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人生至此隔參商【二】

第三十四章 人生至此隔參商【二】

三人一路向著風雷堡中房舍密集之處走去,風雷堡到處都是一片大火,堡中弟子驚慌失措,四散逃命。迎面碰上月風江三個人,都是一劍封喉。

從明心閣到風雷堡正廳之前,一路走來,月風江也不知殺了多少人。

三人站在風雷堡正廳之前,周圍火勢還未蔓延到此。月風江眉峰一挑,一腳踏入。

出乎意料,正廳之中居然有人。都是身着黑衣的風雷堡弟子,一個個站在廳內,怒目瞪着他們三人。

月風江向他們掃了一眼,居然笑了笑,問道:「默天雷呢?」

一個年紀偏長的堡中弟子冷冷的說了一句:「走了。」

「從哪走的?」風雷八陣不破,即便是風雷堡主也出不去。

那弟子冷冷笑道:「想知道么?你過來,我告訴你。」

月風江看了他一眼,示意薛三古扶住寧未央,自己一步步向那人走去,走到那人面前停下,負手道:「說罷。」

那弟子道:「堡主是從……」猛的跳起身來,手裏握著一把雪亮的匕首,向著月風江當胸刺來,月風江連頭都沒有扭一下,只把右手一抬,鮮血濺出,頭顱落地。抬眼向著那人身後眾人看去,淡淡的道:「還有誰要說?」

堡中有年輕沒見過世面的弟子眼中已現出了恐懼之色,雙腿打顫,想往後退卻邁不動腳。距離月風江最近的一個矮個弟子惡狠狠的向著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呸!」月風江想也不想,邁步過去,一劍劈下,骨碎筋折的聲音,離得近的濺了滿身鮮血,那本來雙腿發軟的弟子腿間忽然一熱,竟然尿了出來。

月風江就這樣一路走過去,一劍一個,猶如砍木頭一般,那些風雷堡弟子並非不想反抗,只是在他面前,根本毫無反抗的餘地,全是廢物一樣。寧未央在後看着他,輕咬下唇,她到現在,終於明白了月風江那句「易位而處,也是一樣」這句話的含義。冰焰教兩位護法,七位長老,通通葬身風雷堡,一個一個死無全屍,風雷八陣雖然破了,默天雷卻早已逃了出去,這場生死相搏看似他們勝了,其實他們卻是真正的輸家。

月風江殺人,她從來不會怪他狠辣,正如月風江對她。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對方。

殺完最後一個人,從不沾血的霽風劍,上面也沾了絲絲縷縷的鮮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月風江全身血脈,針刺一般,隱隱作痛。迴轉身來,拖着滴血的霽風,一步步走到寧未央面前。寧未央看着他,伸出手去,纖指將垂落在他眼睛的一縷黑髮輕輕拂開,拉住他的手,柔聲說道:「大師哥,我們回去罷。」

風雷堡中,火勢已經越來越大,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火海。這便是風雷八陣玉石俱焚的最後一招,拼着風雷堡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也要與敵人同歸於盡。

三人已站在風雷堡的高牆之上,薛三古忽然哽咽道:「兩位護法,他們…他們的屍首……」寧未央和月風江回過頭去,望向那烈焰之中,很久,月風江才輕聲說了一句:「這場大火,便算是,為他們安葬。」說罷轉過頭來,攬著寧未央,從高牆之上飛身而下。

風雷堡外的魔教人馬已在這裏等了整整三天,堡中毫無聲息,四面堡門緊閉,領頭的心中焦急,先後派了四十個人入堡查探,這四十個人都算得上是好手,躊躇滿志的入堡,卻一個都沒有出來。到得今日,那領頭之人再也按捺不住,傳出命令,天黑之前若還是毫無音信,全體人馬強行攻入風雷堡。然而就在這時,人人都看見風雷堡上空騰起了一圈烈焰,不一會兒,就見到濃煙滾滾,大火熊熊。

那領頭的正是馬炎,他先是高興,一片死寂的風雷堡終於有了動靜,然而還未及高興一下,心中卻又傻眼:眼看這風雷堡都燒成了一片火焰山,那四位護法大人和幾位長老不是要活活燒死在裏面?如此一想,甚至比剛才還要激動,等不到天黑,便大聲號令冰焰教部署強行破門,發動攻勢。卻在此時,見到了風雷堡正東高牆之上,衣袂凌風的立着三個人,正是左右護法和長老薛三古,冰焰教眾人見到這三人出來,一齊大聲歡呼。

