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靈堂鬧鬼

第26章 靈堂鬧鬼

第26章靈堂鬧鬼

次日,霜蘭兒忙着料理隨行使臣護衛死傷事宜,另上書風延可汗稟明原,到了晚上才騰出時間去賢王府。當她到了賢王府,卻被告知龍騰去了醉紅樓。

醉紅樓?又是妓院!這龍騰,實在——

霜蘭兒隱怒於心,憤然轉身,疾步前往醉紅樓。

走着走着,天空飄起凍雨,打在臉上,冷得徹骨。

她想起第一次去醉紅樓也是因為龍騰,是他將她約去那裏。腳下步子愈來愈快,店鋪在她身側迅速掠過。來到醉紅樓門前,她正欲入內,兩名美艷女子將她攔住。

一名女子譏諷道:「呦,外族姑娘?這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霜蘭兒冷聲道,「我找我夫君。」

「找人?」女子笑得前俯後仰,「男人嘛,花心正常啦。都讓妻子進去找丈夫,我們還做不走生意?」

霜蘭兒上拿出腰間使節令,橫在女子面前,「你看清楚,我找賢王!滾開!」

「哎呦,郡主大駕光臨,請進請進。賢王在二樓雅間,只不過喚兩名姑娘陪酒,郡主別多想。」老鴇素娘連忙迎上來,給身後小廝遞了個眼色,示意趕緊通知賢王。

霜蘭兒無心搭理老鴇,直往二樓奔去,猛地推開廂房雕花木門。

房中光線暗沉,龍騰身穿紫色綉金長袍,左右伴着兩名貌美的姑娘,一名喚作月儀,一名喚作素絹。

月儀瞧了瞧北夷國裝扮的霜蘭兒,聲音不滿道:「王爺,說好今晚只陪我們。她是誰啊?」

龍騰也不抬頭,淡笑道:「哦,不用理她,本王可沒叫她來,真掃興。小美人,彆氣啊。」語罷,他捏了捏月儀臉頰。

素絹小聲道:「王爺,她該不會是皇帝賜婚王爺的納吉雅郡主吧。」

龍騰抬頭飲一杯,撩起長發向後一甩,笑得狂放不羈,「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皇帝賜婚怎麼了?難道本王還要為她守身?太可笑了。」

月儀「咯咯」笑起來,「王爺,你真壞。月儀再給您倒一杯。」

瓊漿斟滿,酒香四溢。

龍騰仰頭飲盡,幾滴赤色酒液殘留唇角,素絹立即執絹帕為他擦去。

霜蘭兒冷眼瞧著,突然開口,字字如冰珠吐出,「出去!」

月儀一愣,重複一遍霜蘭兒的話,「出去?」望向龍騰,月儀笑問,「王爺,她叫我們出去呢?」

龍騰搖了搖手中空酒杯,「你們走了,誰陪本王?斟酒,別理她。」

月儀親熱地靠上前,整個人貼在龍騰身前,那倒酒的姿態極盡妖媚,瓊漿玉液自細長壺口傾倒出來,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注入酒盞。

眼看就要斟滿,突然「哐啷」一聲巨響,驚動滿是昏暗燭火。

月儀愣住,酒壺的手柄空空地懸在她食指上,酒壺壺身與酒液灑了她一身。更可怕的是,她身前案几上插著一把彎刀,銀光雪亮駭人。

廂房門口,霜蘭兒若無其事地把玩着手中刀鞘,聲音極冷,「滾!」

月儀終於回神,原來納吉雅郡主擲出彎刀,劈斷酒壺的手柄。天!太可怕了。下一刻,她與素絹兩人連滾帶爬,奔向門口

霜蘭兒突然橫出一臂,擋住她們,手一伸,「拿出來!」

月儀與素絹嚇得六神無主,語無倫次道:「拿什麼……我們真的只陪王爺喝酒,什麼都沒……」

霜蘭兒冷聲打斷,「你們收了他多少錢?陪他演戲?拿出來!」

月儀與素絹互望一眼,各自迅速從袖中一錠金子,交至霜蘭兒手中,然後飛奔離去。納吉雅郡主太可怕了,竟然知道她們是收錢演戲的。

霜蘭兒進入廂房,反腳一踢將門關上。

龍騰面色難掩尷尬,握緊空酒盞,一言不發。

霜蘭兒毫不客氣地挨着龍騰坐下,掂了掂手中兩錠金子,「戲演得差,還給這麼多,真浪費,還不如給買新衣裳。」說罷,她毫不客氣地將金子塞入懷中。

見龍騰不說話,霜蘭兒突然拉過他的手,抱怨道:「看看,手上纏着紗布都能出來喝酒,不知道喝酒不利於傷口癒合嗎?你能不能收斂點!快跟我回去,要換藥了。」

龍騰猶在掙扎,「我來這種地方是尋歡……」

霜蘭兒突然伸出一指,抵在他微涼的薄唇間,「尋歡作樂,對嗎?」

此刻,他們靠得極近。

他注意到她今日沒戴垂珠氈帽,只挽著一支流蘇金釵,襯得她嬌怯中別有番風致。有多久,她沒精心裝扮過自己了,是為了他?

那一刻,他啞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深深吸一口氣,說出有生以來最大膽的話。他藏得太深,她並不能肯定他究竟是怎樣想的。她決定用自己全部的尊嚴賭一次。

「少筠,我也是女人,尋歡作樂可以找我,何必捨近求遠?」

他驚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的意思是……投懷送抱?

