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忘情刀

第六節 忘情刀

莫**啪一聲捏碎了座下紫金闊椅的扶手,面色森冷地低聲喝道:「這都過了七日了,那小子怎麼還是沒消息?」

暮晨身上紫色毫光蒙蒙亮着,自修不止,眼卻是睜開的,空洞中不顯半點光華,輕笑着不帶丁點兒情感,不咸不淡地道:「消息還能出去,就證明這小子沒事。『快』」

紅樓香牽強笑道:「這小子福緣極高,不像是個短命的人,指不定那一線崖下又遇到什麼奇緣了。」

曾假大灌了幾口酒,鬱悶道:「倒是叫古祥那老小子好生得意,對外宣稱王故圓圓兩人都死於他全真門下,還真是不要臉。這兩人要真是死在了他全真,恐怕新成立的名門聯盟也不敢保他,此刻全真怕是已經灰飛煙滅了,哪裏還容得他在那裏得瑟?」

杜鴛鴛睜開眼眸,一副煙視媚行的迷人模樣,輕笑道:「再說那小子指不定此刻有多舒坦呢,不還有個海角預備掌門陪着他么?」

莫**倏地變了臉,其上的森冷陰沉瞬間消散,擠眉弄眼道:「那妮子長的真是一個漂亮!」說着還意猶未盡的嘖嘖嘴,「那一雙好似會說話一般的大眼睛,有幾分媱曳當年的風采!王故這小子……」他又嘖嘖嘴,很是艷羨道:「福緣當真不淺吶!」

迎接他這句話的,是閃電般劈向他脖頸的赤劍,莫**倏然一驚,雙腳猛蹬地,人坐着椅子瞬間傾倒下去,剛好避過那一劍。他來不及舒氣,竟是如泥鰍一般鑽出倒了的紫金闊椅,那紫金闊椅在他剛離開便轟然碎裂,他瞬間提縱加,便朝殿旁衝去。

紅樓香自一堆碎木中提起劍來,也是瞬間提氣,朝逃縱的莫**追去,口中尖叫着道:「你當年果然是暗戀着媱曳!如今還怎地?還賊心不死?還想老牛吃嫩草看上了圓圓?……」

暮七睜開眼,罕有地皺着眉頭,盯着一追一逃叫得熱鬧的紅樓香莫**兩人,苦惱地自言自語道:「這地方天天都這樣吵鬧,還不如那個小山洞來的安靜……」

她身旁的暮晨也看着那兩人嬉鬧,聽見小七這句話,輕笑着喃喃:「也該動一動了……」

六人身上各色毫光,始終幽幽明亮不止。

……

「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么?」

媱曳依舊慵懶地坐在書房座椅上,不見絲毫慌張,悠閑地看着手中一卷《江湖記事》,看那捲角,已是二十五卷了。

身後依緣苦笑着搖搖頭,輕聲道:「那古祥還在叫囂,說我兩家的接班人都死在了全真一線崖下。你看我們是不是……」

媱曳輕笑,這一笑閑散慵懶,盡顯風華,「人又不是真死了,沒消息傳回來,但至少還能把消息過去,就證明那妮子還活着。你且看朵兒如今意境依舊穩固,便可知兩人都還活得好好的。既然沒死,兩人福緣都不大低,許是遇見什麼奇遇了,傷養好了,自然就會想法子出來了。」

依緣連連點頭,媱曳平常時話不多,今日說了許多已是極為反常,熟悉她的依緣自然能感受到媱曳隱在心中的焦急,講這麼多也怕是在尋些自我安慰。

「至於古祥……」媱曳杏目中忽而閃過一絲冷芒,哼哼冷笑着輕言輕語道:「自然要給些教訓……做些姿態出來,也不能叫他們看出兩人還沒死。」

……

兩旁凜冽的狂風吹得王故睜不開眼,他只能感覺自己一直在下墜,下墜,好像沒有休止的下墜著。沒有了絲毫壓力,這一刻他從身體到心靈都全部放鬆開來,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享受這種全無壓力的感覺,只是握劍的手,卻下意識的沒有鬆開。

