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10)

第34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10)

那天上午,大家都幹活去了,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湯姆背着那個袋子進了那個斜棚里,我站在不遠處看着有沒有人來。時間不長,他就出來了,我們跑到木頭堆上開始商量。他說:

「現在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工具沒有準備了,不過那也很容易找。」

「準備工具?」我問。

「是啊。」

「準備工具幹什麼用?」

「挖地道用啊。我們總不能用嘴啃出來一個洞吧?」

「那個棚里不是有一些舊鐵鎬什麼的,我們可以用呀。」

「哈克貝利·費恩,難道一個犯人的牢房裏還有鎬和鐵杴,以及所有這些現代工具在他的衣櫥里放着,讓他自己用來挖地道用嗎?如果你的腦子還不混的話,你可以仔細想一想。如果他那麼簡單地逃出來就能出風頭當英雄的話,還不如就把牢房的鑰匙借給他,開鎖放人的好。鎬和杴,人家也不會給一個國王這些東西呢。」

「那好吧,」我說,「要是我們不用那些鐵鎬、鐵杴挖地道,我們用什麼來挖?」

「用小刀吧。」

「用小刀在地上挖地道?」

「是的,就用小刀。」

「湯姆,你是多麼愚蠢呀!」

「不管愚蠢不愚蠢,都沒什麼關係,反正合乎規矩的辦法就是這樣的。就我所聽說過的而言,是沒有別的什麼辦法了。所有能提供這類信息的書我都看過了。人家都是用一把小刀挖洞出來的,跟你說吧,人家挖的還不是土,而是堅固的岩石。那能讓他們挖上好多好多星期的時間呢,挖個沒完沒了。就其中一個關在馬賽港狄福堡地牢裏的犯人吧,他就是這樣挖洞自己逃出來的,你知道他挖了多久嗎?」

「我怎麼會知道?」

「你猜一猜。」

「一個月,不!一個半月?」

「三十七年!他挖到了中國。那才叫有本事。我希望這個地牢底下也是堅硬的岩石。」

「傑姆在中國什麼人也不認識呀。」

「那也不要緊,那個逃出去的人在中國也不認識什麼人呀。不過你總是說着說着就偏離主要問題了,你能不能專心一點呢?」

「好吧,他從哪裏出來,我並不在乎,只要他出來就行,可是傑姆還沒有出來。不過,還是有個問題,拿小刀挖洞的話,傑姆年齡太大了,怕他活不了那麼長時間。」

「他能活着出來的。在土地下面挖洞用不了三十七年吧,對不對。」

「那要用多長時間呢?湯姆。」

「我看不能拖得時間太長了,那樣風險太大了。或許塞拉斯姨父很快就會得到消息,知道傑姆不是從新奧爾良那裏逃出來的。這樣,他便會再次登廣告招領傑姆,或者做一些與這有關的事。所以我們不能拖時間太長,也就是按正常的,該挖多長時間就挖多長時間。按我的想法呀,我們應該挖好多年,可是實際情況不允許我們那樣做。既然這件事情捉摸不定,那我們就馬上行動,越快越好。挖完之後,我們可以就算是挖了三十七年才挖成功的。隨後萬一有什麼不好的消息,我們就馬上把傑姆帶出來,放他逃走。我看只有這樣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好,這樣做還有點兒道理,」我說,「『就算是』不費事,『就算是』也不會有什麼風險。要是有必要的話,哪怕是我們『就算是』幹了一百年我也不在乎。這一點只要我習慣了,也不會讓我覺得勉強。我現在就馬上去偷兩把小刀回來。」

「偷三把,」他說,「我們還要用一把做鋸子。」

「湯姆,我這樣說不知道合不合規矩,會不會犯了忌諱,」我說,「熏肉小屋後面的石板底下有一根生鏽的舊鋸條。」

湯姆看着有點兒失去了耐心,也有點兒心灰意懶。他說:「哈克貝利啊,想教你學點東西,怎麼這麼費勁。快去把刀偷來……要三把。」

我趕緊照他說的辦了。

挖地道通往小屋

那個晚上,等大家都睡著了之後,我們就翻過窗戶,順着避雷針爬到了樓下,悄悄地溜進那個小棚子裏。我們拿出了那幾根爛木頭「狐火」,藉助它發出的微弱亮光,就開始動手幹起來。湯姆說沿着牆腳那根原木中間的地方,正好在傑姆的床後邊。因此,我們就把那一塊礙事的東西全部清理開,騰出來一塊四五英尺的地方,就準備從這一小塊地方往下挖,等到我們挖透了之後,小屋裏也不會有人知道那裏有個洞,因為傑姆的被單幾乎能垂到地上,你得把被單掀開往下看,才能看見那個洞。於是,我們就用那兩把小刀挖呀挖,我們不停地挖到半夜時分。挖了這麼長的時間,我們都累得要命,手上也磨出了泡,可是看着我們還是沒幹出多少活兒。後來我說:

「看來這可不是三十七年就能幹完的活兒,這是要干三十八年才能幹完的活兒呀,湯姆·索亞。」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不一會兒,他也停住不再挖了,眼睛盯着挖出的一點兒小坑一動不動,我知道他是又在想什麼主意了。稍後他說:

「這樣干不行,哈克貝利,這樣乾沒有用。我們要是囚犯的話這樣干還行,因為我們出不來只能待在裏面慢慢地干。不論干多少年都行,不用着急。每天趁獄卒去吃飯的時候,或者在他們晚上犯困的時候幹上幾分鐘,手上也不會磨出泡,那樣我們就可以一年又一年地一直挖下去,又不會破壞規矩。不過現在我們不能浪費時間,要趕快乾,不能拖得太久呀。要是我們就這樣干一個晚上的話,手上的傷非得花上一星期時間才能養好不可,要不就會疼得連小刀都不敢碰了。」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湯姆。」

「我來告訴你吧。我們本來不應該這樣做的,也不符合規矩,我也不願意用這樣的方法,可是,只有這個辦法可行。我們只能用鐵鎬把他挖出來,『就算是』用的小刀。」

「這樣說還差不多,湯姆·索亞。你的腦子真是越來越聰明了。用鐵鎬幹才是我們最好的辦法,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對我來說,合不合規矩又能怎麼樣。我想去偷一個黑奴,或者是偷一個西瓜,或者是偷主日學校的一本課本,我並不在乎用的是什麼方法,只要事情能辦成就行了。我想要的是我的黑奴,是我的西瓜,或者是我的課本。只要鐵鎬用起來順手,那麼,鐵鎬就是我要用來挖那個黑奴、偷那個西瓜或那個課本的東西,我根本不管那些有名氣的人對這事是什麼看法。」

