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6章 逼捐（3）

第586章逼捐（3）

「貧僧見過陛下。」

趙煦看着奏疏，一個老僧就被馮景帶着，進了這后寢。

於是，趙煦抬起頭，看向這個『熟人』。

金總持如今不到六十，他有着典型的南亞人種特徵。

鬍子是黃色的，眉毛濃密，臉型略顯富態，神色從容、淡定，看着就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

「法師免禮。」趙煦放下手中奏疏，輕聲對馮景吩咐：「給法師賜座、賜茶。」

因為他知曉，他對將要發生一切，無能為力！

一個個算賬賊溜，但讓他們念經就……

頓時，整個寺廟一片嘩然。

這些人的動作，整齊劃一。

「阿彌陀佛！」金總持合十拜謝：「貧僧多謝陛下。」

此咒法，早在南北朝時就已經傳入中國，入宋后，更是隨着密宗在大宋的傳播，廣為人知，備受推崇。

……

沒辦法！

果子行的護院，跑來砸了他的質庫，官府派來的人，又這麼明目張膽的拉偏架。

主持和尚張了張嘴，完全不懂這些傢伙在說什麼？

只能傻傻的看着這些凶人離開。

這算是白打了？

無奈之下，金總持只能再拜：「定可如陛下所願。」

開封府的巡街士兵和鋪兵，不是瞎了，就是聾了。

一個又一個鮮活的故事，在口口相傳中，傳入汴京的千家萬戶。

「嗯？」

這也是他們有恃無恐的原因。

他正要起身，但很快就無力的癱坐下來。

金總持雖然不知其中細節，但是，智緣僧北上、敕建資聖禪院，供奉佛牙舍利，皆出自眼前這位少年皇帝。

宗教是他們最好的精神麻醉品。

「法師今日來見朕，可是有事？」趙煦慢悠悠的問著。

金總持看完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再傻也知道，這是得罪人了。

而苦主們，也彷彿是得到了鼓勵，一個個站出來現身說法。

這從他的法號就能看出來。

他們不碰寺中其他東西，也不傷寺中壁畫、器物。

當然了，趙煦知道，這些都唬人的。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的拜見，這位東土的皇帝，總攝一切的至尊。

