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勸說

第五十六章 勸說

三石大隊出現了稀奇的一幕,許多男人都在家裏求神拜佛,在研究到底什麼是天罰,在祈求老天的庇佑。而女人們則是拿着鋤頭和鐵鍬去了地里,已經開始復墾了。

這次復墾是陳仙芝和任梅花帶的頭,作為婦女主任的任梅花好好去發動了一把婦女同胞,她的原話是「讓這幫哭爹喊娘的大老爺們看看在這種關鍵時候挑大樑的到底是誰!」

在任梅花的動員下,不少婦女走上了地里,再一次朝着不公的命運揮起了鋤頭。

男人們都被臊的不行,還有不少人攔著自家媳婦,不讓人家去地里復墾,結果被熊了一大頓。

現在整個大隊的人都知道了,婦女裏面除了任梅花這個主任之外,陳支書的媳婦也是個頂強的人,大家都不禁同情起了陳嚴。

「梅花姐,梅花姐!」

復墾農田裏,正在埋頭苦幹的任梅花抬頭就看見了正從山上帶着畲族同胞下來的雷佳玉,任梅花擦了擦汗水,笑着說:「阿玉,你也來了。」

雷佳玉露出笑臉,她說:「是啊,我帶着我們山哈女子來了,你說婦女能頂大半邊天,這肯定得包括我們山哈的女子吧?」

任梅花道:「那當然,你們家裏人都沒意見吧?」

雷佳玉擺擺手:「他們能有什麼意見,我們山哈家裏是做主的是我們女人,哪裏輪的到他們說話!再說了,男人本來就頂不上啥大用,我們山哈的起源神話傳說裏面講了。」

「男人負責造天,女人負責造地。男人懶,造一造,歇一歇,所以天就只有我們眼睛看上去這麼一點大。女人勤勞,不停地造地,結果男人一看立刻說我們地造大了。」

「女人只能趕緊用手抓地,想抓的小一點,結果這一抓地就不勻稱了。有的地方凸起來的就變成了山,凹下去的就成了湖海,五指抓過的地方就成了河流。」

雷佳玉跟任梅花講:「雖然這只是神話傳說,但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任梅花被風趣幽默的雷佳玉逗笑了,她看向跟在雷佳玉屁股後面的弟弟雷佳仁,她說:「既然男人靠不住,你怎麼把你弟給帶來了?」

雷佳玉指了指他,說:「他呀,他不是男人,他是個孩子。再說了,我都來了,他憑什麼歇著?」

「哎?」雷佳仁沒想到姐姐這樣埋汰他,頓時不樂意了。

雷佳玉把鋤頭往雷佳仁懷裏一塞,罵道:「哎什麼哎?幹活去!」

雷佳仁罵罵咧咧去了。

……

「扶我一下。」

「慢著點,慢著點。」鍾周全小心地把雷阿公搬上來,雨後的泥濘路特別難走,短短的路程讓雷阿公和鍾周全都累的不行了,兩人氣喘不止。

好不容易把雷阿公給背上來,鍾周全看看前方的破房子,他喊道:「陳支書,陳支書。」

屋裏面的陳嚴聽得微微一怔,趕緊站起來往窗外看去,見是鍾周全和雷阿公站在了外面,他當時就大吃一驚,他也沒想到雷阿公居然在這種天氣下山了,他趕緊開門去迎:「阿公,鍾叔……這……這……」

陳嚴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雷阿公喘著粗氣,對陳嚴笑着說:「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喝杯熱水?」

「來,來。」陳嚴趕緊去攙扶雷阿公,他道:「您腿腳不便,這種天氣下山幹什麼?」

雷阿公說:「你這個做幹部的屁股太高,不肯去我的小屋,那只有我來你這裏了。」

「我……」陳嚴萬千話語都堵在了胸口。

雷阿公拍拍陳嚴的肩膀,寬厚地說:「我只是與你說說笑,別往心裏去,是我想你了,想來看看你。」

陳嚴默默點頭,把雷阿公攙扶進去,他道:「一路上過來累著了吧。」

鍾周全插嘴道:「累的是我好不好,我背上背下的,腰都直不起來了。」

陳嚴忍不住道:「你不是遠近聞名的第一獵人嗎?怎麼這麼容易就不行了?」

「那是以前,你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紀了。」鍾周全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給自己擦著汗。

雷阿公看向陳嚴,他問:「聽說這幾天你都在家裏反省,反省的怎麼樣了,還沒想通嗎?」

陳嚴眉頭鎖的很緊,神色也有些晦敗。

雷阿公問他:「這麼容易就被打敗了?這可不像是個優秀支書應該有的品質啊。」

陳嚴搖頭:「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情我是有責任的。當時潘老叔來提醒我,讓我嚴厲看管大家,不讓大家去偷伐林地,但我卻想着先讓大家渡過難關,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結果現在……」

雷阿公擺了擺手,說:「楊山村水堆頭那裏我去看過了,是山體出現了裂縫,楊山村的情況我清楚,是最容易出現山體裂縫和滑坡的地方。是不是這一次偷伐林地導致的呢,我看不見得,但話說過來如果植被覆蓋的足夠密,也是不容易出現裂縫和滑坡的。」