「像現在這件事,用鐵鎬『就算是』一次還有情可原。要不然,我是不會贊成的,我也不會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着規矩被破壞。因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一個人要是明事理、有見識,那他就不會做錯事。對你來說,想用鐵鎬把傑姆挖出來,又不『就算是』,是可以原諒的。因為你沒有見識,你分辨不出來對與錯。我可就不能這麼辦,因為我有分辨對錯的能力,給我一把刀。」

他手裏明明拿着一把小刀,可我還是把我的刀遞給了他。他把小刀扔到地上又說:「給我一把小刀。」

我有點兒迷惑不解了,不過我很快想了一想,就從牆角的一堆破舊工具中找到了一把鐵鎬遞給了他。他把鐵鎬拿到手裏,什麼話也沒說就幹了起來。

他就是這樣滿腦子的規矩,滿腦子的原則。

我又找出一把鐵杴。然後,我們倆就他挖一下,我鏟一下,努力地幹起來。有時候我們就換著工具干一陣子,忙得不亦樂乎。我們幹了大約有半個小時,渾身已經累得沒有力氣了,這是我們堅持的最大限度了。不過,我們已經挖出了洞的雛形。我悄悄地把後門打開上了樓,可是湯姆沒有跟上來,我向窗外一看,只見湯姆正抱住避雷針往上爬,但是他怎麼爬也上不來,他的手臂酸痛得厲害。最後他說:

「不行啊,爬不上去。你說我該怎麼辦,你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

「有辦法,」我說,「不過我怕這不符合規矩。你可以從樓梯上來呀,『就算是』爬著避雷針上來的。」

他就悄悄地從後門走樓梯上來了。

第二天,為了找東西給傑姆做筆,湯姆從屋裏偷了一把湯匙和一個銅蠟台,順便還偷了六根蠟燭。我到黑奴住的小屋附近四處轉悠,瞅准了一個沒人的機會,把三個鐵盤子塞到衣服下面跑了出來。湯姆說鐵盤子太少了不夠用,不過,我說那個窗口下面是長得很茂密的草叢,就算傑姆把盤子扔出來,也會落入草叢沒人能看到。我們可以撿起來,以後再給他送回去,他能重複使用。這樣,湯姆才心滿意足了。然後他說:

「現在我們得琢磨琢磨,傑姆怎樣才能得到這些東西。」

「等我們把洞挖好之後,」我說,「從洞裏把東西送過去。」

他看了我一眼,搖搖頭,顯出一副不滿意的樣子,還說了一句,從來沒有聽到有人說這麼笨的辦法,然後就自己接着想辦法。不大一會兒,他說他已經想出了兩三個辦法,不過先不着急決定用哪種辦法。他說我們得先讓傑姆知道這個消息。

那天夜裏,我們等到十點鐘以後,估摸著其他人都睡熟了,我們帶着偷來的一支蠟燭,沿着避雷針爬了下去。我們到小屋的窗下聽了聽,聽到傑姆已經睡熟了在打呼嚕。我們把蠟燭從窗口扔了進去,可是這樣並沒有把傑姆驚醒。我們又拿出鐵杴跟鐵鎬一陣猛干,幹了大約有兩個半小時,徹底把洞挖通了。我們鑽進洞裏爬到傑姆的床底下,進到了小屋裏,在裏面摸了一會兒,才摸到那根蠟燭把它點燃了。我們站在傑姆的身邊,看到他還是那樣的結實與健壯,然後我們輕輕地慢慢地把他推醒。傑姆看見我們,高興得眼淚都出來了,激動地叫我們心肝寶貝、乖乖。他把他能想到的各種親熱稱呼都用到我們身上。他讓我們趕緊找來一把鑿子砍斷他腿上的鏈子,一刻也不耽誤,立刻逃走。可是,湯姆對他說這麼做會壞了我們的規矩,又坐下來詳細地向他解釋了一番,並把我們每一步的計劃都告訴他,還說如果發生緊急情況,我們會隨時對計劃進行更改;讓傑姆一點兒也不用擔心,因為我們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證讓他逃走。這樣傑姆就同意按我們的計劃來。我們又坐在那兒聊了聊過去的事兒,湯姆又問了傑姆一些問題。傑姆又說賽拉斯姨父每隔上一兩天就會來一次,他們一起做禱告。薩莉姨媽也過來看他能不能吃得飽,過得習慣不習慣。兩個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對他也很好。湯姆說:

「現在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我們要找機會讓他們給你帶進來一些東西。」

我說:「不要這樣做,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可是我說的話他一點兒也不聽,還是要堅持用他的辦法。他一旦有了主意,就總是會按他的想法做。

他還對傑姆說,他會把繩梯和其他一些東西裝進餡餅里或者藏到飯裏邊,通過那個黑奴納特給他送飯的時候偷偷帶給他,讓他留神一點兒,發現這些東西別大驚小怪,也別讓納特看見那些東西。我們還會把一些小東西放在賽拉斯姨父的上衣口袋裏帶進來,讓他必須給偷出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還會在薩莉姨媽的圍裙帶子上或者她圍裙口袋裏放上一些東西,她進來時,傑姆要想辦法偷到手。我們還會想辦法告訴他,都是一些什麼東西以及這些東西的用途,又告訴他怎樣用他的血在襯衣上寫日記等一些事情。湯姆講了他的全部的計劃,傑姆絕大部分都聽不明白。不過他說我們是白人,比他懂的多,因此他就同意了我們的計劃,他說他會完全照湯姆說的去做。

傑姆有很多玉米軸煙斗和煙草,因此我們在小屋裏開開心心地聊了很多,然後我們從洞裏爬出去,悄悄溜回屋裏睡覺,兩隻手也被磨破了好幾處,看着像被什麼東西啃過一般。湯姆的心情很愉快,他說這幾天是他這輩子最快樂也是想主意最多的時光。他說他還要想一個主意,能讓我們這一輩子都這樣幹下去,一直到死,讓我們的後輩把傑姆營救出去。他說,因為他相信傑姆會越來越習慣並喜歡這樣的生活。他說要是這樣的話,這件事兒便能拖上八十年,就會打破歷史上所有的紀錄。他還說這樣會讓我們所有參與過這件事的人都名揚世界。

早上起床后,我們跑到木材堆那兒把那個銅蠟台截成幾小截,湯姆把這些砍斷的燭台和一把湯匙都裝到自己的衣服口袋裏,然後我們向黑奴住的小屋走去。我故意和納特說着一些隨隨便便的話引開他的注意力,湯姆乘此機會從給傑姆送飯的鍋里拿出一個玉米餡餅,把一截蠟台塞進去,又放了回去。我們跟納特一起去給傑姆送飯,看這個辦法的結果會怎麼樣。這辦法果然管用,傑姆吃餡餅的時候,幾乎把他的牙都硌掉了。湯姆說,這可真是世上最靈的辦法了。傑姆泰然處之地沒露出一點難受的樣子,好像咬到了一顆小石子之類的餡餅里藏有的雜物。不過傑姆在以後吃東西的時候都要先用叉子往裏戳上個三四下才敢吃。