她靠近他一分,抬起眼,看着他那張足夠迷惑人心、足夠迷惑天地一切的臉。他的眼睛真美,眼裏的光像極屋檐飛落的雨珠。

再靠近,近得幾乎能聽到他的心跳,雜亂無章。

他張了張口,只覺她的靠近帶着強大的壓迫感。

霜蘭兒沒說話,身子微微前傾,在他完美的唇上,輕輕一吻。

這一吻,太震撼了,龍騰輕觸著自己的嘴唇,痴痴看着她。那一刻,他好似觸電般,從頭到腳,歡愉流向四肢。

霜蘭兒臉色緋紅,聲音顫抖,「少筠,我知道你有事瞞着我,我不逼你,我等你願意告訴我……我不喜歡這裏,我們回去換藥,好不好?」

龍騰彷彿著了魔,輕輕點頭。

出了醉紅樓,雨還在下,落在房頂瓦上錚錚有聲。

不知哪家的茶館,有人嗚嗚咽咽吹奏著玉笛,曲調和著叮咚的雨聲,為寧靜的雨夜增添說不出的風韻。

風裏,雨里。

霜蘭兒突然停下腳步,龍騰從她身邊走過,依舊向前。她注視着他的背影,足足有一刻,神情專註,似是忘卻一切。良久,冷雨落在她臉上,令她瞬間清醒,疾奔幾步跟上他,「少筠,等等我。」

龍騰停住,俊朗的面容上有淡淡的潮紅,許是飲酒的緣故。回首,風中,雨中,他突然伸出手來。

霜蘭兒只覺手上一緊,他竟是緊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往前。

雖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霜蘭兒卻突然覺得感動,覺得心酸,眸中漫出淚光。想起兩年前一天,積雪尚未融化,他讓她學騎術,她騎得並不好,北方馬兒性子又烈,她被馬兒狠狠摔下來,全身疼得彷彿要裂開。

她記得,他就在身旁,騎着另一匹馬。他一動不動,只高高坐在馬上,冷漠地俯視着她。天知道,那時她很希望他能伸手將她拉起來,可他沒有。此後許許多多次,他從沒拉過她的手,從來都是冷冷望着她,明明近在眼前,卻似遠在天邊。

直到那日他瘋狂地在賀蘭谷山洞前尋找自己……他這樣的神情,她已有兩年多不曾見,可那樣熟悉,她從不曾忘記過。

他的手是溫熱的,連帶她的心也溫暖起來。她的心酸過往,眼下的緊迫形勢,他究竟隱瞞什麼,今後又該如何,所有一切,她盡數拋在腦後,只願陪着他一路走下去。

早已遠離醉紅樓,遠離喧囂的街市,遠離爛醉的燈火,唯剩下迷茫的雨夜。

走了片刻,龍騰終於出聲,「不用你幫我換藥,你回去吧。」

霜蘭兒愣住,不明白龍騰為何突然變冷。剛要開口,玄夜突然自高牆躍下,拱手恭敬道:「王爺,郡主。」

龍騰見了玄夜,使了個眼色。

玄夜會意,在龍騰耳邊低語幾句。

龍騰聽罷,轉身望向霜蘭兒,淡淡吩咐:「玲瓏在風滿樓等你,你們好好商議,快去。」

霜蘭兒拉住龍騰,「那你呢?」

龍騰低首,愣愣望着霜蘭兒握住自己手臂的手,他突然拂落,「庭瀾在等我,你跟玲瓏商定后,讓玄夜知會我一聲。」說罷,他急欲離開。

霜蘭兒急了,大聲問:「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

龍騰背身,風裏,雨里,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大事未成,我們不要再見面。有事我會讓玄夜通知你。」說罷,他飛快回眸,卻望見她眸中滿是失望,心中狠狠一痛,終究放軟語氣,「其他等事成之後再說。」

話音落下,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獨留他淡淡的男子氣息,縈繞在她身前,卻被風無情地吹散……

風滿樓。

踏着雨聲,霜蘭兒來到從前密會的廂房。

玲瓏等候多時,面露不耐煩,「納吉雅郡主,眼下什麼時候,人上哪去了?讓我等這麼久?」其實,她主要的怨氣還是因納吉雅郡主要嫁給龍騰。她本想,讓爺爺除去納吉雅郡主,她睜隻眼閉隻眼,哪知納吉雅郡主命大,逃過天羅地網。

霜蘭兒致歉道:「不好意思,給賢王治傷去了。」

玲瓏眼眸微眯,突然問:「賢王那日為何會受傷?聽說是你們北夷國內政,賢王怎會突然去了賀蘭谷?難道他是為了你……」

沒等玲瓏問完,霜蘭兒回道:「你不知內情,秋景華本打算陷害賢王私藏箭羽在賀蘭山谷,意欲謀反,若賢王不去,誰能控制局面?」

玲瓏驚道:「什麼?爺爺竟要陷害賢王謀反!」

霜蘭兒平靜道:「嗯,殺我只是其一,主要目的是想借我的死,順藤摸瓜查出賀蘭谷藏匿的箭羽,嫁禍賢王。」

玲瓏雙眸頓時失色,身子晃了晃,幾乎立不穩。天,她都做了什麼,隱瞞自己聽到的,差點誤了龍騰的大事。她心中內疚,不該算計納吉雅郡主,眼下她們利益是一致的。她嘆了口氣,道:「哎,別提之前的事了,眼下我們怎麼扳倒秋端茗?皇帝日子不多,秋端茗說至多兩個月。若秋端茗一直守在皇帝身邊,少不了吹枕邊風,形勢對賢王不利。」

