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年輕人毛糙

第一百零四章 年輕人毛糙

顧留白一回驛館就發現裴雲蕖在找自己。

「你跑哪去了?」裴雲蕖招呼顧留白在驛館的一間茶室坐下,裝出了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顧留白心中直樂,面上卻是沉重的神色,輕聲道:「我出去城裏好多地方逛了逛,打聽點事情。」

「打聽什麼事情?」裴雲蕖淡然道。

顧留白微微猶豫,「打聽一門修鍊法門的隱秘。」

裴雲蕖笑了,「有關無頭菩薩廟這些淫賊的法門?」

顧留白身體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裴雲蕖。

「呵呵!」

裴雲蕖異常鄙視的看着他,「華家幫你壓這件事情,但你把無頭菩薩廟這些人都拉在車隊里,這種事情你瞞得過別人,還瞞得住我?你當我是傻的嗎?」

「倒不是想瞞你,主要是想讓你安心養傷。」顧留白訕訕一笑。

裴雲蕖大為受用,但還是冷哼了一聲,「那你忙了這麼久,查出點什麼沒?」

顧留白一臉愁容:「畢竟不比關外,這裏沒什麼得力的人幫忙,打聽事情起來十分麻煩,而且探聽這種法門,經手的人一多,反而容易走漏風聲。」

「哈哈哈哈!」

裴雲蕖在心中得意狂笑。

什麼容易走漏風聲,這是已經走漏了風聲了好吧。

這都已經有人在遮幕法會上探聽這無頭菩薩廟的修行法門了。

年輕人做事情就是毛糙!

關外你是龍,在關內來就還是要靠我裴雲蕖!

「怎麼着,有用的一點沒打聽到?」她面上古井無波,淡淡的問道。

「嗯!」顧留白也憋著笑:「有用的沒打聽到一點。」

「我倒是知道一些隱秘,不妨提點一下你。」裴雲蕖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顧留白有些震驚,「你對這法門有些了解?」

「不多,但夠用。」裴雲蕖淡然道:「此種功法修到七品就慾壑難填,腦海被各種淫邪畫面侵襲,但只要剁了子孫根,就沒有了任何缺點,的確是一等一的法門。」

這記憶力真好啊!

顧留白很佩服。

老麻雀的原話,這裴雲蕖記得是一個字都不差。

「這法門竟然如此邪門。」他呲著牙裝出震驚的樣子,「什麼修行地會琢磨出這樣的功法?」

聽顧留白如此一說,裴雲蕖頓時又挺直了腰桿,得意道:「這有什麼稀奇,在我看來,這應該就是一門黃門法門。」

顧留白心中一動,裴雲蕖果然和他想到了一起。

他知道也不能裝得太過,於是便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這原本就是一門皇宮裏頭太監所用的法門?」

裴雲蕖見顧留白謙虛,便詳細說道:「自先秦開始,宮中閹人往往也承擔着部分守衛和跑腿之責,厲害的宦官不僅宮內外行走,有時甚至能披掛甲衣統軍打仗。斷了諸多念想之後,這些人修行起來反而成就頗高。黃門法門裏,有好幾門法門自然是極其厲害的,大隋朝的宦官裏頭,就出過三個八品,其中有一個還是用劍的大劍師。」

顧留白點了點頭,認真道:「那無頭菩薩廟這門法門到底是出自誰的傳承,你是否知曉?」

「我現在不知道,但要查卻不難。」裴雲蕖看着顧留白嘲諷道:「黃門法門的種類又不多,不過和你一樣在外面問就容易壞事,我不想打草驚蛇,等我回到長安,找個信得過的宮裏朋友幫忙就查得出來。」

顧留白默默的想,要不是我問了,老麻雀說了,你還不一定能確定這是黃門法門呢。

不過他嘴上自然不能這麼說。

要讓裴雲蕖免費幹活,那姿態一定要擺得低。

「那我不去費這個心思了,我在這邊多問還真的是打草驚蛇,壞了你的算計。」顧留白虛心接受的樣子。

裴雲蕖剛剛倨傲的點了點頭,就突然發現這味道有點熟悉。

怎麼說了兩句,這就變成她的事情,變成她的算計了?

不過她有更為重要的事情,也懶得計較,只是平靜的注視着顧留白,道:「我聽說你托突厥人弄了一塊天鐵?」

顧留白眉梢微挑,「你居然知道這件事?」

裴雲蕖心中得意,微諷的笑了笑,道:「你做事就是毛糙,你這消息走漏了,這邊會有不少人打你那塊天鐵的主意,突厥黑騎在關外雖然厲害,但突厥人在關內就是一條蟲,黑騎又進不來,他們可不一定護得住你的那塊天鐵。你若是要我幫忙,那得和我說說你要那塊天鐵做什麼?」

「這也沒什麼不好告訴你的。」顧留白說道:「你將影青送給了我,我現在手頭上有了一柄好劍,但沒有好刀。我聽說這塊天鐵料性獨特,打造出的寶刀應該不容易折斷。若是再遭遇黑沙瓦那樣的大戰,這樣的寶刀衝鋒陷陣就十分好用。」

