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雪崩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雪崩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腦中發問還是張口念出這個已故之人的名字。

只知耳邊傳來了幾聲不可思議的輕聲疑問,之後便是響徹雲天的厲聲尖叫。

兩種語言交雜在一起,不外乎一種說法:鬼,和神女的懲罰。

這時的力克木滿身泥土,兩個深深的眼窩下有一行血淚,整張臉面無血色灰白無比,又是扭曲變形的,像崎嶇的山脈與山谷呈現在所有人面前。

那道致命的豹齒撕裂傷口上皮肉外翻,連着喉骨血筋,汩汩的向外滲血。深邃的眼眶含着極其怨毒的眼神望向眾人。

誰也想不到會在大功告成之後一扭頭便見到了死而復生冤鬼索命的場景。

力克木身死是眾人親眼所見,那喉骨都斷了半根,死的千真萬確,可他就是帶着一路血跡從後面悄無聲息的跟來了。

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非常直觀的危險視覺衝擊,彷彿來時路都被驚悚佔滿。

侍衛們的三魂七魄和理智都隨着山頂呼嘯的風聲一同吹走。

只有身體本能發出來的恐懼尖叫聲,一時辰前還在為力克木紅眼的鶻月侍衛首當其衝,連滾帶爬的沖着另一方向往山下狂奔,選擇繞開鬼魂。

北韓侍衛雙腿打着顫,「太子......」

蕭晏握了一下劍柄,轉身踏向與來時路相反的山坡,「先走!」

事情實在詭異,蕭晏自認處事已夠波瀾不驚,可剛才那一幕在跑出去后還衝擊着他的大腦,恐懼在心底油然而生。

他觀察了南面山坡的山勢,喊向四散奔逃的鶻月侍衛,「別亂跑,向一個方向走!」

可深信神女靈魂永生在天山的鶻月人已經失了理智,認為血腥之氣擾了天山之凈——神女的懲罰不久便要降臨。

他們口中念叨著祭語,驚恐萬狀慌亂的逃生。

蕭晏與北韓侍衛聚在一處,亦在拔足狂奔,心中的惶惶不安因為頭頂某種高亢的聲音愈演愈烈。

他回眸望向山頂,力克木還僵硬的立在那裏。

令人發懼的面色已經漸漸迷離,可他嘶吼不斷的聲音卻回蕩在眾人耳邊。其中充斥着惡毒的咒罵,也不乏誠懇的祈求。

距離有些遠,蕭晏對於略顯古老的語言音色聽得一知半解,直至耳邊逐漸傳來雪山深處的某個地方越來越響地的悶聲轟隆之響,腳下的雪地開始有着輕微的顫動,他眸中陡然映上震驚。

「快找山洞,找石塊,拉麻繩!」

可山頂上發出地裂一般的「喀啦」聲,接着就是像悶雷一般的轟天巨響,回望的視野中出現一條白龍,在山背上呼嘯而過,來勢異常兇猛,無情的吞噬着眼前的一切。

沒人來得及去聽從太子的指令。

他們遭遇了雪崩,一切發生的就是這樣猝不及防。

一座座小山似的巨型雪塊發出雷鳴般的響聲朝他們下山的地方飛速撲來,掀起一陣陣漫天白霧。

在雪塊接近身體的短暫時間裏,蕭晏緊好行囊,扔出一圈麻繩勾住最近一人,拉着他連滾帶爬地迅速奔向雪坡中部的巨大岩石。

他希望這塊巨石能夠使他們不被大雪掩埋。

但即使有岩石阻擋,粗狂的雪塊還是在一瞬間將躲在巨石後面的寥寥幾人完完全全的蓋住了。

只有少傾片刻,蕭晏視線一片漆黑,只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掙扎不開的重度壓力從身體上方傳來,讓他的五臟六腑的疼痛欲裂,四肢無力一動也不能動。

緊接着,他失去意識陷入了長眠。

......

在各個雪蜂之間的山澗凹地、崢嶸的冰川在林海中星羅棋佈,雪崩的巨響傳到就近的山村。

眾人出來觀望,不由自主的下跪。

雪崩神秘莫測,據說若有人在附近高呼,就有「呼風喚雨」的效應,故而路過的人幾乎都斂聲靜氣,不願觸怒神靈引來雪崩之災。

也據說若有殺伐之氣闖入聖地就會觸及神女底線,引發山川之怒。就如同老國王的幾個兒子戎裝進山遭到了反噬一樣。

此次雪崩是何原由他們不知,只能一遍遍跪拜,虔誠的祈禱神女息怒。

半時辰后,遠山上的雪霧逐漸消散,有一道古樸簡易的純白身影攜幾名僕從出現在了眾人身前。

「這是違背王脈意願的下場。」

所有人聞聲抬眸,只見來人白髮蒼蒼,露在外面的皮膚像古樹一樣蒼老,飽經風霜的臉上佈滿一條條的皺紋,嘴巴一開一張念著古老莊嚴的祭語。

一雙眼睛裏,被風雪吹過,眼睛深深向里凹進,凸顯的眉弓與顴骨更加高挺鋒利。

念完祭語,他凝視着遠山,眼眸深邃毫無波瀾,卻又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揚起手臂,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又似乎欲言又止,好像有着一顆無法猜測的心。

「可是神醫?」

有個上了年紀的人大膽猜測他的身份。

來人只不明深意的一笑,轉頭向深山而去。

......