我們正站在光線昏暗的小屋裏,忽然從傑姆的床下鑽出來兩條狗,接着又不斷鑽出來一大群狗,總共有十一條狗之多,把屋裏擠得滿滿的,連個透氣的地方都沒有。上帝啊,我們竟然忘了把那個斜棚的門關嚴了。那個黑奴納特嚇得大喊了一聲「妖怪」,就暈倒在狗群里呻吟不止,像快斷了氣一般。湯姆一下子把門推開,從傑姆吃飯的鍋里拿起一塊肉,扔到了門外邊。狗一哄而上紛紛竄出去搶肉去了。湯姆跟了出去很快又回來,關上了門。我知道他已經把那個斜棚的門也關好了。然後他又把黑奴納特扶坐在地上,親熱地安慰他、勸他,問他是不是又看到什麼妖魔鬼怪在他眼前晃悠了。納特站了起來,揉着眼睛朝四下里看了看說:

「希德少爺,你肯定認為我是個傻子,不過我確實看到了有一百萬條狗,要不就是妖怪或別的什麼東西。如果不相信,我寧願當場死在這裏。一點兒不假,我真的看到了。希德少爺,我看見它們就在我眼前,向我撲了過來,它們把我團團圍住。我要是能抓住他們就好了,只抓這一回,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我希望它們還是別來纏着我,那樣我就安心了。」

湯姆說:「好吧,我來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吧。你知道它們為什麼在這個逃跑黑奴剛好要吃早飯的時候來這裏嗎?原因就是它們都太餓了。就是這個問題。你要是不想讓它們再來纏你的話,就給它們做個妖魔餡餅吧,你把這個餡餅做好就行了。」

「上帝啊,希德少爺,什麼是妖魔餡餅呢?我過去也沒聽說過這種東西。我該怎麼做呢?」

「那好吧,我就替你做吧。」

「真的嗎?少爺,你給我做?你可真是好人呀,我可要跪到你腳下給你磕頭了!」

「好啦,你千萬不要跪,看在你對我們這麼好的分兒上,我替你做。你一向待我們這麼好,還帶我們過來看這個逃跑的黑奴。不過你還是要小心點兒為好。我們來的時候,你最好轉過身背對着我們。不管我們往鍋內放什麼東西,你都要假裝沒看見,也不能告訴別人。你也千萬不要看傑姆從鍋里拿的東西,看了很容易出事兒,現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會出什麼事兒。最最重要的是,你一定不要摸妖魔的那些東西。」

「它們的東西我哪敢摸呀?希德少爺,看你說的什麼話。我連手指尖兒都不敢去碰它。就算是給我再多的錢,我也不敢去摸啊。」

製作魔法餡餅

我們就這樣把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當了。我們出了小屋到了後院堆放垃圾的地方,他們家的舊靴子、破衣服、碎瓶子、爛鐵器等破爛東西全都扔到了這裏。我們在那裏扒來扒去,把那些破爛東西翻了個遍,找到一個鐵皮做的舊洗臉盆,我們想辦法把窟窿堵上,用它來烙餡餅。我們又悄悄地下到地窖里,裝了滿滿一盆麵粉,然後我們去吃早飯。又在去廚房的路上發現了幾個釘子,湯姆說囚犯可以用這個在地牢的牆上划名字,寫寫心中的苦悶。我們看到薩莉姨媽的圍裙在椅子上掛着,就在她的口袋裏丟了一顆。賽拉斯姨父的帽子擱在柜子上,我們便把另外一顆插到了他的帽箍里。之所以做這些,是因為我們聽到那些小孩兒說,他們的父母今天上午要去關押傑姆的小屋探望傑姆。我們吃早飯的時候,湯姆還在賽拉斯姨父的上衣口袋裏丟了一把湯勺。薩莉姨媽還在後面沒有過來,我們只得等上一會兒。

薩莉姨媽怒氣沖沖地進來了,臉漲得通紅,一肚子牢騷,就連早餐前賽拉斯姨父做的感恩禱告都等不及聽完。隨後,她一隻手拿着咖啡壺嘩嘩地把咖啡倒給大家,另一隻手用戴着頂針的手指頭敲一下挨着她身邊的孩子的頭,她說:

「我把天都翻過來了,四處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你那件襯衣到底弄哪兒了?」

我的心一下子劇烈地跳動起來,彷彿要沉到肚子裏去了,剛吃下的一塊硬玉米餅卡在了喉嚨里。我一聲咳嗽,玉米餅噴了出來,正好打中桌子對面坐的一個孩子的眼睛,疼得他當下就捂着眼睛彎下腰去哇哇直叫,身子彎得就像一條毛毛蟲。我看到有幾秒鐘湯姆的面色發青,眼神慌亂,事情顯得十分嚴重。我也嚇得恨不得鑽到地里躲起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真把我們嚇壞了。不過,過了一會兒,大家又都安定了下來。賽拉斯姨父說:

「這簡直太奇怪了,我實在想不明白,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明明脫下來了,會不會是因為……」

「因為只有一件穿在你身上。聽聽你說的什麼話!我知道你脫下來了,比你那稀里糊塗的腦袋記得清楚。因為昨天我還親眼看到它還在繩上晾著,可是現在找不到了,說了這麼多就是說這回事兒。現在你就先換上那件紅法蘭絨的襯衣吧,等我抽出時間再給你做件新的。這可是第三件了,在這兩年中我已經給你做三件了。為了給你做襯衣就把人忙壞了,你究竟是怎麼穿衣服的,我實在想不明白。活了這麼大年紀了,也該讓我省點兒心了。」

「我知道的,薩莉,我也是很操心的。不過這事你也不能光埋怨我,因為只有穿到我身上的時候,我才能看到它。除此之外都是你在整理嘛,就是我脫下來的時候,也沒弄丟過一件呀。」

「是啊,賽拉斯,如果你沒弄丟過,那就不是你的錯兒。不過我看,你如果不操心,還是會把它弄丟的。再說又不僅是那件襯衣丟了,還有一把湯勺也找不到了,原來有十把,現在只剩下九把了,並且還有其他的東西。我猜那件襯衣是小牛犢銜走了,可是牛犢不可能把湯勺搞走呀,這點是肯定的。」

「你說什麼,薩莉,還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還丟了六根蠟燭,也許是老鼠偷走的蠟燭,我看是它們偷的,我奇怪它們怎麼沒把這一座房子裏的東西都給搬走,你總是說要把老鼠洞堵上,可就是不見你動手。賽拉斯,憑你的習慣,要是老鼠再聰明一些,就是它們都鑽到你頭髮里睡大覺,你也覺察不到。可是老鼠總不會把湯勺叼走,這我明白。」

