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縣衙好玩嗎?

六 縣衙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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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吃痛的表情嚇了閆寸一跳。

閆寸扶在他肩上的手也的確感覺到了一塊不自然的凸起,他的肩膀腫了。

閆寸趕忙撒手,那少年跌倒,但人還算鎮定,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著閆寸,並問道:「你是官老爺?」

他一開口,一滴口水落了下來,滴在斑駁的衣襟上。

這時,兩名僕役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他們口中還叫嚷着「小郎君」「休跑」「小心挨揍」,見小郎君衝撞了主人的貴客,僕役嚇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一個勁兒求饒。

盧員外既羞憤又無奈,好不容易送走閆寸這個黑臉怪,偏又節外生枝。

他趕忙解釋道:「此乃府中小兒,生來痴傻,衝撞了縣尉,請縣尉恕罪。」

府中小兒,好像這孩子是盧府隨便哪個僕役、婢女所生,而非他盧從簡的。只一個詞,閆寸便聽出了盧員外對這孩子的嫌惡之意。

若說盧員外還有什麼遺憾,便是這個傻兒子了。

不過,傻也不算太大的過錯,畢竟他還有幾個相貌堂堂的哥哥,盧家往後的興旺並不指望他。

對比之下,怪不得爹不疼娘不愛。

「可憐之人,何罪之有。」閆寸此刻臉倒不黑了。他注意到,小郎君裸露在外的小臂覆著一層污垢,若不仔細看,便無法注意污垢下方青紫的痕迹,那些痕迹有新有舊,顯然是長期遭受毒打虐待留下的。這讓閆寸起了惻隱之心。

他正式地向那年輕人回答道:「我是縣尉,就是你說的官老爺,你呢?」

「我是我。」小郎君傻笑着答道。

盧員外只想這一刻快點結束,勸道:「縣尉公務繁忙,莫在這痴兒身上浪費時間。」

安固也催促道:「快走吧,等下他發起狂來,莫傷了咱們。」

安固自小體胖,走路都費勁,別說與人起肢體衝突了,他准得吃虧,見到橫衝直撞的瘋子,他必定膽怯繞行。

閆寸卻不理二人,繼續對那小郎君道:「你身上的傷哪兒來的?」

對方擼起袖子,展示榮譽一般。

「添了顏色好看!赤、靛、紫、玄……玄色不好,玄色疼……」

這麼說着,他自己動手向手臂上一處烏黑戳了一下,並疼得「嘶」了一聲。

閆寸忙拉開他的手,並問道:「你自己添的顏色嗎?」

他搖頭,又點頭大聲嚷嚷着:「他們說好看!好看!」

盧員外沖兩名僕役罵道:「還不快把痴貨拖下去?!」

他又沖兒子做了個打的手勢,口中嘟囔著「挨千刀的」「討債鬼」「閻羅何時肯收你」。

兩個僕役上前按住小郎君,四隻手鐵箍一般,箍住他就向後拖,閆寸能想像,只消幾下,這副瘦弱的身板上便又要添一層青紫。

「住手。」

他上前,抬腳踹翻了兩名僕役,蹲下,看着小郎君道:「你可願意跟我走一趟縣衙?」

小郎君轉着烏溜溜的眼睛,問道:「那是什麼地方?好玩嗎?」

「萬萬不可啊,犬子沒個人形,怎能……」盧員外大聲嚷嚷着。

但沒人在意他的話。

「好玩?」閆寸想了想,「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郎君又思考了挺長時間,像是在做什麼艱難的抉擇。

終於,他輕輕點了點頭。

閆寸伸手,想要將他扶起,可小郎君的右腳踝彎成了一個奇異的角度,顯然被僕役拽傷了。

閆寸沒好氣地又各給了那兩名僕役一腳,命令道:「好生抬着,莫再傷了他。」

他又對盧員外吩咐道:「備輛穩妥的馬車。」

盧員外已經不再試圖猜測閆寸的下一步行為了,反正猜不到。讓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官府要是真肯「處理」了這個累贅,盧員外倒求之不得。他恭恭敬敬將閆縣尉送到大門口。

剛拐出盧府大門所在的街巷,閆寸便召來四名同行的不良人,吩咐道:「你們速去死者劉員外家中搜尋,發現藥丸之類的東西,盡數帶回縣衙。」

「是。」

他又召來了剩下的四人,低聲吩咐道:「去盯好盧府的前後門,現在開始,有什麼人出入,尤其出門的都去幹了什麼,見了誰,要盯仔細,發現異常立即來報。」

「是。」

閆寸之所以壓低了聲音,是因為同行的還有盧府一名車夫。

車夫趕着車,車上是痴傻的盧小郎君。

那是一輛既不漂亮也不穩當的驢車,兩個輪子一副平板而已。事實上,在盧府,這輛車只用來拉貨,是不坐人的。盧員外有着仗義疏財的名聲,卻不願意讓這個腳踝受傷的兒子坐一輛舒服些的車。

