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裏逃生

死裏逃生

因與劉景打了數仗,其間抓了幾個劉景手下的將領,吳翌與劉景二人經過協商,計劃明日叫喚戰俘。()吳翌這日便帶着花無多去牢中探看。

劉景那邊派人送來了交換名單,一共有三人,一名副軍參加兩名督軍校尉,這三人軍事在陣前被俘,究其身價背景都有些來歷。其中之一花無多記得十分清楚,此人名叫元白,年紀尚輕,卻有些口吃,一說話便我……個沒完,所以給花無多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

杜小喜將三人逮到了公子翌的面前,公子翌一個個看過去,花無多也一個個看過去。公子問了些話,杜小喜便將他們帶了下去。望着三人離去的背影,身旁的公子爭忽然道:「單看背影,那個元白還真像無多。」

一句無心之話,卻令花無多和公子翌均是一怔。

公子翌看向花無多,卻見花無多亦正在看着他,二人相視一笑,同時想到了一計。

花無多趕製元白的面具。公子翌從中將士中挑選與元白身材相似的人。

院中,與元白身材相似的人站成了一排,公子翌一個個審視過去,看到最後一人時,蹙起了眉。

原本挑出來留個,可此偏偏多出來一個,吳翌懶得再看,指向最後那個道:「你出列,回去。」

「啊?為什麼?」多出來的那個問道。

吳翌道:「你最不像。」

「我哪裏不像?」多出來的那個又問。

吳翌故意看了看她的胸,再看看她的下面,直看得花無多羞憤而去。

一旁公子爭與杜小喜面面相覷,憋笑憋到臉紅。

於幾人中選定了一人,便讓他先入了地牢,暗中觀察元白的舉動,時間緊迫,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幸好元白的結巴,兩人聲音雖不像,但只要能隨機應變,也應該能接近劉景。成敗與否只看天意,不過假扮元白之人卻是九死一生斷然無回了。

晚上,花無多去找公子翌,見公子爭剛從公子翌屋中出來正要離去,便拖了公子爭回去,當着公子爭的面,與公子翌爭辯道:「你明知道,只有我去才能不負此計,讓我去。」

公子翌目光沉了下來,道:「你不行。」

花無多道:「我為什麼不行?我自幼學習易容術,最是能模仿人,我與元白身材相像,我的好事呢勾引也可變化,即便元白不是結巴我都不懼。我還曾在宋子星與你帳下當過校尉與參將,元白的副參將,副參將的職責我都清楚。我為人聰明機警,又有武功,無論是刺探軍情或是暗殺劉景,我都是最佳人選。」見公子翌不理她,花無多對公子爭道,「爭,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公子爭道:「無多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

公子翌道:「人選已定,你要當也只能當替補。夜深了,我要歇息了,你們下去吧。」

花無多正待還要說些什麼,便聽公子翌道:「無多,莫要讓我擔心。」

花無多一怔,望着公子翌進入內室的背影,訥訥不成言。

公子爭在一旁搖頭嘆息,好像什麼都懂的樣子,待一抬頭看見花無多斜望着自己的目光,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正欲逃之夭夭,就被花無多拽住了衣袖。眼尖花無多一臉諂媚笑意,公子爭一點兒都沒飄飄然,只覺得頭皮發麻。

次日,兩軍交換戰俘。

這是梁軍交戰一年以來,第一次交換戰俘。

元白等三名戰俘手腳上的鐐銬相連,一步步走向劉景大軍。公子翌遠遠望着,忽覺心口一跳,他左右掃視了一遍,對身邊的杜小喜低語道:「無多呢?」

杜小喜道:「回王上,今晨沒看到參將。」

公子翌目光一凝,道:「叫孫爭上來。」

杜小喜自下城去叫了。公子爭負責這次交換戰俘的相關事宜,此刻正在城下看着雙方戰俘交換。

過了半晌,公子爭本上了城牆。見吳翌沉着臉暗呼不妙,他硬著頭皮參拜之後,便聽吳翌道:「無多人呢?」

公子爭聞言已汗流浹背,道:「稟王上,無多已經走了。」

公子爭之語,令城牆上所有人都一頭霧水,什麼叫已經走了?去哪兒了?眾人正在疑惑,便見吳翌冷冷的望着一直跪在地上未曾起身的公子爭,很長時間都沒有說一句話。一時間,城牆上所有將士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良久,吳翌將目光移向城下已經走到劉景軍前的三名俘虜,道:「無多擅自離軍,你知情不報,拖下去,重打一百軍棍。」

公子爭被拖下去的時候未吭一聲,昨晚他幫花無多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壞的結果。不過他能想到的最壞的也把事軍棍吧,沒想到,竟然是一百,一百啊,還是重打。雖然他是以大局為重,他心裏也認為花無多是完成此計的最佳人選才幫她這個忙的。

不過,現在他都覺得,花無多,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後一定要討回來。公子爭一邊咬牙挺著屁股開花的慘痛,一邊想着。唔……真他奶奶個熊的疼,翌真他娘的夠狠。

三名戰俘回營后並未能立刻見到劉景,而是被安排在一處帳篷中暫行休息。三人在地牢中就很少說話,如今回來,也因戰俘身份,各自躲在角落。

吃了些東西,換過一身衣服,花無多便也靠在一處角落,於暗處觀察著帳外二人。這二人藝人叫范抵,藝人叫蔣明。范抵是三人中年紀最大的,花無多假扮的元白則是年齡最小的。三人當中,屬蔣明身材最高達魁梧也最沉穩。

第二人,劉景才召了他們前去問話。

這並不是花無多第一次見到劉景,不過以前多是兩軍陣前遠遠看過,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他。

劉景身材高大,膚色古銅,鼻樑高挺,目光炯炯,雖與劉修是堂兄弟,卻與他大為不同。花無多一瞬想起了溫語《江山美男志》中對劉景的評價:武將翹楚,率神俊朗。卻也並未言過其實。

三人同時拱手拜道:「參見將軍。」花無多的聲音被旁邊二人淹沒。

劉景起身扶起三人,言詞溫和道:「你三人受苦了。」

一句話,說得三人鼻子發酸。范抵、蔣明更是眼眶發紅,花無多紅了半天沒紅起來,只得半斂眸光,假裝微顫看似十分感動。

「你們三人在吳翌軍中半年,可有什麼有益的消息?」劉景旁邊一人問道。花無多識得那人,是劉景的謀士徐士昌。

見徐士昌正望着她,本能的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麼,「我們……我……我……」花無多學着元白的結巴樣子,聲音也一般無二,可她我了半天,下個字愣是沒我出來。劉景等的不耐,一揮手,道:「不必說了。范抵,你說。」花無多趕忙閉嘴,她正不知道我什麼呢,樂得不說。

徐士昌一笑,並未在意她的結巴。元白結巴眾所周知,元白不僅結巴,據花無多與牢中獄吏喝酒磕牙得知,元白自尊心極強,平日不善言辭,但最受不了別人瞧不起自己。尤其笑話他結巴,更是忍都不能忍的。為此,她剛來劉景大營時,還打了一個笑話他結巴的小兵一巴掌。元白是副參將出身,打小兵一巴掌算得了什麼,范抵、蔣明看到也似司空見慣。花無多記得獄吏還說,元白是個讀過書的人,字寫得好著呢。獄吏拿了元白寫的字給她看,雖只有名字和一些簡略字句,花無多一看便知的確是好字。能寫出這般好字,說明這個人是讀過書的,元白應是有些謀略之人。不僅如此,元白也有些武功底子,能混到副參將之職自然不會太差。