一片永無天日的黑暗中,蕭晏緩緩睜開雙眼,昏迷前的壓力已經感覺不到,唯有疼痛虛弱之感鋪天蓋地的來襲。

他嘗試着活動四肢,發現身上已經沒了知覺,血液,骸骨,筋脈皆是酸痛無力的麻木感。

厚重的積雪像一塊天然的巨石壓得他喘不過來氣,喉頭佈滿腥甜之味,好像胸腔內的血液都被積雪擠壓到喉管之間。也使不上任何力氣,就連眨一下眼都要耗費大半精力。

「呼......呼......」

微弱的呼吸從嘴裏傳出,胸膛傳來一陣碎裂般的疼痛,換來的也是更加窒息悶沉的感覺。

蕭晏無力地閉上眼睛,想要通過短暫的休息來補足體力,可他能清楚的感知到積雪已經有結冰變硬的趨勢,再不做點什麼自己就會一直留在這副天然「冰棺」中。

葉芷綰在等着他,等著雪蓮草,他不能鬆懈......

他又竭力撐開眼皮,發動手指、腳腕、膝蓋,肘臂的僅存力量,伴隨着一聲低吼,拳頭猛然向上。

嘣——嘩啦!

厚重的積雪當場破開一個空洞,他忍着胸腔之痛乘勝追擊接連數拳,厚雪發出裂開的清脆聲響。視線慢慢由幽暗不清變成豁然開朗。

刺眼雪白映入眼眶。

重見天日的那一刻,蕭晏的一半身子還埋在雪中,他大口呼吸著久違的空氣,低頭檢查雪蓮草是否無恙。

轉眸去找隨從的身影,卻在瞟到幾處陰影時眸光一緊。

那是一隊完全陌生且深有惡意的鶻月人,他們目光中的怨毒與莫名起死回生的力克木一模一樣。似是在巡查雪崩後有無生者,聽聞此處異動便在一旁等候,而後再送僥倖活下來的人重上西天。

領頭的那位老者雖是風燭殘年的歲數,滿頭白髮,眼窩深陷,但他敏銳犀利的眼神卻很難是這個年歲的人散發出來的。

危險的氣息就在這幾丈距離內一觸即發。

西域的弩箭短小精悍,快准狠。

蕭晏幾乎是在與他們對視時就摸到了懷中匕首,刀刃杵在地上,弩箭過來的那一瞬間,他借力而起斬斷腰間繩索又帶起大片雪花,向前猛然一揮。

縹緲不清的雪霧霎時隨風飄在眾人之間,而弩箭瞄準的身影卻已經翻滾至那老者身前。

「別動......不然我殺了他。」

蕭晏警惕的看着幾個欲上前又不敢擅動的隨從,壓着那人脖頸快速靠到剛才那塊巨石旁邊倚著。

他壓抑著自己不平穩的呼吸,歪頭對着那老人問道:「神醫,還是——塔莫祭司?」

老者並未展現出一絲慌亂,而是十分鄙夷道:「將死之人,也配問我的名號?」

蕭晏聞言有一瞬心虛。

剛才的暴起已經耗費了他全部體力,現下就憑自己這副被積雪重壓過的虛弱身體,根本無力從面前幾人安然脫離,他試着拖延時間。

「神女愛世人,你作為她忠誠的信徒卻要阻止我採藥救人,此舉難道不是違背了她的意願?」

塔莫祭司沉默一下,「你的母親本該是個死人。」

換句話說——你不該出生在這世上。

蕭晏皺眉,知道他意指何事,「老國王去世時還未將我母妃正式納為妃子,殉葬本就不合理。」

「老國王既已下達詔令。」塔莫反問:「又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

「說回原點......」蕭晏呼了口氣,「我母妃在十幾歲時就救治了不下百人,其中更是不乏王廷貴族,她生便可以拯救世人,為何要她死?就因為神女血脈不可違抗的命令?」

塔莫欲想插嘴,蕭晏又堵上他的話,「神女的存在是為了造福西域百姓,我認為她的信徒應該是心懷蒼生的至善之人,而不是在她棲息的天山增添殺孽。」

「滿嘴胡言!」塔莫聞言怒道:「我今日獻祭三人是為了請神女顯靈,他們甘願,而如此神女也能感受到我們的誠意!」

激動的情緒帶動他頸間乾癟鬆弛的肌膚上下抖動,血管也不可抑制的貼在刀尖上顫動。

那群隨從見此不由上前,蕭晏使勁向後一勒,「把武器扔下山坡,不然我讓你們前功盡棄!」

塔莫眼中有幾分慌亂閃過,他雖不懼死,可他還有一個中原人和兩個雜種未除,今日絕不能死在這個違背聖令生下來的北韓人身上。

他冷笑,「扔了。」

被大雪掩埋過的人五臟六腑不破裂才怪!

那便耗著,等到這個北韓人胸腔堆滿血液,自己撐不下去。

數把武器順着雪坡掉落,蕭晏咽下一口血水問道:「力克木復生是你使的把戲對么?」

-

「太子殿下......太子?」

幾道又輕又急的呼叫摻雜在腳步聲與扒拉積雪的動作中。

漫山積雪被他們挖出數條溝壑,宛如盤山巨龍一般,但蕭晏一行人的蹤跡就是怎樣都尋覓不到。

三個留守在山下的北韓侍衛從起初的焦急變成哭音,「太子......」

然悲傷的氛圍還未填滿,其中一人挖出的屍體就讓他們轉換成了另一種情緒——恐懼。

這是雲杉林的一顆大樹下方,厚雪之下是一片凝固的血色,血液的主人喉骨斷裂,面色青白而又猙獰。其身體已經變硬出現紫色斑點,經過積雪掩埋整個身子更是冰冷無比。

發現屍體的人第一時間捂住了嘴,可眼神中的驚慌卻掩蓋不了。

一同上山的人都是如此了,那太子呢?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凰啼山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凰啼山河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雪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