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吃完飯孟星河在車站附近找了個旅館住下，他不緊不慢地洗了個澡，出來看時間才下午兩點多，玉小龍急吼吼地催他出去賣東西，他優雅地打了個呵欠：「別急，城管五點半才下班，先睡會。」

孟星河一覺睡到五點半，玉小龍背着那隻碩大的行李包興沖沖地跟着他，他們都穿了一身極具民族特色的衣服，上身是藏藍色大襟小袖的短衫，下着白色寬腰的無兜長褲，走到哪裏都引來一片注目。

倆人上了公交車，半小時后在一個叫做「雲河小區」的地方下站，這是羊城近郊很有名的一個拆遷村，裏面的居民都是拆遷戶，號稱「人手一棟樓」。

天色未暗，路燈已亮。

正是很多人家剛吃過晚飯出來散步遛彎的時間，老大爺遛著狗，老奶奶抱着孫子，三三兩兩在小區門口或聊天或散步，孟星河和玉小龍在往地上鋪桌布的時候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觀望了一陣后終於有人問:「小帥哥，你們是哪裏人啊？」

「我們是雲滇人。」孟星河用極其生硬的普通話回答，玉小龍納悶地瞅了他好幾眼。

問話的那個大媽道：「果然喏，你們這服裝一看就是少數民族的，你們在幹嘛啊？賣東西嗎？」

孟星河臉頰一紅，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塑封裝的好像紫色蘑菇一樣的東西，小聲說：「這是我們自己在山裏採的新鮮靈芝，阿姨你要不要看一看？吃了對身體很好的。」

旁邊有人叫起來：「靈芝啊，你們賣靈芝？」

孟星河把包里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地上，他像是被人圍得很不自在，一邊羞澀得要死一邊又勉力維持鎮定地介紹著自己的貨品：「靈芝，茶葉，黑松露，蟲草……都是我們自家採的，很新鮮，很安全。」

他穿了一身鮮艷的民族服裝，越發襯得白皙如玉容顏俊美，性格看上去又那麼靦腆實誠，圍觀群眾們愛煞他漂亮的小模樣，更愛屋及烏，自動自發給他的商品也打上了「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標籤。

小小地攤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村民問：「這是什麼茶葉啊，怎麼是紫顏色的？」

孟星河答：「紫芽茶，唐代茶聖陸羽在《茶經》中記載，『茶者，紫為上』，說的就是它。」

村民：「哎呀，靚仔你可真有文化！」

「靚仔」害羞道：「書上寫的，我剛剛高考完。」

剛高考完就出來自食其力，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爺大媽們自動腦補出三千字勵志小作文，恨不得立刻回家拿拖鞋抽幾下自家不爭氣的娃。

大媽甲：「這幾包菌肝我都要了，回去正好給我兒媳婦燉雞湯。」

大媽乙：「你別全拿了，也給我留兩包，這幾罐茶葉我都要了，我家老公愛喝。」

羊城大媽的戰鬥力所向披靡，人字拖大叔也不甘於後：「這麼大松露我還頭一次見，怎麼賣？多少錢？」

孟星河猶猶豫豫地伸出五根手指。

玉小龍在一旁瞪大了眼，五百塊？星河也真敢要，這玩意在他們老家都拿來餵豬的！

「五千？太便宜了！」大叔只穿了汗衫短褲，一摸身上沒帶錢，「靚仔我現在回家拿錢，你給我留着……哎不行，萬一再給我搶走了，那個老孫，老孫！」

旁邊的報亭里轉悠出來一個老頭：「什麼事？」

「你借五千塊錢給我，我買塊松露，回頭把錢還你！」

「松露？」老孫湊過來一瞧，「好東西呀，分我一半！」

……

玉小龍數錢數到手抽筋，整個世界觀都被顛覆了。

兩千塊成本的貨物，半小時不到被搶了精光，光那個鎚子頭大的豬拱菌就賣了五千。

晚上回到旅館，玉小龍躺在鋪滿了鈔票的床上，滾過來，滾過去，幸福得感覺像在做夢。

「羊城人真有錢啊，我要回去告訴我爹，讓他以後把貨都帶到這裏來賣。」

孟星河剛洗過澡，坐在對面的床沿擦頭髮，聞言搖了搖頭：「食物藥材是有嚴格管制的，不能隨便亂賣，咱們年紀小，一看就是學校里剛出來的，那些大爺大媽對咱們沒戒心，如果是你爹帶着夥計出來，」孟星河笑了笑，「可能他們剛把地攤擺上就有人舉報給葯監局了。」

玉小龍呆了一下，說：「那、那就我們兩個來，咱們多跑幾趟。」

孟星河又搖頭：「物以稀為貴，你天天過來，靈芝就成草了。」

玉小龍往孟星河這邊湊了湊，趴在床沿上，臉上帶着三分稀奇和五分敬佩，說：「星河，我今天發現你還挺厲害的，那麼多人把我們圍着的時候我嚇得連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你一點都不害怕。還有，你可真會哄人，你明明普通話說得那麼好，卻故意咬着舌頭說話，那些大叔大媽就都被你哄得把錢掏給你，還眉開眼笑的，是不是城裏人都喜歡你這樣的？程先生也是，咱們學校那麼多人，他就對你一個另眼相待。」