「我承認這是我的錯,薩莉,是我自己沒有注意。我明天一定把老鼠洞給堵上。」

「哈,慌什麼,我看明年堵上也可以。瑪提爾達·安吉琳納·阿蘭明達·斐爾普斯!」

薩莉姨媽的頂針在桌上使勁一敲,那個孩子趕忙把她的小爪子從糖碗裏縮回去,一點兒也不敢耽誤。這時那個女黑奴來到了迴廊說:

「夫人,丟了一條床單。」

「上帝啊,又有一條床單丟了!」

「我現在就去把老鼠洞堵死。」那女黑奴一臉的愁容。

「不要說了,利茲,在什麼地方丟的,難道你以為是老鼠叼走的?」

「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昨天還好好地掛在繩子上,可現在不見了。」

「上帝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亂的日子,準是到世界末日了。襯衣、湯勺、六根蠟燭,現在還有一條床單……」

「夫人,」一個黑白混血的女孩來了,「一個銅燭台找不到了。」

「快給我滾,你們這些倒霉娘們兒。我真想痛罵你們一頓。」

她被氣壞了。我想找個機會偷偷溜出去,躲到樹林里等風平浪靜了再回來,可她滿腹牢騷數落個不停,自己一個人鬧得天翻地覆。其他的人都戰戰兢兢的,不敢吭一聲。後來賽拉斯姨父獃頭獃腦地在他口袋裏摸來摸去掏出來那把湯勺。她馬上停住了啰唆,嘴巴張得大大的,雙手向上舉著。我恨不得找個沒人的地方待着去。可是沒過多大一會兒,她說道:「果真和我料想的一樣。你一直把湯勺藏到你自己的口袋裏,別的東西也是被你藏起來的吧。湯勺怎麼會弄到你的口袋裏去啦?」

「薩莉,我真的不知道呀。」他略帶歉意地說,「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告訴你的。沒吃早飯的時候我在學習《聖經》『使徒行傳』第十七章,沒準是我不小心放進去的,還想着是放的《聖經》呢。一定是這麼回事兒,因為我的口袋裏沒有了《聖經》。我現在就去看看《聖經》是不是還放在老地方,如果還在老地方放着,那就說明我把湯勺當做了《聖經》放在了口袋裏,又……」

「上帝啊,快把我煩死了,滾!這些討厭的傢伙。不管老的小的都統統給我滾出去,讓我清靜一下。」

她的話我聽得清清楚楚,就算是她小聲自個說話,我也能聽見,更不用說是大聲嚷出來的了。聽她這樣說話,我就算是個死人,也會立刻站起來出去。我們走到客廳的時候,我看到那老頭兒從柜子上拿起了他的帽子,那個長釘便掉到了地上。他沒有吱聲,只是又給撿起來,放到了壁爐架上,就出門了。他這麼做的動作湯姆全看到了,他又想起了湯勺的事。他說:

「看來是不能通過他送東西了,他指望不住。」隨後又說,「不過,那把湯勺的事,他總算糊糊塗塗地幫我們應付過去了。因此,我們也悄悄地去幫他堵上老鼠洞。」

地窖里的老鼠洞可真多,我們堵了整整將近一個小時。不過我們堵得結結實實、整整齊齊。後來,我們聽見樓梯上有下樓的腳步聲,我們就把蠟燭吹滅藏了起來。這時候賽拉斯姨夫一隻手舉著一根蠟燭,一手拿了一些堵老鼠洞的東西下來了。他還是和平時一樣有點兒心不在焉的樣子。他愣頭愣腦地檢查了一個老鼠洞,又檢查了另一個老鼠洞,他一個一個地檢查,直到轉了一圈看了一遍,然後他站在了那裏大約有五分鐘時間。他一邊把流出來的蠟燭油掰掉,一邊想着什麼。後來他慢慢轉身像沒睡醒似的朝樓梯走去,一邊走一邊迷惑不解地說:

「唉,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時間把它堵上了。現在我就去告訴她,老鼠的事兒不該怪我。不過還是算了吧。我看就算和她說了也沒什麼用。」

他一邊嘴裏念叨著,一邊走出了地窖,等他走遠后我們也趕緊離開。他可真是個心腸軟的老人。他總是特別好。

湯姆為了找一把湯勺費盡了心思,但他說我們必須要搞到一個。他想了又想,終於想出了辦法,並且告訴我怎麼怎麼做。然後我們就在裝匙子的筐旁邊等著。等著薩莉姨媽走過來,湯姆就過去動手數湯勺,把湯勺都拿出來擺到一邊,我偷偷藏進袖子裏一把,湯姆說:

「薩莉姨媽,湯勺還是九把呀。」

「出去玩吧,別煩我。我自己數過了,比你清楚。」

「姨媽,我已經數了兩遍了,數來數去還是九把。」

她臉上露出了煩躁的表情,可是還是過來重數了一遍。誰都會這麼做的。

「上帝啊,就是只有九把!」她叫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是魔鬼拿走了?我得再數一遍。」

我又把我拿走的那一把悄悄放了回去,她再數完時,說:

「這些破勺子,討厭死人了,這一回又十把啦!」她顯得又惱火又心煩。可湯姆說:

「姨媽!我看沒有十把。」

「你這傻瓜,你沒看到我剛才數過嗎?」

「我知道,可……」

「那好,我再來數數。」

我又藏起來了一把,數完后又變成了九把。這下她被氣得渾身發抖,簡直像瘋了一樣。可她還是數了又數,數得頭皮發麻,有時候把那個筐也當勺子給數了進去。她來來回回反覆地數,有三回數對了,又有三回數錯了。她氣得拿起那個裝勺子的筐朝屋外面扔出去,正好砸到了一隻貓身上,貓慘叫一聲逃跑了。她氣惱地叫我們滾到外邊去,她要一個人清靜會兒。她說,如果在吃中午飯之前再看到我們在她眼前晃悠,她就把我們的皮扒了。我們就是這樣弄到了那把「多」出來的匙子,趁她讓我們滾出去的時候,在她圍裙的口袋裏放入了那把湯勺。中午的時候,傑姆拿到了那把湯勺和那顆釘子。我們對這件事非常滿意,湯姆認為就算再麻煩一倍也值得。他說,這樣一來,就算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會再數湯勺了,就算她真數對了,她也不會相信自己數得正確!還說她要是再數上三天,數得她頭暈腦漲的時候,以後就會放棄不數了。誰要是再讓她數湯勺,她非跟人家玩命不可。

