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 那就使他們1直飽足
那年大師是獨自來到中庭城郊外的。
麻布製成的衣服與草編織而成的鞋，扭曲的枯藤製成的拐杖在夕陽下與他的眼神熠熠生輝。
那些孩子正排著隊去領一碗不足以讓他們吃飽，但也不會讓他們餓死的粥。
「他們的父母呢？」大師問。
「都死掉了，先生。」特蕾莎眉眼低垂，鐵勺舀起漂浮着米粒的、令生命存續的水。
大師沉默不語。
遠處中庭城的高樓大廈還目能所及，他記得那些一生不沾塵土的人在享受着美酒佳肴，言語間便剝奪人的生命亦或是決定人的明日。眼前的孩子赤着腳，一粒石子可能刮破了他的血肉，可他卻只盯着那個鐵桶。
「孩子們住在哪？」
特蕾莎沒有言語，看了看遠處的草棚。
大師點了點頭，離開了中庭城的郊外。
沒人知道，那座高大怪異的建築是怎麼在一夜之內建成的。只是在孩子們迎著晨曦醒來時，聽見了從那裏傳來的六下鐘聲。
當鍾又響了六下時，孩子們看見了那個穿着麻衣草鞋拄著拐杖的人站在建築的門前，邀請着他們。只是他戴着面具，沒人知道那張面具下的表情。
「以後他們可以住在這。」大師對着特蕾莎說，「這裏就叫保育院吧。」
保育院內已經按照人數擺好了床鋪，中間還有一張長長的桌子，上面擺滿了樸素但豐盛的食物。
十二張椅子都坐滿了人，特蕾莎與大師站在一旁，看着孩子們狼吞虎咽。
「這是一個錯誤。」特蕾莎搖了搖頭。
「為什麼。」大師注意到了那個一直邊吃邊抬頭打量她的小女孩。
「當他們體會到了飽足，就會開始憎恨飢餓。」
「那就使他們一直飽足。」大師笑了笑。
從此，這一片區域多了一個保育院，多了一個每天鐘聲第二次響了六下就會來到保育院的戴着面具的大師。
他教孩子們認字，學習感興趣的知識。
那個看起來最小的小女孩叫YOYO，不喜歡學習，卻總是捧著一個簡陋的遊戲機擺弄來擺弄去。大師對她很感興趣，她甚至已經能夠利用bug一次次刷新自己創造的記錄。
「我沒有那麼小哦。」YOYO回答了大師的疑問，「我長不大。我其實比他們還要大一點。」
特蕾莎點了點頭，認證了小女孩說的話。
於是她成了唯一一個被大師帶進中庭城的孩子。
大師在中庭城近郊買下了一個小房子，開起了遊戲廳，帶着YOYO經營著這個她心目中小小的天堂。
YOYO是個天才駭客，她對自己的介紹完全沒有誇大其詞。只是幾個月她就完全掌握了如何駭入中庭城的網絡，開始源源不斷地給保育院賺錢。
日子大概過了兩年，大師將遊戲廳留給YOYO，留下了錢給保育院便不告而別。
YOYO大概哭了七天，眼睛都哭成了小青蛙。可大師也沒有回來。
……
伊芙把肥瘦相間的肉末放在鍋里煸出了油脂，然後放進了咖喱塊，再一點點加入開水融化咖喱塊。
特蕾莎講述著之前的故事，一邊學習著伊芙的做法。
「愚者戴面具嗎？」張靈圖瞟了一眼門口，小姑娘早就已經去跟孩子們折磨伽馬了。
「戴。」伊芙開始把焯好水的土豆塊和蔬菜放進了濃郁的咖喱中。
「愚者到底在計劃着什麼？」張靈圖開始在心中嘀咕。
特蕾莎明顯知道他們在猜測大師就是愚者，她卻沒有出聲。明明在先知的口中，十代愚者無惡不作，怎麼也無法跟那個悲天憫人的大師相提並論。
十六份咖喱被擺在了桌面上，還有陪着咖喱吃的麵包也一併被端上。
「老大！他是鼻涕蟲！」YOYO指著一個小男孩，「師傅給他起名叫黎曼，他很喜歡數學！」
這個叫林奈，喜歡植物。那個叫門捷列夫，喜歡化學。喜歡天文的叫布魯諾……
張靈圖微笑地聽着這一個又一個曾閃耀在人類史上的名字被安在了這幫十歲出頭的孩子身上。他更加確信了這位大師就是愚者。
不能告訴YOYO愚者已經死了。
可答應了YOYO，要幫她找回愚者，總不能到時候帶着她一起離開中庭城吧。還好，這裏有孩子們的庇護之所，YOYO跟雅達利也能繼續讓這些孩子吃飽穿暖。
「吃飯吧。」特蕾莎敲了敲盤子。
「還沒有感謝先知呢。」「對呀！」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提醒，似乎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習慣。
特蕾莎看了看張靈圖三人，露出了一個瞭然的微笑。
「可食物是我們靠雙手賺來的，並不是先知賜予，為什麼要感謝先知？」她看向疑惑不解的孩子們，「從今天開始，我們不再感謝先知。」
張靈圖會心一笑，隨即注意到了剛剛還在與孩子打鬧的伽馬也低頭沉思了起來。
……
回去的路上，YOYO騎在了張靈圖的脖頸，已經有些昏昏欲睡。
「我遇見愚者的時候，跟她一樣大。」雖然背後有專門掛刀的地方，但伊芙還是習慣經常抱着那柄與她的身高只差不到半米的唐橫刀。
「他是個神秘的人。」張靈圖附和。
伽馬沒跟在最後，拉着YOYO帶來的小推車一聲不吭地往前走。
夜色早已籠罩，中庭城的郊外沒有燈光，純粹的黑暗中只有三個背影，他們的面前是手電筒的光亮，和遠處城市亘古不變的霓虹。
「明天就是第二場角鬥了，YOYO的資料上顯示你的對手是一隻異獸。」伽馬打破了沉默。
「我會盡量不讓它吃掉的。」張靈圖回答。
這個世界與他心目中的未來大相徑庭，他本以為科技的進步只會讓人類更加幸福，可眼前卻是一個遍佈瘡痍的世界一角。愚者讓張靈圖很是欽佩，又很是惋惜，那個人似乎在一個人做着努力，企圖把世界改造成一個應該有的樣子。他死了十次，活了三千年，可能犯了不少錯誤，但依舊在探索。愚者，愚者。張靈圖反覆咀嚼著這個人的名字，他說不清這個名字是否貼切，但至少愚者一直相信自己是個愚者。
一如現在，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向著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