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人生至此隔參商【一】

第三十四章 人生至此隔參商【一】

那把劍是默子軒的劍,從始至終,死門陣中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亂石陣中,月風江朗聲說的那句話,一字不落的傳到他的耳中,讓他的心狠狠一顫,「默天雷,崑崙劍派的長生劍竟然在你手裏,童夕顏果然是你殺的。」他心中支撐着他的最後一根支柱在那一瞬間轟然倒塌,其實,他心中早就有了這個可怕的想法,只是卻一直不敢去印證。默天雷,他從小敬愛,俠義無雙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突然覺得疲倦,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武林正義么,那他的父親,還算的上是正義么?他的所作所為,比之魔教正大光明的殺戮,來的更加卑鄙狠毒。風雷堡,其實也是如此骯髒。

他的心本來就已經冰冷,現在卻更是麻木,他的眼睛,慢慢的盯在那抹紅影之上,似乎只有那抹鮮艷的紅色,才能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是個活人。

他手中一直都握著一把弓,風雷堡的少主,歷來都習騎射,為的就是能駕馭風雷八陣。弓是硬弓,箭卻不是普通的箭,是他自己的寶劍,劍在弦上,遙遙對着月風江。他對她恨不起來,卻恨月風江。他看到月風江口噴鮮血,心中感到一陣快意,他已經看出月風江受了內傷,掌中弓箭緩緩舉起,弓如滿月,只要他這一劍射出,月風江必死無疑。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寧未央撲了上去!在那最後的一瞬間,當他看見寧未央不要命的撲上去,抱住月風江的時候,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原來,她真的可以為他生死不顧。他忽然想起多年之前在昆崙山的死亡之谷,他面對天煞神蛟,幾乎喪命,那個時候,她豈非也是這樣對他的。

他眼睜睜看着兩支鉄箭就要穿透她纖柔的身體,手指一松,弦上的長劍流星一般飛了出去,他做不到…看着她死……

長劍離弦,斬落飛箭。默子軒手臂驀然垂下,緩緩閉上雙目。良久,只聽得一聲輕響,他手中那張雕花硬弓掉落地上,默子軒並不去撿,抬腳慢慢跨過那弓,一步步向閣樓之下走去。走到了閣樓的最底層,迎面卻遇上了默天雷。默天雷此時已將面上的黑巾摘去,看見默子軒竟然走下樓來,怒道:「子軒,你怎可下樓!」

默子軒看了他一眼,並不回答,仍是向外走去。默天雷怒不可遏,上前攔住他,吼道:「孽子!你又要上哪去!」說着揮起一拳,打在默子軒胸口。

默子軒毫不反抗,坐倒在地,爬起身來,繼續向門外走去。默天雷狂怒之下,一把揪住他衣領,右掌高高舉起,對着默子軒的頭頂,厲聲道:「你又要去找那個妖女是不是?畜生!我默天雷怎會有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兒子,今天我就一掌斃了你!」

默子軒不閃不避,目光與默天雷對視,眼中儘是漠然,忽然說了一句:「童夕顏是你殺的。」只這一句,默天雷的臉色陡的一變,眼睛漸漸發紅,咬着牙道:「你說甚麼?」默子軒神色不變,淡淡的又說一遍:「童夕顏是你殺的對吧。」

默天雷右掌仍是高高舉起,卻有些微微的發抖。

默子軒注視着他,眼中沒有一絲表情,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憤怒失望,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空茫。默天雷的臉色慢慢暗了下去,終於變為灰白。默子軒深深嘆了口氣,伸手將他的手從自己衣領之上拉下,從他身邊走了過去。默天雷轉身吼道:「你要到哪裏去!」他雖是在吼,但尾音已然發顫。默子軒腳下未停,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話:「人生至此,如隔參商。」默天雷愣了一愣,不由去想這八個字的含義,一時卻也無法明白,再抬頭時,默子軒已經蹤影不見。

默天雷似乎呆了一呆,但也只是一瞬之間,面上浮現出一絲狠厲之色,轉身掠上閣樓。那扇窗子仍舊開着,默天雷飛步奔到窗前,向下看去。剛才那亂石陣的方位,現在竟然空無一人!除了地上掉落的斷箭和狼藉碎石,能看出方才拚鬥的痕迹,月風江和寧未央他們三個人,竟然一起蹤跡全無!