范抵說了一些吳翌日常訓練兵士的事情,想來他們一直被關押著,所知也甚少,見沒什麼有用的消息,劉景便吩咐道:「既然回來了,你三人就官復原職。先下去休息吧。」

三人都未料到如此輕易就官復原職,自然感激涕零,其餘二人更是當場舉手發誓,今後要肝腦塗地誓死效命劉景等感人話語。花無多見狀也舉起了手當眾發誓,可她的嘴張了又張還是閉上了,不過仍信誓旦旦,目光真摯的望着劉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最重要的是,讓她發誓她不樂意。

帳中人多,劉景除了一開始攙扶他們靠近了一次外,再未靠近,花無多一時無從下手,只得作罷。想着如今官復原職,以後應該還有機會,不宜操之過急。

自官復原職后,花無多便自己一人獨帳。還有士兵聽任調遣,不過她也得隨時聽憑參將王珉的調遣。王珉為人豪放性急,有些不耐煩她的結巴,便較少指使她做事。

花無多這幾日細心觀察並仔細思慮,若想靠近劉景並不太難,但若想要一擊命中殺了他並安全離開,卻着實有些困難。劉景武功不錯。自不可小覷,且必須一擊命中,否則便不會再有下手的機會,又不能在人多密集的地方公然刺殺他。

即便自己武功好、輕功高,也敵不過這一眼望不到邊的營帳和士兵,這便需要等待恰當的時機。

因是軍中將士穿着,衣袖都收在手腕處,她的十指金環又惹人眼,日常便不敢戴了,刺殺劉景就只能用暗藏的匕首,沒了十指金環這等武器的助益,想要一擊命中並不容易。

至於逃跑……倒也不難,她摸了摸身上幾日來所做的各種各樣的面具,她愛扮成誰就扮成誰,憑她的武功並不難跑。

想到來時,公子爭曾與她說,劉景近日大舉調兵,似有大動作,他圍困長平近一個月亦沒有攻下,此番動作很可能有什麼預謀。

她想,自己如今是細作身份混入劉景軍中,已然官復原職,大小也是個官。倒不如藉此機會刺探下軍情。

軍政大事,她因是副參將之職沒有發言的機會卻有旁聽的機會。幾次旁聽下來,她暗暗心驚。得知,此次朝廷竟增派了兩倍的兵力幫助劉景奪去長平,並想要一舉消滅吳翌免除後患。如今劉景如虎添翼,幾日來與眾將商議謀划攻長平之事,並言在平定了西北吳翌后便揮兵東北,一舉消滅吳琪殘餘,言下竟是再未將吳翌放在眼裏。

三日後。

一陣急促的戰鼓聲將軍中眾將士全部召集到了點將台下。如此突然召集,不知出了什麼大事。當花無多昂首挺胸的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上時,一抬頭,怔在當場。

她做夢都沒想到,會看到劉修。

她躲在一眾士兵當眾,想不去看他,卻偏偏在看。幸好所有人都在看,便也不顯得她突兀。

他變化極大。與記憶中的他,簡直判若兩人。原本以為她不想再面對他,可如今他就在眼前,本以為自己會痛不欲生,卻發覺,此時此刻心境已然不同。

往事已矣,以前害怕再見他的膽怯已全然沒了。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口,似乎連自己都在奇怪,曾經他帶給她的屈辱和悔恨,怎麼這般輕易地就不怨了……只剩了一絲悵然。

點將台上,劉景站在他身邊也顯得溫雅了許多。難怪溫語會說,劉修自東征歸來,沙場磨礪,氣勢越發沉斂,令人望而生畏。

他目光掃視場中將士時,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點將台下上千將士因澈王的突然到來而鴉雀無聲。上千人站在一處,便是自己的呼吸似乎都聽得清楚。眾將士均挺直了身板,似乎若能被澈王看一眼也是榮耀。

花無多仰望着點將台上的他,一夕之間,彷彿他離自己已越來越遠,遠到再也觸及不了。

與劉修同來的還有公孫紫陽與溫語。可花無多自看到劉修那一刻起,眼中便只有劉修,其他人都未注意到,甚至點將台下的一個角落立着的另一位故人她也未曾發覺。此人便是唐夜。

這一年來,唐夜一直跟在劉修身邊,唐家亦與劉家往來密切。

唐夜站在台下一角,身着一襲黑衣。

他目光淡然的向眾將士掃去,忽然停在一處,似有些不敢相信,露出一絲懷疑。他目光所停之處,正是仰頭怔怔的看着劉修的花無多。

自點將台回來,花無多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看着自己,可任由她怎麼小心也沒發現有人監視她。晚上她睡在氈墊上還在疑惑是不是自己過於敏感多心了。她並未發覺,的確有一雙眼睛跟着她,不過不是人,而是一條白色的小蛇。那條小蛇直至她睡着仍在帳外徘徊不去,彷彿尋到了好聞的氣味,直至被人抓起收入竹管之中。

夜半,劉景軍帳中,有一人對劉景道:「你軍中混進了細作,此番,我們唯有將計就計……」

吳翌接到花無多傳回來的消息,得知劉修已到劉景軍中,劉景近幾日頻繁調動軍隊,原意並不在攻打長平,而是想要聲東擊西,與劉修合謀大舉攻打上黨郡后再圖謀長平。

此事非同小可,上黨在長平上風,若上黨被攻破,長平難保。

這幾日,一直站着不敢坐着怕屁股疼的公子爭得知了花無多傳回來的消息,無比感慨道:「可得是無多去啊。」

公子翌聞言,未發一語,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吳翌晝夜派人聯繫了駐守上黨郡的吳琪,二人往來書信,郡認為劉修、劉景攻打上黨極為可能。

消息傳回的第二日,劉景便舉兵在長平城外嬌小,吳翌親自率兵迎戰,想看看劉景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

劉景手下大將軍王珉先清兵出戰。

王珉來到兩軍陣前,赫赫威武,可一張口卻是指名道姓要挑戰吳多。

花無多站在王珉身後,聽到王珉向對面道出自己的假名字,嘴角略有抽搐,暗忖,如果她此刻舉起手大喊一聲:我再這裏,不知道王珉會是怎樣一副精彩的表現,可是這種想法也只能在心裏嘀咕。

迎戰王珉的自然不可能是吳多,卻是吳翌帳下小將尉遲寧。

魚翅寧雖稱小將,但論年齡卻比花無多要大個兩三歲的。尉遲寧與花無多認識,但不太熟,此刻對戰王珉三招后,便顯得有些吃力。最終敗於王珉槍下。

王珉殺了一人後,士氣更旺,於兩軍間,再次道出吳多之名,似乎近日勢必要在這片場上與上次救成王而一舉揚名天下的吳多一分高下。

花無多頓覺當一個名人真是麻煩。

但這次出戰的仍然不會是吳多,乃是老將軍霍威。霍威追隨西京侯多年,是一名沙場經驗豐富的老將軍,年前因吳翌率兵攻取長平,而守在北方以防匈奴進犯。最近聽聞是他的兒子霍鷹替了他守在邊關,原本打算讓老將軍回家頤養天年,可老將軍在家待不住,便再次向西京侯請命,來幫成王吳翌對抗劉景。此時見王珉張狂,老將軍一怒之下請兵迎戰王珉。