馬炎滿面喜色,迎上前去,向著月風江和寧未央單膝跪地,喜道:「兩位護法大人終於回來了,屬下等日夜擔心。」說着抬起頭來,向他二人看去,這一看之下,不禁一愣,只見右護法臉色蒼白,面頰之上還有幾道血痕,左護法右腿受了傷,一直都是靠在右護法身上,再往旁邊看一眼薛三古,卻更是嚇了一跳,這位薛長老臉上血跡斑斑,就只剩下一隻眼睛。

馬炎心中極是驚詫:教中四位護法大人武功蓋世,即便在百人之前也來去自如,怎的這次竟然受了傷!尤其是,能傷了月風江大人的,究竟是甚麼東西?他呆了一呆,突然又想起了甚麼,急道:「右護法大人,星無邪大人他們還沒有出來!屬下即刻前去接應他們!」等了半天不見月風江回答,剛想抬頭去看,卻聽見月風江緩緩的說了三個字:「不必了。」馬炎愕然抬頭:「甚麼?」月風江緩緩低頭看他,目中似有甚麼一閃而過,又說了一遍,一字一句:「他們,不會再回來了。」說着,和寧未央繞過馬炎,走了過去。馬炎愣愣跪着,一時不能明白他話中之意:不會再回來了,是說,星無邪大人和寒沉雪大人,他們…他們難道……?

月風江抱着寧未央一起坐上他那匹黑馬,身旁那匹雪鬃黑馬和玉獅子的白馬,看見他兩人,湊上前來用頭磨蹭,不住的打着響鼻,寧未央鼻子突然一酸,轉過臉去,馬兒還在,馬上的人卻永遠不在了。

巢湖之畔,赤冰帳中。月風江和寧未央單膝跪在赤冰面前,赤冰坐於案后,一言不發,默默的看着他們。

月風江眼睛看地,道:「教主,弟子…回來了。」這已是他第三遍說這句話。

赤冰看着他,良久,終於開口道:「回來了……只有你們兩個么?」

月風江沉默片刻,道:「還有薛長老。」

赤冰道:「無邪和沉雪呢?」不知為何,他的聲音此刻聽來竟有些微微的涼。

月風江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道:「無邪沉雪,還有教中七位長老,……全部陣亡。」

赤冰沒有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案上燭火光影跳躍在他臉上金色的面具上,忽明忽暗。寧未央和月風江兩個仍舊看着地,很久很久,才聽見赤冰的聲音,很輕,好似有些縹緲:「我知道了,……你們兩個出去罷。」

寧未央抬眼看他,卻見赤冰已將身子靠在椅背之上,雙眼似在看她,又似不是,頭一次,她看見赤冰的目中沒有了那種入骨三分的冷意,卻多了一種似有似無的蒼涼。

月風江也抬起頭來,看着赤冰,道:「師父……」只說了這兩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

赤冰看着他們,輕輕揮手:「下去罷。」月風江低頭道:「是」扶著寧未央起身,一起轉身出帳。赤冰看着他們身影出了帳外,眼睛緩緩移向案上那盞燭火,燭光很亮,亮的刺眼,他伸出手去,想將那燈燭推在一邊,手指剛剛觸到燈身,卻猛的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鮮血撲在燈芯之上,那火苗頓時滅了。赤冰坐在黑暗之中,牙齒格格打戰,強自忍住五臟六腑翻江倒海一般的劇痛。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吐血,自從半年前運功之時一絲真氣走入岔道,致使他當場吐血以來,自己的身體狀況便是每況愈下,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全身經脈劇痛吐血,而且每一次發作的間隔越來越短,先是一月,再是半月,再后是十天,到得最近,已是七日便會發作一次,吐血間隔越來越短,劇痛的時間卻越來越長。此間若是動用真氣,則隨時都有可能發作。也正因為此,他才沒有進入風雷八陣。