霜蘭兒點點頭,突然問:「若伊,昨晚你宿在何處?」

玲瓏道:「晚上去瞧君澤,太晚了沒回宰相府,就宿在瑞王府中。怎麼了?」

「昨晚秋可吟睡得可好?」霜蘭兒問時,唇角上揚,眸中掠過得意之色。

玲瓏微微吃驚,「你怎知道?秋可吟昨晚半夜做噩夢,尖嚷聲半個王府都能聽見,後來宮女給她煮安神湯,鬧騰至快天亮才安靜。」

「是這個!」霜蘭兒自腰間取出一枚紙包,打開,裏邊是一些紫色粉末。

玲瓏瞧著詭異的藥粉,害怕地往後一縮,背脊靠在冷硬的楠木椅背上。

霜蘭兒淡淡一笑,「別怕,無毒。這叫『夜幻』,少許一點,沾染肌膚能使人晚上產生幻覺。用過無痕,無蹤跡可查,你收好。」

玲瓏收好紙包,道:「你想讓我將『夜幻』用在秋端茗身上?好主意,最近秋端茗日日照料皇帝,十分辛苦,腰疼發作,正喚我入宮陪伴,為她拿捏呢。」

霜蘭兒道:「如此甚好,否則還需費神如何接近秋端茗。秋端茗夜不能寐,受到驚嚇,日後我們便能裝神弄鬼。」

「嗯。有件事很棘手。」玲瓏突然嘆氣。

「是什麼?」霜蘭兒隨手剝了只橘子,嚼了一瓣在口中,慢悠悠地問。

「下月初十,瑞王納我為側妃!」玲瓏眉間愁容頓顯,字字無奈。

霜蘭兒險些被橘汁嗆到,咳嗽幾聲,「這麼快?怎會?」

玲瓏嘆了口氣,「側妃儀式簡單些,今日定下的日子。」

「秋可吟呢?她肯?」霜蘭兒蹙眉,原來是才定的日子,想來是昨日她刺激了秋可吟。

「她?」玲瓏撇撇嘴,神情不屑:「她假裝殷勤,張羅這張羅那,那嘴臉別提多噁心。」

霜蘭兒陷入沉思,總覺得不對勁,秋可吟突然殷勤,不像為了裝好人,反倒像為了籌謀什麼,或者掩蓋什麼?

會是什麼呢?她思索著,半倚在楠木椅上,閉眸。眼前,秋可吟種種所為一一回放。她明白,越是表面風平浪靜,越是危險。如今的玲瓏,比當年自己更有威脅力,秋可吟必定……

想着,她猛地睜眸,銳利的目光直直盯住玲瓏。

玲瓏見霜蘭兒目光奇怪,伸出手在霜蘭兒面前晃了晃,「喂,你怎麼了?」

霜蘭兒突然捉住玲瓏手腕,兩指用力按下去。

玲瓏剛想掙脫,耳畔卻聽得霜蘭兒沉聲低喝,「別動,我在把脈。」

玲瓏再不敢動,屏息凝神。良久的寂靜,她眼見着霜蘭兒表情一分分冷凝。她突然緊張,緩緩數着自己的心跳,恍惚漏了一拍。

霜蘭兒鬆開玲瓏,啟口,眼底皆是怒意,「若伊,這婚你成不了。」

「為何?」玲瓏問。

霜蘭兒字字冷道:「你中了慢性毒藥,每天一點,葯入骨髓,熬不到下月初十,你會在睡夢中驟然死去。而且,事後一點痕迹都無。」

「什麼!她竟如此狠毒!」玲瓏猛地站起來,起先她是氣憤,緊接着才感到恐懼,抓住霜蘭兒胳膊,聲音顫抖:「那,我該怎麼辦?還有救嗎?」

霜蘭兒握一握玲瓏冰涼的手指,輕笑道:「沒事,幸好我發現得早,毒能解。只是,我們得找出來,她究竟用了什麼手段,能每天給你下毒?除去源頭,才能治根本。用膳不可能,畢竟你不可能日日去瑞王府,衣裳常洗常換,更不可能。」

玲瓏想了許久,一點頭緒都無,急得來回踱步,耳垂上一對翠玉銀杏葉耳環跟着來回晃動,時不時打在她臉側。

霜蘭兒突然問:「好像平時你都是戴這副耳墜。」

「嗯,我喜歡翡翠。而且……」似想起什麼,玲瓏突然停下,美眸圓睜,驚呼道:「天,這副耳環是秋可吟送我,翡翠中的極品。」

霜蘭兒秀眉一凝,「趕緊取下給我瞧。」

玲瓏依言。

霜蘭兒細細瞧過,肯定道:「有毒,耳墜時常碰到你臉側,毒性一點點滲透,真是歹毒。」說罷,她冷冷一笑,秋可吟手段不亞於當年用雀靈粉熏針致使她變啞。當年秋可吟需要她的血治病,否則早暗害她。

玲瓏眼神如能噬人,直欲上前搶過翡翠耳環,砸個粉碎。

霜蘭兒連忙阻止:「不可,你還戴上耳環,我會想辦法除去毒性。」

「什麼?賤人如此害我,我拿着耳環,現在就去揭穿她!」

「小不忍則亂大謀,坐下!」霜蘭兒厲聲喝道。

玲瓏幾乎將唇咬出血來,握緊拳頭,恨聲道:「我與她是至親啊,她怎下得了手?何況瑞王從未多瞧我一眼,婚約只是偶然,她怎能如此對我?」

「為何不能?我一直懷疑,秋佩吟亦是她謀害,苦於沒證據。彼時她才十五歲,小小年紀就如此狠毒,有什麼做不出來?」霜蘭兒故意停住,留下時間給玲瓏思考,見玲瓏冷靜下來,才繼續道:「你去揭發她,若她咬定別人陷害,或者拋出個替死鬼,試問你還有再扳倒她的機會嗎?」

玲瓏身子狠狠一震,眼神中露出殺意,「那你說,該怎麼辦?我絕不能放過她!」

霜蘭兒翩然起身,悠悠轉了一圈,裙子彷彿綻開一朵艷麗的荷花,她緩緩道:「將計就計!我們的好機會來了,你過來!」

玲瓏靠近霜蘭兒,聽霜蘭兒低低密語,糾結的眉一點點舒展,直至露出一抹笑容。

祥龍國章元二十六年,北夷國建成二年。

正月二十,皇帝病重,瑞王眼盲,秋景華停職,暫由賢王監國。

端貴妃腰疾發作,喚秋若伊入宮侍奉陪伴。此後端貴妃身子日漸不濟,晚上要麼輾轉難眠、要麼噩夢不斷。宮女私下議論,都道端貴妃妖邪纏身。誰知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二月初八這日,秋端茗早上醒來,卻發現秋若伊雙目圓睜,猝死在她床頭。秋端茗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倒下,病的更重。