一提到黑沙瓦,裴雲蕖的心和身子就容易軟。

她沉默了片刻,道:「梁風凝教你用刀,郭北溪叫你用劍,你刀法劍法都不俗,有了柄好劍,自然是要把好刀,既然我已經送了你一柄好劍,那這柄好刀,我既然也要幫你拿到。」

顧留白遲疑了一下,有些賊兮兮的輕聲道:「其實我還擅長用金豆子當做暗器殺人。」

「還想從我手裏騙金豆子?滾!」

裴雲蕖罵了一聲,想了想,道:「等會你若是沒什麼大事,陪我去個地方?」

顧留白一聽就知道她必定是想去若離坊。

買兇殺人這種事情,她應該是最喜歡看了。

「我原本…算了,我那事肯定不如你這事有趣。」對於如何讓裴雲蕖開心這件事,他十分擅長,略微裝出些為難神色,接下來便乾脆拍板,「那你帶我去哪裏開開眼界?」

「若離坊。」裴雲蕖頓時開心起來,「修行者打架給人看着玩的地方,關外肯定沒這種地方。」

「關外怎麼可能有!求帶!我最愛看修行者打架了,我好學!」

顧留白一副抱着裴雲蕖大腿都要去看的模樣,心裏卻是在默默的解釋,二小姐,關外不帶打架鬧着玩的,那都是真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給人看。

「和我出去別一副沒見識的模樣,小心讓人一眼看出來你是關外來的,別到時候引人查你。」裴雲蕖嫌棄般的白了顧留白一眼。

只是顧留白卻看得出來,她這是真心關心自己。

「好吧,盡量不給你丟人。」顧留白認真說道。

「那我們現在就走?」

裴雲蕖看着顧留白就覺得身心舒暢。

這混賬東西老愛占她便宜,使壞讓她做免費勞力,但架不住他能讓她高興啊。

「有沒有興趣喬裝打扮一下?」顧留白上下打量着她,「你這氣質在這邊來說太出眾了,太惹人注意。陰山一窩蜂裏頭正好有易容高手,可以幫我們整一下。」

「那得整一下,正好見識一下陰山一窩蜂高手的易容手段。」

裴雲蕖一口就答應下來。

這話說得太對了,我裴雲蕖的氣質太出眾了。

不整一下,在哪都和黑夜之中的螢火蟲一樣耀眼,到時候不要引起遮幕法會的那些香客的注意。

傍晚時分,一輛馬車從驛館偏門悄然駛出。

車廂之中,裴雲蕖和顧留白面面相覷。

這哪裏是易容術。

簡直就是換頭術。

喬黃雲居然把裴雲蕖易容成了段艾的樣子,把顧留白易容成了宋秋的模樣。

哪怕現在兩個人在車廂裏面對面坐着,顧留白看着裴雲蕖的臉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裴雲蕖也是。

「顧十五?」

「嗯?」

「真的是你?」

「……!」

「這個人是叫喬黃雲,他這易容術怕不是天下第一?陰山一窩蜂這些人也太厲害了吧。」

「嗯,要不怎麼釣大魚。」

「你說什麼?」裴雲蕖狐疑的看着顧留白。

顧留白微笑道:「我說喬黃雲喜歡釣魚。」

「那還不簡單。」裴雲蕖倨傲道:「回到長安,我找個好地方請他好好釣魚。」

顧留白在心中默默的說,不用了,你就是那條大魚。

「不過這人還是有些怪癖。」裴雲蕖微蹙眉頭,「他將我們弄成段艾和宋秋的模樣,到時候遇見他們的熟人,怕是要露餡。」

顧留白也無奈。

當時在黑沙瓦,喬黃雲幫陰十娘易容成得黑眼疾的模樣時,陰十娘就順口和他說過,喬黃雲平時挺樂意幫自己人易容一下的,做這種事情,對於喬黃雲而言,就像是一名大畫師平時也需要畫幾幅畫練練手。

但喬黃雲易容完成之後,絕對不能批評他的易容或者表示不滿,讓他改改啊什麼的。

這喬黃雲就會極度的不樂意,接下來就要很長一段時間不幫忙易容。

「我們聲音和段艾和宋秋不一樣,在外面還是少開口。」顧留白覺得自己和裴雲蕖的口音就是很大的破綻。

裴雲蕖聰明的時候特別聰明,她眉頭一皺就道:「這喬黃雲是不是還擅長改變聲音的法門?不然像他這種易容高手,不可能留這樣的破綻。」

「他的確會這樣的法門。」顧留白看着她,輕聲道:「就是不知道願不願意教我們。」

裴雲蕖想都不想道:「我覺得他肯定樂意教。」

「為啥?」顧留白一時不明白她哪裏來的自信。

「這人有怪癖啊。」裴雲蕖道:「他把我們弄成這裏人的模樣,說不定就是想看看我們會搞出什麼樣的花樣。若是那麼容易被人看穿,他這樂趣得不到滿足不說,還相當於他的作品不值一提。」

「有道理!」

顧留白驚了。

要麼都是一個怪癖圈子裏的人,看人這麼准?