最終,王珉死於霍威刀下。

王珉在軍前陣亡,花無多興奮之餘,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劉景在戰場上當即升了她為參將。從副的一舉變成了正的。花無多一激動,「謝將軍」這三個字也成了「謝……啊就謝……將……將……啊就將……」直聽得四下眾將面有內急之色,那個「軍」字才吐出來。

眾將呼出一口污濁之氣,劉景皺着眉揮了揮一宿,她便識時務的佔到了原該王珉所站的位置上。

劉景道:「我今日只想知道,我軍中將士能否有一人勝過那在亂軍中眨眼間便連斬數十人的吳多。」

一人聞言,頗為激動的上前道:「末將願去。」

不一會兒,這個末將死在了陣前。

然後又一個末將自告奮勇的衝上了前,一開口便罵吳多是縮頭烏龜,膽小如鼠,不敢出來迎戰他這個老子。

這時的花無多正在雙眼望鼻無聊的練著對眼,聞言暗道,你喊破嗓子我也不出來。他罵她一句,她就在心裏罵對方一句。

吳翌卻在這時鳴金收兵了。

陣前的那人又叫喊了一陣,劉景似也覺得無趣,便也鳴金收兵。

大軍回營時,花無多騎在馬上恍惚看到了劉修的身影,暗疑自己眼花,她明明沒聽說澈王跟來陣前啊。

回到營地,劉景散了眾將士,去了劉修的大帳。花無多有意在帳外轉了一圈,卻因澈王帳外有兵士把守而不敢靠得太近,什麼都聽不到,只能作罷。

劉景把圍攻長平的意圖顯示的十足十,單吳翌連番收到攤子暗報,近來夜裏已有幾波人馬自長平暗移向了上黨。上黨在長平的上風,若上黨被攻下,長平危矣。吳翌再不猶豫,命大將軍胡為中、公子爭固守長平,自己則點兵數萬夜移上黨增援吳琪。

兩日後,號角齊鳴,劉修果然大舉攻打上黨,在大腿劉修的攻勢后,吳琪忽聞長平急報。劉景的主力軍亦同時在攻打長平,因吳翌帶走了一半的守城兵力,此時長平已岌岌可危。

吳翌、吳琪大驚之下,方才發覺中計,吳翌忙率兵折返長平,欲繞行後方攻打劉景,但令他沒想到的是,劉景似乎早已料到他會如此計謀,竟在半途的下楓谷中埋伏了數千兵士,吳翌大軍遭遇突襲,當看清伏擊他的是劉景時,吳翌方才明白,劉景、劉修此計主要意圖是殺他。上黨、長平若能藉此機會打下來自然好,不過都沒有殺他來得重要。

吳翌被團團圍住,拼殺許久也殺不出一條血路。還有無數的士兵陸續圍了上來,顯然今日劉景不殺他誓不罷休。

但令劉景沒有想到的是,在他以為已掌控大舉,崖下谷中被圍困的吳翌插翅難飛必死無疑時,近身突有一人發難刺殺自己。而此人卻是剛回營不久,升為參將之職的元白。

元白目光中殺意令他驚駭,他想不明白,元白是他的同窗,他們曾一起就讀南書書院,雖不情同手足卻有同窗情誼,自他追隨自己后,便絕無二心。他一直信任元白,很信任,平日裏,因他是結巴很少說話,也頗為照顧他。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只被俘短短半年,元白便會變心歸順了吳翌。

花無多本可以一擊得中,卻被劉景的貼身護衛以血肉之軀拚死阻擋了一下,但她仍重創劉景,眾將見狀紛紛拔刀圍攻她。面對蜂擁而上的將士,花無多不見一絲慌亂。她縱身躍起,眨眼間,眾人便看到了當初戰場上吳多曾用過的那一招,一瞬間,她四周將士便東倒西歪一大片。慌亂間有人大叫出「吳多」的名字,將她認出,她趁亂用輕功躍入谷中,谷內正在混戰,早已分不清彼此。她再混亂中尋到了吳翌的位置,飛了過去,猛的擲出一顆刺目彈。煙塵過後,她已連殺數人,搶過一個士兵手中長矛與戰馬,來到吳翌身邊。

四下很多人都被煙塵嗆得流淚,咳個不止。吳翌等人也已睜不開眼,花無多靠近吳翌低語幾句,吳翌已知是她,現下雖有些狼狽,卻露出真心的笑容。

花無多忙將身邊帶着的水壺翻出,淋了些水災無疑眼皮上。吳翌睜開眼,看着她,卻在此時,聽到崖頂劉景啞聲道:「殺,不要管我的傷,殺了吳翌,殺。」

一瞬間,劉景帳下將軍隨即整頓軍隊,繼續圍攻山谷下的吳翌。

花無多因穿着元白的服飾,谷中劉景的士兵哪裏知曉方才崖頂之變,自然沒有提防她。她混在器重,趁亂砍殺了無數劉景士兵。一步步護著吳翌殺開了一條血路,向谷口移去。

又是一群人海圍了上來,花無多大喝一聲,縱身飛起,長矛揮舞,十指金環射出,密密麻麻的銀絲飛過。割斷了無數血肉之軀。劉景軍中大亂,竟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她回身大喊道:「翌,跟着我,快走。」

花無多護著吳翌衝出了山谷。

山上,劉景喃喃道:「易容術,我怎麼沒想到,原來是你!難怪,難怪,修會……」劉景驀地指著吳翌所在的方向大聲喊,「殺了他,誰能殺了吳翌,賞萬兩黃金,封萬戶侯。」

眾將聞言,更為瘋狂的殺向吳翌。

杜小喜回身率眾將護在谷口處,想要拚死爭取些時間,讓吳翌退離。

花無多與吳翌且戰且退。谷中道路狹長,谷口在上峰,花無多眼見校尉范抵率一眾士兵追來,杜小喜顯然不敵,而今已生死不明。

她展開長矛,十指金環在陽光下灼灼生輝。

她回身對吳翌一笑,肩上的傷在流血卻也不以為意,仍對他堅定的道:「他們要殺的是你不是我,你先走,劉景已被我重傷,撐不了多久,范抵不是我的對手。他們雖然人多,但我尋到機會定會一舉擒下范抵,兵法云:擒賊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們的頭頭,他們還敢不聽我的!」見他踟躕,她又道,「形勢對我們不利,翌,不要再猶豫了,這是唯一的機會。翌,相信我,我會讓你有足夠的時間離開的!」

他沒有聽她的,只躍下馬來,不顧身邊將士催促,一步步走近她。

他們渾身都是血,血腥味直衝鼻端,令人作嘔,他和她都受了傷,身上的血早已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他們如此貼近,凝望中的目光絲絲糾纏,他的隱忍與不舍,她的片刻迷失與其後的堅定不移,均倒映在對方的目光中無處躲藏。

他掌心的熱度,令她輕輕顫抖。他的掌心摩擦着她的面容,反反覆復,幫她擦凈了所有血跡,這是第四次,她擋在自己面前。

他說:「這是最後一次。」

她望着他,不知不覺中竟有些痴了,喃喃道:「士為知己者死。」

他心一悸,從未想過,這世間會有一個女子,令他真心愛上,全然的以真心換真心。這世間若然除了江山還有什麼令他企及渴望,令他想要不顧一切的得到,那便是面前的她。甚至比江山,還要……思及此,他一驚,驀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放開了她,轉身躍上馬背,只生硬的留下一句,「小心。」便率餘下眾人策馬而去。只留下一隊人馬給她。