時間長了,他的思緒感官都似乎開始混淆,讓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在下墜還是在上升,因為都是一樣的彷彿失重,都是一樣的身體長期處於虛空,都是一樣的兩旁吹得睜不開眼的凜冽狂風。他雖然沒有上升過,但在下墜時竟有了上升的明悟,這實在是古怪至極。

旁邊似乎有什麼柔軟輕顫的事物掃過,接着突然緊緊纏繞上了他的臂膀,然後他的整隻手臂都陷入了一個極其柔軟溫暖的東西裏面,那種感覺讓王故忽而十分的安心,不像是迎接死亡,倒更像是要去舒適地安息睡眠。

可惜這一切太過短暫,王故睜不開眼用看到來證實其真實性,這一切到底有沒有真實生過,連王故自己都遲疑着不敢確定。

一股大力自身後穿來,重重撞擊在他的背上,王故下意識的將手臂那柔軟事物攬入了胸前,用他殘破的身軀將之保護了起來。應該有鮮血從他口鼻中流淌出來,他大張著嘴想吼叫或是吐血,可惜都沒能成功,似乎有液體溢滿了他的口鼻。

他體內的所有傷勢放彷彿隨之劇烈迸出來,所有的疼痛一起猛烈傳來,王故先是疼得驚醒的瞬間,眼前麻亂只能捕捉到一抹耀眼的暗紅,接着就陷入了長久的昏迷沉睡。

……

意識漸漸恢復,才剛有些清醒,全身刺骨戳心的疼痛便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王故不由得痛嘶呻吟出聲,心裏卻有些欣喜。畢竟還有痛感便證明自己還活着,哪怕疼得再厲害,劫後餘生總是值得慶幸的。

頭也疼得厲害,他才剛剛醒來,沉睡時不知積壓了多少信息,此刻盡數震蕩不休,鬧得他頭腦昏。他兀自狠狠搖搖頭,沒有忙着看消息,而是急忙睜開眼,掙扎著起身來,左右尋找自己的無情劍,手上突兀地空虛讓他的心也跟着空虛,好似沒了依靠一般。

還好那赤紅色無情劍安靜的躺在他右手不遠處,王故探手過去一把抓牢,心情此刻才歸於安穩平靜,讓他靜下來仔細打量身邊環境。

稍稍抬頭,便看見了不遠處一個暗紅色的背影,那背影好似孤寂無援的孩子,心底有對世界種種的恐懼,所以選擇一個人雙手抱着膝蓋蹲在水邊。也不知她是在看這微微漣漪的湖面,還是在看空中的雲捲雲舒。

或許一個人很好,不需要接觸什麼,也就不需要恐懼什麼。當然,也不會得到什麼。但是一個人的時候,安穩之餘又會太過空虛,太過怯懦的人才會選擇面對空虛,而勇於面對的人回去選擇承載所有恐懼的事物,取捨之間,各有得失。

可是身在江湖的人,哪怕再怯懦害怕,也不得不被迫去承載許多。所以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才可能盡情釋放所有的恐懼,抱緊自己,享受孤單。

享受孤單,是一種怎樣讓人看着心疼的感覺,王故不清楚,卻不忍心打擾到她,出神的看着那蜷縮蹲著的小小身影,思緒漸漸飄飛,一時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只是享受着其間的安靜。

「醒了?」

可惜似乎王故剛醒時被疼痛折磨著,那時候不由自主地呻吟了幾聲,打亂了湖邊那背影的思緒,兩人之間沉靜了片刻,湖邊背影忽而出聲問道。

王故也倏地回神,輕笑着答道:「恩。」

「身上不疼了?」

圓圓突兀問出,王故怵然一驚,渾身上下彷彿頓時又狠狠疼了起來,方才尋劍時的力道忽然盡數散去,他軟癱著倒下,不由得又輕吟了幾聲。

圓圓似乎覺著王故很是有趣,咯咯輕笑了幾聲,起身轉過來,手中拿着一張大大的樹葉,被她雙手攏成倒斗狀,隨着她移動不時有水滴漏出來,原來方才是去接水了。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水走到王故身邊,慢慢蹲下來,傾斜下去將水送到王故嘴邊。王故也不推辭,張開嘴淺飲了幾口,這才覺口喉中乾澀得厲害,不由得又狠狠喝了幾大口,直到口中濕潤了才朝圓圓搖頭示意。