……

若離坊在幽州城之中的位置,就相當於長安城裏崇化坊的位置。

崇化坊在長安緊挨着西市,若離坊在幽州也緊挨着幽州最熱鬧的市場大興市。

若離坊和崇化坊的整體建制也差不多,都是四面各開一坊門,中有十字大街,但更巧合的是,連寺廟和道觀的數量和擺佈都十分相似。

崇化坊東北之門有經行寺,西南西南隅,有靜樂尼寺。東南隅,有龍興觀。

若離坊東北門有嘉福寺,西南隅有天凈庵,東南隅有無為觀。

馬車一駛入若離坊,裴雲蕖就頓覺眼熟,有種隔着數千里突然回到了長安坊市的感覺。

不過崇化坊到了晚上沒多少玩頭,但若離坊越到晚上越有玩頭,按照之前厲溪治送到裴雲蕖手中的情報,若離坊明面上的賭坊就有七家,暗地裏可以下注的地下賭坊有三家。

有胡姬可以陪酒的酒肆、客棧共有十二家。

按照厲溪治所說,這邊擅長唱歌跳舞的胡姬比長安多得多。

但最為吸引人的,還是三家可以一邊摟着胡姬喝酒,一邊可以看着修行者戰鬥下注的修所。

「明明就是吃喝玩樂的賭坊,居然叫做修所,在長安要是玩這種文字遊戲,會被罰棍打得屎都飛出來!」

裴雲蕖對這種所謂修所的名字嗤之以鼻。

貫以修行地的名號,這樣萬一弄出什麼死傷,也可以說是修行比試之中失手出了意外。

糊弄的不就是那些喜歡往上面捅事情的御史。

遮幕法會之中提及的齊愈這人不難查。

他是若離坊三處這種修所之中,常駐永寧修所的劍師。

這人平日裏除了在永寧修所出場比劍之外,似乎在幽州城裏也不走動,甚至極少出若離坊,他的師門不祥,用的是一柄松紋長劍,劍法不祥,只是在永寧修所和人比劍還未輸過。

那按照手頭這些情報,似乎最有可能的三個修所之間爭搶生意,太過出挑的修行者,會不會像花樓里花魁一樣,獨佔了生意?

她腦子轉的飛快,顧留白卻壓根沒怎麼動腦子。

要是道聽途說的每一樁事情都要殫精極慮的去想,他不得累死,最近他需要琢磨的法門也太多,很傷腦。

更何況他還得假裝不知道有人買兇殺齊愈這件事。

用腦子和花錢的事情,讓裴雲蕖去干就行了。

永寧修所和旁邊的清心修所、琴劍修所都要到天黑點燈之時才開始營業,然後通宵達旦,幾乎過半的客人,都要在天明之後才在這三個修所離開。

距離天黑還有一會,三個修所門前道上,都有一群青衣小廝候着。

這些人年紀雖輕,但都很有眼力見。

裴雲蕖和顧留白的馬車一在永寧修所前停下來,永寧修所門前的幾個青衣小廝就已經迎了上來,再看了一眼從馬車上下來的裴雲蕖,為首的一名青衣小廝就頓時眉開眼笑的行了一禮,道:「貴客是先要在附近轉轉,還是直接進雅座休憩?」

哪怕是盯着段艾的面孔,這些機靈的青衣小廝也看得出裴雲蕖肯定是來銷金的貴客。

他話音剛落,裴雲蕖一個錢袋子已經砸在他腦門上。

「給我個觀看位置最佳的雅室,叫個伶牙俐齒的來伺候着,再送些你們這邊精緻的吃食進來。」

青衣小廝被砸得呲牙咧嘴,腦門上火辣辣的,但抓着錢袋一掂,他的嘴都差點笑歪了,「保管讓貴客滿意。」

當下一手捏著錢袋子,一手摸著腦門,躬著身子就在前面帶起路來。

永寧修所裏面佈置倒也有些特色,三層的木樓中間是一個天井。

天井有七八丈見方,厚石地。

籠著這個天井的屋子就像是一個個有着屋檐的鋪子,二樓和三樓的廊道都在後頭連着。

其實追求刺激的豪客,就喜歡在樓下挨着天井坐。

樓下圍着天井放了幾十張小方桌,和茶館一樣,但修行者就在天井之中戰鬥,這些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修行者的真氣激蕩,有時甚至還有鮮血飛濺過來,刺激的很。

不過這青衣小廝也是人精,他聽裴雲蕖說要送些精緻的吃食來,便頓時領着兩人上了二樓,選了一個居中的雅室,這二樓往下看,距離又近,又不會有鮮血飛濺到吃食的碗裏。

「兩位貴客,若是不嫌棄,那我就在這邊候着,你們隨時差遣?」青衣小廝安排妥帖,額頭上已經微微鼓起一個包,但是掂量著錢袋子裏的剩餘銅錢,他內心卻是一陣陣的竊喜。

那鼓起的不是包,是富貴。

「你叫什麼名字?」裴雲蕖趴在欄上往下看了看,「這雅室連個遮擋的帘子都沒有?到時候我在這裏看得起勁,要是他們打得兵器脫手,飛來個刀劍插我腦門上怎麼辦?」

「兩位貴客喊我安貴就行。」青衣小廝聽得出她是在開玩笑,便也呵呵直笑,「貴客有所不知,咱們這裏的修所和外面的酒樓花樓賭坊那可不一樣,到咱們這來的貴客,重的是修行,練的是膽氣。這沒門帘子遮擋,也是咱們這邊的特色,貴客之間看得興起,喝彩或是叫罵,互有來往,那氣氛才絕佳。至於刀劍飛起那倒是不怕,若是我們下方巡場的修行者沒攔得住,那我就拿自己的腦門子擋兩位貴客前面,必定不能讓刀劍插貴客腦門子上啊。」

