減。

「媽，我爸呢？」

「他順道去看看這裏的公司，估計下午才有時間。」

母親名叫溫言，說話不徐不疾，性情十分溫柔，眼神分秒都不願從兒子身上挪開。

清晨朦朧柔和的光線輕軟灑落，在許希微深的眼窩下打出小片陰影，讓那雙清透的眼眸里平添幾分深邃。

許希解開風衣扣，坐直身子，有些遺憾：「那可不巧，下午我還有課。」

「沒事兒。就算你有空，我們也沒時間。」

「這麼着急回家？」

溫言端起咖啡輕輕后靠，笑道：「我們要出國。」

許希一怔，「工作？」

「不。」溫言搖頭，「旅行，環球旅行。」

許希不禁眨了眨眼。

溫言：「家裏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和你爸都安排好了。這些年我們都累壞了，所以想着放鬆一下。我們準備直接從京城出發，慢慢地走遍一個個國家，我做了很周全的計劃，估計三四年才能回來。」

「呃……你們高興就好。」

「希希，以後你的個人生活就要靠自己咯。」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幾年我都一個人住的吧？」

「那不一樣，往後我和你爸都在國外，你要是突然感冒發燒什麼的，媽媽也不能及時趕到你身邊了。不過等你放假的時候，可以來跟我們一起旅行。」

許希緩緩搖頭，正待開口，服務員將一杯冰水放到他面前。

許希抬頭微笑道謝。

匆匆的眼神交匯中，服務員原本有些惺忪的目光突然間有了神采，她霎時感覺今天原本令人心生憂鬱的陰雨天氣似乎也並沒有很差。

只是，這種感知的變幻來得奇怪巧妙，於是，她離開的時候不自覺地幾番回頭。

溫言瞥見了這一幕，嘴角翹得更高了。

冰水入腹，許希感覺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媽，旅行是好事兒，但去了國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米國。」

「放心，你爸會保護我的。」溫言眯眼帶笑，不自覺便露出幸福的神情。

小許同學猝不及防地被餵了一口狗糧。

「行吧，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溫言放下咖啡，轉手將放在身旁的黑色皮包推到許希面前。

他這邊還沒打開，溫言便道：「往後幾年我和你爸大概率是照顧不到你的，所以現在先給你一個好的居住環境。要是你感覺孤獨，就儘快找個女朋友吧。嗯，如果你要結婚的話，我和你爸肯定會結束我們的旅行計劃立刻趕回來的。」

許希對她後半段話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翻看了包里的東西，最後拿起一本房產證，翻開之後，劍眉微蹙。

「07年的？」

「不關媽的事，是你爸不讓我給你的。」溫言滿眼真誠。

許希：真的嗎，我不信。

很多時候，父親許行貞的家庭地位連他都不如，怎麼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和擁有家庭帝位的溫言對抗。

收起皮包，他毫不矯情地說：「我明天就搬過去。」

「可以，我已經找人打掃乾淨了。」頓了頓，溫言好奇地問：「學校現在應該允許你們接戲了吧，你準備什麼時候正式去演戲？」

許希想了想：「快了，之前系主任就經常催我，這半年來，連院長每個月都會和我提一次。系主任約我今天下午見面，我估計還是老生常談。」

溫言眼眸清亮：「那你是怎麼考慮的？」

許希笑了笑，「其實經過大三這半個學期，我覺得也是時候了。正好你們要去旅行，家裏的事情也只需要按部就班。所以，這次我會答應。就算主任不找我，我也會主動找機會。」

聽到他的回答，溫言眼中浮現喜悅。

可緊接着，她又淡然下來，一手拄著下巴，輕聲說：「媽媽很期待有一天能在電視上看到你。但是你也不要着急，你們學校表演系這幾年的畢業生還沒有一個真正混出頭的，你可以慢慢來。就算外面沒有機會，你也可以自己創造機會。」

許希贊同：「小紅看捧，大紅看命，估計最近幾年的娛樂圈氣運不在我們學校。不過，現在可見的機會還是不少的，我才剛剛起步，不需要創造什麼。」

「我兒子的命肯定好，不過你的事情你總能自己能拿主意，我就不跟着摻和了。」溫言欣慰頷首，她看着許希的面龐，忽然又說：「你們班上的女同學有幾個挺漂亮的。」

許希頭也不抬：「表演班，很正常。」

「有喜歡的嗎？」

「沒有。」

「我看有幾個小姑娘還不錯。」

「你要想認識她們的話，我可以把她們的電話給你。」

溫言白眼：「你就知道嗆我。」

許希認真：「媽，我還是學生。」

「我知道，可大學生談戀愛又不犯法。」

「學業為重。」

「嘖，你這個孩子……」溫言嘆了口氣，「好吧。不過媽把醜話說在前頭，娛樂圈裏不是沒有好人，但有些女孩子是萬萬不行的，媽媽從來沒有強求你做什麼或不能做什麼，但人生大事絕對不能馬虎，喜歡一個人，絕不能只看相貌。」