在奔出數丈時,停了下來,他回身望去,發現他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目光一緊,便見她舉起手中長矛,向他揮舞著喊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國長坂坡嚇退曹操百萬雄兵的張翼德!」

他淺淺笑了起來,隱約間甚至能看清她臉上的眉飛色舞。他掩了眸光,勒轉馬頭,率兵絕塵而去。

夜很深了,公子巡進得帳來,帳簾落下時,擋住了滿天星光。

公子巡面帶倦色,公子琪見他進來,上前一步道:「如何,可有無多的消息?」

公子巡搖了搖頭,帶着黯然道:「末將連夜搜尋了山谷四周方圓數里都沒有尋到,只找到了這個。」言罷,從懷中拿出一物遞給公子琪。尚未待公子琪接過,一旁的公子翌已伸手接了過來,那是一幅畫,用柔軟的絲絹包住,想必主人十分珍惜,而此刻絲絹上浸染了大片血跡,還有污泥。

公子翌緩緩打開了絲絹,血跡已浸染到了畫卷上,畫卷在油光下展開,公子翌、公子琪都看清了那幅畫。公子翌踉蹌後退數步,暗沉的眸光起了變化,他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親自去找!」

他抓起桌上頭盔就要出賬,卻被公子巡攔下,道:「成王,末將帶兵到的時候,地上血跡散亂,無多似與他們纏鬥許久,敵人的屍身已多唄收走就地掩埋,無多又被當做細作,即便死了,屍體也可能被他們……」

「你說什麼?」公子翌的目光倏然看向公子巡,公子巡突兀的停下了將要出口的話,閃過一抹痛惜和憂慮,一字一頓道:「成王,無多很可能已經死了。」

公子翌的目光冰冷如刃,堅定的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公子巡驚怔。

這時,一校尉在帳外大聲道:「北王,敵營還有消息傳來。」

「快說!」公子琪道。

校尉進賬一拜,便道:「方才接到探子回報。劉景軍中,於亥時斬首一名細作,說是戴了面具的假元白。」

聞言,公子翌倒退數步,直至撞到身後桌子方才停下。

公子琪神情飄忽。

公子巡的目光也暗了下去。

良久,公子琪乾澀的對入內稟報的校尉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校尉退出帳去。

公子琪轉頭又對公子巡道:「辛苦你了。」

公子巡看了一眼公子翌,一嘆,道:「末將告退。」

公子琪點了點頭。

公子翌緊緊的抓着手中帶血的絲絹如畫,暗沉的目光透著陰戾。

公子琪喚了他幾聲,卻發現他絲毫沒有回應。半晌,公子翌方才抬手向他揮了揮,示意他出去。

公子琪只得嘆息著出了營帳,卻在將要放下賬簾的剎那擔憂的回頭望向了他,卻看見公子翌已經轉過身去,將手中的畫放在了桌上。

油燈下,公子翌緩緩將畫卷在桌面上展開,展開的畫卷上他正掐著花無多的脖子。

微顫的指尖輕輕滑過畫上那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彷彿回到當初……

其實一直都知道她隨身帶着這幅畫……並且私心的希望她一直都帶着這幅畫……

指尖移處,直到畫卷上哪抹觸目的血跡……指尖驀地顫抖蜷縮。

帳外,吳琪依舊站在掀起賬簾的營帳門口,回頭望着帳內凝視着畫卷的吳翌,眸光盡暗。

放下掀起的賬簾,吳琪轉身望向夜空,天上一抹彎月,彷彿是她依稀的笑臉,總是那樣自在坦然……忽聽帳內之人啞聲喚道:「無多……」吳琪忍不住一顫。

當他得知吳翌被困在下楓谷時,他方打退了一次劉修的猛烈攻城,眼見劉修退去,他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忙帶着公子巡趕往下楓谷,正巧遇到向上黨方向奔來的吳翌。待得知無多身陷重圍時,當即派了公子巡去營救,可公子巡去時,只剩一地的屍首,公子巡帶回了受傷頗重的杜小喜,花無多卻沒能找到。

此後,公子巡又連番帶人去附近搜尋,直至天方見白,探子來報元白已被斬首。

斬首……身首異處,死無全屍。思及此,吳琪胸口似少了什麼,吳琪踉蹌離開。

她又一次在自己最危急的時刻挺身而出,毫不猶豫。

在書院,她曾三次救他性命。

在洛陽,她義無反顧的擋在自己身前,墜落深谷生死不明。

在長平,她再次擋在自己身前,笑得那般堅定。

分別了一年多,再見她時,她說:「翌,我很想你。」那是她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他卻什麼都未說,其實,他的思念又何曾淡過。

她曾說:「為什麼你遇到危險時,我總是會下意識擋在你面前,莫不是保鏢當上了癮?還是我傻了……」那一刻的她在他眼中如此,他目光如水,卻因想到她一心嚮往自由而自己給不起時,違心的對她道:「你是傻了。」她一拍桌案,拂袖而去,他卻一直望着她離去的背影,怔怔發獃。其實,他也是傻的。

她說:「士為知己者死。」

帳內,他頹然坐下,燭光搖曳,人單影薄。

在他心裏,能有什麼比江山更加重要的?沒有!他無牽無掛,即便是她,也不行。他不會有弱點,不會。

臨別時,她回頭對他燦爛一笑,肩上的傷在流血,她卻似不以為意,仍對他堅定的道:「他們要抓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先走,我尋到機會一舉擒下他們的將領。兵法云:擒賊先擒王,我就不信,我擒了他們的頭頭他們還敢不聽我的!」

見他踟躕,她又道:「翌,相信我,我會讓你有足夠時間離開的!」

他又再次說了那句,「小心。」與在洛陽時一樣,再一次狠心的留下了她。可是,他策馬奔出去數步,卻終究停下,轉頭望向了她。

卻見她眉飛色舞的向他揮舞着手中長矛,朗聲笑道:「你看我像不像三國長坂坡嚇退曹操百萬雄兵的張翼德!」

你不像……一點兒都不像……

心在抽搐,他按壓住胡,卻控制不住。

他不應該留下她一個人,他明知道那時候留下她必定凶多吉少,卻還是在那個時候選擇留下她,他的自私,他的無情,他的狠,已到了可以捨棄她的地步了嗎?如果是,為什麼會那麼痛,為什麼好似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東西?他捂住胸口,控制不住的顫抖。最重要的……是江山!可是……她死了……不,她沒死,她不會死!他驀地站起身,抓起頭盔,卻看到了面有淚痕的公子琪。

看到他突然出賬,公子琪先是一怔,而後看到他手上抓着頭盔,身披鎧甲,便擋在他面前急聲道:「你不能去。」

公子翌無言。

公子琪道:「翌,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失去理智。無多不會輕易舍我們而去,她武功高強,心思靈活,即便打不過也不會硬拼,她或許是不小心丟失了那幅畫。或許與別人換了衣服面具走脫了,死了的人不一定是她,翌,不要亂了方寸。方才,我已派了細作去探聽消息,另派了人去搜尋。翌,唯今我們只有等。」

