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罪

治罪

()年氏薨逝,以皇貴妃的身份厚葬,胤禛搬離了皇宮,住到了圓明園。下葬那日在我的院子裏,胤禛負手望天,許久,我在他的臉上看到兩行清淚滑落。這為別的女人而流的淚,一瞬間讓我心裏也是一陣酸楚,卻非關嫉妒。

一個月後,年羹堯被賜死,年氏總算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等到今天才治罪年羹堯,或許是胤禛對年氏最後的一點愛憐和慈悲。那個他或許愛過,又或許僅僅是憐惜過的女人,亦是他心頭的柔軟,他不忍在不愛她之後再去傷她。他仍是我的胤禛,那個重情重義的男子。

新年才過完,九阿哥和八阿哥獲罪,八阿哥自請改名為阿其那,給兒子弘旺改名菩薩保,九阿哥拒不改名,胤禛賜名塞斯黑。

這仍是我知道的歷史,只是想起那日最後一次單獨見到八福晉時,她那仍驕傲與不甘的眼神,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胤禛在剛剛想爭儲君之位時,就曾經說過,成王敗寇,若是自己輸了,新皇登基斷不能容。那麼如今按照他的想法異地而處,他這麼做似乎也是並不為過的。我心中雖然難受,卻絕不開口問他這事,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不幾日,隆科多也被削職,這仍沒有讓我意外,但是隨之而來的另一個消息,卻讓我再也無法坐住。胤禛命八阿哥休妻,並將八福晉逐回母家。

我一直知道事到如今,歷史無論細節是否出入,大事上已成定局,那麼八阿哥與八福晉斷不會有好的下場。但是,卻總以為,他們夫妻至少會是相伴至生命終結。我不在乎地位,不在乎名聲,可是我真的在乎一份愛情的圓滿。無論八阿哥與八福晉是否錯了,亦或者根本沒有對錯,只是政治和歷史的犧牲品,這都與我無干。但,那份愛情啊,那份曾經那麼熾烈的愛情啊,我多麼希望該有個完美的結局。

在我心中,只要在生命的盡頭,所愛之人仍在身邊,無論身在何處,無論身份地位如何的改變,仍可以牢牢地握住他的手,那就是完美。我的胤禛是如此懂愛之人,卻為何要做出這麼殘忍之事。

我苦苦等著胤禛下朝,想要問個明白,想要為那個曾經有着最甜美笑容,最單純目光和最信任依賴的女孩兒,哪怕爭取來些最後的相處時光。我緊張的又感覺到胃一陣陣地疼著,卻只是咬緊著牙關與疼痛對抗,沒有宣太醫,似乎這時必須該有些疼痛來緩解我內心的焦慮與傷感。

下朝,胤禛與十三一起回來,看見緊皺的眉頭就知道我胃又不舒服,忙不迭地要去宣太醫,我拉住他:「胤禛,我有話想問你,說完話若是還沒好,再找太醫不遲。」

胤禛表情一僵,「顏兒,別去操心旁的事好嗎?有這心思,怎麼就不能好好在意點自己的身子?」

我堅持地看着他,搖了搖頭,胤禛無奈地看我一眼對我說:「你問。」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十三已經在一邊說道:「四嫂怕是要問八哥、八嫂之事?」

聽到十三替我問出,我倒是鬆了口氣,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開口,於是我默默點點頭,探尋的目光在他們兄弟倆之間逡巡。

半晌,十三剛要開口,卻被胤禛擺手攔住,自己幽幽地說道:「顏兒,我今天這麼做或許是罔顧兄弟之情了,但是並非我心裏真的怪他們,我怎麼會不懂他們的不甘心,換做是我也未必真的就能願賭服輸。可是,他們哥幾個聯合了隆科多,要恢復八王議政的制度,若真是讓他們成了事,我這個皇帝可就是被架空了。」

「顏兒,你懂我,到了今天,我並非真的這麼在乎這個帝王之位。可是如今新政才行,百廢待興,天下並不太平,若真是讓他們鬧了這一出,我不做皇帝也就罷了,最終亂得還是天下,吃苦的還是老百姓,皇阿瑪泉下有知,怎麼會放心。對八弟他們,初時,我未必沒有過恨意,但那時只是年輕,到了今天我哪還有丁點兒的恨呢,他們只要安安分分不鬧事,我怎麼不想做個兄友弟恭的好哥哥?」

「可是到了這一步,我怎麼能不管,不治罪。放任下去是天下大亂,隨便呵斥幾句就放過,卻又會讓百官認為我這個皇帝太過懦弱,沒有氣魄。如今正是銳意推行改革的時候,我想與不想都要鐵腕,才能讓所有新政實施。我願意或不願意都得做出強權的姿態才能壓住所有不服的聲音,我這麼做終究還是為了祖宗的基業和皇阿瑪的重託啊。」

「顏兒,即便是這樣,你也不能原諒我這麼做么?你是要為八弟他們求情么?此刻,只要你張口,你說這樣的胤禛讓你失望,我立即就放了八弟他們,讓他們繼續做他們的王爺,繼續去經營他們的勢力,只要你開口告訴我,你此時的想法。」

胤禛眼睛銳利地緊緊看着我,可是眼底深處卻藏不住一抹讓人心碎的脆弱,我一時語塞,被胤禛的咄咄逼人唬住,我信他的話,我若是張口求情,他或許真的會放了八阿哥他們,但是,他已經明白地告訴了我所有的形勢,這樣問我,難道我真能冒着天下大亂的危險,強扭着他跟我一起意氣用事?