聽了雷阿公的話,陳嚴沉重的心情仍然放鬆不了半分。

雷阿公道:「我知道你很自責,可我更知道你的為難。老潘說話是輕巧,那只是因為他沒有站在你的位置上,所以他是典型的站着說話不腰疼。」

陳嚴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來說去,這件事情我是有責任的。」

「責任?誰又能沒有責任呢?」雷阿公目光悠遠:「至少老潘有句話是說對的,我們景寧這個地方山又高又陡,歷來是地質災害多發的地區。所以歷朝歷代,大家對種樹這件事情還是很重視的。」

「解放前我們山哈租種地主的荒山,等租期到的時候,他們也是讓我們把滿山種滿樹,這樣就可以免租金。雖然大多地主都是哄騙我們的,但也有少數幾個是說話算話的。但也能看得出來,荒山種樹這件事一直都是深入人心的。」

「現在你放眼看看,山沒有以前那樣鬱鬱蔥蔥了,反倒是這裏一塊那裏一塊,跟個瘌痢頭似的。造成現在這個結果的原因有很多,像解放前白軍為了捉葉永珍,哦,她的化名叫『荒吊』,白軍一口氣燒了一萬多畝的林地,當時叫做『燒山捉荒吊』。那滾滾煙塵,那破壞力,太大了。」

「後來這些年,為了發展,木炭兵團又來我們景寧砍了很多樹去燒炭,當時他們的口號是『砍光景寧,建設一個新青田』。我們現在也越來越不把種樹保護林地放在心上了,這些年破壞林地的情況是越來越多了。」

「要發展,老百姓要吃飽飯,這都沒錯,砍樹也沒錯,可砍完了誰去種呢?不能光砍不種啊,真把山給砍禿了,以後怎麼辦?我們還怎麼在這裏生活,我們的子孫後代怎麼辦?」

「所以照我看,楊山水堆頭的塌方,不是什麼天罰,而是一個小小的警告。讓我們這些疏忽了很久的心,要趕緊再緊一緊了。現在只是砸了大家的飯碗,以後可就是要命了。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倒覺得這個塌方來的很有用處。」

陳嚴目光怔忡。

沉默半晌的鐘周全感覺自己說不出這麼多大道理,但又覺得自己來一趟一句正經話都沒說,顯得他很沒水平,於是他又補了一句:「嗯,俺也覺得。」

雷阿公看向鍾周全。

鍾周全還深以為然的對其點點頭。

雷阿公沒說什麼,只是看陳嚴,溫和地問他:「你覺得呢?」

陳嚴道:「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這個塌方來的太不是時候,哪怕是明年後年,再不濟哪怕是下半年!」

「現在是全大隊最難的時候,移民的糧票已經停發了,我們受旱災那麼久,這次塌方會讓我們所有人都挨餓的。現在外面亂糟糟一片,我是真怕收拾不了這個場面。」

雷阿公說:「也只有這麼沉重一個耳光,才能讓大家都清醒清醒。」

陳嚴沉默了。

雷阿公道:「躲在家裏反省是最無用的辦法,你現在應該出去。」

「出去?」陳嚴一臉苦澀:「他們還願意相信我嗎?是我答應讓移民今年蓋房定居下來的,是我讓他們貸款過日子的。是我組織全大隊的人修山修水,抗旱救災的,所有人吃了數不完的苦,結果卻來了這麼一下,所有努力都白費了……」

雷阿公卻搖了搖頭,神色第一次嚴肅起來,他道:「沒有誰是完美無缺的,誰都有缺陷,誰都可以倒下。可唯獨你不可以,你是三石大隊的支書,你才是那隻領頭雁,你倒下了,誰來領着大家飛?」

「你回村裏,想必不僅僅只是為了你爸吧?你更應該清楚你是接受了組織交代是任務的,沒有誰一上來就可以做的很好的。我們當年做鬥爭的時候,還不是三天兩頭栽跟頭,教訓多的數都數不過來的。只不過我們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因為不放棄,所以勝利只會屬於我們。」

「因為不放棄……所以勝利只會屬於我們……」陳嚴喃喃自語。

雷阿公認真地點頭:「在鬥爭最艱苦的那些年裏,我們山哈都沒有出現過一個叛徒,就是因為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

陳嚴慢慢收回眼神,他道:「那外面……」

雷阿公道:「你應該相信你的人民,相信你的群眾。他們經受的東西遠比你想像的多,最不可能被擊敗的,最不可能是被打垮的,其實是他們。這個時候,他們需要你,你也需要他們。」

陳嚴眼神逐漸清明,他鄭重道:「我明白了,謝謝你,阿公。」

說完,陳嚴鄭重的對着雷阿公鞠了個躬。

「去吧。」雷阿公對其揮揮手。

陳嚴轉身,步伐堅定且快速地邁出門外。

雷阿公看向鍾周全,道:「背我回去吧。」

鍾周全愣了一下,他道:「啊,這就走了?我還沒說上兩句話呢!哎,哎,支書啊,剛才阿公說的就是我想說的,俺也是這麼覺得啊!」

雷阿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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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腳下三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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