那天晚上,我們又把那條床單搭到了晾衣繩上,又從她衣櫃里偷一條出來。就這樣不斷地放進去偷出來,偷出來又放進去,折騰了好幾天。後來到底有幾條床單,連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了。她說她再也不管這些東西了,她不想為這些東西累倒了自己,為了多活幾天,她也不會再數了,要不她就得瘋掉或是死掉。

我們就靠這樣的辦法把一切都搞定了。襯衣、床單、湯勺和蠟燭,就靠小牛犢、老鼠和糊糊塗塗的點數兒,全部拿到了手。至於那支蠟台,也沒有什麼關係,總會慢慢糊弄過去的。

不過做餡餅可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為了做餡餅我們費了好多事。我們跑到很遠的樹林里,在那裏拌面並在那裏烘烤,最後終於做出了讓人滿意的餡餅。不過,那可不是三兩天的工夫就能做好的。我們一邊琢磨一邊做,用了滿滿三盆麵粉才把它做好。生火烤的時候,我們渾身上下很多地方都讓火給燒傷了,眼睛也快被煙熏得看不清東西了。因為我們只要很薄的一層麵皮,可是麵皮太脆了,一往裏面裝東西就撐破。後來我們就把繩梯放到餡餅里一起烤,才解決了這個問題。餡餅實驗成功之後,我們就在第二天晚上鑽進了傑姆住的小屋裏,在那裏我們把床單撕開,撕成一條一條地搓在一起。沒多長時間我們就做好了一條精美的繩索,結實得可以絞死人。我們把這個繩索「就算是」花了九個月的時間做好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們帶着繩索來到了小樹林里。可是繩索太大了,餡餅包不住。這可是用整整一條床單做成的呀,如果非要用餡餅包的話,得需要足足四十個餡餅。就這樣也還剩下一大部分,如果用來做湯、做菜,或者做其他你愛吃的東西的話,足夠做一頓豐盛的宴席了。

可是我們不需要那麼多,我們把多餘的都扔掉了,只留下一點兒做餡餅用就行了。我們怕洗衣盆里的焊錫被火燒化,不敢用洗衣盆烤。倒是賽拉斯姨父有個很講究的銅取暖盆,帶個木頭長把兒。他非常珍愛它,把它當做寶貝看。因為那是他一個祖先從英格蘭帶來的,現在傳到了他的手裏。他把這個銅盆跟許多貴重古老的東西一起藏在閣樓里。珍藏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這些東西怎樣值錢,它們本身並不值錢,就是因為它們是古董。我們悄悄地把它偷出來,拿進樹林里。前幾次烤餡餅我們沒有什麼經驗,總是失敗,不過最後還是做成了。我們先做了一個生麵餅,鋪到盆底,把繩索放到麵餅上,又做了一個麵餅放到最上面,然後在盆子上蓋上蓋子,放到火上面,把蓋子上也放了一些燃著的木柴。我們站在一邊看着,大概十五分鐘以後,餡餅就做好了,看着也挺好看的。可是吃這張大餅的人就得帶上兩桶牙籤才行,因為餡餅會塞滿他的牙縫。我可不是胡說八道。另外,他吃了以後保准讓他肚子一直疼下去。

我們往給傑姆送飯的鍋里放妖魔餡餅的時候,那個黑奴納特一眼也不敢看,我們還在鍋底上放了三個鐵盤子,用食物掩蓋起來。這樣,傑姆很順利地拿到了這些東西。等到屋裏沒有其他人時,他立刻把餡餅撕開取出繩梯藏到他的床墊下面,又在一個鐵盤子下面劃上幾個記號,從窗口扔了出來。

偷磨石題詞

做那支筆和那把鋸子是一件既苦又累的活兒,傑姆說他覺得題字對他來說更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題字就是囚犯要在牆上刻字。湯姆說,不管有多難,我們非得有題字不可,沒聽說有政治犯逃走時不留下題字和印章的。

「看看歷史上那些鼎鼎大名的人吧,他們都在牆上留過字。哈克貝利,就算這件事情再難辦,也不能不做。傑姆非得留下字和印章才行。」

傑姆說:「湯姆少爺,我可沒有印章呀,我只能在這件破襯衣上寫日記。」

「傑姆你還不懂,有沒有一個印章可不一樣。」

「湯姆,」我說,「傑姆說得對,他是沒有印章呀。」

「這我知道,不過我會在他出去以前給他設計一個的。因為他要氣派地出去,絕不能在一點兒小事情上留下遺憾。」

這樣,湯姆開動腦筋設計印章。我和傑姆就分別在一個磚塊上開始磨筆,那支銅蠟台由傑姆磨,我磨的是那把湯勺。後來湯姆說,他已經有了許多好的構思,他幾乎不知道該用哪個,不過其中一個他覺得最合適。他說:

「這個印章是盾形的,左側下方畫一道金黃色的斜帶,中間畫上紫色的一道,上面畫一個叉,再畫上一條小狗,仰著頭蹲在城牆垛子上,城牆垛子代表奴役。印章的底色是天藍色的,上部再畫上綠色的山形圖案,再畫三條瓦棱形的線。印章中心稍下的臍點左高右低,下面是一道鋸齒形飾紋。頂部畫一個肩扛着的行李捲兒逃跑的黑奴。再畫兩根硃紅色的橫線,代表你和我。印章上再刻上『欲速則不達』這幾個字。」

「上帝啊,」我說,「畫那麼多圖案,其餘的又是代表什麼意思呢?」

「現在先不管這麼多,」湯姆說,「我們要這麼不要命地干,別人越獄就是這麼不要命地乾的。」

「好吧,」我說,「不過你先告訴我一點兒,瓦楞的線代表什麼?」

「瓦楞線……那是……你先不要問了,等傑姆畫的時候我再教他。」

「你先說一說,山形圖案是什麼吧,湯姆。」

「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們都有,我們也要有。」

他就是這樣的性格,要是他不想給你解釋一件事情的原因,你就是追問他一星期,他也不會說的。

他已經把印章的事全想好了,接着就開始想剩下的那一部分事,就是要創作出一句傷心的話作為題詞。他說人家全留了題詞,傑姆也必須留一句。他把他想出來的句子都寫到一張紙上,一句一句地念出來給我們聽。他寫的是:

一、這是一顆破碎的心,被囚禁在這裏。

二、這是一個不幸的囚犯,在苦惱和傷心的歲月里,被世界跟朋友們遺忘。

三、他忍受了三十七年凄苦的囚禁生活之後,一顆孤獨的心碎了,一個疲憊的靈魂安息了。

四、一個一無所有的無名貴族死在了這裏,他被囚禁在這裏三十七年,他本是路易十四的私生子。

湯姆顫著音念了出來,幾乎就要哭出來了。念完以後,他定不準哪一句讓傑姆刻在牆上,他覺得每一句都是那麼好。最後他說乾脆都讓傑姆刻上去。傑姆說要把這一堆廢話用釘子刻到木頭上,得用上他一年的時間,再說他也不會寫字。湯姆說他可以替他把這些話劃上底兒,讓他照着他的筆畫刻就行了。他想了想又說:「這樣還是不行的,地牢裏不可能有木頭牆。我們去弄一塊石頭,把題詞刻到石頭上。」