「重的是修行,練的是膽氣?」

裴雲蕖鄙夷的看着這青衣小廝,「這由頭倒是找的不錯,花錢看比鬥倒變得名正言順了。不過這互相沒個遮擋,那不就是讓各位看客容易起口角,更容易一怒砸錢?」

「貴客和東家的腦子都很聰明,他們自有分寸。」青衣小廝安貴回答得滴水不漏,「好多貴客都覺得他們可以不囂張,但不能不給他們囂張的機會。」

「啪!」

一個閃著銀光的小東西砸在他的腦門上,他腦門上頓時又慢慢鼓起一個小紅包。

青衣小廝安貴接住這個小東西,發現是一小塊碎銀,他的渾身一個哆嗦,腦子卻有點不清楚了,「還有打賞?」

顧留白笑了笑。

他覺得裴雲蕖主要是想砸人。

「你叫安貴是吧,倒是挺機靈。」裴雲蕖若無其事道:「我且問你啊,你們永寧修所和附近兩個修所都做同樣的生意,就不怕互相搶生意打起來?」

安貴手指肚摩擦著碎銀子,心跳得厲害,平時伶牙俐齒的他都有點嘴角抽搐,「這倒是不會,我們三個修所平時關係都十分融洽,雖說三個修所都是賣力的招攬修行者和客人,但客人想着的是修行者一場接一場的戰鬥,看個不停,然而修行者打完一場之後卻是要歇息的,三個修所哪來那麼多的修行者。」

裴雲蕖皺眉,「修行者不夠?」

「可能貴客見的修行者多,但這邊修行者真的不多,而且為了些銀子肯賣力戰鬥的修行者更不多。」安貴小心翼翼的解釋道:「修行者都有些絕活,要是一直展露,別說自己保命的玩意被人看光了,師門也不太樂意。」

「說得不錯。」裴雲蕖點了點頭。

的確是這個道理,長安洛陽的賭坊不會玩修所這種文字遊戲,修行者打鬥都是放在枱面上,但的確很多修行地的真傳弟子都不會在這種場合去比拼。

不只是秘法容易被人窺探奧秘的原因,還很容易因為勝負而傷了各修行地的和氣。

「所以搶生意哪有共同吸引客人來得好,說實話三個修所會刻意的將修行者比武時間錯開。」得了裴雲蕖的誇獎,安貴便大膽了一些,「我們永寧修所往往將厲害一些的修行者比斗放在上半夜,旁邊的清心修所將重頭戲放在後半夜,琴劍修所則是主要安排新人修行者的首戰,我們永寧修所和清心修所找來的一些還沒有戰鬥過的修行者,都放在他們那進行首戰,獲得的收益三個修所會分配。我們三個修所也各自有偏門相通,客人不用出門,都是可以過去的。」

「這樣三個修所換來換去,每個修所有些特色,還不容易看膩。」

聽着這三個修所的生意經,裴雲蕖目光微沉,這聽上去也不會是三個修所之間搶生意而導致有人想殺永寧修所的頭牌啊。

「你們永寧修所最出色的修行者是誰?」這個時候顧留白插嘴問了一句。

「那必定是西域客啊。」安貴有些自豪道,「只要他出場和人比斗,周圍州縣的好多貴人都會趕過來看他。」

「西域客,這是諢號?」裴雲蕖眉頭微皺,輕聲道:「我怎麼之前聽說這裏有個叫齊愈的也打得不錯的?」

「你說齊哥啊,那固然是不錯,只是比起西域客還是差著不少呢。」安貴笑道,「兩位貴客有所不知,我們這三個修所,有不少修行者都是手頭缺錢花的時候才會來,有些也不想讓人看出師門,所以的確取的都是諢號。這西域客是西域來的胡人,善使短刀和飛刀,他打起來的時候就像是跳舞,到處飛旋,煞是好看。在這邊是一等一的紅人。」

「那你說的這些紅人,什麼時候會出場?」裴雲蕖冷聲道:「要麼不看,要看自然要看厲害的。」

「兩位貴人運氣真的是沒法說,我說一早上怎麼飛來好幾隻喜鵲叫喳喳。」安貴滿臉紅光,「今晚上不只是西域客會出場,兩位所說的齊愈,還有清心修所的大紅人林楓也會出場。不止如此,兩天前琴劍修所有些厲害的新人,今晚也會過來,和之前一些表現不俗的修行者,在我們永寧修所一較高下。」

「說得天花亂墜,那人怎麼這麼少?」裴雲蕖懷疑這青衣小廝是不是胡扯。

「這不是時間尚早,還有大半個時辰。兩位貴人真是會挑時候,等會吃完小食,喝會茶,就正好開場。啊!」

安貴還沒說完,腦門上就又挨了一塊碎銀子。

裴雲蕖沖着他冷笑,「等會要是沒你說的那麼熱鬧,撕爛你的嘴,還有,你說的這麼好,吃的喝的怎麼還沒送上來?」

安貴一手抓着碎銀子,一手摸著腦袋,滿臉紅光的就沖着門外喊,「你們這群人要死啊,貴客的東西要再不送來,我跳樓死給你們看啊。」

這種平時靠賞錢過活的青衣小廝,都很懂得弄氣氛。

總之不會讓貴客等得太過無聊。

吃食送上來的這一會工夫,安貴已經和裴雲蕖扯起了家常,說起自己和若離坊這三個修所門外招呼客人的小廝都是戰孤兒。

「你們都是戰孤兒,我怎麼覺得你們看起來都像是好吃懶做的破落戶呢?」裴雲蕖第一時間就是不信。

長安洛陽的那些花街柳巷,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子,首先要學的便是賣慘。

誰還沒個凄涼的過往?