「我明白的。」

兩人一陣閑聊，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來到十點半。

溫言看了看錶，道：「行了，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學校？」

「不用，你們幾點的飛機？」

「下午兩點。」

「我送你上車。」

起身走出咖啡館，許希撐開傘，母親摟着他的手臂，邊走邊說。

「娛樂圈裏的誘惑很多，人物很雜，我們不在國內，你也千萬不要亂來。就算我和你爸只有你一個孩子，但如果有朝一日你做出違法的事情，我和你爸一定不會幫你，我們教不好的孩子，只能麻煩國家了。」她語氣幽幽，彷彿已經看到了許希被剃成寸頭的模樣。

許希嘆氣：「知道了，這話我從小聽到大。」

嚴格地說，這種話他已經聽了兩輩子。上輩子，許希一家遠沒有現在的物質條件，但父母仍然會在每次離別之前做出一模一樣的叮囑。

地下停車場，白色大G很霸氣。

溫言換了雙平底鞋，又從後座上抓起一盒口罩交給許希。她望着即將年滿二十歲的兒子，眼裏恍惚間又浮現出當年的初見。

她抬手摩挲著許希的臉頰：「我還是忘不了當年在醫院的事情。」

許希拿着口罩，暖暖一笑。

溫言總是會提及，當年許希生下來之後不哭不鬧，護士姐姐們好不容易讓他嚎出聲來，然後整個產房的人都跟着哭了。

「你開心的時候，你身邊的人都會開心，你悲傷的時候，大家都會陪你一起悲傷。從小到大，你總是那麼具有感染力。不管是你還不會說話的時候，還是你不想開口的時候，媽媽只要陪着你，就能感受到你的情緒。你現在長大了，感染力也越來越強。今天本來有些冷，可是你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個小太陽。」

許希也不太明白這是為什麼，只能假定這是一種穿越后得到的特殊能力。

自從那次惹哭了整個產房的人之後，他就一直有意地收斂自己的情緒。唯有他的父母，才能在他保持克制的情況下依舊有所感知。

多年以來，許希最常使用這種能力的場景，就是調動自己的喜悅、開朗和溫暖等情緒，去感染和安慰那些沉浸在悲傷里的人。

當然，他偶爾也會特意地去惹哭幾個可愛的小姑娘，看她們梨花帶雨的模樣，有一種莫名的享受……

大概這就是「可愛侵犯」吧。

而這樣的能力，也是許希毅然選擇表演專業的主要原因之一，他的父母自然表示支持，他們也希望有一天兒子的情緒能夠帶動所有觀眾的情緒。

那一定很有趣。

可惜，兒子以前並不着急拍戲。

「媽媽一直堅信，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孩子，不管是你作為我的兒子，還是你異於常人的能力。所以，等你拍戲的時候，一定要最先告訴媽媽。」

「好。」許希乖乖點頭。

「希希，你很聰明，我和你爸雖然忙了那麼多年，但如果沒有你的主意，家裏的事業也做不到……」

許希打斷：「媽，我們是一家人，沒有你們的信任和支持，我一個人更做不到。」

溫言上前擁抱。

許希高她一個頭還多，於是稍稍撤步，彎下腰來。

抱着許希，溫言柔聲道：「總之，家裏的一切都是你的。就算不拍戲，你也能生活得很好，況且，我和你爸都相信你會成為一個成功的演員，所以，千萬不要有壓力。」

「我沒什麼壓力，您放心吧。」

「那就好，我聽說有些演員為了所謂的釋放壓力，會去做一些違法的事情，你可千萬不能和那種人混到一起，一定要離他們遠遠的。」

「我知道，我不止會遠離，還會舉報。」

「舉報是對的，不過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好。」

「嗯，我該走了，你給我唱首歌吧。其實，你應該去學唱歌的。」

許希失笑：「媽，我怕被人打。」

溫言想了想，贊同點頭：「也對。」

幼兒園時期，許希以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成功地讓所有小朋友乃至老師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此後，許希就再沒有當眾唱過歌了，不管是治癒的，還是致郁的。

眾所周知，歌聲的感染能力本就超越直白的言語，甚至可以跨越國界、種族。以歌曲為載體，許希的感染力會得到更大幅度的釋放。

許希輕聲吟唱，溫言微笑傾聽。

歌聲如水緩緩流淌，又似道道暖陽照進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