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6 第七十五章 圖窮

676 第七十五章 圖窮

儘管曹操是去求情的,而且是態度很謙卑的那種求情,但誰也不可能真拿他當一個敗軍之將來折辱,平原公就第一個不答應。

這位老對手在劉備的大營里吃吃喝喝了兩天,期間門還跟着劉備在演練場看看威武之師,曹操很得體地稱讚了一番,還作了一首軍旅題材的詩,哪怕是平原公這種上學時凈忙着逃學的學渣也被曹老闆的文采所打動,又在看過兵馬後一起騎馬出營,紅塵作伴瀟瀟灑灑地溜達一番,最後待夕陽西下,兩個吹着冷風也不怕感冒的老骨頭又在內黃城外找了個地方,煮酒吹了一頓牛。

這些風雅豪邁,讓天下文士讚嘆不已的軼事傳到元城時,陸懸魚正蹲在牆根下揣手手曬太陽。

她穿着一件舊袍子,頭上戴一條舊頭巾,很不顯眼,誰看了都覺得是個窮酸小吏,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於是那些吵吵嚷嚷跑到鄉府來的人就會問:「大將軍呢?」

「大將軍領兵巡視去了!」府中真正的小吏昂首抬頭,很有一點傲慢地大聲道,「大將軍兢兢業業,一日萬機,豈有空閑處理爾等瑣事!」

剛剛吵鬧的人不吵了,一個個面面相覷,耷拉下耳朵,「這如何是好呢?我家的田被他種壞了,傷了苗,總要討一個公道才是哇!」

「爾等若要公道,何必勞煩大將軍呢?」小吏立刻諄諄善誘,「去尋司馬參軍便是,若他斷得不清不楚,再來尋大將軍主持公道也不遲啊!」

於是一伙人揪著另一伙人在小吏的指引下穿過前院,奔著司馬先生的辦公室就去了。

陸懸魚蹲在那裏,感受着初雪后的陽光與微風,吵鬧也就不那麼刺耳了。

小吏走過來,籠著袖子行了一個揖禮,「大將軍。」

「多謝你了,」她搓搓耳朵,很感激地道謝,「你這招真是高明!」

「這並非小人的主意。」

「那是誰的?」

小吏咧嘴一笑,「是孔明先生教小人的。」

小先生也在忙,但忙得和司馬懿不一樣。

他蹲在地頭間門,不厭其煩地撥弄開一小塊冰雪,查看雪下面麥苗的成長情況。

就像那群吵架的農人所說,今年與以往不同,冀州的農人因為戰爭的緣故,在種冬小麥的時節荒廢了田地,攜家帶口地跑,後來又跑回來了,但有些就錯過了種地的時節,麥苗長得晚,長得弱,一場風雪過來,傷了不少,當然也有些特別倒霉的苗苗出師未捷,直接凍死在田裏。

這樣的情況是需要提前做好預案的,否則到了春天就是一場□□,家家戶戶又要背着老娘牽着娃子開始逃難。

她湊過去看看,孔明先生抬起頭來,心情還不錯地沖她笑了一笑。

「還好,」他說,「雖然種得晚,但還不妨事。」

「孔明先生這樣熟識農事,」她問,「為什麼將案子交給仲達先生去斷?」

孔明先生那張溫雅如玉的臉上露出一個一本正經的表情。

「能者多勞罷了,」他道,「河內司馬氏精熟於律法,一城之事,仲達必能專斷。」

……似乎哪裏不對勁,她剛想說點什麼,但孔明先生迅速將話題扯遠了。

「主公與曹公會於內黃之事,大將軍知否?」

她愣了愣,「什麼事?」

「據說也沒什麼,」諸葛亮說道,「只是一見如故,飲酒敘話罷了。」

不對,劉備和曹操湊在一起喝酒,她想,是有一個專門的詞的,但那個詞她一時想不起來。

諸葛亮看着大將軍在那一臉嚴肅地冥思苦想,也不知道想個什麼,疑惑地想問她,又怕打斷她的思緒。

過了片刻,大將軍終於猶猶豫豫地開口了,「主公與曹賊……可是……青梅……?」

大將軍比比劃划。

……諸葛亮感覺自己的瞳孔地震了!

大將軍雖然文盲,但還是寫信回去,小心地問了問到底什麼情況。

信送到內黃時,其他人聽說大將軍的信,雖不怠慢,但也不怎麼緊張……畢竟目前就河北這個戰況,再聽說大將軍每天都在忙着置酒高台,和相貌偉美出身名門的崔公溝通感情,那肯定就是緊張不起來的。

劉備拿了信的表情就比較微妙。

「下邳陳氏歷世著名,雖不及袁氏四世三公,卻也有弟子遍於天下。」

他這樣同左右說起時,大家看他表情就有點猜到主公下一句想說什麼了。

「他們究竟如何教的辭玉?」劉備問。

簡雍就沒憋出,噗噗地笑了兩聲。

主公拎着這封信揮來揮去,很不解氣,還想再說幾句時,餘光就敏銳地瞟到了張遼。

張遼的眼睛釘在那封信上,那目光快要從虛空中長出一個狗頭,很想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信叼走似的。

「文遠在看什麼?」

文遠將軍的臉就有點紅,「大將軍信中可有提到……」

「提到誰?」

張遼又不肯說了,兩隻眼睛很有點怨念地望着主公,不明白一封尋常書信,為什麼不像往日一樣,隨手傳給下首處的人看看。

其實這封信確實也沒什麼不可見人的東西,陸廉寫的信,素來坦坦蕩蕩,無不可對人言。

不可對人言的是劉備。

他無論如何也不明白,自己這個相識十幾年的大將軍究竟在怎麼樣一種精神狀態下,詢問他和曹賊是不是青梅竹馬!