就這一瞬,默天雷身上立時出了一身冷汗。他方才並沒看到月風江吐血,寧未央受傷,這處閣樓正是風雷八陣中最後一門「死」門的陣眼所在,陣眼就是風雷堡的少堡主默子軒,在這閣樓上,能看到死門陣中的一切,由此發號施令,步步截殺,是以剛才默天雷見到默子軒居然走下閣樓,才會那般驚怒。好在陣眼並不是指定某人,所以默子軒雖然走了,他也並未太過慌亂,只要他上得閣樓,一樣可以做陣眼,可現在發現月風江三個竟然沒了,心中如何不驚!要知道這死門陣中,陣眼看不到入侵之敵,陣法便不能對應施展,如此即便陣眼未破,陣法卻已等於先廢了一半,那幾個魔教的妖孽如此厲害,此陣還焉能保住!想到此處,大喝一聲:「來人!」一個黑衣人匆匆從樓下跑上,垂首道:「堡主何事?」默天雷回頭看了他一眼,笑一笑道:「剛才少堡主走了,你可看到?」那黑衣人猶豫了下,啜喏道:「…看到了。」默天雷點點頭道:「很好,陣中不可無陣眼,現下少堡主不在,便由你來做這陣眼。」那黑衣人愣了一下,道:「堡主,可是弟子不會啊!」默天雷微笑道:「這個簡單,我現在便可教你。」又向窗外看了一圈,才道:「從現在起,依次發動木、水、火、風四陣,你不須說話,只要撥下這三個機關即可。」說着手向窗前一指。那黑衣人順着他手看去,只見在那窗子的窗欞之上,依次有七個手柄一樣的機關,其中三柄已經被人撥了下去,還有四柄,上面刻有字跡,分別是「木」、「水」、「火」、「風」四字。

默天雷招手要他走到近前,溫聲道:「每隔一刻,撥動一個機關,這個,不難吧?」不知為何,黑衣人聽到他溫和的聲音,心裏竟有一些害怕,戰戰兢兢道:「堡主,這四個陣法發動,便可將魔教妖孽一網打盡么?」默天雷盯視着他,微笑道:「那是自然。」

死門之中,月風江和寧未央,靠坐在一塊山石之後,薛三古身上都是冷汗,小心翼翼的探頭看了一眼。方才月風江看着那掉落在地的長劍頭尾方向,只把手向西南方向一指,低聲道:「上那邊去。」咬牙爬起身來,一把將寧未央拉起,攬住她腰。寧未央右腿已幾乎斷了一般,她自己都不知道剛才自己是如何撲到月風江身上去的,現下兩人死裏逃生,才覺出右腿幾乎已經廢了。月風江試着提氣,渾身經脈頓如千刀萬剮,劇痛難當,咬一咬牙,硬生生的忍了,摟着未央的腰施展輕功,向著西南角方位疾奔而去。

寧未央看着月風江,他臉色蒼白如紙,滿頭的黑髮都已被汗水濕透,在她記憶之中,只有那次在莫忘川,他為她自行散功的那一次,才是這般痛苦。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裏面倒出幾粒黑色丹藥,顫抖的放入他唇中,又顫抖著撫上他臉,顫聲喚道:「大師哥……」

月風江側頭看着她,痛楚的眉間驀的舒展,手指撫上她臉,揚起嘴角:「寧兒。」

寧未央就這樣一頭撲到他懷裏,緊緊的摟住他,口中反反覆復只有一句話:「風江,你還活着,你還活着!…真好…」月風江伸臂摟緊了她:「我說過要守護你一輩子,又怎麼能死?」寧未央笑起來,搖頭道:「不是一輩子,是……」「是所有輩子。」月風江輕笑接道。

薛三古終於將頭縮了回來,看了他二人一眼,道:「兩位護法大人,現在怎麼辦?」

月風江沉吟片刻,道:「就在這裏,休息半個時辰。若我所料不差,很快便會有陣法發動。」

三人就在這山石之後打坐休息,月風江用匕首將寧未央膝蓋骨縫之中的碎石挑了出來,為她上藥包紮。碎石取出之後,寧未央右膝雖然還是劇痛,但總算不必廢了。果不其然,片刻之後,死門陣中便又有陣法發動,先是鋼釘圓木,然後是冒煙的毒水,但這一次和方才不同,方才那些雷電巨石都彷彿長了眼睛一般,對他們如影隨形,而這一次的各種機關埋伏,卻好似無的放矢,不知在哪裏發動,雖然看起來極是怵目驚心,但卻傷不到他們。

薛三古看着那圓木被毒水腐蝕消散,口中奇道:「咦,這陣法怎的變得如此不濟?」

月風江只用眸光一瞥,微微冷笑道:「因為這陣法的眼睛瞎了。」他這一會打坐調息,全身氣血已漸漸平復,內傷雖一時難愈,但總算不必周身千刀萬剮似的劇痛。凝神坐了片刻,耳邊聽得那毒水腐蝕之聲慢慢消失,緩緩回頭看了一眼,一字字的道:「隨我來。」