亂了方寸?是啊,他已亂了方寸。他頹然怔住。

殘陽如血,草原上風吹來,草嘯鷹鳴。

吳翌退守長平郡內,劉景幾次在城前叫囂,他都無心理會,只閉城不出。長平郡城牆堅固,劉景亦不敢輕易攻城,雖每日派人在城外叫囂,吳翌固守,若然硬攻,死傷必定慘重。劉景無計可施。

吳翌坐在屋中發獃,神思恍惚,茶不思夜不寐,這樣已有三日。這三日他彷彿過了三十年,期盼著的消息,一直沒有。公子琪因劉修整兵再次攻打上黨,急急回了上黨郡。臨走前,吳琪還在勸說他,也似在勸說自己,說無多定然無事,並提醒他不要失了理智,因無多暫時失蹤,壞了他們圍殲劉景的計劃。

他點着頭,含笑送走了吳琪,而後,瘋狂的忙了兩日兩夜,與眾將佈置好所有事情,原本還要忙下去,卻被公子爭等力勸回屋休息,他一回屋便坐在屋裏整整三天。吃不下,睡不着……閉上眼,就看到她被斬首。他與吳琪都心知肚明,她或許已經真的死了。斬首,竟連死了也不能留個全屍……

忽然屋門被人推開,烈日自厚重的門外透了進來,一人急匆匆的步入屋中,對他道:「王上,守城的將士說,城外來了個極為古怪的人,那人騎在馬上一直向城門走,他們正欲開弓射殺時,那人好像支撐不住昏倒在了馬上,一直沒有回應,只不過手中舉著個木牌,木牌上寫『投降』二字,末將已命人……」

他的話尚未說完,吳翌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眼前。

那匹馬仍然停在城外,沒有向前亦沒有退後,吃着護城河邊的草。夕陽西下,金黃色的光暈染遍草原,風過,吹得荒原向一個方向搖擺,似在呼喚和招手。

馬上的人一直趴着沒有動靜,吳翌不顧任何人的阻攔勸阻,命人打開了城門,沖了出去,杜小喜、公子爭等人隨後跟着追出了城外。

杜小喜追在公子翌身邊,道:「王上,恐防有詐,末將先……」

吳翌紅着眼道:「不必,她是無多。」

杜小喜一怔,公子爭亦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吳翌當先縱馬奔到了花無多的馬前,望着昏迷在馬上,手舉投降牌子的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小心翼翼將她從馬上抱了下來,見她面具已無,面無血色的模樣,心微微刺痛。

公子爭牽過馬來,道:「王上,將她放在馬背上……」

「不必。」公子翌打斷了公子爭的話,他抱着她,拂了拂她散亂的發,似怕打擾她般輕聲對公子爭道,「你幫我一下,將她請放在我的背上。」

公子爭一怔,照做了。

許多年後,已成封疆大吏的公子爭每當望見天邊的夕陽,便會想起這一天的這一幕。

夕陽下,成王吳翌背着參將吳多,一步步走向城門。

無數的守城士兵望着他們的王上,背着一名受傷的將士走進城內,那將士身着敵營衣服,已然昏迷不醒,手中卻仍舉著一個「投降」的小木牌,恰遮住了臉,明明極為可笑的一幕,卻因為成王的神情而令他們全都怔然無聲。

事後知道此乃成王近身參將吳多將軍,奉命潛入敵營刺探消息,被劉景發現后死裏逃生而歸,眾將士便覺成王待將士實在親如手足,竟然親自出城去背。眾將士感激涕零,均覺得能追隨成王,為成王征戰沙場實為平生幸事。

當時,唯有杜小喜、公子爭等少數熟悉吳翌與花無多之事的人或能猜出幾分吳翌當時的心情。

吳翌執意背着她,每踏一步,嘴角笑意便深一分。憶起,當年她曾三次這般背過自己,憶起,她曾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身前。京城一別,他以為他失去了,可在一年後,她回來了。五日前,他以為他又一次失去了,並以為再也找不回來,可是,她又奇迹般地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他又一次失而復得,老天待他果然不薄。他要背着她,一步步,背着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公子爭、杜小喜等一眾將士牽着馬,跟在吳翌身後。

公子爭怔怔地望着吳翌的背影,心口堵著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千絲萬縷,絲絲密密,感慨中又有說不清的悸動與惆悵。翌與無多,在他眼中是普天下最般配的一對,這種感覺極強烈地充斥在腦海中,久久不散。

第三十八章最美時光

花無多醒來后,一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大眼睛的陌生女子。而後,便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迭聲的叫嚷「醒了醒了」。還有門開門關,有人摔倒等一系列令她迷惑而奇怪的聲音后,她看到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雙眼。吳翌的雙眼。

她輕輕地牽起嘴角笑了,便聽吳翌道:「想喝水嗎?」

她搖了搖頭,又聽吳翌道:「你感覺怎麼樣?想要什麼?傷口還疼不疼?」

見他如此緊張,她紅了紅臉,看了看屋內,見沒有人,唯有他一人,本欲掙紮起身,卻全身使不上力氣。吳翌會意,扶她坐了起來,靠着自己,輕聲在她耳畔道:「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多,想要什麼和我說。」

她猶豫躊躇了半天,終於道:「出恭……」昏迷了多日,她全身無力,聲音也十分沙啞,但無論聲音再如何嘶啞,也比不過這兩個字的意思所帶來的反應。

吳翌的臉登時紅了。很不自然地叫了方才那個丫環進來,出去關上門時,手腳僵硬面色古怪。

花無多聽到門外公子爭的聲音,「王上,無多醒了?」

「嗯。」

「她沒什麼大礙吧?」

吳翌咳了咳,道:「無礙。」

「王上怎麼出來了?」杜小喜很不識相地問道。

吳翌瞥了他一眼,沒回答杜小喜的問題,反而問道:「那個木牌呢?」

杜小喜道:「在無多房裏。」

吳翌一嘆道:「真是絕妙。」

聞言,杜小喜與公子爭面面相覷,一頭霧水。

在花無多回來的第二天。

是夜,劉景大軍後方糧草突然失火,劉景得知是吳琪派人自后偷襲,燒了他的糧草后勃然大怒,因自己重傷未愈,便命人追擊吳琪。吳翌與此同時派出公子爭、()胡為兩員猛將各率兵士三千左右聯合吳琪圍殲劉景。

劉景潰敗,帶傷逃離,一日便退兵百里,直至狼狽回到東郡,長平之圍得解。

陽光明媚,曬得人懶洋洋的,可院中一人卻在打拳,另一人則閑來無事,坐在樹下擺弄著一個小木牌,道:「你為什麼偏偏寫了這兩個字?」

那人邊打拳邊道:「你想啊,我那天穿着敵方士兵的衣服,要是貿然過來,還不被城牆的箭射成刺蝟。我當時頭暈眼花的,又沒什麼力氣大喊大叫我是誰,若然在木板上直接寫上名字,我當時那副模樣誰見了能信,便撿了枯枝燒成木炭,寫了這兩個字,全當投誠來的。或許還能活着不是。」