傑姆說石頭比木頭更難刻,他說要在石頭上刻字,不知道要花費多長時間,看來他是出不去了。可湯姆說刻字的時候會讓我幫他的。然後他看了看我和傑姆把筆磨得怎麼樣了。這種活又累又慢的,我手上磨破的老傷口還沒有好,又添了不少新傷。我們幾乎一點兒也沒磨下去。於是,湯姆說:

「我又想出一個好辦法了。我們早晚要在石頭上刻字的,不如我們就搬來一塊石頭來個一舉兩得。鋸木廠那邊有一塊很好的大磨刀石,我們現在就把它偷回來,在上面刻字,還能在上面磨筆和鋸。」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可是那塊磨刀石並不是很容易就搬動的,但是我們認為還是要動手去搬。時間還不到午夜,我們就悄悄地向鋸木廠出發了,傑姆一個人留在小屋裏干他自己的活兒。我們偷出磨石,推著往家的方向滾,這可不是輕鬆的活呀。有時,我們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推它,可還是沒辦法阻止它倒著往回滾,幾乎就要把我們壓倒了。湯姆說沒準我們還沒把它推回家,我們當中的一個就被壓死了。我們推着它滾到半路,就累得站不起來了,我們身上出的汗水簡直可以把我們淹死。我們看實在是沒辦法了,就回去把傑姆叫來。傑姆把床抬起來,從床腿上退下鐵鏈,把鐵鏈一圈一圈纏到他脖子上。我們從洞裏爬出來,帶着傑姆跑到那個地方,我和傑姆推著那個磨石,不費什麼力氣就滾著向前走了。湯姆在一邊指揮着,他的指揮能力超過了任何一個孩子,他什麼事都在行。

我們挖的洞已經夠大了,可是和那塊磨刀石比起來就小得多。傑姆拿起鎬挖了起來,很快就把它挖得能滾過磨刀石了。把磨刀石滾進小屋后,湯姆拿釘子把那些要刻的字劃上去,讓傑姆開始照着刻,用釘當鑿子,又從斜棚里找了一小截廢鐵棍兒當鎚子用。我們告訴他干到那半截蠟燭點完時,就可以去睡覺了,睡的時候還要把磨刀石藏到他床墊底下,他就睡到上面。臨走時我們又幫他把床抬起來,將鐵鏈子套回到床腿上。我們也打算爬出去回屋裏睡覺。可是,不知湯姆又想到了什麼,他對傑姆說:

「你這個小屋裏有蜘蛛嗎?傑姆。」

「感謝上帝,我這兒沒有,湯姆少爺。」

「好吧,我們捉幾隻給你送來。」

「謝謝你了,少爺。我一隻也不要,我怕那東西,我寧願要響尾蛇也不願要那東西。」

湯姆想了一小會兒,說:「是個不錯的主意。我看一定有人這麼做過,這符合規矩。對,這個想法挺好的。你把它養到哪兒?」

「你讓我養什麼呀,湯姆少爺?」

「養響尾蛇呀!」

「我的上帝啊,湯姆少爺!如果真的來了一條響尾蛇,我立刻把腦袋往木牆上撞,真的。」

「傑姆,你不用怕,用不了多久你就習慣了。你還可以和它交朋友呀。」

「交朋友?」

「對,這並不難做。動物也是有感情的,只要你不去加害它,對它好,它就會感激你的。凡是撫愛它的人,它都不會去傷害他的。不管哪一本書都有這個道理。你可以試一試,這是我對你的要求。只用試兩天,你就能把它養熟,它就會愛你,就會跟你一塊兒睡,就會捨不得離開你,你還可以把它一圈一圈纏在你脖子上,還能把它的頭伸進你的嘴裏。」

「求求您,湯姆少爺,不要說這些話啦!我簡直受不了!它能讓我把它的頭伸我的嘴裏去嗎?我們的感情有那麼深厚嗎?我一輩子也不會去請它的。我也根本不想讓它跟我一起睡。」

「傑姆,不要這麼傻。作為囚犯就得有一個不會說話的動物做朋友,要是還沒有人試過養響尾蛇,那你就是第一個創造這種歷史的人。這是一種光榮,是你用其他的辦法也得不到的。」

「唉,湯姆少爺,我情願不要這份光榮。蛇會把我的下巴給咬掉的,那光榮還有什麼用?不,我不幹這種事。」

「傑姆,你試着養一天行嗎?我只要你試着養,要是不行,你就不用養了。」

「如果我試着養的時候,蛇咬了我,那我不就倒霉了嗎?湯姆少爺,只要合情合理的事,我都願意做。要是你和哈克貝利弄條響尾蛇放在這裏,我就立刻離開,真的。」

「好吧,算了算了,你這麼不好說話。那我們就捉幾條小花蛇給你送來吧,你可以在蛇尾巴上拴上幾個扣子,就算是響尾蛇,我看這總可以吧。」

「這樣還差不多,湯姆少爺,不過我想和你說老實話,要是沒這種蛇的話我會活得更好的。以前我從來沒想到,做個囚犯這麼多事,麻煩還真多。」

「是的,要想按規矩來,就得這樣做。你這兒有老鼠嗎?」

「沒有,湯姆少爺,我在這裏沒看見過老鼠。」

「那我們再給你捉幾隻老鼠送來吧。」

「湯姆少爺,我最討厭老鼠。我不需要老鼠,你想睡覺的時候,它就出來搗亂,弄得吱吱響,還爬到你的身上咬你的腳趾頭。我見過的老鼠都這樣。要是非得我讓我養一個小動物,就給我弄一條小花蛇吧,老鼠對我一點兒用也沒有。」

「可是,傑姆,你非得有老鼠呀,他們都有的。所以,你也得養呀。囚犯都會跟老鼠在一起的。他們訓練老鼠,跟老鼠親熱,教老鼠玩各種遊戲。只要你肯和他好好相處,老鼠就會跟蒼蠅一樣跟着你。不過你還得給它們演奏音樂。你有什麼樂器奏樂嗎?」

「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把舊梳子和一張紙,還有個口琴,不過我想它們不會喜歡口琴的。」