二月十一,大雪。

凌晨,上陽城莫名颳起大風,風卷雪,雪裹風,鋪天蓋地,整個上陽城很快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像是穿上一件素白孝服。

秋若伊在宮中猝死,死因詭異不明,宰相府中置辦喪事時,特意請了道士、道姑超度亡魂。

因秋若伊猝死在秋端茗床前,秋端茗終日惶惶,請求皇帝允許她在宰相府宿幾日,辦完秋若伊喪事再回宮。來到宰相府後,秋端茗更是提出要為秋若伊守靈一夜。

此前霜蘭兒已喬裝易容成道姑,混入宰相府做法事。

得知秋端茗要為秋若伊守靈,霜蘭兒悄悄來到停放棺木的左偏廳。整個靈堂佈置分為正廳與左右兩側偏廳,左側偏廳用來停放靈柩,右側偏廳則誦經做法事。

棺木底部有處機簧,悄悄打開,她朝裏邊小聲喚道:「若伊,秋端茗今夜要替你守靈,我們的機會來了。」

玲瓏隔着棺木,嗤道:「守靈?她虧心事做多了,怕我死後找她尋仇。」

霜蘭兒淺笑:「好啦,秋端茗會在宰相府住幾日,一切比我們想的要順利。」

玲瓏不恥,「她留在宰相府,怕是為商議瑞王登基之事。眼下爺爺被停職,賢王監國。她再不籌謀,日後還有機會?」

霜蘭兒認同道:「對了,今日龍霄霆來過,上了三炷香就匆匆走了,聽說領命去了邊塞。若伊,這種時候,他突然去邊塞,該不會是調兵吧。」

「那賢王豈不是有危險?」玲瓏隔着棺木急問。

「我已讓玄夜傳遞消息給賢王,賢王自有安排。我們只需演好自己這齣戲。今晚下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嗯。但願黑夜快點來臨,睡在棺木中,我都憋壞了。」玲瓏小聲抱怨。

「呀,這才睡了半天嘛?」

「哎,還有半天怎樣熬?早知這樣痛苦,還不如拿把菜刀跟秋端茗拼了。」

霜蘭兒「撲哧」一笑,壓低聲音:「噓,有人來了。我先走,萬事小心。」

「嗯。」

旋即,停放靈柩的偏廳無聲響,只余陰沉死寂。

霜蘭兒悄悄回到另一側正做法事的側廳,淡定地坐回自己位置,作勢敲著木魚。她選的位置極好,抬頭便能瞧見外邊靈堂全部的動靜。她與玲瓏計劃好一切,玲瓏將計就計,裝作假死,她則買通道觀,混入宰相府。

萬事俱備,只待夜晚。

時間緩慢流逝,好不容易熬至天黑。

屋外大雪已停,時有被厚雪壓斷的樹枝,發出吱嘎的響聲。遠處,也不知哪家的野狗,哀涼地嘶吠著,不時夾雜着令人心悸的吼號聲。

靈堂內,雪白靈幡飛舞,香燭氣味熏人。

率眾道姑、道士齊齊站着,法事已畢,他們等待復命。

不多時,秋端茗裹着厚實的雪狐大氅進來,臉色廖白,神情恍惚。

霜蘭兒低首,冷冷一笑,看來秋端茗屢受驚嚇,精神已遊走於崩潰邊緣。她忘不了娘親的斷指,忘不了爹爹慘死,不能原諒!今夜,她要給予秋端茗致命一擊。

秋端茗環視一周,問:「誰是主事道長?」

霜蘭兒出列,極盡恭謙之色,聲音故作沙啞:「貧道主事。回貴妃娘娘,法事已畢,可否讓他們先回去,今夜貧道守夜。」

秋端茗瞥了眼霜蘭兒,一襲青衫,襟口縫著白褂,面色蠟黃,她擺擺手,聲音疲憊道:「嗯,本宮今夜留這,陪若伊說說話。」

霜蘭兒示意道士、道姑退出正廳。

碩大冷清的靈堂中,只余霜蘭兒與秋端茗兩人。

滿眼望去,皆是白色。

門外是白色的雪,屋內是白色的帳幔,白色的輓聯,還有秋端茗蒼白的面容。

霜蘭兒跪坐在門口蒲墊上,閉目養神,靜靜等待。

漸漸,夜深。

萬籟俱寂,沒有落雪,只有風聲簌簌,在門縫中左衝右突,發出「吱嘎」聲,聽久了,倒像是來自地獄的痛苦嘶鳴。

秋端茗坐在蒲墊上,神情哀慟,整個人無力地靠在供桌旁。許久,她抓了把紙錢,用供桌上的燭火點燃紙錢,放入銅盆中焚燒,凄聲道:「若伊,我本想將你找回來,從今往後讓你過上好日子,哪知你比你娘還要命苦……」

話音未落,突然「噗」一聲,銅盆中燃燒的紙錢驟然熄滅。

好好的火,怎會突然熄滅?秋端茗心中「咯噔」一下,顫抖着手又取了紙錢,引了燭火,丟入銅盆。她的心懸起來,眼睛盯着火焰,生怕……才想着,不可思議的事又發生,她眼睜睜看着竄起的火苗瞬間熄滅!