安固抽了胯下的馬兩鞭子,故意催促馬兒走快些。閆寸明白這位同僚的意思,驅馬跟上,兩人與盧府的驢車拉開了些距離。

安固開口,低聲問道:「你真要把這小祖宗帶回縣衙?」

「對啊,查案。」

「查案?」

「盧員外長子被蟄蟲咬傷,明顯是有人害他,這案子得查啊。」

安固咂咂嘴,好像有點道理。

很快,這胖子回過味兒來:姓閆的小子剛才是不是打了個馬虎眼?

閆寸適時轉移話題道:「你剛才一見盧傾月,就沖我擠眉弄眼,可是有什麼發現?」

「跟盧傾月無關,」安固道:「是那醫師。」

「醫師?」

「我認得為盧傾月治傷的醫師,東宮的人,不是誰都能請動的。」

閆寸一愣,兩條劍眉皺了起來,「你沒看錯?」

安固指著自己的一雙眼睛,「你當我』長安官人譜』的名號白來的?錯不了,錯了眼睛賠給你。」

閆寸湊近看了看安固的眼睛,「不要,太小,冬瓜上掐了兩條縫兒似的。」

安固氣得直接縮回了脖子。

閆寸雖調侃他,卻也明白,安固不會認錯人。他湊上去道:「東宮的醫師怎麼就到了盧府?……安兄,您見多識廣,分析分析唄。」

安固擺擺手,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樣子,道:「兩種可能,要麼盧員外跟東宮有某種關係,藏得深,咱們不知道,要麼就是朋友的朋友,相互托委,最後還真讓他托上了東宮的人。

我覺得後者可能性大一些,聽說這位盧員外頗擅交際,生意又做得大,跟長安許多官員——尤其是官員家眷——都有往來。」

「不可憑猜測辦案啊……安兄可否幫忙打探一下?」

「包在我身上。」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終於回到了萬年縣衙。

閆寸差人請來的醫師見到盧小郎君后,臉色不太好。

那是一位與閆寸相熟的金創醫,少說有六十歲,精神矍鑠。他忙活了整整一個時辰——這還是有學徒打下手的情況下。小郎君身上新傷舊傷重重疊疊,有些地方的傷口已經潰爛,須得先將腐肉挖掉,才能上藥。

整個過程中,他勉力隱忍,嘴唇咬成了紫色,一聲沒吭。

直至將擰了近九十度的腳踝掰正,又上了夾板,醫師的工作告一段落。他洗過手,拿學徒遞來的濕帕擦手,又吩咐學徒盯着小郎君喝下藥湯,自己則急匆匆趕到閆寸面前,氣鼓鼓地坐下,拉開了「好好談一談」的架勢。

「他怎麼樣?」閆寸問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金創醫道:「即便是個囚犯,也不必如此折磨,難不成你要做義縱那樣的酷吏?」

閆寸哭笑不得,將來龍去脈向這倔老頭講一遍實在費時,他乾脆道:「您誤會了,他並非我的囚犯,而是被救下的苦主。」

那金創醫錯怪了閆寸,卻倚老賣老地不肯認錯,只丟下一句「那也得照付診金」。

閆寸樂意就此揭過,他還有正事要問。

「傷者的右肩,您可注意到了?是否有蟄蟲叮咬的傷痕?」

「不止肩膀,上臂還有兩處,可憐啊……」

閆寸還想問問那小子的情況,看樣子他的傷比自己看到的還要嚴重,不知現在審訊是否合適。但一聽到金創醫的感慨嗟嘆,閆寸又改了主意,還是自己去瞧瞧吧。

他起身,沖那金創醫一拱手,「今日公務繁忙,晚輩就不送了。」

「閆縣尉。」

閆寸抬腿走到門口,又被叫住。

「那後生的腳,從前脫過臼,沒醫治,隨便掰扯幾下,自己長起來的,落下了毛病,稍受外力,就容易脫臼……哎!叫他好生將養吧,莫做習武、苦力的差事……老啦老啦,見不得人受苦啦……」

閆寸本已走到了門口,思忖片刻,又退了回來。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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芻狗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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