實在沒有,那就編一個。

能勾起些同情心就能騙到點銀子。

看着裴雲蕖似是不信,安貴把胸膛拍出了戰鼓般的悶響:「我哪敢對貴客說胡話,我們要玩那一套,保管明天就下拔舌地獄。」

裴雲蕖倒是被逗笑了,「那你說說怎麼個事,我看你們這些人年紀都差不多,難不成都是一場大戰裏頭落下的戰孤兒?」

「那可不是,貴客你這腦子就和我們不一樣。」安貴就像是沒聽出她的嘲諷,反而眉開眼笑的奉承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對契丹土護真水一戰的戰孤兒。那一場大雨,讓我們幽州兵遭老大罪了,一百個人裏面,回來的最多那麼兩三個。」

「難不成還真是?」裴雲蕖怔住。

十六年前那一戰她清楚的很,大唐帝國討伐契丹,六萬大軍在土護真水遭遇大雨,弓箭和弩機的筋膠由於淋雨而鬆弛,率軍大將何思定又急躁冒進,結果被契丹人殺得大敗,再加上原先和唐軍結盟的奚族軍隊臨陣倒戈,那六萬大軍近乎全軍覆沒。

「貴客你有所不知。」安貴嘆了口氣,道:「當初若離坊這三個修所剛辦起來,有些官家不斷暗中使絆子,他們生怕這邊軍中的修行者也懶得吃苦積攢軍功,倒不如在這種坊市裏面掙錢,但後來三個修所主動解決我們這些戰孤兒的生計問題,他們的態度才有所緩和。之後這三個坊市,只要是用人,那找的都是戰孤兒。我們這幫子人,大多都是固山堡的戰孤兒。」

裴雲蕖的手指頭又捏了一塊碎銀子,但沒有砸出去。

固山堡的遺孤…固山堡就是東北面伸入契丹人地盤的一座邊城,但土護真水那一戰之後,契丹人順勢反撲,固山堡失守,邊城裏大多數人都死了,且聽聞那一戰之中,許多婦人都是作戰英勇,都是和邊軍一起戰死。

「不怕貴客笑話。」

安貴此時卻是挺直了胸膛,認真的說道,「別看我們平時像個破落戶,但我們積攢下的錢財,是一個子兒都沒亂花,我們裏面大多人都沒想着在幽州安家置業,想着的都是等待一個良機,投個軍籍,再殺回土護真水去,找契丹人報仇。」

啪!

裴雲蕖手裏頭捏的碎銀子終於落在了他的腦門上。

這賣慘賣的真好。

哪怕裏面有假,她也認了。

因為她想到黑沙瓦那些戰死的老軍了。

顧留白卻是默默的嘆了口氣。

不是心疼銀子。

而是大唐帝國的豪橫栽培出來的唐人的思維都是出奇的一致。

反正都要打。

圍着大唐邊境那一圈的,所有稍微表示不服的,全部都要打服。

朝拜大唐帝國的國家固然不少,但大唐的敵人,也實在不少,他自己扳着手指頭都數不過來。

這些年大唐帝國的確是勝多敗少。

但敵人打完了沒?

非但數量沒見少,養蠱一樣養出來的敵人反而更強了些。

比如以前的突厥王朝還挺好對付的,但現在的回鶻人卻儼然一副龐然大物的氣象。

還有那些波斯人。

他們制器的水準都似乎超過了大唐的匠師。

吐蕃人前個二十年還在高山裏玩泥巴,裝神弄鬼的嚇人,現在都可以長途奔襲襲擊大唐的邊境了。

只是看誰就想揍誰的習慣改不了,皇帝喜歡這樣,絕大多數權臣也習慣這樣。

要是站在梁風凝的立場,用梁風凝的口頭禪說,那就是真雞兒煩躁!

反正就是感覺死了那麼多人,打出了個赫赫的威名,但敵人反而越打越強了,簡直沒道理。

……

斷斷續續到來的客人打斷了顧留白的思緒。

安貴倒是並沒有說謊。

也就是來得足夠早,否則要想搶個位置不錯的雅室沒那麼簡單。

不過裴雲蕖覺得這地方上的權貴是不是稍微有點蠢。

若是在長安,那要來看這種修行者打架的貴人,豈不是早就差些奴僕過來佔好位置了?

不過她這種猜測很快又被事實打臉了。

就對面正對着天井的那間雅室很快爆發出了劇烈的爭吵。

砰的一聲。

一名身穿錦服的中年男子居然被人從那間雅室里打了出來,落在天井裏。

中年男子落地之後,背對着裴雲蕖和顧留白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沒放穩的水瓶直晃蕩。

那雅室里一名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輕人探出半截身子,沖着這中年男子就叫嚷,「懂不懂規矩,小爺昨晚上就說了要這間屋子,你居然還敢搶。」

那中年男子一張口,卻是咳出了一口血。

「你這狂悖之徒,知曉是什麼人要這間屋子么?」中年男子咬牙叫道。

「不就是方家那老兒嗎?」

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輕人笑得打跌,「一把年紀了,快要升正五品管個靠近洛陽的州縣還值得誇耀?他要是來,我還尊他個老,他家裏的女兒女婿來看這玩意,我難道還要賣他面子?」

中年男子唇齒間全是鮮血,但年輕人這麼一說,他卻不敢放肆,只是沉聲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你小爺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聶連山是也!」俊秀年輕人驟然收住笑容,寒聲道:「你且給我記牢了,我父親叫做聶輕侯,你下次要是不開眼,眼睛就沒必要留着了。」