一隻手攬著寧未央,身形一飄,已向著那閣樓方向潛蹤而去。

他剛才就已聽出,兩種陣法發動,中間有一刻的間隙,他也不能保證下一次的機關觸動一定會是一刻之後,但此時此地,只能去賭。

月風江賭的時候,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一向不錯。他們三人已平平安安的站在那座閣樓之前。

若不是已到近前,入陣之人是決計看不見這一座閣樓的,死門之內,幻象比比皆是。四周空無一人,漆黑的樓門緊閉。

月風江扶著寧未央緩緩走上石階,站在那閣樓門前,忽然抬起一腳,踹在那樓門之上,一聲巨響,那兩扇門板應聲而開。

閣樓頂上的那個黑衣人站在窗前,心下惴惴,算算時間到了,伸手正要撥下那柄刻有「火」字的機關,卻忽然聽到閣樓之下,一聲驚天大響,心下一慌,顧不得拉那機關,忙自回身查看。剛剛回過頭來,眼前已是一花,一個冰冷的東西已架在自己脖子上,黑衣人費力的看了一眼,原來那是一把刀,刀的主人就站在他身側,渾身是血,瞎了一隻眼。黑衣弟子雙腿不住打顫,口中磕磕巴巴的說:「魔…魔教妖…妖邪?」

那瞎了一隻眼的人滿身殺氣,惡狠狠的瞪着他,卻並未說話。只聽木階之上一陣緩慢的腳步聲響,兩個人緩緩的出現在閣樓之頂,是一個黑衣的男人和一個紅衣的姑娘。那男人臉色蒼白,眉目甚是好看,眉間眼角卻籠著一層狂暴的煞氣;那個姑娘臉色也是蒼白的,卻掩不住容顏嬌美,也遮不住一雙明眸中的戾氣。

那黑衣弟子獃獃看着這兩個人,心中害怕過了頭,甚至連「你是誰」這句話都不會問了。

那黑衣男人看了他一眼,只說了四個字:「默天雷呢?」

那黑衣弟子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三個字:「…不…不知道。」

月風江不看他,淡淡的道:「薛長老,讓他說。」

薛三古說一聲「是。」手起刀落,那黑衣弟子一條胳膊頓時脫離身體,掉在地上。黑衣弟子一愣之下,才發出嚎叫之聲,摔倒在地翻滾。月風江冷冷的道:「問他。」薛三古一腳踏在那黑衣人胸前,厲聲道:「默天雷呢,說!」那弟子從小到大,從未受過此等痛苦,一時痛的話都說不出來。薛三古冷笑一聲,道:「好,這次是腿。」大刀舉起,就要砍下,那弟子劇痛之中,仍是嚇得心膽俱裂,終於能說話了,大叫道:「不要砍,我說,我說!」薛三古停刀不動,大喝一聲:「說!」那弟子抽著氣兒,斷斷續續道:「少堡主走了,堡主…堡主讓我在這替少堡主,然後…然後堡主也走了……」他說了半天,終於還是沒有說到點子上。

月風江淡淡的問:「走哪去了?」那弟子驚恐的看着他,哀聲道:「這個我…我真的不知道,大俠…不…不是,公子饒命…啊!」寧未央聽見他說「少堡主走了」,心下忽的一松,卻聽到薛三古問道:「右護法,怎辦?」月風江道:「再問。」

薛三古轉回頭來,一刀砍下,那黑衣人兩條腿便全斷了,這次連叫的勁似都沒有了,又問一遍,還是三個字:「不知道。」薛三古眼睛發紅,又抬眼去看月風江,這次月風江沒說「再問」,說的是另兩個字「宰了。」

黑衣弟子終於徹底沒了聲息,月風江緩緩走到窗前,凝目看那七柄機關,七柄機關之中,只有「火」、「風」兩個沒有撥下。月風江伸出左手,將那刻有「火」字的機關向下一拉,一聲極細微的聲響,霎時由近及遠,一傳而出,幾乎在同一時刻,風雷堡方圓數里,同時騰起了一片濃煙烈焰。月風江舉目遠眺,忽的右臂一抬,一道暗黃的光芒劃過,那承有七柄機關的窗欞,頓時四分五裂,只聽一陣輕微的「錚錚」之聲,接着便是大地一陣輕微震顫,死門之內,原本是一片漆黑暗紅的天地,現在卻漸漸清明,露出了風雷堡的本來面目。

風雷八陣,至此已全數破盡,風雷堡中,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機關埋伏。月風江將那閣樓上上下下找了個遍,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一條暗道。

月風江三人從那閣樓之上緩緩下來,回頭向那樓閣看了一眼,那閣上掛了一塊匾額,瘦金字體:明心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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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寧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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