我憂傷地看着他,只覺得心頭的難過無法言說,眼眶發熱,似乎就要落下淚來。十三見狀,走到我倆身邊柔聲對我說:「四嫂,我知道你心軟,四哥何嘗不是心軟之人。做這樣的決定,他的難受未必比你少。其實在此之前四哥已經多次提醒八哥不要再這麼折騰下去了,雖然言語激烈些,卻真的是為了他好。因為真的到了如今這一步,恢復八王議政之事,前幾日已經到了逼宮的地步,難道你真的讓四哥繼續讓步?就算你不去管什麼家國天下,那是我們爺們該操心的事,可你知道,真讓他們得了逞,日後四哥可還能有好日子過?你與弘曆他們又還能安枕無憂?他們真得了勢,只怕四哥和你的下場要比他們今日更慘烈。這樣,你就真的忍心了?」

我頹然搖了搖頭,終於搖出了眼淚,哽咽著聲音說:「我原本就不想管這些事,我不懂也不願面對,我今天其實只是想為八福晉求個情,我不想他們夫妻勞燕分飛。無論對了錯了,勝了敗了,就不能留最後一點美好給他們嗎?」

十三與胤禛對視一眼,胤禛嘆了口氣走到我的身邊,伸手抹去我臉頰上的眼淚,「顏兒,我何嘗不是也想如此,老八家的那丫頭,雖然我從來看不慣,但是也知道她與八弟鶼鰈情深,她若是如你一般,不參合這爺們間的事,我何必與她過不去。可是,你可知道,當日我封了八弟王爺之時,她就大放厥詞,說什麼——何喜之有,不知隕首何日,這便罷了,這丫頭一向言語不饒人,我也不追究。可是,你可知道,如今八弟所為每一件事,都是她在背後攛掇。仍讓她在八弟身邊,只怕是生出更多事端,我是不得不治她啊。」

想起八福晉那日似宣戰般地對我說,她即便是輸,也一定要轟轟烈烈,我知道胤禛所言不虛。可是明明她曾經說過,只要八阿哥可以好好的,她可以什麼都不去計較,為何現在又這麼決絕起來。我越發的柔腸百結,每一句想話到嘴邊,卻又似乎都是錯的。胤禛深深地看我一眼,嘴角掛上一絲無奈的笑說:「顏兒,若是這事真的讓你如此難受,我已經下了旨意無法收回,但是我允你,讓老八家的換個身份,現在去他身邊陪着他可好?也算成全他們的愛情和你的苦心。」

聽到這些話,我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音,緊緊抱着胤禛說:「別管我,我只是一時想不開罷了,你做事原本就有你的理由,我什麼都不知道,卻要跟你提要求,是我僭越了,你照着你的意思去辦就好,不要為我為難,我難受一會兒也就好了。他們就算是不在一起,只要心裏有彼此,那也是誰也拆不開的,那也是他們的圓滿了。」

胤禛慌張地擦着我的眼淚,又用手堵上我的嘴:「顏兒,休要說什麼僭越,在我面前,你永遠不會有什麼僭越,只要你能懂我,不怪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勉強地沖他笑笑,胤禛的面色也是一柔,輕輕撫着我的臉頰說:「那如今可能讓太醫來瞧瞧了?」我趕緊點了點頭。

胤禛起來喊太監去宣太醫,我忽然想起他們是過來用晚膳的,就讓他照常傳膳過來,胤禛想了下,又去細細地囑咐傳膳的太監,要做些什麼來給我這個病人吃。一時身邊只剩下十三一人,我抬眼看到他眼裏閃著深深的憂慮看着我,我有些歉意地對他笑笑,他也是長嘆一口氣,聲音壓得低低地對我說:「四嫂,其實許多事,也並非四哥說得這麼簡單。」

我心頭一緊,疑惑地看着他,他幽幽地開口說:「四哥能不記恨八哥,是他知道將心比心,可是八哥如今所作之事,其實哪樣不是直戳四哥的軟肋,額娘薨逝,後宮還有諸多太妃,可是四哥即位至今,你看她們中可有一人有個為人長輩的樣子,莫說是請安,遣人問候個飲食起居都沒有,她們在宮中多年,豈會不知這禮數,除了八哥,現在誰還能背後對她們有這影響。還有,拉攏四哥的舅舅隆科多與他們一同諫言恢復八王議政,攛掇十四弟,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書對四哥言語冒犯,甚至還挑唆了弘時也與他們站在一起。等於是想拉走四哥所有親近之人,孤立於他,若不是我與四哥交情太過深厚,他們知道挑撥不了,恐怕連我也不會放過。他們這麼做,於朝堂政治,該嚴辦他們,難道於兄弟之誼,就不該怪罪他們嗎?」

我再次悲嘆,是啊,我懂多少,又知道多少,卻妄圖去左右胤禛,他難道承受的還不夠多嗎?猛然想起十三話里提到弘時,心裏忽然一凜,急忙開口問道:「那胤禛對弘時也要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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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上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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