中年男子連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垂著頭快步離開了永寧修所。

「故意找茬?」顧留白看出了些苗頭,在裴雲蕖耳畔輕聲問了一句。

裴雲蕖覺得耳根子有點癢,扭了扭脖子,看了顧留白一眼,道:「真煩,看個這修行者打架還牽扯個黨爭。」

看着顧留白還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聲,道:「兩個都是文官,但一個是幫皇帝搜刮錢的,一個是整天百姓百姓掛在口上的。在長安,那姓方的稍佔上風,但在這邊,聶家勢力大一些。估計聶家在長安那邊吃了點虧,這邊就是撒撒氣。」

顧留白嘆了口氣,「這鄉里鄉親的還不互相扶持,到了長安還要斗得吐血?」

裴雲蕖微諷道:「那些糟老頭子壞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腦漿子出來,但暗地裏說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給上面人看的。」

顧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輕聲問道,「這麼着,若是直接將長安洛陽的所有權貴,分成皇帝派或是長孫門閥派系,這是否大致分得出來?」

裴雲蕖蹙起眉頭,「硬要這麼分的話,除了一批牆頭草,還是勉強能分得出來。」

顧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這麼分,你們裴家算是皇帝派的,還是長孫門閥派的?」

裴雲蕖轉頭看着顧留白,「為什麼硬要這麼分?」

「非黑即白,不給自己更多選擇,這樣可以讓複雜的事情變得簡單一些。」顧留白認真的回答道。

「是么?」裴雲蕖覺得有些道理,她認真的想了想,道:「硬要這麼分,那應該還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長孫門閥決裂,那裴家最終還是要站在皇帝這一邊。」

顧留白輕聲道:「我覺得還成。」

「什麼叫你覺得還成?」裴雲蕖微眯起眼睛,「你還沒到長安,就覺得皇帝和長孫門閥會鬧得沒法好好收場?」

顧留白搖了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們那些人肚子裏的事情,只是覺得打人一巴掌再給點甜頭這種事情,不應該是長孫門閥做的,而應該是皇帝做的。」

裴雲蕖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你是說黑沙瓦這種事情?」

顧留白點頭道:「我現在覺著,黑沙瓦這件事裏面不可能沒有皇帝的影子。他原本就想推動邊軍輪調,將屬於裴氏的一些軍權過到自己的手裏。但長孫門閥推著謝晚做這件事情,卻是又不想讓皇帝的算計輕易得逞。哪怕皇帝也會從這件事情裏面獲得一些好處,但肯定被長孫氏割好大一塊肉,長孫氏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這種做事手法,皇帝積攢到足夠的本錢之後,自然有忍不住的一天。」

裴雲蕖沉默不語。

顧留白這種想事情的方法她突然覺得有點熟。

黑沙瓦那一戰他們最終能夠倖存,就是因為顧留白極度簡化了戰局,只推究贊卓贊普的心性。

法度與人心…任何規矩、政局變化,似乎他總是習慣於從看穿一個人內心的角度去分析和解決問題。

那把長安所有的問題歸結於皇帝和長孫無極的問題的話,要揣摩任何時局的變化,就只需要去看穿皇帝和長孫無極的人心?

不停的去猜測這兩個人的真正內心?

強行將自己拔高到那個層次,就能夠成為那個層次的人么?

青衣小廝安貴見兩人說了會悄悄話之後安靜下來,倒是以為兩人被方才的爭吵嚇到了,他即便伶牙俐齒,此時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因為這種事情在若離坊這三個修所都很常見。

若離坊管得了有人刻意搗亂,但管不了那種藉著規矩刻意搞事情的權貴。

他看得出這兩個貴客都是第一次來,所以有樁事情他隱著沒說——這三個修所裏頭,很多時候最刺激的不是三個修所找來的修行者之間的戰鬥,而是很多貴人手下的修行者之間的戰鬥。

見顧留白和裴雲蕖暫時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意思,始終在察言觀色的青衣小廝安貴也終於略微放鬆下來。

他揉了揉自己額頭上鼓起的幾個小包,目光暫離眼前這兩人的面容,落向下方的天井。

驟然間,他的目光變得熾烈起來。

就在天井邊緣修行者平時準備出場的地方,已經出現了數道人影。

其中一名是比他年紀稍大的少年,也穿着青衣,略微顯胖,胡人的面容。

「知鹿哥,今天看你的了!」

他在心中為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少年吶喊助威。

……

大唐帝國和歷史上那些強悍的王朝一樣,在強盛時總喜歡去提那些以弱勝強的戰役,但對僅有的幾次不該慘敗卻偏偏慘敗的戰役絕口不提。

十六年前土護真水那一役其實對現在的幽州都產生了很深遠的影響。

比如大量的府兵和修行者的死亡,使得幽州現在的匪患更甚以往。

那些邊城的失去,使得大唐在東北邊境的貿易稅錢急劇的減少,以至於東北邊那些重鎮的開支缺口甚大,邊軍頗有怨言。

軍心不穩,就會帶來更多嚴重的問題。

羅青這種人,只是其中的一個縮影。

相比皇帝和重臣們關心的這些,十六年前那些邊城消失之後,遺留下來的戰孤兒則只有很少的地方官員才會去關心。

妥善的處置這些人要耗費不少心力,更要耗費錢財,卻得不到多少收益。

能夠在若離坊安生活下去的這些戰孤兒,哪怕都是賠笑乞食,但比起那些得不到關照而流落街頭的戰孤兒,這命卻是好出了太多。

沒有父母和家族的勢力照顧,便只能靠手足,靠當初這些一起艱難活下來的人。

天井邊緣站着的那名微胖的胡人少年叫做安知鹿。

是他們若離坊這些戰孤兒的頭。

在一起艱難乞食的這些戰孤兒裏頭,安知鹿當初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因為他是胡人。

他父親當年雖然也有軍籍,但只不過是在軍中擔任雜役。

再往上追溯,包括他父親在內的那批胡人,先前只不過是唐軍的俘虜。

然而這個當初最被人看不起的少年,卻憑着腦子和膽氣,成了他們的頭,而且在沒有進入任何修行地的情形下,已經成為了他們之中唯一的修行者!

