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王位之上孤家寡人

扶蘇的馬車在回到住處停駐了片刻之後，等待夜半子時，便是輾轉離去，消失在拐角中。

桑海城中極為熱鬧的街道，四周建築青磚墨瓦，路面上也是以青石鋪就，極為考究。

四周大紅燈籠高懸，燈火通明，周圍往來行人熙熙攘攘，多是販夫走卒，吆喝售賣，香氣逸散。

扶蘇按照慣例，將馬車停在遠處，徒步走來。

蜿蜒輾轉經過一處巷弄，視野這才豁然開朗，在巷弄之後，別有洞天。

在某一處三層闊綽樓宇下面，那建築朱漆粉飾，圍牆高聳巍峨,層樓高起,四角高掛紅綢，屋檐下，懸著一排風中搖擺的青銅火燭。

月色下，頂層樓台上，依稀能見到模糊的姣好女子環抱着胸口而立。

扶蘇低頭理了理衣角，微微蹙眉，心中實則對這種地方極為反感。

從那氣派的三層樓宇之內依稀傳出女子鶯鶯燕燕的聲音。

齊國極負盛名的勾欄！

一個尋歡作樂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自公子小白在位期間，管仲一手打造了這種盛況景象，自齊國始，於中原大地盛行。」

扶蘇邁開步子，正色走了進去。

他今日要見的這人極為特殊，常年流連於這種地方，號稱嘗遍了六國絕色女子滋味。

一走進那樓宇之內，便有女子如飛蛾撲火一般貼身而來，扶蘇心中嫌惡至極，那女子臉頰撲滿了廉價胭脂。

冷哼一聲，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凜冽氣息讓人望而卻步。

轉頭走到了樓宇的最高層。

在這最高層里，傳聞是個奢華的房間，夜晚憑欄能一觀桑海城全貌。

徑直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很快，便是有身材妖嬈的削瘦女子捂著身軀逃了出去。

房間內，香火縈繞，燈火昏黃幽暗。

扶蘇端坐在一張闊椅上，眯着眼，面色陰沉的凝視着自己面前的那個赤膊男子，兩隻手交叉在胸前，拇指不斷交織環繞，默不作聲。

良久之後，那人這才笑嘻嘻道：「公子殿下，您什麼到了桑海？」

顯然，那人對突然出現的扶蘇有些意外，但也談不上多畏懼。

「子嬰，你也是我大秦王室近親，我也叫你一聲叔父。」

扶蘇拇指揉着額頭，無奈道。

「若不是碟子告訴我你的行蹤，我還真不知道你來到了桑海。」

那名為子嬰的人長相和扶蘇有幾分相似，身材頎長，蓄著黑濃鬍鬚，多出幾分老成。

若換作別人，見到扶蘇定然惶恐至極，可他不怕，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扶蘇的叔父，秦王政的同父異母的王兄！

不過，子嬰的身份就算是咸陽宮中知曉的人也極少，對外不過是一個遊手好閒的紈絝身份，外人只知曉秦王政只有一個胞弟就是長安君成蟜。

幾年前，長安君成蟜因降趙並有叛國之心，后被誅殺。

從那以後，子嬰便是整日花天酒地，沉迷於紙醉金迷中。

「殿下，你聽說過齊國『養瘦馬』的風氣嗎？」

子嬰笑道，根本不在乎一旁的扶蘇面色早已經難看。

他徑自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想了想，給扶蘇也倒了一杯，道：「從百越之地重金購買的上等茶葉，實屬難得。」

扶蘇捏着手裏的茶杯，冷眼看着，心中唯有嘆息，最後剩下恨鐵不成鋼的無聲憤怒。

「從大秦帶來的金銀都換成了這些享樂的東西？」

扶蘇冷聲問道。

「那不然呢？」

子嬰理直氣壯說道，轉身起來，走到了樓邊的欄桿處，手裏端著茶水，憑欄而望。

「子嬰，就沒想到過和我一起……」

扶蘇嘆息一聲，但話沒說完，就被子嬰打斷。

「殿下，真心不嘗試一下那從小被豢養的『瘦馬』？那滋味，可不是尋常良家所能比。」

子嬰一邊嘖舌，一邊踱步感慨，「僅僅是那一對玉足就有『瘦、小、尖、彎、香、軟、正』七種要求，更不要說身段其他，那簡直萬里無一……」

「夠了，荒唐！」

扶蘇冷喝道，語氣憤怒。

砰的一聲，扶蘇直接將杯子砸碎在腳下。

「大秦萬千百姓水深火熱之中，百萬將士馬革裹屍，你在這裏紙醉金迷？心裏能過的去嗎？」

「朝中有人結黨營私，對我贏家不利，說句大不敬的話，等我父王駕崩的那天，大秦的萬里河山還會牢牢掌握在我們贏家的手中嗎？！」

扶蘇質問道。

子嬰背對着扶蘇，單手憑欄，嘆息道：「殿下，你看這個繁華的桑海，興許在明年就被大秦鐵蹄踐踏成一片廢墟坍圮，想要再造出這樣的盛世景象，興許得付出百年的時間，百年盛況一朝付之一炬，你不覺得惋惜嗎！」

子嬰動作遲緩，良久之後，緩緩轉身，竟已是淚流滿面。

「殿下你覺得子嬰我還有別的退路嗎？我錯不該生在君王家族，且是庶出，連個名分都沒有！」

扶蘇緩緩垂下雙手，一時語塞。

他深知自己叔父子嬰並不是天性憊懶之輩，但君王家族大抵都逃不過那手足相殘的詛咒。

叔父長安君成蟜（jiao）便是如此，鋒芒畢露，卻一朝被斬，落了個凄慘無比的下場。

「叔父！」

「成蟜死了，難道要讓我成為第二個他嗎！」

子嬰平靜道。

「殿下，你父王有十几子嗣，而你卻是太子，若你以後繼承大統，該如何處置他們？」

扶蘇默不作聲。

子嬰繼續道，「是分封他們為王嗎？那不又是一個大周的重演？同室操戈，正因為春秋霸主挾天子以自重，所以你父王誓要廢除分封制！」

片刻之後，扶蘇垂頭低聲道：「我做不到對手足斬盡殺絕……」

「所以你父王現在轉而器重公子亥！他未必做不到！」

扶蘇渾身一震。

子嬰這些年故作紈絝荒唐，實則是為了掩蓋鋒芒，怕落了個凄慘下場，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實屬無奈之舉。

「等有一天，你被逼入絕境，你就知道什麼叫高處不勝寒。什麼叫王位之上孤家寡人了。」

言下之意十分明顯，子嬰不看好扶蘇的未來。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情不立事，善不為官。大抵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