未等秋端茗反應過來,一陣怪風猛地吹過,晃動着滿室白色靈幡。

最駭人的是,風將銅盆中紙錢盡數吹出來,吹至地上,燒了一半的紙錢散得到處都是。

秋端茗跌坐在地,向後猛退兩步,惶恐地望向守在門口的霜蘭兒,嘴唇直哆嗦,「道長……這火,這火怎麼了?」

霜蘭兒淡淡瞥了秋端茗一眼,「貴妃娘娘有何吩咐,貧道給娘娘倒杯水?」說罷,她起身從右側偏廳倒來一杯熱茶,遞給秋端茗。

秋端茗接過茶盞時,手不停地顫抖,拿到手中才發現竟是一杯紅棗茶,血紅的顏色,像是手中捧著滿滿一杯鮮血。她益發驚恐,手晃得更厲害,紅棗茶濺在素白的衣裳上,像是染了一蓬溫熱的鮮血。

秋端茗慘叫一聲,猛地甩開茶盞,拉緊霜蘭兒胳膊,「道長,為什麼,紙錢燒了一半就滅了,都飛出來……」

想不到昔日狠辣的秋端茗也有害怕的時候。霜蘭兒心中掠過快意,臉一半落在燭火的陰影里,淡淡道:「娘娘,火屢屢滅了,說明陰間的人不要您的錢。」

「什麼!」秋端茗向後猛跌,秋若伊不要她燒的紙錢,是在怪她嗎?

「要不娘娘您多上些香,告慰亡魂。」霜蘭兒從旁提議。

秋端茗急忙起身,抓了一把香點起來,將香爐插滿,她猶嫌不足,還在拚命點着香。

一時間,靈堂香火瀰漫,滿屋子都被白煙籠罩。

秋端茗將香湊近長明燈點燃,因她的手在顫抖,長明燈亦是忽明忽滅,她害怕極了,口中不斷地說着:「若伊,你千萬別怪我。秋家的女人不容易,我也是不得已。你娘心地善良,從沒怨過我,你也不會怨我的,對不對?若伊,你安息吧。」

霜蘭兒冷眼瞧著,心中不恥,秋端茗的話聽着令人作嘔,她突然喊出聲:「娘娘小心些,這長明燈可是指路靈燈,若不小心熄滅,魂魄不知往哪去,可是會來糾纏的。」

話音剛落。

又是一陣陰風刮過,滿室燭火驟然熄滅,連同指路靈燈。

秋端茗恐懼至極點,眼前一片漆黑,唯有她手中點燃的香,紅紅火星在漆黑中跳動,像是一雙雙鬼的眼睛。

「啊」一聲慘叫,秋端茗忙將手中香火丟棄,她嚇得不輕,喉嚨彷彿被人掐住,連喊也不會了。

黑暗中,霜蘭兒慢悠悠地擦亮火褶,將最遠牆角處的燭火點燃。

偏廳窗子沒關好,冷風在屋中來回穿梭,白幡翩翩直飛,一點燭火飄忽不定,映得四周彷彿浮起無數黯淡的鬼影。

秋端茗更害怕,牙齒不住打顫。忽然,她平日銳利如鷹的眸子陡然睜圓,不可置信地望向牆角。

牆角矮花几上,竟坐着一人,雙腿懸空,瞧不見腳。清爽的眉目,靈動的雙眸,一襲桃粉色宮裝,外罩雪白的坎肩,竟是秋若伊!而且秋若伊竟還穿那日猝死在她床頭的衣裳。

秋端茗只覺毛骨悚然,她明明親眼看見宮女將這套衣裳燒成灰燼,怎可能還在?而且……若伊臉色蒼白,沒有雙腳,正冷冷望着自己。

秋端茗驚得說不出話來,難道指路靈燈不慎熄滅,秋若伊魂魄來找自己了?她語無倫次,「若伊,燈滅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快走吧,別來找我。」

霜蘭兒佯裝不解,湊上前問,「咦,娘娘您在和誰說話?」

秋端茗伸手指著花幾,「道長你看,她在那,你沒看見?」

霜蘭兒望向玲瓏,其實玲瓏身上的衣裳本就準備了兩套,等著今夜用。她突然上前握住秋端茗的手,笑容詭異,「娘娘,什麼都沒啊。娘娘您是不是看錯了?」她的手極冷,其實她故意用冰水凍過,這時突然握住秋端茗手腕,將秋端茗凍得直發抖。

「你的手好冷?」秋端茗忙低頭,卻見霜蘭兒素手蒼白,無名指上套著一枚翡翠戒指,老舊褪色的赤金,翠玉中間有道歲月的裂痕。

「這是……」秋端茗面孔霎時雪白,胸口劇烈起伏,「這戒指,你從哪來?」

霜蘭兒作勢抬手,仔細瞧了瞧戒指,微笑道:「這就是我的戒指啊,我一直戴着。」

「你的臉為什麼突然這麼白!剛才還不是——你是——何玉蓮?」秋端茗似受極大的驚嚇,「不,不可能,你早就死了!」

又是一陣陰風掃過,素色白幡拂過秋端茗臉龐,輕柔好似鬼的手在撫摸,她更駭,直往後退,顫顫指向玲瓏,「你為什麼要來找我,我並沒害你啊!我只是想將你找回來。」

玲瓏自花幾飄然躍下,長裙完全沒住鞋邊,隔着朦朧煙霧,像是漂移過來般。將雙手籠在長長的雲袖中,她的聲音縹緲空洞,「找我回來?讓我嫁給賢王,做你們的棋子,重蹈我娘的路,是不是?」

秋端茗大駭,拚命向後退,直至無路可去。縮在牆角,她連連擺手:「不不不,不會重蹈你娘的悲劇,你看太子最終被我們扳倒,至於龍騰,早晚我們也會送他上西天。」

「哼,那讓我守寡?」玲瓏冷喝。

秋端茗嚇得直搖頭,「龍騰死後你可以再嫁,只要秋家掌握局勢,你可以像公主那樣再嫁。要風是風,要雨是雨。」

玲瓏起先一怔,旋即大笑,笑聲震得屋中唯一的燭火簌簌直抖,一室光線明明滅滅。良久,她止住笑,眸中似有鋒刃刺出,「當年你也是這樣跟我娘說的?我娘已經死了,如今我也死了!我要你償命!」

秋端茗望着玲瓏雪白猙獰的臉,驚恐萬分,「真的沒有,佩吟啊,你出來替我說句話啊。那時你和霆兒不知被太子關在何處,我拚命找你們,後來說動皇上出面,還讓庭瀾和可吟帶衛隊救你們……」

