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葛生

剎那間她似乎有一種錯覺母后並沒有離去，還是和以前一樣每當不想陪父皇上朝的時候，就偷偷躲在偏殿等父皇走了再出來。去綺窗下，慵懶地靠在軟榻上看書，聽見我的聲音會朝我招招手，吩咐朱雀姑姑把準備好的糕點一應端出來然後拿着綉帕為我溫柔地擦拭嘴角的碎屑。

每當這個時候原本應該去上朝的父皇就會突然出現，把我驅趕走然後再把母后也抱走。可是這回當我再度走到那扇屏風後面的時候並未看見日思夜想的母后，反倒是看見掛在不遠處一幅畫，畫上的母后側躺在軟塌上以手抵額嘴角含着笑意，似乎是在小憩。

我認出來了這是父皇那日為母後作地畫，我忍不住感慨一句父皇的畫技果然高超，竟然能將畫中人也畫得栩栩如生。

四處掃量一番后我發現殿中其他地方都掛着母后的畫像。若非親眼所見只怕天下無人相信這位勵精圖治的帝王對亡妻竟然是這般思念成狂。我也曾經想過如果不是母后薨逝時，父皇曾經許諾母後過不會棄我們兄妹而去，只怕他早就跟着母后一塊去了。

直到殿外傳來宮女的催促聲將我從回憶中驚醒，使我不得已離開。臨走前我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母后的畫像方才躡手躡腳地跟着貼身宮女從另外一扇窗戶那邊跳窗離開。

聽說那日父皇回到寢殿後，見殿內有人進來的跡象。他疑心是母后魂魄回來看他了，整夜都沒睡，若非路過京中的三舅舅臨時起意進宮見他只怕父皇還會繼續痴痴地等著母后。沒人知道那日三舅舅究竟同父皇說了什麼，從那天開始父皇總算是和善不少。時不時召見我和兄長一起用膳。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着母后祭日將近，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宮中一月之中既不聞絲竹，也不見綵衣。十二月廿十六，京中雪落，整個宮內都積了厚厚一層雪，各宮都遵循禮制早早地掛起了素白宮燈，包括殿中的彩幔也換成了素幔而立政殿內的燈火則是夜夜長明，說是父皇擔心母后找不到歸家的路，他就不能看見母后。

然而這夜父皇並沒有呆在立政殿內反倒是一個人前往了宮中最高處，一年前父皇在這裏修建了一座高台，也不允許任何沒他旨意的人涉足這裏，就連燕公公也不能跟着父皇一塊來。但是今日卻有些不一樣，不知為何父皇召見了多年沒見的青芷姨姨陪他一塊來這裏。

自從母后薨逝后，青芷姨姨因為覺得是父皇累死了母后所以平日裏只要沒什麼大事她也懶得進宮拜見父皇，對於父皇的賞賜她也是一件不收，哪怕是見面了也是冷言冷語。不管青芷姨姨怎麼無禮，父皇仍舊是寬仁以待。

父皇迎風而立站在高台上望向黑暗中那片模糊的輪廓，極目遠眺彷彿在黑暗中能看見什麼樣的。至於青芷姨姨則是站在父皇身後一言不發，儘管青芷姨姨很清楚這位勵精圖治的帝王是愛極了他的妻子，可是一想到明昭皇後為其所累，一生都耗在這王朝政務上。也不會以韶華正好的年紀耗盡一生心血后猝然長逝。

「陛下，今日找微臣可是有什麼事么？」青芷姨姨深吸一口氣后淡淡道。

聞言父皇興奮地朝青芷姨姨招招手示意她一塊登上高台，后又伸手指向不遠處那片黑暗朗聲道：「青芷，你看見了沒。窈窈她在那邊朝朕招手呢，這些年朕無時無刻不在想她。」

話落青芷姨姨順着父皇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可是她努力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母后，只能搖了搖頭並不作答。

「回稟陛下微臣什麼也沒看見。」

「怎麼會呢？你看昭陵就在那邊，窈窈就在那兒對着我們笑。」說着父皇再度指向昭陵的方向似乎想要讓面前這個好友兼臣子的再仔細看看。

聽見這話青芷姨姨看了口氣，十分仔細地看向父皇所指的方向。半響之後青芷姨姨搖了搖又朝父皇走了幾步。

「回稟陛下微臣老眼昏花未曾看見窈窈只能看見獻陵。微臣以為陛下是因思念太上皇故而邀臣一起觀之，若是要望昭陵的話微臣早就看見了。」

聽得這話父皇似乎幡然醒悟轉頭看向青芷姨姨沉聲道：「朕知道朕此舉有失妥當，明日朕就派人拆了此地。」

「陛下知道此行有失就好，微臣不想讓以後世人說窈窈乃禍國妖后。」青芷姨姨語氣冰冷地道了一句。

「可是朕這些年無時不刻不在思念窈窈。可是兩年過去了她從未來過朕的夢裏，那日我看見立政殿內有人闖入的痕迹我疑心是她的魂魄終於捨得回來看我了，後來才發現根本就是明瑤那丫頭搞得鬼。」話至此處父皇腳下一軟整個人都跪坐地上，「青芷，你說窈窈是不是在怨我未曾按她遺願而來。」

「她怎麼捨得怨你？陛下雪大了您也該回去了，否則明日臣就得進諫您此行有失。」

話落青芷姨姨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獨獨留下父皇一個人坐在雪地里發獃。等到母后的祭日一過父皇當即下旨拆除了這座他用來遙望母后昭陵的高台並且更加全力以赴的投入朝政之中，我甚至於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之後每逢母後幾祭日的時候我都能聽見父皇彈琴而歌唱得是那首《葛生》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隨着皇兄年歲漸長也開始為父皇分憂解難，代天子巡狩的重擔交到了這位年少的太子殿下身上，親臨各地崇文院親自篩選賢能為國所用，贏得一片讚譽稱頌，世人都說這位太子年少有為將來必能繼承大統。

靖和二十三年，帝崩於立政殿，年五十三。僚上謚曰昭武皇帝，崇元二年加謚昭武廣孝聖皇帝。廟號武帝。庚寅，於後同葬昭陵。

太子明琰繼位，興「崇元之治」，民生安定，宇內承平，啟盛世之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