他不置可否,半晌道:「這兩個字很妙。」

「妙在何處?」一套拳,她已打到結尾處。

「妙在它實在夠妙。」吳翌道。

花無多完全沒聽懂。收了拳,她問道:「聽說,你那天遠遠地便認出我來,你是怎麼認出來的?」

吳翌豎起三根手指,道:「理由有三。」

花無多驚道:「竟然有那麼多理由?快說說,哪三點?」

「第一,你的字跡。你寫的這兩個字,用的是我的筆跡,我豈會認不出。」

花無多怔了怔,仔細看了看,竟然真的用了他的筆跡。想當初在書院,她為了幫他寫夫子留的習作,模仿他的筆跡已經駕輕就熟。近數月來,她時而也模仿他的筆跡,沒想到,這兩個字竟然用的是他的筆跡。想了想,她忽而一笑,道:「這兩個字果然很妙,竟然像是你寫的。」

吳翌頗為無奈地一嘆,道:「我也越看越像是我寫的。」

花無多看着他的模樣,捂嘴偷笑了一會兒,道:「那第二點緣由呢?」

「你的背影。你當時伏在馬背上,我只能看到你的背影,有種強烈的感覺告訴我,那很可能是你。」

花無多聞言,偏過頭去,而後,帶着竊喜的聲音道:「沒想到,你竟然對我這般有感覺。」

吳翌橫了她一眼,繼續道:「至於第三點,就是你的十指金環。你當時手握韁繩,露出的手指和手腕上戴着一直不離身的十指金環。與夕陽是一個顏色……我看到這裏,已經斷定是你無疑了。」

吳翌言罷,本想喝口水潤潤喉,未料,花無多突然跳了過來,道:「翌,你真是太厲害了。」啪的一掌打在他肩頭,他剛喝進嘴裏的一口水便被打了出來。她似打上了癮,又是一掌向他肩頭拍來,他急忙躲閃。一個追,一個跑,花無多腳下被一物一絆,一抬頭便看不見他的身影了。正在院中四下里翻找,她便看到一物自門后神了出來,小木牌晃啊晃,投降,投降。

她撲哧一笑,原來他竄進了屋子,躲在了門后,便道:「出來吧,不打你了。」

吳翌自門后笑着走了出來,重又坐回桌邊,問道:「救你的人你還有印象嗎?」

花無多目光閃爍,道:「沒有。」

吳翌望着她,眸中閃過懷疑,似還有話要問她,她卻已飄出院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要忙,晚上見。」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吳翌無奈一嘆。暗道:「究竟是何人救了她?她為何要有意隱瞞不說。他曾疑是劉修救了她,可當時劉修明明與公子巡在上黨對峙,不可能出現在長平。究竟是誰救了她?此人他必定認識,否則無多不會一直諱莫如深,不願提及。

劉景攻打長平不成,便退守東郡,因重傷原因,朝廷擔心吳翌、吳琪聯手攻打東郡,便調來劉修守在與東郡相隔不遠的魏郡,與吳翌、吳琪駐守的長平、上黨成掎角之勢對峙。

彼時入秋,百姓開始忙着收今年的糧食,吳翌亦着手屯糧備戰。

京兆等地地處山區,糧產自沒有江南豐富,雖連年征戰,但西京侯與吳翌一向最顧百姓疾苦,不曾因連年的戰爭讓百姓挨凍受餓,反而甚是保護當地百姓。現下,吳翌駐守長平,長平雖動蕩不安,但長平以西百姓均安居樂業。由此,京兆百姓都稱吳翌的軍隊是固守家園的一道城牆,全都盼著成王打勝仗。此番,吳翌再次打敗劉景,消息傳回京兆,百姓敲鑼打鼓,如過節一般慶賀。

以前劉景軍隊駐守長平時,時常滋擾百姓,公然強搶百姓東西之事時有發生。不僅如此,劉景還以朝廷名義對長平百姓收取各種苛捐雜稅,長平百姓苦不堪言,時有挨餓。而自從吳翌打下長平,一年來從未有這種事情發生。今年莊稼更是豐收,長平百姓家家點燈,慶賀今年的五穀豐收,更傳唱出一則童謠,大意是:成王稱王,百姓安定,五穀豐登,天下太平。

這日,花無多剛起床不久,便被吳翌叫了去,吳翌神神秘秘地說要給她一個驚喜。花無多用十分懷疑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半晌,道:「好吧,姑且去看看是什麼驚喜。」

吳翌聞言,對她的反應老大不樂意,不過還是高高興興地帶她出了營帳。

原本杜小喜一隊人馬要跟着他們出營,卻被吳翌拒絕,這下換杜小喜冷著一張臉陰沉沉地看着花無多,好像花無多誘拐了他的王上一樣。花無多望天,根本不理杜小喜。

吳翌與她二人騎馬跑向了城郊一處山坡上,再往前便是山崖邊,吳翌下馬,示意花無多也下馬。

他牽了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山崖,山邊風有些大,吹起他與她的長發,無意中便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了一起。

鷹在山邊低旋,時而發出嘯音,他牽着她,唇邊揚著笑意,讓她先閉上眼睛。她瞥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一閉眼,任由他牽着,一步步走到崖邊。而後,在他的示意下,她睜開了雙眼,隨着他的手指向山下望去,驀地一怔,而後便是目瞪口呆的驚艷。

舉目望去,山對面,入眼的,是一層層連綿不斷黃綠相間的梯田。

黃橙橙的麥穗彷彿匯聚成海洋般,風過,一層疊著一層,形成了此起彼伏的波浪。眼前展現的,是一副天然的美麗畫卷,其中,偶爾有牧童騎在牛上在田間穿梭,亦有戴着草帽的農家人在其中忙碌。

吳翌指着腳下一切,對她道:「這便是豐收的情景,這也是我一直夢想要實現的江山。」他頓了頓,沉聲道,「總有一天,我會成了這天下的帝王,俯瞰這天下,我要我的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我要我的江山海天山河成一畫。」

花無多怔怔地看着眼前情景,聽着吳翌的話,一時感慨萬千。在她決定離開宋子星來京兆尋吳翌時,她還尚未確定自己的心思,可這半年多來,她已確定自己未來將要走的路。吳翌胸懷天下,與宋子星的野心異曲同工,她若要伴着吳翌,便要接受這個現實,坦然面對今後自己可能走上的路。雖有些憂慮,甚至有些排斥,卻因為有他在身邊而變得無所畏懼。

半晌,聽到吳翌問她:「美嗎?」

花無多點頭道:「美。」

吳翌說:「我昨天來看時,也覺得很美,但今天與你同來看,竟發覺比昨天還要美。或許這就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吧。」

花無多搖了搖頭,道:「這不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只因,與你同看這天下的人是我!」說到此,還肯定地點了點頭。

望着她有些自鳴得意的樣子,明知她故意如此說,他卻目光閃動,竟配合她點了點頭道:「的確,這樣的江山,我只願與你分享。」

他握緊了她的手。

而後,聽她大言不慚道:「有我在,江山才如畫啊。哈哈……」

她張揚的笑聲被風吹散,卻沉澱到了他眼中,他心底。

適逢冬季,戰事暫歇。吳翌接到吳琪的邀約,約他上黨郡一會。吳翌自然帶着花無多同去了。

這是半年來公子琪第二次見到花無多,再次看到摘下面具的花無多。公子琪感慨萬千地說:「無多近日氣色真是紅潤,還有長胖的趨勢,真是越發美艷了。我突然心生一計,或許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澈王大軍。」