「胡說!連死人都騙,你會下十八層地獄,被油煎!被火焚!不得善終!你知不知道我和我娘死的好慘!」玲瓏一步步靠近,咄咄逼人。

秋端茗不敢抬頭,「我承認,皇上出面救霆兒時,我猶豫了,我想犧牲你娘,我讓可吟帶話給你娘,讓她……」

「以死謝罪?對嗎!火寒毒,是你毒死我娘吧。」玲瓏陡然上前,一下子抓散秋端茗梳得端正的髮髻。「嘩啦」一聲,珠玉琳琅,灑了滿地,秋端茗滿頭烏髮頓時雜亂如草。

「沒有,我真沒火寒毒……」秋端茗流淚哭泣,「佩吟,我對不起你,我只是讓可吟帶話給你,讓你認罪,真沒毒死你啊,佩吟……你若在天有靈,你出來說話啊,我是最疼愛你的姑姑啊!」

頹然哭泣,秋端茗滿眼皆是蒼涼,「佩吟啊,你聰明、漂亮,一身傲氣。我們安排你與太子接觸,若太子喜歡你,你們又有孩子,天下總在秋家手中。可你竟跟太子侍讀霜越霖私奔。你才十四歲啊,定被他花言巧語騙了去。我怎能甘心啊!還有……」

秋端茗猛地抬頭,指向扮作道姑的霜蘭兒,憤憤道:「還有你!何玉蓮!你本是我身邊最得力的宮女,我最信任你。我擔心佩吟日後在東宮難立足,我讓你去幫她,不是讓你去幫她對付、欺騙、隱瞞我!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的信任!」

似突然癲狂,秋端茗瘋了般撲向霜蘭兒,抓住霜蘭兒的手,目光牢牢盯着翠玉戒指,「我送你的戒指,你很喜歡的。可你配戴着它嗎?我曾生氣砸裂它,你卻還戴着!你也知道辜負了我?可我不屑你戴,我跺了你的手指,你再也戴不了。哈哈!都是你!你早告訴我佩吟的事,我能阻止一切!怨你!都怨你!」

「不!」秋端茗又突然推開霜蘭兒,「你滾,我不要見到你。我知道你為什麼背叛我,你喜歡霜連成?你跟着佩吟一同去東宮,你喜歡上了太子近侍御醫霜連成?好,真好。你們都背叛我,霜家男人有什麼好?兄弟倆,一個太子侍讀,一個太子近侍御醫,一個騙走我的侄女,一個騙走我最信任的宮女。好,真是好!」

秋端茗一番話,如五雷轟頂,驚得霜蘭兒全身僵滯。從前每每秋端茗提到她娘何玉蓮,總是咬牙切齒,彷彿有深仇大恨,竟是這緣故。原來玲瓏竟是自己的堂姐,是秋佩吟與霜越霖的女兒。

突然,霜蘭兒一步衝上前,揪緊秋端茗,怒吼:「因為這樣,你就要我死?你好狠毒,還我命來!」語罷,她將秋端茗狠狠往地上一推。

秋端茗茫茫然躺在冰冷的白玉石地上,痛聲道:「誰要你死?十幾年前,我將佩吟抓回,你死活不肯說出孩子下落,你當我會殺了孩子?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哥讓霜連成給太子下毒,你們非但沒做成,你竟留一手!說啊,當年你到底留了什麼證據?好呀!你倒將我的本事學得徹底,知道威脅我。何玉蓮,現在你的證據威脅不了我,太子死了,皇帝也要死了!都死了,一切就死無對證!當年,你威脅我,找個理由將霜連成貶黜出宮,你們永遠消失在我面前。你的要求,我都做到了。我放過你了!我已經放過你了!可這麼多年後,誰讓你那下賤的女兒又攪進來?這就是天命輪迴,活該你女兒落在我手中,受我折磨。我兒子竟喜歡你那下賤的女兒,你說,我怎能容忍?」

說着說着,秋端茗驟然發狂,上前揪住霜蘭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行。我只是問你要當年的證據,你害怕我拿你威脅你女兒,是你自己一頭碰死在我面前,怨不得我!不是我害死你,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走開!」

秋端茗用力將霜蘭兒甩出去,霜蘭兒跌得全身都痛。

玲瓏見狀,猛地撲上去,兩手死死扼住秋端茗喉嚨,狠狠道:「我不信你不知道火寒毒的事,定是你害死我娘。蒼天不懲治你,我來!」

秋端茗推不開玲瓏,雙手緩緩垂下去,漸漸陷入昏迷。

霜蘭兒自牆角掙扎著起身,見玲瓏然發狠,忙上前阻住:「她已昏迷,你放開她!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死。」

「不放!」玲瓏眸露狠厲之色,「自古殺人償命,毒婦害死那麼多人,殺她算不得什麼!」

霜蘭兒用力將玲瓏扼住秋端茗的手扳開,「不值得,你殺了她,我們難逃嫌疑,計劃要怎麼辦?」

玲瓏這才放棄,咬牙道:「可我們也沒問出我娘的死因,哪知她這般嘴硬……」

霜蘭兒搖頭,「未必是嘴硬,她嚇得不輕,可見說的是實情。我們也不是沒收穫,至少知曉何玉蓮手中握有昔年她和秋景華陷害太子的證據。皇帝尚未瀕天,我們還有機會。」

玲瓏頷首,突然似想起什麼,掃了霜蘭兒一眼,「奇怪,你怎會有蘭兒娘親的戒指?」

霜蘭兒水眸一轉,心中思量著該如何解釋。用娘親戒指這齣戲,她事先沒告訴玲瓏。尚未回答,她聽到腳步聲正往這裏來,趕緊熄滅牆角唯一的燭火,壓低聲音:「不好,若伊,有人來了。我先離開,等下你善後。」說罷,她自窗中逃離。