孟星河手一頓，起身把毛巾送回浴室。

他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臉，自嘲地笑了笑，連那麼單純憨直的玉小龍都一針見血，能看穿他的表裏不一。

是的，只要他想，他其實很會哄人，也很會騙人，程醉其實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程醉的執著只是針對一張皮相罷了。

再出來后玉小龍遞給他一沓錢：「一共賣了42652，去掉2000多貨的成本，零頭就不算了，剩下的咱倆一人一半！」

孟星河也沒客氣，接過錢放進了自己的包里，他關掉房間大燈，只留了床頭櫃的小燈，拿了遙控器隨意調著電視台。

玉小龍還沉浸在亢奮的情緒里不能自拔：「星河，你說羊城這麼大，有錢人這麼多，咱們能不能打一槍換一炮，賣一回就換一個地方啊？」

「可以是可以，不過像雲河小區這麼有錢的小區也不多，不可能每次都有這麼大利潤，而且每個地方都有地頭蛇，如果咱們在一個城市流竄久了，弄不好給人盯上，得不償失。」

玉小龍腦子也活絡：「那咱們就去京都，去申城，那些大城市裏都有很多有錢人啊，如果咱們一個月能出來兩次，一次每人賺兩萬，用不了多久就發財啦！」

孟星河失笑：「這些吃進嘴裏的東西，也就粵省人百無禁忌什麼都敢往家裏攮，你要是在京都，桌布剛擺出來就被紅袖章大媽揪派出所去了，你要是在申城，吼斷嗓子再附跳一段舞都沒人會買，申城人精緻著呢，人可不買三無產品。」

玉小龍聽得一愣一愣：「星河，你怎麼懂這麼多啊？」

孟星河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玉小龍卻「啊」的一聲自己悟了：「是程先生告訴你的對不對？你們倆那麼好，在一起住了好幾個晚上，肯定是他跟你說的！」

孟星河：「……」

玉小龍像是絮叨上了癮，不停叨叨：「星河，程先生說要帶你去京都呢，我們都好羨慕你啊。」

「你志願會填去京都嗎？程先生在那裏一定會關照你的。」

「程先生怎麼對你那麼好？他好喜歡你呀。」

玉小龍的「喜歡」二字是沒有歧義的，然而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孟星河一直沉默。

過了許久，他探手關了床頭燈，睡覺了。

……

第二天孟星河讓玉小龍先留在旅館，自己獨自去了羊城的古玩街。

上午整條街都冷冷清清沒什麼人，孟星河一連進了幾個店，把自己帶出來的玉佩給掌柜看過，那幾個掌柜都給出了估價，從兩三萬開到七八萬的都有。

玉石一類的物件除非古董，一旦過了二手貶值得就非常厲害，因為玉大多用來貼身佩戴，除非親近的人贈送或者親屬代代相傳，否則正常人買個他人貼身而戴的玉都會有點膈應。

二手玉想要倒騰個好價錢出去是相當碰運氣的一件事，商鋪回收的價碼也是能壓則壓。

最後孟星河在一家叫做「王謝堂前」的店裏和老闆達成交易，老闆王甫甲是京都人，在潘家園有好幾個鋪子，羊城這邊的分店剛開張，用他的話說不為賺錢，就為跟小孟先生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物交個朋友，出價十五萬。

這個價格也出乎了孟星河的意料。

王甫甲笑眯眯問：「錢打進您卡里還是您拿着現金？」

孟星河把卡號給他，主顧之間銀貨兩訖。

待孟星河離開后，店裏的夥計納悶地湊上來：「老闆，這塊玉成色和質地是不錯，但畢竟是被人戴過挺多年的了，再出手可不那麼容易，十五萬是不是給太高了？」

「你懂什麼？」王甫甲白了夥計一眼，「剛才那小孩兒，一聽口音就是咱京都人，十七八的年紀身上揣這麼值錢的一塊玉，你再看他那個相貌氣質，像是一般家庭生出來的嗎？我要是沒猜錯，他十有八|九是哪個世家裏的小公子離家出走跑到羊城這邊來玩兒，錢不夠花才賣東西。」

夥計還是不懂：「就算那樣，咱也不用出這麼高價吧？」

王甫甲恨鐵不成鋼地敲他一記爆栗：「這種小孩兒一旦回了家，家裏基本上是要把他的東西贖回去的，做我們這行最要緊的是什麼？人脈！每多一條路都是康庄大道。」

夥計摸摸頭：「那萬一人不來贖呢？」

「不贖就不贖吧，這麼極品的玉佩本也少見，收下不虧，」王甫甲捏著玉佩在燈下細細打量，忽然皺起了眉，「這玉佩怎麼看着這麼眼熟？我是在哪裏見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