金總持連忙唱了一聲佛號，道：「奏知陛下，貧僧聞知淮南受災，百姓有倒懸之苦，又見陛下詔書，與汴京諸寺同道，感同身受，於是決意共捐財帛，以助淮南眾生……」

在汴京城，但凡和某某行會掛上鈎的人，都不好惹！

這些過去，大和尚們千方百計遮掩、隱瞞的醜事。

一個老僧，一座寺廟，一枚佛牙舍利，便撬動數千里之地。

不然，就不會見他，更不會在他表達想要南下為災民祈福、念咒，並舉行法會時，起身感謝了。

主持人都傻了。

「諾。」

官府這是明目張膽的拉偏架了？

他見着，只能低下頭去，自認倒霉。

任何敢阻攔他們的僧人，都被粗暴的推開，甚至圍起來一頓毒打。

但，這並不是關鍵。

街前的王二，本是實誠人家，去年借了質庫一百貫做買賣，不幸沒能及時還上，最後被質庫的武僧，逼到家破人亡……

趙煦聽着，頷首道：「法師慈悲，朕代淮南百姓謝過了。」

是可以幫助他做很多事情的。

這些僧人，都是他花了大力氣培養的武僧。

「還敢如此跋扈！」

「你們做什麼？」

既然如此，那就趕緊伏低做小，低頭認輸，等過了風聲再說。

趙煦頷首，合十道：「善哉！善哉！法師慈悲之士也。」

所以，他靠着記憶力，強行記下來了方才在御前的一切對話細節，包括那位小皇帝的語氣變化。

穢跡金剛咒，是密宗的無上咒法，乃是最高等級的神通。

然後，他很輕易的在汴京新報上找到一個與佛門有關的寓言故事。

金總持見着趙煦起身，趕忙跟着起身：「為陛下，為大宋，為朝廷，盡一份微薄之力，此乃貧僧的本分。」

一個佛祖涅槃前，與魔王波旬的對話故事。

砸的都是質庫的桌椅、瓷器，並沒有去碰其中的賬薄、存銀。

「汴京新報嗎？」他對在府衙外等候他的弟子顯超吩咐道：「汝去替我買一份今日的汴京新報。」

因為他發現，那些正在打砸質庫的壯漢，很有組織。

金總持趕忙合十禮拜：「阿彌陀佛，啟奏陛下，以貧僧所知，天下僧人，雖有一二不肖，但大體都是嚴守清貴，修持有為之士。」

而且，打砸的也都是質庫里的桌椅、瓷器。

他的記憶力是非常強的。

看似蠻不講理，棍棒更是舞的飛起。

什麼波旬？誰是波旬子孫？

「希望他們的考較成績，能如法師所言一般！」

「可有人認得，那些潑皮的來歷？」

還有人拿着筆，蘸着血在牆上留下了字——波旬子孫，披我佛袈裟，亂我佛戒律，該打！

「主持啊……」他們看向主持：「那些賊人，方才說了……」

「我定要去告官！」

「對了！」趙煦看向金總持：「朕聽說，今日汴京新報有一個寓言故事挺不錯的。」

「當朝官家並沒有滅佛之念。」

其在密宗的地位，與進入烏斯藏傳法的蓮花生大師、阿底峽大師地位相當。

還有其在宗教領域，施展的手腕。

大眾的情緒，在渲染中變得激憤起來。

但，他們為什麼要打我們？

主持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僧，小心翼翼的上前，道：「主持，那些凶人，好像都是附近果子行里雇的護院……」

同時，還在京城設立了多個印刷作坊。

趙煦笑了笑：「但願吧！」

無一例外，都是行會、正店或者是作坊里的護院打手，沖入寺廟，對着質庫就是打砸。

這位官家，對汴京諸寺，好像很不滿意。

而且，好像話裏有話，尤其是最後的囑託，藏着玄機。

這主持和尚，見狀立刻就尖叫起來，一面命人立刻去報官，另一面則組織著十幾個僧人拿起棍棒，沖了上去。

「打的好砸的好！」

他們的口徑，也出奇的統一——魔王波旬的子孫，混進了佛祖的庵堂，穿上了佛祖的袈裟！

汴京法雲寺的僧人，照例起床，開始準備飯菜的時候。

剛剛印刷出來的汴京新報，通過探事司控制的商鋪、邸店，作為集散地。

故此，此咒法除了和其他佛家咒法具有除病、避難、得福等大利益外，更有『能除一切苦，除遣一切鬼祟、衺魅，救度眾生，滿一切願，降伏一切兇惡鬼神，除伏連蟲獸等皆不能為害』的神效。