「都睡了七八天了,再喝兩口?」

王故挑了挑眉,才知道自己一睡竟睡了七八天。遲疑了片刻,這時候他只覺得腹中難受,剛才進去的水似乎在裏面翻滾攪動,直欲再噴吐出去。可是見到圓圓關注的模樣,他隱晦的苦笑,然後又再湊過嘴去,強忍着嘔吐的衝動,再次艱難的小喝了幾口,便裝作身上太疼,索性耍賴躺倒了回去。

還好他現在是重傷在身,圓圓也只能順着他,見他不喝便將手中樹葉甩在一旁,依靠着旁邊的樹榦,抱着膝蓋好好的看着王故。

「你知道跳下去不會死?」

王故也側過臉來,清澈的目光中沒有多少雜色。四目相對只是片刻,倒是圓圓那雙靈動大眼躲閃開去。王故很是疲憊地輕笑道:「不知道。」

圓圓倏然轉頭,神色複雜地看着王故那太過清澈的眸目,聲音有些輕顫,細不可聞地問道:「那你為什麼要跳下去?」

王故聳聳肩,哪裏想到又拉扯到身上傷勢,只好呲牙咧嘴了片刻,才扯起嘴角勉強笑着說道:「那種情勢之下,我拉着古祥跳了崖,餘下的全真弟子必然慌亂,以你的本事,應可趁著混亂逃出去。雲依朵兒需要你照顧,而我……」

他抬頭出神地看着頭頂上舒展飄過的雲霧,輕笑着喃喃:「拉着一派掌門跳崖,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極不錯的歸宿……」

圓圓看着王故的臉龐,忽而感到他身上一抹揮不去的寂寥哀傷,讓她心中一悸。她的眼眸卻閃過了一絲灰暗,王故說的都不錯,但是她心裏想聽到的,似乎不是這些,不是那句「雲依朵兒需要你照顧」,而是些別的東西。

「說說你吧,」王故單手拂過身上亂七八糟的繃帶,不用想都知道出自誰的手筆,心中升起些許溫熱,輕笑時多了幾分柔和,「為何還想救我?結果反倒把自己給陷下來了,古祥還藉機讓他跑了。」

圓圓眉梢輕挑,撇嘴道:「你一死,朵兒意境被破也要跟着你死,雲依那痴情的小丫頭指不定也要尋短見,我師父過得本就極苦,若中年喪子,太過讓她傷心了。輕易算一算,你如今這命太值錢,我還真就不敢不救你。」

王故忍不住險些失口笑出來,又急忙忍住。倒不是圓圓的語氣如何搞笑,只是他跳崖只在瞬間,或許還沒有人能夠在瞬間想到這麼多的事情,所以圓圓在崖邊時如同條件反射一般反手一刀勾住他腰帶,其中許多東西很是值得玩味。

見圓圓面色忽冷,王故急忙收住笑容,裝作傷口猛疼的模樣,呲牙咧嘴輕呼了幾聲,事實上真的很痛。

「還好這下面有個湖,我們居然沒有死。」王故將話題引入了下一章。

圓圓冷哼了一聲,「死是沒有死,可是我們這重傷的樣子,又困在這麼個地方,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去了。」

王故輕笑感嘆道:「這種情形下,沒死已經是萬幸了,至於怎麼出去,沒死就還有希望。」

圓圓又冷哼一聲,斜眼瞟著王故道:「還是先把傷勢養好了再說吧。」

「活着,真好……」

王故仰看頭頂那彷彿觸手可摸的雲霧,它們在空中肆意變幻著模樣,折騰出很是迷幻的七彩色澤,沒有一絲陽光能夠穿透下來。

圓圓詫異地瞟了一眼王故,似乎王故會感嘆生死,出了她的意料。她不知其意的哼哼輕笑幾聲,忽而問道:「你福緣多少?」

「五十,所以我覺得自己還算是個有福氣的人,怎麼也死不了。」王故支撐著慢慢坐起,「你呢?」

「五十一,我就說!」圓圓忽而有些嗔怒,柳眉輕蹙看着王故,惱怒道:「怎麼可能偏就遇到這些事情!」

王故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惱怒些什麼,心中哭笑不得,暗道大小姐,難道沒死不是好事情么?