玲瓏趕緊躲入棺木中,靈堂的門被人用力推開。

火褶光芒閃動,秋可吟小心翼翼走進來,將屋中燭火點亮,環顧四周,瞧見秋端茗躺在地上,她一驚,連忙上前扶起秋端茗,「姑姑,怎麼了?」見秋端茗不醒,她忙反覆按秋端茗的人中穴。

秋端茗幽幽醒轉,眼前人影晃動,由模糊轉為清晰,見是秋可吟,她突然用力抓住秋可吟手腕,「她們來找我了!可吟,人不能做虧心事,會有鬼來尋,從前我不信,如今我不得不信。」

秋可吟面色白了白,「姑姑,你說什麼胡話?什麼她們來找你?」

秋端茗著了魔般發抖,「是秋若伊,還有……還有何玉蓮,她們都來找我索命。怎麼辦?」

秋可吟蹙眉,「姑姑,世上沒有鬼。」

秋端茗根本聽不進去,情緒失控,激動道:「可吟,我一直想問你,佩吟死的那日,你究竟怎麼跟她說的?為什麼若伊死後來找我,說我害死她娘?我明明只讓佩吟認罪,沒想過她死。佩吟……」

秋可吟惱極、痛極,甩開秋端茗,怒吼:「她們都死了!死了多乾淨,再不會來煩我!她們母女都是賤人!還有霜蘭兒!都是賤人!誰都別想從我身邊搶走霄霆!」

秋端茗愣住,「可吟,你這話什麼意思?搶走霆兒?若伊就要大婚,難道是你……」

秋可吟冷冷一笑,「與我爭霄霆的人都得死!」

秋端茗憤然揪緊秋可吟,「你瘋了,若伊是你的親人!你怎能這麼做?她亡魂尚在,你就不怕她來尋你?」

「她儘管來!她娘我尚不怕,這麼多年,我守着這個秘密,無人知曉!我還怕她不成?」

「你是說佩吟是你……」

「是我,火寒毒是我從太子府偷出。你讓我帶話給佩吟,哈哈,我才沒那麼傻,若她大難不死,又曾替霄霆擋罪,你想霄霆還會放得下她?」秋可吟冷笑着,聲音如同浮在水面上的碎冰,「在你們眼中,她是秋家最美好的女子,那我算什麼?她若不死,霄霆豈會多看我一眼?所以,當我在太子別院找到她,我給她灌下火寒毒,看着她痛苦的樣子,我第一次覺得痛快!」

秋端茗倒吸一口冷氣,「她是你的親姐姐!」

秋可吟不屑地冷笑着,「何必假惺惺?當年她與人私奔,三年後你將她追回,太子又不是傻子,如何能容下她?你將她送入東宮等於讓她送死!你當她是親人嗎?她要不回來,怎會遇上霄霆?都是你害的。你千辛萬苦尋回若伊,將若伊嫁給龍騰,難道不是將若伊置於險境?我不過是免去若伊日後的痛苦,與其被你們利用,還不如早早去地下陪她娘。」

「你!你!」秋端茗頹然跌坐在地,像是瞬間蒼老。

秋可吟呼吸愈來愈沉重,「我愛慘了霄霆,好不容易等到機會除去姐姐。可惜,我自己不慎沾了點火寒毒,就那麼一點點,讓我痛不欲生。事後我跟霄霆說,太子的人強行給姐姐灌毒藥,我上去搶,沒能救回姐姐,自己反倒沾染毒藥。那時我才十五歲,太醫都說我活不了多久,霄霆痛惜姐姐的死,你知道嗎,他可憐我!哈哈,我那麼愛他,他竟是可憐我!他可憐我,才娶我。他一直覺得虧欠我。」

仰頭大笑,秋可吟漸漸無法自控,「外人眼中,我們是神仙眷侶,他四處求醫,為我治病,對我悉心呵護,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是為了補償姐姐!他只是可憐我!後來,我的病能醫治了,誰知卻招來霜蘭兒這個賤人!霜蘭兒竟能奪去霄霆的愛,我以為霄霆再不會愛上別人了。我怎能不恨?還要看着賤人生下霄霆的孩子,你叫我如何忍耐!」

秋端茗指節寸寸發白,「你不能生育,總不能讓霄霆絕後。」

似受了極大的刺激,秋可吟猛地將秋端茗撲到在地,「我中火寒毒五年之久,早不能生育!而且,霄霆從未碰過我,怎可能有孩子?我不能生育,這是害死姐姐的報應?我不信!她們都敗在我的手中,我贏了!上天是沒有報應的!哈哈——你裝什麼仁慈,你放霜蘭兒一條生路,是不想霄霆怨你,是不想將來君澤知曉真相怨你。可你將我置於何地?她一日不死,我怎能安寢?她在洪州,我派人追殺,她命大躲過一劫。我還不甘心,蒼天有眼,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從霜蘭兒師父李宗遠口中得知一點線索,想通毒引與藥引的關係。憑什麼天下這麼大,獨獨霜蘭兒的血能解毒,你不覺得太巧?除非她的血本就是毒引,才能作藥引。想通這點,我順藤摸瓜,查出就是霜連成配置火寒毒。你們扳倒太子,我則順帶牽出昔年火寒毒之事。我要讓霜蘭兒跟霄霆永遠不可能。哈哈——多好,該死的人都死了!不,還有一個人!納吉雅郡主,這個賤人,竟也曾肖想過霄霆,我一定要她死!」

秋端茗愈聽愈心涼,驚恐道:「你是個瘋子!你已經徹底瘋了!霆兒要當皇帝,你怎配當天下之母,我不能讓他跟你在一起,我要去告訴他!」說罷,她滿臉厭惡,起身就要走。

「姑姑!」秋可吟凄厲呼一聲,「你不能告訴他!不能!」

秋端茗並不理會。

秋可吟心慌意亂,撲上前將秋端茗牢牢拉住,「姑姑,都過去了,再沒人威脅我們。你不要告訴他,求你了!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多好!你不能破壞!」