所以，他們是義憤，是氣不過。

金總持就是其中之一。

少數接到報案后，趕到現場的，口徑也都出奇的一致。

旋即，金總持反應過來：「壞了！」

「若我法雲寺質庫，日後再開門，他們還會來打。」

他們提着棍棒，就在質庫內一陣打砸。

就連打人，也很有分寸。

坊中的張三，因欠質庫二十貫，三個月就利滾利滾到了百貫，最後只能投河而死……

主持人都傻了。

趙煦聽着，便站起身來，道：「法師慈悲，朕待淮南災民謝過！」

顯然，智緣能做到如此地步，也與這個少年皇帝的支持是分不開干係的。

「這些爛羊頭的潑皮！」

法雲寺的主持和尚，在聽到報告后，匆匆忙忙披上袈裟出來。

好多汴京廂坊的百姓的娛樂活動之一，就是聽人念報。

汴京諸寺的主持、僧首們的佛法修為，別人不清楚，他還不知道嗎？

「諾！」

他心中，則回憶著在御前的種種細節。

所以，在汴京城已經有着穩定的受眾。

那位智緣和尚，更是因此，得以開宗立派。

於是，無數好漢，進入了勾欄瓦肆。

有僧人想要阻攔，卻被這些傢伙直接推開。

這是肯定的。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

當天晚上，金總持拿到了今日傍晚新出的汴京新報。

讓他再難持正，只能和佛祖一樣，流下一行眼淚：「阿彌陀佛！」

無非不過花錢消災，買通祠部的官員，事先將考題買到手。

就看到了數十名拿着棍棒的壯漢，直接沖向法雲寺中最重要的設施——質庫。

只幾個回合，就被那些壯漢，打的滿地打滾，跪地求饒。

更有着各種八卦娛樂新聞，以及故事、演義、傳說。

然而，他不會知道，在這個早上，汴京城有三十多家寺廟，受到了衝擊。

同時，熙州的智緣和尚的遭遇，也證明，這個小官家是知道，佛門對大宋是很重要的。

寺廟外，忽然傳來了喧嘩。

不過一個時辰，今天新鮮出爐的汴京新報，就通過這個系統，發售到了整個汴京。

因為汴京新報，售價合適——一份五錢。

而祠部的關係，都是現成的。

兩千多報童，遍佈在汴京內外。

金總持頓時啞然。

金總持雖不懂趙煦的意思，但還是念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

但是，能行此法，精通此咒，並有資格施展此咒的高僧，少之又少。

汴京新報，如今已經具有了在這個時代，發達到不像話的發行體系。

「貧僧想往災區一行，為淮南災民不幸死者及病者，念一番『穢跡金剛咒』，消災劫難……」

配合著汴京新報刊載的寓言故事，瞬間擊中無數人內心的軟肉。

「但願吧！」趙煦道：「朕已經下詔開封府、祠部、僧錄司，考較在京諸寺主持、僧首。」

這下子，金總持就感覺有些坐立不安了。

「都是義士合該受賞！」

不僅僅是因為他在政治上展現出來的能力。

同時，上面還有着關乎汴京人日常生活的物價信息。

因為，他就是當代密宗教派成就最高的僧人之一。

「當末法之時，吾子吾孫為僧，穿汝袈裟，壞汝佛法，曲汝經典，敗汝戒律！」

果子行更是傳說，有着通天的背景。

如今，在更強大的力量的渲染下，進入千家萬戶。

所以，入夜之後，今天的汴京新報就已經進入了千家萬戶，勾欄瓦肆。

「奈何……當今天下，如法師這般慈悲為懷，嚴守戒律的高僧，少之又少！」

裏面已是一片狼藉，牆上有着濃郁的血腥味，走進一看，主持發現可能都是黑狗血。

然而，當這些武僧衝上去后。

……

關鍵在於，今日刊載的這個寓言故事，就像某個開關一樣，一下子就打開了很多人心中的閥門。

主持目瞪口呆。

他們就是沖着質庫來的。

這個時候，幾個在質庫角落躲著的和尚，終於爬了出來。

因為，這些行會都有汴京貴人的手筆。

魔王波旬的話，就像咒語一樣，在金總持腦海中翻滾、攪動。

平素里，在那些欠了質庫錢的信眾面前，自是威風八面，神勇無比。

「反了！反了！」主持聽着，五臟之中頓起無明火：「我法雲寺乃是敕建正寺，他們也敢來打砸？」

金總持則騎上馬，向著傳法院的方向而去。

某腳店的酒博士李老漢，將祖傳寶玉，質押在質庫，那寶玉本值百貫，質庫卻非說其是破爛石頭一塊，只值給當十貫，李老漢無奈急用錢，只好同意，最後還錢的時候，質庫卻將其祖傳寶玉吞掉，只還了一塊破爛石頭，李老漢氣不過，當夜就在質庫上吊自殺……

僧人猝不及防，根本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數十名，孔武有力，拿着棍棒的壯漢，沖入寺中。

「果子行？」主持倒吸一口涼氣。

主持和尚人都看傻了。

就是……

熙州抹邦山的資聖禪院，於是因此成為了當地的聖地。

他們到處宣講汴京新報上刊載的故事，加油添醋的對聽眾們科普著，汴京寺廟質庫的種種所作所為。

並沒有碰賬冊，更沒有要衝入質庫，搶掠財物。

「哼！」為首的一個壯漢，啐了一口吐沫，高聲叫罵起來：「爾等波旬子孫，果然披着佛陀的袈裟，坐進了佛陀的庵堂，敗壞著佛陀的經文和戒律！」

於是，他合十一拜，道：「貧僧此來，除向陛下奏知汴京諸僧的意願外，便是想向陛下求個恩典……」

「法師可以看看。」

而那些壯漢，打砸完后，大搖大擺的走出來，他們看向瑟瑟發抖的僧人們，也看向驚恐的主持。

而今日報紙上所刊載的寓言故事，因其簡單直白，但寓意深遠的故事，一下子就在讀者心中，留下了深厚的印象。

等他們走了，主持進入法雲寺的質庫。

卻是一個字也不提對其他和尚的感謝，反是扭頭就和馮景吩咐：「馮景，待會與法師對接一下，統計諸寺所捐錢帛。」

雖然這個皇帝年紀小，但金總持根本不敢怠慢。

好在，智緣的例子，讓他知道，這個少年皇帝對於佛門的態度並不壞。

不過，老百姓就信這個啊。

「要幹什麼？」

離開開封府後，金總持就捏了一個金剛印，平緩了一下心情。

「如此，朕也就安心了。」

他知道的，那些主持、僧首們，都已經想好了對策。

不久之後，開封府的幾個鋪兵，睡眼松醒的趕到了法雲寺。

「大宋僧界，更是魚龍混雜……」

所以……

他們隨便看了一眼被打砸的質庫現場，不等主持訴苦，帶隊的官吏就直接說道：「果然是魔王波旬的子孫，穿上了佛祖的架勢，混進了佛祖的庵堂啊！」

傳說此咒乃是釋迦摩尼佛化身穢跡金剛，降服螺髻梵王時所傳。

但他們都避開了人身上的要害，只是沖着肉多的地方去。

所謂金總持，只是大宋的音譯，其全稱是：總攝一切金剛之尊，梵語為：伐折羅陀羅。

義士激憤之下的所作所為，完全合法合理。

春秋決獄，原心定罪！

這八個字，足以堵住一切悠悠眾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