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衣姑娘
太傅府位於郢都城內的西北方位，佔地數傾，從遠處望去，造宅格局三進三出，院內房舍樓閣起伏，青磚黛瓦，門庭高大，兩座石獅盤蹲正門兩側，栩栩如生，破顯氣派。
伍家乃是楚地名門望族，伍奢之父伍舉，是楚莊王時重臣。而伍奢年輕時任楚國大夫，楚平王時擔任太子太傅，亦算職位顯赫。
此時夜幕降臨，太傅府燈光相繼點起，但是氣氛卻不同往日的歡快，一股壓抑氣息瀰漫府邸上下。
楚王派去伍府的使者已經出示令牌，宣佈了大王口諭，讓伍尚和伍子胥，儘快隨他入宮。
事發突然，伍家二子發怔之後，借口回房更換衣衫為名，暫時退避后舍密事。
伍尚乃是儒生，在室內負手踱步，義正言辭道：「父親大人被困王宮地牢，危在旦夕，我等當入宮，向大王稟明，傾訴冤情，為父親昭雪，免伍家一個災禍。」
伍子胥年僅二十齣頭，但平時博覽群書，於縱橫捭闔之術，軍事謀算之策，多有研究，心思縝密，性格剛烈，聞言搖頭反駁道：「大哥，萬萬不可，此乃費無極毒計也。」
「何以見得？」
「費無極身為令尹，手握諸多生殺大權，權勢滔天，在朝內結交不少私黨，蒙蔽大王視聽已久。他擔心太子日後登基，會威脅他的權位，甚至性命不保，所以才會布此殺局，誣陷太子謀反。弟已私下得到消息，城父那邊，太子帶着親信侍從逃亡，直奔宋國，後面有司馬奮揚將軍追擊緝拿。咱們父親大人，受此牽連，被困宮內，朝不保夕。」
「那我等更要入宮，說服大王，解救父親大人。」伍尚面色焦急，情緒激動。
伍子胥嘆了一口氣道：「楚王召我兄弟，並不是為了讓父親活命，而是怕我們逃脫后成為楚國禍患，所以拿父親作為人質，假意召長兄與我入宮。一旦我兄弟倆進宮面見君王，父子三人就會一起定罪，皆被殺害，對父親的安危並有什麼幫助！」
「那你的意思，就是無動於衷，眼睜睜看着父親去死，被奸臣與昏君殺害？」伍尚為儒生，信奉心中道義，在大義大理上，據理力爭，卻從不考慮曲全之道。
「大哥，我們去了，等若飛蛾撲火，自投羅網，日後誰為我們報仇雪恨？不如投奔別的國家，借他國的力量來雪父親的恥辱，一起束手待斃是沒有作為的。」
「你！」伍尚心中有自己的道，捨生取義，符合孔孟之道，所以，他放不下執念，絕做不出自己逃命，任命親父被殺剮之事。
「這是實情，也是現狀，我有說錯嗎？」
伍尚平緩了一下情緒，深吸一口氣，說道：「你說的沒有大錯，我知道應召前去也不能保全父親的性命，可是，大王下了口諭，召我們前去，以求父親和伍家生路。倘若我們不去，任憑父親枉死，以後又不能報仇雪恨，到頭來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伍子胥默然，似看出了長兄的決意。
伍尚繼續說道：「你可逃走，你可以報殺父之仇，我將入宮，安心求死。」
「大哥！」
「從此陰陽兩隔，兄長知你平時笑我迂腐，讀聖賢書，尊循儒道，固守成規，但這就是道義之所在。有了它，世人才有執念，才能受約束，天下方能趨向太平。周室禮崩樂壞已久，沒有準繩捆着人心，則人人如猛虎，處處叢林法則，世間何以消彌禍亂與紛爭？」
伍子胥默默聽着，固然他以往對長兄學習的儒家文化不敢苟同，認為無大用處，但今日生死臨別之際，被長兄一番大道思想，給了不小震撼。
雖知身死吾往矣，這就是道義深涵所在！
「我知你學的是屠龍術，君王道，可斬龍扶王，鼎定乾坤，投奔太子建去吧，日後為我和父親報仇，為伍家人雪恨。」話落，伍尚轉身走出。
「大哥！」伍子胥又喚了一聲，雙眼止不住淚痕溢出。
伍尚心意已決，並不回頭，走向了院子前堂，要拖住宮廷來的使者，為二弟逃走創作機會。
此刻，伍子胥讓貼身僕人吳莨，到側院悄悄召集親信家將，按他吩咐準備劍器和物資。
安排妥當后，伍子胥來到他正妻賈氏的閨房。雖然今年伍子胥才二十多歲，但春秋時候醫療和衛生條件不好，壽命大多不長，孩子夭折概率大，所以家族為了傳承香火，往往都提倡早婚。
男子十五六歲成婚，女子十三四歲出嫁，不在少數。越是貴族階層越是如此，鄉野孩子倒是還能晚一些。伍子胥婚娶較晚，但也已經成婚三年，有一位年輕貌美的髮妻，比他小著幾歲。
當年賈氏及笄時出嫁，三年下來，也才十八歲芳齡。正在房間綉著絹帕，纖細如蔥般手指捏著繡花針，一下又一下細心地刺繡鴛鴦戲水圖，看到伍子胥進房，盈盈起身，臉上浮起一絲微笑，容顏嬌美。
賈氏穿着一襲碧色的翠羅衣，完全的江南楚地婦人的打扮，那衣衫是大袖對襟的紗羅衫，由於天氣入秋，所以穿了一件鵝黃色的比甲，羅衫下連着一件曳地長裙，在小蠻腰上系著一條絲綢帶子。一頭青絲長發盤成『驚鵠髻』，顯得玉脖修長，肌膚在燭光映照下，欺霜勝雪，不可方物。
「夫君！」
伍子胥看到賈氏熟悉的面孔，聽到那溫柔的喚聲，心中彷彿被刀子刺了一下。
如今伍府遭遇危機，伍子胥心中很清楚，這次長兄入宮，凶多吉少。即使不讓長兄去，也無法更改，因為太傅府外，肯定也是伏兵重重，要突圍出去，談何容易？
一會自己要帶着親信武士殺出突圍，但是，攜帶不了家裏任何人，大嫂和侄兒，以及自己的嬌妻，一個都帶不走。
賈氏出身名門望族，自由讀書識字，聰穎心慧，後來中途家族衰落，被母舅提親介紹，嫁入了伍家二郎，從此過上婚後甜美日子。她看着伍子胥臉色陰鬱，一臉悲戚不忍的神色，頓時愣住了，旋即想到昨日伍父入宮至今未歸，和丈夫私下的一些猜測，心中已有不好的預感。
「今晚宮裏來人……」賈氏聲音輕顫地問。
「公佈了父親謀反之名，讓我與長兄入宮，為父伸冤辯解。」伍子胥臉色冷峻地說出來。
「那你們去不去？」
「長兄去，我不去……」伍子胥沒有完全說出來，但是賈氏已經瞬間明白了。
夫妻三年，彼此深識。愛之所在，心有靈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