「放手,你這個瘋子!」

「姑姑!」秋可吟突然怒了,兩眼噴射出冷厲的光芒,死死拽住秋端茗。

秋端茗用力掙扎,兩人拉扯著,突然秋可吟用力猛推秋端茗一把,秋端茗沒站穩,向後倒去。只聽「砰」一聲響,秋端茗後腦撞在門檻上,鮮血頓時汩汩湧出來。

秋可吟徹底呆住,突然,她似驟然明白過來,猛地跨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秋端茗,倉皇奪門而出。

秋端茗死寂的眼眸直直望着頭頂,橫樑依舊是從前冷硬的弧度,可惜越來越模糊。她忽覺身子輕飄飄的,越來越輕,彷彿置身雲間。眼前,秋若伊的臉龐越來越清晰,彷彿就在跟前。她虛弱地開口,「若伊,我要死了?你是來接我的?」

玲瓏已從棺木中走出來,望着垂死掙扎的秋端茗,冷笑道:「你錯了,是你要死了,我可還活着。」

秋端茗眸光空洞,「帶我走吧,我真的累了,可惜看不到霆兒登基……」

玲瓏將溫熱的手背貼在秋端茗冰涼的臉側,「你瞧,我的手是熱的,死人的手怎會有溫度?是你要死了,我還活着!秋端茗,龍霄霆不可能登基,你別做夢了。」

語音落下。

空氣里死水般沉靜。

秋端茗氣息愈來愈微弱,往日敏銳的眼眸神采盡失,她突然伸手,緊緊握住玲瓏胸前青銅掛件,「若伊,你沒死真好。為何霄霆不能登基?可吟已經瘋了,唯有你能幫霆兒,你幫他,將來你會是一國之母。」

「哼。」玲瓏神情不屑,起身,身子猛地後退,不想胸前青銅掛件被秋端茗拽下來。她並未在意,字字冷毒,「姑奶奶,別做白日夢。不妨告訴你。兩年多前,我就愛上賢王。我會幫賢王將秋家徹底剷除,賢王登基,我也是一國之母!」

秋端茗面容被驚愕吞沒,猛地捏緊手中拽下的青銅掛件,掙扎着想起身,吼道:「你這個秋家的叛徒!你怎能?」

玲瓏冷冷看着秋端茗,嘆道:「為何不能?你為瑞王捨棄我娘,捨棄我,我為何不能為鍾愛之人捨棄你?爺爺停職,秋可吟殺了貴妃,哈哈,再沒活路。你唯一不用擔心的是,我會好好撫養君澤。」

秋端茗面如死灰,手不停地哆嗦,突然,「咔嗒」一聲輕響,她手中青銅掛件機簧被觸動,接着青銅掛件展開成兩瓣,裏面躺着一張泛黃的錦布。

玲瓏亦是疑惑望過去,青銅掛件她戴了二十多年,她竟從不知能打開。

秋端茗顫抖着手展開泛黃的錦布,一字一字看過去……

突然,秋端茗狠狠一怔,旋即張大口,指著玲瓏說不出話來。

玲瓏搶過錦布,看完亦愣在原地。

此時,秋端茗奮力向外爬,「天!是她,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她狠命拍著靈緊閉的大門,「來人!來人!救命……」

「哐啷」一聲巨響,玲瓏舉起檀木花架朝着秋端茗後腦狠狠砸下。

秋端茗帶血的手軟軟滑過門框,最終無力地垂下,雙眸瞪若銅鈴,似有無限不甘。

那一刻,玲瓏亦是驚住,手中檀木花架掉落,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似洶湧潮水,一波又一波,無法停息。她蹲下身,伸手去探秋端茗的呼吸,卻像被燙到般縮回,秋端茗死了!

玲瓏驚得連連後退幾步。她竟真的殺了人!她其實只想見死不救。

周遭死亡一般寂靜。

忽然「噼啪」一聲,燭心爆裂。

她覺得害怕,心「怦怦」直跳,向後退了兩步。「哐啷」一聲,她不慎碰落燭台。接着,一團烈焰在她腳邊驟然騰起。是掉落的火燭引燃垂落至地的雪白帳幔。

火舌猛烈竄起,瞬間吞卷一切。

玲瓏慌了神,扯下一段帳幔,本想撲滅火焰,哪知反倒助長火勢。她匆匆奔出靈堂,剛至門口,轉念一想,覺得不妥,踏出靈堂一腳又縮回來,將秋端茗拖入棺木中,又在各處放了幾把火,這才離開。

很快有人發覺宰相府着火,尖銳的喊聲響徹雪夜,「走水了!快來人啊,走水了!」

玲瓏低首,豎起衣領,擋去容貌,往後院走去,轉瞬已走出宰相府。

空氣冰冷,迎面撲來,她腦中益發清醒。

秋端茗一定得死,秋端茗臨死前發現的秘密,原來她和霜蘭兒竟是堂姐妹,霜蘭兒才是秋佩吟的女兒……她不能讓人知道,今後龍騰即位,庭瀾必定帶着秋景華退隱,而她這個死而復生之人,秋家唯一的繼承人,無數財富,她將名正言順接管。她需要顯赫的身份,數不清的錢財,才能配得上她的心上人。秋家的一切,都是她的。

為了他,即便殺人又何妨?

終有一天,他會知道,唯有她才配站在他的身邊。

玲瓏往瑞王府走去,心中盤算著,秋端茗已除去,大功告成,這段時間她就銷聲匿跡,剩下就看賢王。她料定秋可吟此刻不敢回王府,她要搶在秋可吟之前帶走君澤。

從今以後,君澤是她的孩子,她會替蘭兒好好照顧君澤。日後龍騰看在君澤份上,念及蘭兒,自然會接納她。她只要這樣,便足夠。

天格外黯沉,處處積雪覆蓋。玲瓏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地里,唯見一行足跡留於地上。

風起,雪又下起來。

雪花飛舞,晶瑩剔透的五瓣,宛如淚花。不消多時,便將玲瓏的足跡盡數覆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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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非昔比(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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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靈堂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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