「它們會喜歡的。它們並不是非要你演奏什麼樂器。口琴對於老鼠來說已經不錯了。只要是動物都會喜歡音樂,特別是在監獄里,它們更會喜歡音樂,尤其是悲傷的音樂,再說口琴你也只能吹出這個調兒來。它們聽到你吹這個就會對這個感興趣,它們就會鑽出來看看你怎麼了。你可以的,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可以在晚上睡覺前,早上起床后,或者在你感覺無聊的時候坐到床上,吹吹口琴。吹一首《告別的時候》,這首曲子能引起老鼠的共鳴,能馬上把老鼠吸引過來。你只用吹上兩分鐘,你就會看到所有的老鼠、蛇、蜘蛛,還有其他一些東西全都開始為你擔心發愁,都會到你這兒來,高高興興地陪你玩個痛快。」

「是啊,我想他們會這樣的,湯姆少爺。可是傑姆會成什麼樣啊?我就是想不明白這裏邊的道理。不過,如果非要我這麼做的話,那我就這樣做。我看我還是把這些小動物們侍候得滿意一點兒,免得在這屋子招惹麻煩。」

湯姆想了一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事情要辦的。不一會兒,他說: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你看在這裏種一棵花行嗎?」

「我沒想過,也許行吧。可是這裏的光線太黑了,再說我養花也沒什麼用處。要是讓別人看見了,還會有麻煩的。」

「別的囚犯也種過的,你就種一棵試試吧。」

「我知道有一種像狗尾巴的花,大概可以在這種光線里養。不過要費很大力氣的,我擔心養著不划算。」

「別管這麼多了,我們給你弄一棵小一點兒的。你就把它養在那個牆角里,在牢房裏不叫狗尾巴花,就叫毛蕊花吧。你還得用你的眼淚來澆灌它。」

「湯姆少爺,他們用眼淚澆灌,我可以用井水澆灌,還能長得比他們的快呢。」

「這樣不行,這樣不符合規矩,你必須用眼淚來澆灌。」

「我從來不肯哭的,湯姆少爺。我看這花會被我養死的,一定會死在我手裏。」

湯姆沒想到這一點,這可把他給難為住了。但是他想了一下,又說讓傑姆用洋蔥來擦眼睛刺激著流出眼淚。他還說早上去黑奴的屋子裏,悄悄地在傑姆的咖啡壺裏放上一個洋蔥送過來。傑姆說,哪怕是放點兒煙葉子在咖啡壺裏,也不想要洋蔥。傑姆對這些事發了一大串牢騷。他抱怨要給老鼠吹口琴,還得侍候蛇、蜘蛛這些東西讓它們開心。最困難的是他還得拿筆刻題詞、寫日記等,沒想到他做個囚犯倒比他干別的什麼都麻煩。他這麼發了一通牢騷,把湯姆惹得火氣衝天,對他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說這個機會可以讓傑姆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囚犯的名氣都大,可他看着這個機會在眼前卻不知道珍惜;簡直不知好歹,讓這個機會白白浪費掉,說得傑姆十分難過,連忙給他道歉,說他再也不這麼發牢騷了,我和湯姆才悄悄地摸回去睡覺了。

寫匿名信警告

天很快亮了,我們到鎮上買了一大隻老鼠籠子,是用鐵絲編織的,樣子很結實。拿回來以後,我們跑到地窖里把最大的一個老鼠洞給挖開。沒多大一會兒,十五隻又大又肥的老鼠就被捉到了。我們想着把它藏在哪裏,最後覺得薩莉阿姨的床底下是安全的,於是老鼠籠子就被放到了這個安全的地方。我們歡快地去捉蜘蛛了,可是就在這當兒,被小湯姆斯·富蘭克林·本傑明·傑弗遜·斐爾普斯發現了。他出於好奇想打開籠子看看老鼠會不會出來,結果他一打開,籠子老鼠們爭先恐後地跳了出來,把薩莉姨媽驚動了過來。我們回家時,老鼠正四處亂竄著給她惹麻煩,她站在床上像失火了一般驚慌地大叫大嚷。看到我們回來,她找到了出氣筒,抄起一根結實的木棍揍了我們一頓。我們只得又費了兩個多小時才又捉住了十五六隻。而這次捉到的我們還不大滿意呢,因為我們捉的頭一窩才是精英級的,那麼棒的老鼠我可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結果,都怪那個小淘氣鬼搗亂。

我們又到各種地方捉了一大堆大大小小的蜘蛛、臭蟲、青蛙、毛毛蟲什麼的。我們還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個馬蜂窩,打算把它捅下來。馬蜂的一家都在窩裏睡覺呢,我們就等呀等,跟它們比耐心。可是它們耗的時間太久了,我們就主動去轟它們,結果它們把我倆攆得到處逃竄。我們在樹林里找了點兒草藥擦了擦被馬蜂蜇的地方,擦過之後不怎麼疼了,可是還是有點兒紅腫。我們又到草叢裏捉蛇,一陣忙活之後,捉到了一些草蛇和花蛇,一共有二三十條之多,把它們裝到一個口袋裏,拿回去放到了我們的房間。忙活了一整天,現在肚子呱呱叫,一看時間原來已經到該吃晚飯的時間了,於是我們就下樓吃晚飯。吃晚飯後我們又上樓,發現一條蛇都沒有了,原來我們忘記把口袋紮緊,蛇就全部跑了。我們想它們應該還在這間屋子裏,不會跑得太遠了。現在趕快找的話應該可以找回一大部分來。可是從此以後有好幾天,這間屋子成了蛇的樂園。有時候正吃着飯突然就從屋頂的椽子上掉到了你的菜盤子裏,或者掉到了你的身上,而且總是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掉下來,出現這種情況時我們總是亂成一團,熱鬧得不行。這些蛇身上有一條條花紋,樣子很好看。其實這些蛇都不會害人的,即使再多也沒有關係。可是薩莉姨媽討厭蛇,不管是哪一種蛇在她眼裏都沒有好壞之分。只要看見蛇,她都嚇得驚慌失措,不管她是正在忙着什麼活計,一概都會丟下手中的活,慌亂地跑出去。這麼怕蛇的女人我還真沒見過,總是能聽到她大喊大叫。即使你告訴她用火鉗就能把蛇給夾住,也沒有一點兒用。有時她正在睡覺,一翻身看到床上有一條蛇,她立即就會嚇得滾到床底下,沒命地叫喊,就像有人要拿刀殺她。因此賽拉斯姨夫被她吵得六神無主,不停地說上帝創造萬物時如果沒有創造蛇該有多好,可是偏偏世上又有蛇這種東西。屋裏的蛇全部消失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對薩莉姨媽來說這件事對她的影響還遠遠沒有結束。她正在做事時,哪怕你用一隻羽毛在她背後輕輕一掃,她也會亂蹦亂跳,被嚇得大喊大叫。真是奇了怪了。不過據湯姆說,女人都這樣,娘胎裏帶的,一生下來就這樣,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她被蛇嚇到一次,我們就遭殃一次,被她揍一頓。她還警告我們說,要是以後再敢把蛇弄得滿屋到處爬,這種揍法兒可就是兒戲了。挨頓揍並不算什麼,可是要再去捉一批蛇就比較麻煩了。不過,我們還是又去樹林里捉到了幾條蛇,還把其他的東西全都弄齊了。每當這些小東西圍着傑姆聽他演奏音樂,他的小屋裏可就熱鬧極了。傑姆討厭蜘蛛,蜘蛛對傑姆好像也不怎麼友好,總是爬來爬去破壞傑姆的心情,把傑姆折騰得提不起精神。傑姆說他的床上已經被老鼠、蛇、磨刀石和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佔滿了,根本沒有睡覺的地方了,就算擠出一小塊地方也睡不踏實。因為這些東西從來沒有消停過,而且他們和人睡覺的時間也不同。老鼠休息了,蛇就養好精神出來了。他想翻個身換個新地方,誰知道又打擾了蜘蛛。這一群群的東西簡直把他身上當成戰場了,把他遍身搞得傷痕纍纍的,不是老鼠咬一口,就是蜘蛛蜇一下。他說如果這一次能出去,再也不願當囚犯了;哪怕是像公務員一樣有固定的高收入,也不願意再幹了。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個星期,一切都按我們的計劃順利地進行着。餡餅里夾着的襯衣,傑姆也收到了。每當老鼠咬他一口,他就起來沾著血跡在襯衣上寫篇日記。筆也製作成功了,已經在磨刀石上把題詞刻好了。床腿已經鋸斷了,我們還把鋸末吃了下去,結果我們肚子疼得滿地打滾,以為這一下子小命就沒了,慢慢地才沒事了。這種鋸末吃的時候倒沒品嘗出什麼特別的味道,可是卻特別難消化,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湯姆也這樣認為。我們歷盡了千辛萬苦吃盡了苦頭,如今這些活總算做完了。不過有一場危機卻在悄悄逼近傑姆。賽拉斯姨夫為了早日把傑姆送回去,給新奧爾良那邊的農場寫了好幾封信,可是始終沒有回信,因為那個農場本來就不存在,所以他要在新奧爾良和聖路易的報紙上登出傑姆的招領廣告。聽到他這樣決定,我渾身哆嗦,直冒冷汗。我說我們要馬上行動,不能再拖延了。湯姆說現在可以寫匿名信了。