提起澈王劉修,花無多一挑眉,道:「凡是用美人計的都是窩囊廢。」

公子琪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扇子,扇啊扇的,搖頭晃腦道:「你別忘了,宋子星可就是用美人計拿下了福建與廣東兩省,近二十萬大軍,如今方可肆無忌憚地坐擁南方之地。我可不覺得他是窩囊廢。」

花無多聞言目光一斂。這半年來,她斷斷續續收到了些書信,均是宋子星寫給她的。她只回了一封,上面只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公子翌喝了口茶道:「別廢話了,快說什麼美人計?」

公子琪搖頭晃腦地道:「讓無多站在澈王的十萬大軍前跳脫衣舞。」

噗……公子翌剛喝下去的茶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

花無多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巴掌拍向公子琪背後,公子琪似後背長了眼睛,瞬間移到大帳門口,咳了咳,斂了衣襟,搖著摺扇,正欲風度翩翩坦然瀟灑地走出營帳,便聽身後花無多道:「翌,你發覺了沒?琪越長越難看了,皮膚變粗糙了沒以前光澤不說,還越發看着像個鄉村粗野漢子,唉……和以前的翩翩佳公子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看溫語再見他時,定然後悔曾經編著的《江山美男志》會將他排在第一位。」

公子翌張了張嘴,不知道怎麼介面,目光看向門口躑躅不前的公子琪,一嘆,口氣和藹地安慰道:「是越發像鄉村的粗野漢子了,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琪即便現在變得土了些,也還是漢子中的翹楚。」

公子琪低低咳了咳,彷彿並不在意他們二人的言語,腳步不遲不緩地踱出帳去。看似十分淡定從容,可花無多和公子翌卻耳尖地聽到,他剛出了大帳沒多遠,便腳步迅疾地走向了自己的營帳。

花無多與公子翌相視一笑,也隨後跟去。

暗夜中,二人無聲無息地來到公子琪帳外,一上一下悄悄地掀起了公子琪營帳的帳簾,二人自掀開的縫隙處向內瞧去,只見營帳內,公子琪正手拿銅鏡就著燭光左照右照。

二人回帳時,無意中注意到了暗夜中有條白色的東西竄入附近草叢不見,似蛇。

吳翌此次來上黨之事本為機密,只有近身幾人知道。所帶之人也不過三四十。往返長平與上黨原不過百里路,本無大礙,可他們一行數十人卻意外地在中途遭到了伏擊。他們事先雖有警覺,卻因所帶之人與伏擊他們的人數相差甚遠,不得不選擇走小路暗逃。

花無多、杜小喜一路護著吳翌,尋山間小路趕往長平。原以為敵人沒那麼快追來,卻未料想他們期間也只休息了片刻,便有數名武功高手追上了他們。

廝殺時,杜小喜、花無多均受了傷。危急關頭,杜小喜將吳翌託付給了花無多,讓他二人先跑,自己則率眾拚死擋住追殺他們的人。

花無多帶着吳翌躲進了深山,吳翌則沿路弄些假蹤跡迷惑敵人。深山中路非常難行,他們幾番下馬步行,速度便慢了許多。又逢山雨,二人全身淋透,均十分狼狽,可也不敢停歇休息,只得一路向前。路上遇到水源,花無多去弄了些水,回來時,卻看到吳翌昏倒在了馬旁。她驚恐交加地扶起他,怎麼喊他都沒反應,正心急之時突然發現不遠處有一條小白蛇一閃而過,急忙查看吳翌的手按住的地方,方才發現他的手被蛇咬了,身中蛇毒而昏迷。

她急忙四下張望,尋到一處勉強能避雨的樹下,將他扶了過去,靠坐在樹榦旁。

拿起他手上的手,花無多隻猶豫了一下,便低頭一口口將蛇毒吸出,即便已全身顫抖心口發悸,明知會染毒,她也在所不惜。

她只知道,就算付出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吳翌死在自己眼前。有一瞬,她忽然明白了劉修當初會追隨自己墜崖的心態。

將毒血吸凈,她只覺得頭暈目眩,想起自己曾經吃過雪域天丹這等的靈丹妙藥,也不管有沒有用,毫不猶豫地劃破了自己的手腕,強撐著,餵了他一些自己的血,而後又餵了他一些水,方才將他放置在馬上,繼續趕路。

傍晚,她尋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將他背下馬背,放在較乾淨的地方,而後出去尋了些乾草、柴火,還弄了些水回來。一切安置妥當,已然天黑。

她燃起火堆,用隨身匕首將尋來的一塊木頭一刀一刀削成木碗,不一會兒,望着自己的成品,她失笑。想起當初唐夜照顧自己時所制木碗比她的強了不止一倍,她燒了些水,正要喂他,便見他悠悠醒轉過來。

他在她懷中,睜開了雙眼。望着他醒來,她笑了起來,眼中忽然有淚,一咧嘴卻笑得有些心滿意足的傻氣。

吳翌醒轉后,喝了許多水,有了些精神。還好這種蛇毒不烈,毒血吸出來也十分及時,吳翌有了幾分精神。

現下,所有護衛都已生死不明,包括一直跟在吳翌身邊多年的杜小喜。幸好,劉景似被甩脫,一時半會兒不會追來。他的身體狀態已不適合繼續趕路,必須休息一夜。

他雖全身無力,頭暈目眩,卻不願意就此睡去。每當聽到一小點兒動靜,他都要睜開眼來看她。望着她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一會兒燒水喂他,一會兒用小刀剔出一雙筷子,雖然那雙筷子他怎麼看都不像一雙,只能勉強稱為兩根小棍子。

望着他嘴邊略帶揶揄的笑意,她知道自己做的筷子有些粗糙,便笑着對他說:「雖然筷子應該長得一樣,但你想啊,就像人一樣,一男一女方為一雙,這根高的粗的就像你,這根細的矮的就像我……」話剛說到這裏,她便發覺不對,再不看吳翌,一偏頭,道:「我出去尋些吃的。」

望着她微紅的耳後,他淺淺無聲地笑着。想起吳琪曾對他說:「情之一字,即便是一層薄薄的紙,之於無多,也不會輕易捅破。但若換成你,這層紙,則更加難。」而今他二人在一起,便是難上加難。但即便再難,他們終究走到了一起。

她出去尋食物,他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笑着說:「小心。」

聲音雖弱,她卻聽得清楚,點了點頭,走了出去。

他閉上了雙眼,有些睡不着,腦海中都是她的身影,她是極美的,無論穿什麼,無論什麼模樣。就算此刻在荒郊野外,髮髻鬆散,衣服髒亂,她在他眼中還是出奇的美。這種美,無關她的容貌,只在舉手投足間,只在一顰一笑的回眸間,便是一個背影也令他望而着迷。

他原本是風流的,天下女子之於他,無外乎皮相與家世的區別。他一直這麼認為。

可為何天下竟會有這麼一個女子,令他覺得,無論她是什麼樣,她是什麼身份,都是那麼的美,美得令他心悸。竟似一輩子也看不夠,竟似全天下的女人也不如她。他笑問自己,這便是情嗎?情又是何物?