這件事,冰焰教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即便是他最喜愛的弟子月風江。赤冰心中一片明了,這一天終於還是到來了。天魔血降,開篇第一頁中便寫的清清楚楚:習此功者,有逆天道,神功速成,天命不壽。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知道這一註定的結果,但他還是沒有絲毫猶豫,風光赴死,勝過苟且偷生!他雖然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長,但心中亦無驚惶不安,因為他已將一切都安排好,月風江,睿智冷靜,武功蓋世,是繼任教主的不二人選,只要此番剿滅了風雷堡,那冰焰教稱霸江湖已幾乎是一片通途。他千算萬算,胸有成竹,卻終是沒有算到會是這個結果,風雷八陣,生死易位,他座下悍將,只有三個活着回來。

赤冰用手帕拭掉嘴角的血跡,以手支額,緩緩合上雙目,二十年來,他第一次覺得如此疲倦,很想一睡,再不起來。

第二日清晨,冰焰教所有人馬,在天亮之前,疾速離開了風雷堡,巢湖之畔安安靜靜,彷彿從來沒有任何人來過,隔湖相望,昔日宏偉威嚴的風雷堡,只餘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

冰焰教與風雷堡一戰,玉石俱焚,兩敗俱傷,這件事像長了腿一樣霎時傳遍整個江湖。冰焰教兩位護法,七位長老如何命喪風雷八陣,更是被傳的繪聲繪色,沸沸揚揚。

今兒天氣不算太好,毛毛細雨,這種天氣本是沒有多少人出來喝茶的,但濟南城中的一家茶樓當中,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人人面前擺着一大壺滾燙的新茶,幾碟子的瓜子花生,就這麼吃喝談笑,聽說書先生說書。

場子正中站着一個說書先生,又干又瘦,一件藍褂子長衫,熨的沒有一絲皺褶,兩眼放光,口沫橫飛,正在繪聲繪色的說故事:「眾位看官,你猜怎麼着?」底下喝茶的一齊搖頭,眼睛盯着那說書先生,道:「到底怎麼樣?」那先生將八字眉抬了一抬,將手中摺扇一展,道:「那魔教的兩個什麼護法,連叫都沒叫一聲,便給那幾百支鉄箭射成了刺蝟!」底下眾人哈哈大笑,都道:「射的好,射的好!不知這兩隻刺蝟是哪兩個魔頭,是那個月風江和寧未央么?」說書先生眨了眨小眼,嘆口氣道:「不是不是,這兩隻刺蝟是星無邪和寒沉雪。」底下喝茶的紛紛大聲嘆氣,道:「那寧未央和月風江呢,是怎麼死的?」那說書先生想了一想,搖頭道:「好像,是燒死的吧?」下頭一個儒生打扮的人喝了一口茶水,笑道:「聽說魔教這四個護法雖然狠毒殘暴,長得卻都好看,名字也起的風騷,叫甚麼『』,只可惜我沒見過。」他身旁一人吃了一口花生,大笑起來:「李兄你想見的是那個寒沉雪和寧未央吧,那個甚麼風江無邪的,只怕是生的越好看你越不想見!」

正在說着,忽聽樓下街上人聲嘈雜,有人大喊一聲:「默大俠!默大俠來了!」茶樓之中的茶客,連同說書先生,呼啦一下全擁到窗前,向下看去。只見雨霧蒙蒙的街道之上,一行人昂首走過,當先是一個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身旁緊緊跟隨一個黃衣美婦,在他們身後,是一雙容貌俊俏的少年男女。

剛才那個姓李的儒生說道:「這個便是風雷堡堡主默天雷么?」盯着默天雷身後那兩個少年男女看了半天,道:「那個就是曾經私通魔教妖女的少堡主默子軒么?」說書先生正好在他旁邊,聞言搖頭道:「非也,這小哥可不是默子軒,是風雷堡的二公子默少英。聽聞那位默少堡主在魔教大破風雷八陣之時,嚇得腿軟,棄堡而逃了。」此言一出,周圍眾人紛紛面露鄙夷之色,都道:「默大俠如此英雄,怎的生了這樣一個是非不分,膽小如鼠的兒子,真是可惜了默大俠一世英名!」更有俠肝義膽者,惡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心中對默子軒鄙視厭憎已極。

眾人在茶樓之上目送默天雷一家身影在細雨中遠去,人人目中都浮現出肅然敬仰之色,說書先生捻了捻鬍子,悠悠然道:「默大俠到這裏來,想是要和魔教決一死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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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寧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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