「什麼是匿名信呀?」我問。

「就是警告人們快要發生意外了。有時用這樣的方法做,有時又用另一個方法。可總有人在悄悄監視,告訴政府的官員。當年,路易十六想從圖勒里監獄逃跑時,就是一個年輕的女僕報的信兒。這法子很好,寫匿名信也很好。我們就用兩個辦法。一般是囚犯的媽媽跟他對換衣服,她留在牢房裏,他穿着她的衣服逃之夭夭。我們就照這個辦法做。」

「可是湯姆,我們為什麼要警告人家說要出事兒呢?應該是他們自己去發現吧·這本來就是他們的事情。」

「是啊,我知道。可你指望他們是不行的。他們從一開始就這樣,什麼事情都讓我們隨隨便便地做。他們輕易相信別人,自己腦子又笨,根本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要是我們不警告他們要發生什麼事,那就不會有人妨礙我們。這樣的話,雖然我們費盡周折,吃了這麼多的苦頭,這次逃跑還是會平平淡淡,一點兒也不刺激的過去,沒有一點兒意思。」

「可是湯姆,這正是我希望的呀,我不希望傑姆再被抓住。」

「你說什麼屁話?!」他有點兒不耐煩地吼了一聲。

我就說:「那我就不再抱怨什麼了,要是你認為合適,我就去做。不過女僕的事,你又準備怎麼做?」

「你就算是女僕,到了半夜,你去把那黃毛丫頭的裙子偷一套出來。」

「要是那樣的話,第二天一早她就發現了,她可能就那一件裙子。」

「我知道,你不過是穿她的裙子把匿名信塞到大門下面,頂多十五分鐘就夠用了。」

「那好,不過我穿自己的衣服也可以送匿名信呀。」

「你是女僕,怎麼能穿男人的衣服呢?那樣你就不像了。」

「是不像,不過半夜我悄悄地去送信,也不會有人看到我的模樣的。」

「與這沒有關係。我們該做的就是要遵守我們的規矩,不管有沒有人看到我們。你難道沒一點兒原則意識嗎?」

「好吧,我知道了。那誰來做傑姆的媽媽?」

「我就算是他的媽媽,我要偷一件薩莉姨媽的衣服穿上。」

「好吧,我和傑姆逃跑后,你就一直在小屋裏待着吧。」

「不會待太長。我把傑姆的衣服放到他的床上,裏邊塞滿草,算是他母親換了他的衣服,我再把薩莉姨媽的衣服從我身上脫下來給他換上,我們一塊兒逃走了。一個有地位的囚犯逃走時,就叫做逃亡。比如說一個國王逃跑時就叫做『國王逃亡了』。國王兒子逃跑時也叫做『逃亡』,不管他是否是國王的私生子,都不影響這樣的說法。」

湯姆把匿名信寫好了。按照湯姆的安排,我在那天夜裏偷走了黃毛丫頭的裙子穿在了身上,把那封信塞到了大門的下面。信上這樣說道:

小心點兒!災難就要臨頭了。嚴緊防範為好。

一個陌生的朋友

第二天晚上,我們又在大門上貼了一張畫,那是湯姆用血畫的一個骷髏與白骨交叉的圖案。第三天晚上我們又在後門上貼了一張畫着棺材的圖。這一家人開始陷入了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這是我前所未見的。他們每時每刻都戰戰兢兢的,好像家裏邊的桌子下、床下面、柜子後面,到處都藏着鬼。關門的聲音,東西掉地上的聲音都會把薩莉姨媽嚇得「哎呀」一聲跳起來。要是你在她不注意的時候,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也會「哎呀」一聲跳起來。她面朝哪個方向都不放心,她總是認為鬼怪之類的會在她背後出現,因此她不停地「哎呀」轉身。她不敢在床上睡覺,也不敢一個人坐着熬夜。湯姆說,我們這方法效果很好,他還從來沒搞過這麼靈驗的方法。他說,看來我們就應該這樣做。

於是他說,最後的好戲現在該上演了。因此第二天早晨,天還沒有完全放亮,我們又準備好了一封信,我們思考着用什麼方法把這封信送出去,因為我們在昨天吃晚飯時聽見他們說,他們要派個黑奴通宵守衛在前門和後門口。湯姆沿避雷針爬下去,偷看了一番周圍的情況,發現後門那個黑奴睡著了,他就把信插在他脖子後邊,然後又爬著避雷針回來了。這封信寫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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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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