圓圓看出來王故的茫然,忽然抬起玉藕般的手臂,伸出一隻纖細圓潤白皙的食指,指著兩人前方怒道:「你看看那是什麼?」

王故連忙順着指頭看過去,視線延伸,劃過層層漣漪的清澈湖面,掃過那幾隻嬉戲湖面的白鷺,終於定格,旋即瞳孔猛縮。

小湖的正中間,露出一塊丈許大小的凸起石堆,是無數大小石塊堆砌起來的。這稱不上什麼稀奇,可是石堆的正中間,正正插著一柄刀劍狀的利器。

那利器乍一看甚為平凡,通體赤紅,似乎是一柄天涯人常用的無情劍。只是石堆之上露出兩尺餘刃身,刃身有肉眼可見的弧度,看着又像是一柄刀。

兩人均是人中龍鳳,奇形怪狀地兵器不知看過凡幾,只此似劍似刀一點,仍稱不能稱作不凡。可是兩人是何等眼界,聚目看去,只隔兩人五十丈距離的利刃,在兩人眼中清晰如在眼前,當然不會放過刃身上古怪的紋樣。

出石兩尺的刃身說不上凌厲鋒利,卻好似曾經片片碎裂后,又莫名其妙被人縫補起來了一樣。那赤色碎片之間,好似有殷紅液體涓涓流動遊走,彷彿因為這些液體,才維持着這古怪利器沒有分崩離析。

王故的目光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隨着那些碎片間縫隙里的殷紅液體流轉,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得胸腔內心臟的跳動似乎也漸漸貼近那液體流轉的節奏,一股黯然絕望的悲切之情自心底蔓延開來。他忽而覺著那利刃好像有生命或是靈魂,而且很是熟悉,正向他傾訴些什麼,迫切希望他湊過去聽它在耳邊慢慢言說。

突然,王故胸口如遭重擊,遽然劇痛起來。他輕嘶一聲,伸手放在胸口,神智猛地清醒過來,才覺方才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但見胸前圓圓長刀橫擺,料想剛剛胸口巨疼便是圓圓的長刀打的。

「你做什麼?」一頭霧水地王故兩眼茫然看着圓圓,喃喃著不解地問道。

圓圓冷冷看着他,撇嘴道:「你且看看你在何處。」

王故低頭一看,這才驟然一驚。他一隻腳已然快要踏入湖中,清澈湖面下圍了數百條尺長小魚,不時有數條躍出水面,魚眼中竟可見貪婪嗜血之色,大張的嘴裏一排排寸長的利齒清晰可見,看那架勢似要咬向他的腳。

王故驚駭地急忙連退了數步,這才看清兩旁,他居然不知何時起了身,走出了十數步,眼看就要走入湖中,要不是圓圓出招將他打醒,興許他此刻已經葬身魚腹了。可是所做的這一切他都渾然不覺,甚至之前的時候連身上的劇痛都盡數遺忘,眼中只剩下那似刀似劍的利器,以及刃身上如脈搏跳動的殷紅液體,還有如在耳邊呢喃的情輕語呼喚。

王故兩眼透著驚愕,卻不敢再去看那湖中如魔鬼般誘惑人的利器,直愣愣地瞪大了雙眼看向身旁圓圓,直欲得到一個答案。

「那是什麼?我怎麼感覺那兵器……好像有生命一般?」

圓圓轉過頭,將目光投注在那石堆中孤立的利刃,才看了幾眼就強制猛地轉回頭來,眼中已見惶恐,還有幾絲……狂熱?

「那是一把神兵!」

王故頭腦中轟然一響,兀自的猜測忽而得到了證實,瞪大雙眼盯着圓圓吶吶地道:「是……是……那把……」

圓圓苦笑,點頭肯定地感慨道:「是!是那把忘情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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