難道這便是面對方正陽許他的萬匹戰馬,數萬兵器竟也不願放棄的真正原因嗎?還是,他確如方正陽所說,不願因小失大,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是啊,那才是他啊,方正陽竟能一眼看穿他。

他再笑。

待花無多回來時,他聽見她在洞后驚奇道:「怎麼又是小白蛇?」

公子翌聞言一笑,昏昏睡去。

第二日,吳翌醒來時,聞到了很香的味道。花無多端了一碗蛇湯說要給他大補。

喝下蛇湯后吳翌氣力果然恢復了幾分,可以自行騎馬了。他們再次趕路,並一路布下許多假蹤跡,混淆可能追來的劉景和唐夜的視線。

如此急趕,又到夜幕之時,身後仍沒有追兵跟來。吳翌的體力卻似已用盡。他二人尋了一處大樹下休息,今晚沒有昨晚幸運,再沒有山洞可以一住,只有露宿荒郊,以天為被以地為床。

花無多歸置好一切,與吳翌吃了些果腹的食物后,便伸直了雙腿,碰了碰在樹上休息的吳翌道:「靠在我腿上,這樣你會舒服些。」

吳翌搖了搖頭,面色蒼白,卻含笑道:「我沒那麼嬌氣。」

花無多道:「我自從吃了唐夜給的雪域天丹,蚊蟲一般不會靠近我,你躺在我腿上,會休息得比較好。」

吳翌聞言驀地睜開眼睛,問道:「雪域天丹竟有這等功效?」

「是啊,我自從吃了就開始不招蚊蟲了。現在露宿荒郊尤其受用。」她笑道。

「雪域天丹……」吳翌喃喃道,微閉了雙眼,靠在了花無多的肩頭,半晌,無聲。就在花無多以為他已睡着時,他卻輕聲道:「沒有蚊蟲滋擾果然很好。」

「嗯。」她應道:「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他緩緩伸出手來,摸到了她的……不小心碰到了她手腕上的布條,他驀地反應過來,扯起她袖子一看,她本欲遮掩,卻被他阻止,布條拆開,是一道刀痕。他怔怔地望着那道傷痕,難怪,自己昨天醒來時口中都是血腥之氣。他望向她,看到她的目光躲躲閃閃,訥訥不語地用力抽回手腕,再次用布纏上傷口。

他問:「為什麼?」月光下,他神色複雜。

她道:「不過是一點兒血罷了。」

他笑了笑,道:「我記得,你看待自己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為什麼每次你都擋在我面前,不顧生死?為什麼你不離開我?」

望着他探索的目光,她道:「或許,就像你說的,我傻吧。」言及此,似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有些固執地道,「就算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也不離開你。」

他一怔。

這時卻聽花無多道:「不好,他們追來了!」

吳翌聞言坐起,正欲起身上馬,卻發現花無多突然暈靠在了樹榦旁。她已有三天沒有睡覺,她身上有傷未曾處理,她餵過吳翌許多血,還染了蛇毒。此刻一心急,毒氣再也控制不住蔓延周身,她咬破了嘴唇,意識才清醒了幾分。

吳翌扶起她,道:「你怎麼了?」

她笑了笑道:「我沒事,趕緊上馬走。」

吳翌點頭,正欲轉身上馬,卻發現她再次跌倒,暗自一驚,驀地將她抱起,放在自己馬上,翻身上馬,道:「我帶你一起走。」

她強撐著不暈過去,可眼前已經發黑,靠在他的懷裏,享受着他的保護,忽覺這一刻是多麼的奢侈。

劉景來得極快,似有人在面前帶路一般,絲毫不差地追上了他們。兩人一騎速度自然慢了許多,不消片刻,她便感覺到了越來越近的危險,吳翌自然也知道,催促馬的聲音和力道也越發急切。她在懷裏掙扎著對他說:「放我下去吧,翌。」

吳翌沒有吭聲,依舊策馬疾馳。

她仰起了頭,笑望着他,對他說:「我求你。」在吳翌睖睜的片刻,她一使巧勁,自他的臂彎下滑落下馬,踉蹌幾步竟奇迹般地站住了,沒有摔倒。

吳翌拉住韁繩,厲聲對她說:「不許胡鬧,快些上馬跟我走。」

「若帶着我,你逃不了的。」她笑望着他,道:「翌,你忘了你的夢想了嗎?俯瞰江山成一畫,百姓安居無餓殍。」

吳翌面色一緊,浮現了一絲掙扎。

她道:「近幾日我發現總有一條小白蛇跟着我們,或許正是循着我身體的氣味而來,唐夜當初給我吃雪域天丹,我就知道不會那麼簡單。翌,我們二人兵分兩路,或許能引開他們不再追你。」

吳翌沒有動,目光看向遠方,毫無焦距。

「實話告訴你,上次救我的就是唐夜。如果追來的是唐夜,他不會殺我的。」她又道。

他神色已然有些動搖。

她故作輕鬆地笑道:「你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不會有事的。多少次了,我不都活得好好的。我一向福大命大,你忘了嗎?你快走吧!」

或許韁繩被他抓得過緊,他身下的坐騎煩躁地在原地打轉。他心知花無多說的不無道理,那蛇他幾番見到,的確透著古怪,在上黨,他還曾在花無多的帳外見到過一次,如果真是她引來的殺機……若然真如她所說,唐夜會追來,或許,唐夜會看在往昔情分上不為難她。權衡利弊,吳翌終究沉下目光,低聲道:「小心。」便不再猶豫,揚鞭策馬疾馳而去。

她咬緊牙關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看到他跑出一段后又停步回首望來,她還是直挺挺地站着,在笑,明知他聽不見,仍輕輕地對他說道:「翌,若有來生,我們還要相遇。」

直至公子翌離去,完全消失在視線中,她再也無力支撐,閉上了眼睛,身體觸地的痛楚並不明顯,只因她已失去了知覺。這一次,她再無力為他攔住追兵擋住殺意,她只能用自己去作賭注。

公子翌策馬狂奔,不停地鞭打馬匹,想要逃離,想要跑得更快!可不知是風太大將沙粒吹到了眼中,還是胸口窒息的感覺令他痛苦難當,他雙目泛紅,腦中紛亂,身體在馬上亦搖搖欲墜。

他機械似的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遠,只知道心底有一個洞,一開始只是個小口子,後來卻越來越大,撕裂開的痛楚令他猶如被千刀萬剮,痛楚難當。許多個念頭在壓抑太久之後一涌而出,如火山爆發般在腦海里炸開來,如果唐夜不會來,如果那蛇只是巧合,如果她死了,如果這次她真的死了……

他突然狠狠地勒住韁繩,馬兒吃痛,仰天長嘯。

天空中刺眼熾烈的太陽令他暈眩,他怔怔地望向前方,前方是他的生路,只要他逃出這片樹林,便可死裏逃生。他緩緩回頭望去,身後是他的死路,他若回去,極有可能有去無回,九死一生。可是,那裏有她,他怎能再一次忍心將她丟下,再一次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棄她於不顧?如果她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

馬兒在他身下狂躁不安,他汗流浹背,生生將乾裂的嘴唇咬出更多的血來,竟也不覺得痛。他驀地搖頭失笑,不知不覺竟笑出了淚,他再次揚鞭策馬疾馳狂奔。

眼前除了路,竟有她的身影。

她傻笑着對他說:「我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她曾對他說:「就算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份,我也不離開你。」

她堅定地對他說:「因為是你,我不悔。」

她掙扎著對他說:「放手吧,翌,我求你。」

她望着他,從她的唇形他辨識出的:「翌,若有來生,我們還要相遇。」

他突然狠狠一勒韁繩,將馬頭掉轉了方向……

來生,來生太飄渺,他如何等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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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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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裏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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