光是竹馬就夠了!青梅是啥啊!

……尤其這是寒冬時節,他倆圍爐煮雪,相談甚歡是有的!但咋也整不出一罐新鮮的青梅酒啊!

張遼還在探頭探腦,望眼欲穿。

上首處的主公思來想去,還是安慰了他一句:

「無甚要緊,」他說,「辭玉與崔琰之相交,大抵如我與孟德吧?」

……一個很奇怪的比喻。

有引喻失義的嫌疑。

但張遼還是稍稍放下了一點心。

「曹公將行,」他假裝沒看到那些投在他身上似笑非笑想笑不好意思笑的目光,迅速找了一個新的話題,「主公,我等當如何?」

劉備將那封信拿在手裏敲敲,仔細想想。

「曹操此舉,必有后招。」

曹操離營的那一天,依舊是拉滿了所有人目光的大場面——這些人里有文盲的,有識字的,有累世閥閱的,有寒門草莽的,但不管是誰,都又一次被曹操的才華炫了一臉。

他真不是提前背下來的啊!

他真的是喝酒能寫詩,騎馬能作賦,一個長得貌不驚人的小個子,硬生生讓平原公也紅了眼圈兒不願放他離去!一而再,再而三地要他留下來,甚至開了天價的Offer!只要你留下來!別說鴻都,天下的學宮你隨便挑!想挑幾所挑幾所!天啊!雖然詩賦於當世並非什麼大家學問,但這個炫技的水平!直接讓人把那些客觀限制都拋到腦後去了!

直到車輪滾滾,載着曹公遠去,大家才終於依依不捨地以袖拭淚,並且看向最動情的那一個。

「誰說平原公少時好狗馬,不喜讀書呢?」他們竊竊私語道,「今見平原公與曹公相交,足見得平原公也是一位雅愛文辭之人拿!」

「豈止!豈止!」又有人繼續誇誇,「原想曹劉曾數度交手,有攻城之仇,略地之恨,不想親見這幾日出則同輿,入則同席,相交如高山流水,真真……」

劉備的眼皮紅紅的,似乎透著一點微微的腫,他這樣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今日也有這般感傷,誰見了不動容呢?

待士人們散去時,他還望着那個方向,痴痴地看。

法正走到他身邊時,聽他忽然開口:

「孤給他的,他不想要。」

「曹操縱據并州,以明公今日之勢,他亦不能與明公相爭。」

劉備的眉毛就皺起來了。

「那他究竟想要何處?」

車輪碾著殘雪下的土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路面,即使是坐在緇車裏也並不舒服,何況要走上兩天呢?

僕役早早在車裏放了一個炭盆,方便他烤火取暖。

……裏面甚至還貼心地塞了兩塊薯,用來當點心。

但路面是怎麼都不可能平坦的,馬車顛簸一下,炭盆里的炭灰就跟着顛簸一下,任憑你如何仔細小心地剝皮,薯上都染了許多炭灰。

曹操剝了一半,便有些厭煩地皺起眉頭。

這裏沒有蜜,也沒有清水能洗乾淨薯上的炭灰,而且薯也不是他所喜好的食物。

但他還是一口口地,將這塊染了灰的東西吃下去,有條不紊。

當最後一塊薯落進胃袋裏,熱氣重新給了他氣力與精神。

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向車隊而來,片刻之後,有騎士來到緇車外。

「主公,鄴城有信至。」

袁尚升了中軍帳,氣勢洶洶,點起兵馬,準備奔邯鄲而來。

坦白地說,他這個選擇不算錯,畢竟邯鄲在北,內黃在南,如果曹劉當真聯手,他必須迅速擊破其中之一,才能專心對抗另一個,因此甚至可以說,袁尚此時對戰術上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

但還是有些可惜了。

曹操就著昏暗的光線看完那封信后,將它團成一團,慢條斯理地用它擦了擦手,然後輕輕地扔進炭盆里。

「我因顧念本初與我的情誼,才為他多番籌謀,可恨袁尚小兒,辜負了我的一片心哪!本初!本初!你地下有靈,當知我心!」

當主公痛苦而憤怒的聲音傳出車時,隨行的親兵無不攥緊了拳頭,為明公這一片心意被人踐踏而憤怒!

這消息將會飛速傳到冀州、河北、甚至天下每一個角落!

當然,最先知道的一定是冀州的世家。

那些已經被連番戰爭搞得疲憊不堪,家中妻女一重接一重的麻衣怎麼也脫不下,田地荒蕪,部曲凋零的世家很快就收到了袁尚的徵兵令。

一方是能征善戰,又有駐守邯鄲,保住冀州不受劫掠之功的曹操;

另一方則是不忠不孝,得位不正,甚至還不曾立過寸功的袁公幼子;

曹操去往劉備大營談判的真相甚至還沒有傳到他們耳中,這些世家已經很快做出了選擇。

——而那正是曹操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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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三國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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