今夜,已經通過琴劍修所首戰的他,將迎來在永寧修所的第一次正式登場。

安貴和安知鹿是最好的哥們兒,因為記事時開始就受安知鹿照顧,而且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以安貴也用了安作為自己的姓氏。

他當然比其餘任何人都要清楚,安知鹿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甚至知道,當年這三個修所之所以決定用安置戰孤兒這招來說服那些官員,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安知鹿冒着被活活打死的風險,硬生生的去攔下了若離坊一個重要人物的馬車。

想到這些,他不由得眼眶微濕。

裴雲蕖敏銳的感覺到了這個青衣小廝的異樣。

回頭看到他眼眶紅紅的樣子,裴雲蕖卻會錯了意,她以為安貴是被自己銀子砸額頭砸得太疼。

「也太不吃痛了吧?」

她二話不說又丟了顆碎銀子過去,不過這次是丟到了安貴的胸口。

安貴瞬間回過了神來。

他一時沒整明白裴雲蕖為何又拿銀子砸自己。

不過他看出來裴雲蕖和顧留白似乎不難說話。

於是他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輕聲道:「能不能托兩位貴客幫個忙?」

「?」裴雲蕖一愣,「幫什麼忙?」

「等會兒我有個兄長會出場和人比斗,我想買他贏。」安貴鼓足勇氣輕聲道:「倒不是想贏銀子,就是想給他鼓鼓勁,他也是戰孤兒,走到這一步不容易。只是我們這些人,是不能下注的。」

「是那個胡人?」

順着安貴的目光,裴雲蕖和顧留白看到了那名躍躍欲試的微胖胡人少年。

「他雖是胡人,但父母都在邊城為我大唐戰死。」安貴道:「他叫安知鹿,若有貴人提攜,必定有不俗成就。」

「這麼肯定的?」

裴雲蕖笑了,戲謔道:「那你想我們幫你投多少兩銀子賭他贏?」

「就是表示一下支持他的心意,倒真不是為了錢財。若是投多了,外人知道恐怕還以為我們知曉什麼內幕,自己人投自己人呢。」安貴不好意思的遞給裴雲蕖一塊碎銀子,「就幫我投這一塊就行。」

「你做事倒是有些分寸。」裴雲蕖看這安貴倒是覺得有些順眼,她倒是動了些提攜此人的心思,看着安貴遞到面前的碎銀子,她頓時鄙夷的笑了笑,「怎麼,難道我送出去的銀子,我還能收回來?」

安貴一愣,他不知裴雲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雲蕖卻是擺了擺手,不屑道:「既然給了你,你便收著,這樣的一小塊碎銀子就差不多半貫銅錢,等會我幫你下一貫銅錢賭這安知鹿贏,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這如何使得!」

安貴連連搖頭,他還要再說,顧留白卻是笑了笑,道:「你再多話,她可是要生氣了。」

「多謝兩位貴客!」

安貴眼底全是感激的神色,他飛快的退出門去,小聲吩咐了兩句。

過了片刻,一名青衣小廝卻是跑過來送了兩壺酒。

顧留白只是嗅了嗅酒味,便在裴雲蕖耳畔微笑道,「這兩壺酒是波斯來的,至少價值兩貫銅錢。」

「我看這人順眼,反正要用人,不如到時候我帶他回長安?」裴雲蕖不動聲色的輕聲說道。

顧留白看了她一眼,「什麼時候裴二小姐用人還要和我商量了?」

「也是。」裴雲蕖倨傲的笑了笑。

「我這兄長安知鹿是剛剛通過琴劍修所比試的新人,等會他會第一個出場,他的對手叫做關山客,已經在我們永寧修所比試了兩場,之前一勝一負。」安貴一邊幫兩人倒酒,一邊低聲說道,「其實按我看來,兩個人實力相差無幾,誰勝誰負也不太好說。」

「怕我們輸錢?」裴雲蕖轉了轉酒杯,看到酒杯之中琥鉑色的酒液均勻的掛在酒杯壁上,濃濃的果香和酒香湧入鼻腔,她便知道顧留白所言不虛,這兩壺酒絕對值兩貫銅錢。

「兩位貴客恐怕是不差錢,但我自然想兩位貴客贏得缽滿瓢肥。」安貴笑道,「贏錢總是比輸錢開心。」

「磨磨蹭蹭的,怎麼還不開始。」裴雲蕖看着四周的雅室和天井周圍已經到處都是人,她喝了兩杯酒便有些不耐煩起來。

一直都是別人等她,哪有她等別人的道理。

「快了。」安貴突然笑了笑,「兩位貴客,其實往往這個時候就有好戲看。」

什麼好戲?

裴雲蕖好奇起來,但她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聽到有人在下面大聲冷笑,「你看啥?」

「看你咋滴?」

「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怎麼,難道你頭比我的拳頭硬?」

「咱倆碰一碰?」

「不碰不行!」

裴雲蕖和顧留白眼睜睜的看着兩個人跳到了天井裏。

「緊挨着天井坐的,大多都很勇,都喜歡血腥味,所以互相之間稍微看不順眼,就很容易打起來。」安貴笑眯眯的輕聲解釋道,「有時候還有好事的,故意言語挑事,有些個江湖人物舞刀弄槍厲害,但是腦子不太好用,一激就打起來了。十天裏面倒是有七八天這樣,老客都習慣了。看完這一場,那正戲就開始了。」

「是嘛!」

裴雲蕖也興奮了,沖着其中一個比較魁梧的男子就叫了起來,「那位兄台一看就天生神力,我看好你!」

那名臉上的肉都練得跟鐵坨坨似的魁梧男子頓時哈哈一笑,對着裴雲蕖拱了拱手。

顧留白卻是看着安貴,微微一笑,「十天裏有七八天這樣,我看保不準是你們修所裏面故意挑唆吧?」

安貴咧了咧嘴,擠了擠眼睛,笑道:「這我倒是不懂,但想來貴客你若是來經營這樣一個修所,估計也是座無虛席,大賺特賺。」

顧留白笑了笑,並未搭話,裴雲蕖倒是轉頭看了顧留白一眼,「不若到了長安,我給你開一個這樣的修所?」

「也行。」顧留白微笑道:「我最喜歡坐享其成。」

「混賬東西就喜歡得了便宜還賣乖。」

裴雲蕖重重的冷哼了一聲。

這種話別人是就當玩笑話說過就算了,但她裴雲蕖何等樣人。

說給開一個就給開一個。

此時天井裏兩個人倒是已經開打了。

兩個人性子都很暴躁,但動起手來卻都不莽撞。

那個臉上的肉都練得鐵坨坨一樣的魁梧男子渾身冒出一股玄色的輝光,整個人包裹在厚厚的一層護體真氣之中,數個呼吸之間,渾身就像是披上了一層厚重的鐵衣。

「六品?」

裴雲蕖大吃一驚。

就算是在長安,也不可能隨便兩個看客跳起來,其中就出現一名六品的修士。

「不是六品,是五品。」顧留白的聲音又在她耳畔響起,「這人修的是以前鐵勒部的功法,這種功法沒個正經的名字,修鍊起來有點麻煩,一年四季都要蹲馬步在寒泉上修行,用寒煞氣息刺激真氣,五品的真氣看上去就有六品的效果,好像真氣流淌於體表了,實際上只是體內血脈之中積蓄的一些寒氣被逼迫出來,沒六品的護體真氣那麼厲害。」

和這魁梧男子對敵的,是一名面色紫紅的四十餘歲漢子,身體也壯實得很,只是比那魁梧男子要矮半個頭。

「什麼邪門玩意。」

見到這魁梧男子渾身護體真氣噴涌,他嚇了一跳,但旋即感知清楚對方也不過五品,他便叫罵了一聲,並不畏懼。

他渾身沒什麼變化,但一雙手伸出來的時候,卻是肌膚內隱隱流淌著青色和黑色的氣流。

他的雙手一會變成青色,一會變成黑色,十分詭異。

「你他娘的管我這叫邪門玩意?」

那魁梧男子往後大跳了一步,臉色都變了,「還有比你這毒煞手邪門的玩意嗎,這玩意平時能拿出來干架嗎?」

面色紫紅的漢子嘿嘿一笑,「那還碰不碰?」

魁梧男子垂頭喪氣的跳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碰什麼啊,挨了你這玩意一下,葯湯喝個幾年都未必解得了毒,你他娘的去打吐蕃算球,和我們自己人幹啥啊。」

「你這人倒是有點意思,喝兩壺?」面色紫紅的漢子倒是看他順眼起來。

「喝不死你。」魁梧男子轉頭就去要酒。

「這就不打了?」裴雲蕖鬱悶的沖着那魁梧男子叫了起來,「那位兄台,我看你行的啊。」

「不,這東西是真不能碰,一碰就中毒。」魁梧男子倒是光棍,老實的承認自己認慫。

「中毒就中毒,怕啥!就是干!」裴雲蕖看熱鬧的不怕事大。

魁梧男子無奈的看了她一眼,「長得倒是怪好看的,這腦子咋不好用呢。」

「什麼玩意,我腦子不好用?」

要不是顧留白拉着裴雲蕖,提醒她現在頂着段艾的臉,否則扒著欄桿的裴雲蕖自己就跳下去了。

「嗚……」

突有號角聲響起。

就像陡然將人拉到征戰的沙場。

鬆了一口氣的安貴笑了,「兩位貴客,永寧修所的比斗馬上開始了。」

安貴此言未落,觱篥、琵琶、胡笳、羌笛、箏、橫笛、笙等樂器聲突然交錯響起,悲涼的曲聲就像是邊城角落上的風聲吹拂在每個人的心田。

「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伴隨着曲聲,數名面上矇著薄紗的胡姬在天井的邊緣起舞。

「還有這些花活?」

裴雲蕖倒是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排場。

不可否認的是,任何經歷過征戰的人,在這樣的曲聲之中,思緒很容易被拉進回憶里。

氣氛營造的確不俗。

一名白衣儒生翩翩登場,他清了清嗓子,先行祝詞歡迎了一下所有到場的賓客,然後在許多人敲擊著桌面和欄桿的鼓雜訊里,介紹了今日第一場比斗的雙方。

安知鹿與關山客,正式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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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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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年輕人毛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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